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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薔薇問道:“姑娘怎么了?”

    畫眉從衣襟上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方才我接著家里的信兒,說我爹爹摔了一跤,看情形愈發(fā)重了,要我回家看看……”說著眼淚滾滾掉落,忍不住嗚嗚啼哭起來。

    喜鵲拍著畫眉的后背勸慰道:“姑娘別哭了,別哭壞了身子�!庇痔ь^對薔薇道:“姑娘想回家看看,可嵐姨娘剛沒,房里正亂著,大奶奶精神也弱,在房里不見人,姑娘就來跟太太討個假�!�

    薔薇道:“這是大事,你且等等�!闭f著轉身進屋去找紅箋,將事情一說,紅箋皺著眉想了想,道:“太太剛睡了,這點子小事便不驚擾她。畫眉的爹若是情形嚴重,不讓回家未免不顧親情綱常,便讓她回去罷,按著例兒,從賬上給支二十兩銀子,讓她帶著回去探病買藥。這事回頭我跟太太說一聲�!�

    薔薇得了信兒便出去回畫眉。

    畫眉主仆自然是千恩萬謝,畫眉流著淚兒道:“我的好太太,真真兒菩薩一樣,還給了銀子,天下沒那么慈悲的了。”說完直接跪在臺階上沖著屋里給秦氏磕了三個頭。

    薔薇心說:“怪道都說大爺房里的畫眉姑娘是最會說話辦事的,如今一見果然不錯,是個乖覺人兒�!泵Π旬嬅挤隽似饋淼溃骸暗厣蠜�,快起來�!�

    畫眉握了薔薇的手道:“好姐姐,方才嵐姨娘死得凄慘,我和她姐妹一場,說不出的投緣,真真兒比挖心還難受,這廂又聽說我爹出了事,我這腿腳軟得發(fā)抖,厚顏求姐姐扶著我走一程�!�

    薔薇是秦氏房里的二等丫鬟,素是個仁厚心軟的,見畫眉這樣說,便和喜鵲左右扶著她,走到二門上看她主仆上了馬車方才回轉。

    畫眉一上馬車,滿臉的悲苦嬌弱全然不見了,撩起簾子對車夫道:“快些走,加倍給賞錢�!�

    喜鵲拿帕子給畫眉拭了拭額角的香汗,低聲道:“大奶奶她們不會追來罷?”

    畫眉靠在車廂上,把那冊子掏出來輕輕撫摸著,淡淡道:“沒這么快,就趁她措不及防,咱們趕緊趁亂溜了,在家里躲兩天,等大爺回來再回家。”

    喜鵲“嗯”了一聲,拿了扇子給畫眉扇風。

    畫眉微微合上了眼。

    第79章

    私會

    趙月嬋聽說畫眉帶著喜鵲從府里走了,怒得潑了白露一裙子茶,罵道:“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看不��!”

    白露跪下哭道:“奶奶息怒,畫眉是讓太太房里的薔薇攙著出去的,我想攔也沒有辦法�!�

    趙月嬋一怔,深深吐出一口氣,咬牙道:“合該她要作死了,我非要讓她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此時夜已深,趙月嬋命小丫頭子打了熱水重新凈面,又細細勻臉,描眉打鬢,把滿頭青絲綰了個慵妝髻,斜斜插了支紅翡滴珠鳳頭釵,又將盆里正開著的蕙蘭剪下一朵別在發(fā)間。

    命迎霜將箱子打開,換上一件嶄新的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收拾妥當了,又對著鏡理妝,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方才對迎霜道:“取件披風來,我這就悄悄去,你親自守著,跟旁人就說我睡了�!�

    迎霜連聲應著。

    趙月嬋便悄悄從后門出去,摸著黑快步鉆入穿堂,溜進旁邊的一間空屋。那屋子外頭瞧著破損,可推門往內一入,便可見得一張大床,幔帳雖素凈,可上頭卻鋪著金心綠閃緞的厚褥,因是夏天,又有一層涼森森的鳳尾竹席,另有猩猩紅撒花金錢蟒錦被,五色葵花蕉葉的枕頭,極其華美。

    床頭的海棠小幾子上燃著一點殘燈,錢文澤正歪在那里,手里攥著兩個骰子,百無聊賴的在碗里投擲點數(shù)。他一張小白臉本就生得俊俏,今日又穿著一件軟綢衣衫,更顯得身量挺拔。趙月嬋是久曠了的,一見便心眼發(fā)酥。

    那錢文澤更是風流彩杖里的先鋒,見趙月嬋這一身明艷打扮,在燭光下更添了幾分顏色,頓時口干舌燥,上前一把摟住,口里嚷著:“好妹妹,你怎的才來,想煞我也!”便去親趙月嬋的嘴兒。兩人一相逢不由魂飛魄散,當下便寬衣解帶,抱成一團滾到床上動作起來。

    這二人行事機密謹慎,一個月不過才見上一兩回,這一見便如膠似漆,恨不得揉成一堆,弄了好一回方才散了云雨。

    錢文澤仍摟著趙月嬋,笑道:“妹妹這一身細嫩皮肉,真?zhèn)兒沒人比得上,要依著我,才舍不得讓妹妹這等尤物守空房。林錦樓也真是,橫豎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竟不懂得憐香惜玉,枉他還有個風流多情的名聲�!闭f著便去摸趙月嬋的乳兒。

    趙月嬋一把將他的手拍了,冷笑道:“你是會說風涼話,有本事當面跟他講去,也算你當男人有幾分尿性�!闭f著起身,拿了釵環(huán)便要綰發(fā)。

    錢文澤將趙月嬋從后抱住,笑嘻嘻道:“我是沒本事,要是我有林家的家業(yè),就敢跟他叫一回板……再說那廝心狠手毒,我要有三長兩短,妹妹也心疼不是?”

    趙月嬋橫了他一眼:“呸!哪個不要臉的小畜生,說這軟骨頭的話也不怕讓人笑掉了牙!”

    眼睛這一橫便有萬種風情,錢文澤淫心又起,胯下那話兒又漲起來,摟著趙月嬋哀求道:“心肝兒,你急急忙忙干什么去,夜還長著呢�!�

    趙月嬋將錢文澤推了推,道:“我有話說�!�

    錢文澤滿腔欲念,哪有心思聽趙月嬋說話,但見她繃了臉兒,便兩手放到腦袋后頭,半靠在床頭,道:“什么天大的事兒,非要這會子講�!�

    趙月嬋似笑非笑:“是天大的事兒。我那本賬簿丟了,迎霜那小蹄子辦老了事的也出了慌張,冊子丟在園子里,讓一個叫畫眉的通房撿了去。那小賤人精明,揣了冊子就回家躲著去了,我猜她要把這東西給大爺,這玩意兒見了光,你我可都得不了好兒�!�

    這席話如同一盆冷水,錢文澤頓時冷汗都嚇了出來,淫欲也拋到了爪哇國,失聲道:“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月嬋冷笑道:“誰同你鬧著玩了,林錦樓還有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咱們一塊兒想個法子,將這事情做圓了才成�!�

    錢文澤臉色慘白,暗想:“姑奶奶,那冊子上有你的簽字畫押,哪是能做得圓滿的!林錦樓哪是吃素的,私放印子錢還在其次,萬一牽連出我跟嬋妹的私情只怕就生不如死!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趁著林錦樓沒回來,不如回去變賣房產田地,到外鄉(xiāng)另置產業(yè)。”想著去看趙月嬋艷如桃李的臉兒和水蔥似的身段,心中又有些不舍,可一咬牙,暗想道“嬋妹雖美,可為了美人兒搭上性命未免太不值了。這些時日從她身上也撈了不少銀子,何愁買不來絕色此后左右?”

    正想著,卻見趙月嬋伸出纖纖玉手在他臉上擰了一記,又輕輕拍了拍,笑得嫵媚橫生:“我的親表哥,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打算腳底下抹油溜了了事?”

    錢文澤一激靈,陪笑道:“這怎么能,妹妹胡說什么呢�!�

    趙月嬋繃起臉:“把你那些個心思收收,你膽敢溜,我就敢魚死網(wǎng)破,索性大家最后死在一處,倒也干凈�!�

    錢文澤知道趙月嬋向來說到做到,忙哄道:“我對你一片癡心,打死也不敢做對不起你的事。如今得想法子把那冊子找著,咱們倆怎么能喊打喊殺的先亂了陣腳?”

    趙月嬋哼了一聲,道:“算你還說了句人話。”頓了頓道:“我想了個主意,說與你聽聽�!钡吐曊f了一回。

    錢文澤皺起眉道:“這……行得通?”

    趙月嬋道:“自然行得通,畫眉是個精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了�!�

    錢文澤道:“若是她狗急跳墻,把那冊子交了太太……”

    趙月嬋挑起眉頭道:“我還怕她不交。太太礙著我娘家的勢力也不能如何,老爺說好聽了是個守禮君子,說不好聽,一腦袋迂腐,斷不會讓林錦樓休了我。怕只怕她把東西給大爺,他膽大包天,什么都做得出……”說著輕輕偎在錢文澤懷里,撫著他的道:“這事要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我今兒可是揣著銀子來的……”

    錢文澤眼前一亮,一把攥了趙月嬋的手,含笑道:“那妹妹說說,除了銀子還能許給我什么好處?”見她星眸半合,雙頰春色,心中大動,暗想道:“就先按著她說的做,若事不成再卷包袱走人,如今美人當前,能受用一時便是一時�!狈韺②w月嬋壓在身下,兩人又云雨一番。

    臨走時,趙月嬋又囑咐道:“這事給我做妥了,三日之后嵐姨娘發(fā)喪,你到時候悄悄領個人牙子來,我這兒有個丫頭,你給她遠遠賣到窯子里,省得放在我眼前糟心。”

    錢文澤摸著下巴笑道:“她做了什么,竟惹了妹妹發(fā)這么大脾氣,竟落了這樣的下場?”心里暗想道:“這丫頭八成是林錦樓看上的,不消說是個美人,賣她之前倒是可以消受一番�!�

    趙月嬋好似已看出錢文澤的念想,嗤笑一聲道:“相貌是個丑的,偷拿我房里的東西,我不愿張揚才悄悄賣的,你也給我閉嚴了嘴�!�

    錢文澤連連點頭,從林府溜出去,趙月嬋也自回了房,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被幾個粗壯的婆子拖下去關在小房里,婆子將門落了鎖便走了。屋里一團漆黑,只依稀從門縫里射出一縷月光進來,香蘭嗚咽著,臉上如刀剜一般,疼得冷汗淋漓,小衣均已濕透,掙扎著靠在墻上,把口中的布掏出來,吐出一口血沫,只覺牙齒都有些松動。想到趙月嬋說要把她賣窯子里去,心里又懼怕,暗道:“若真如此,我便一頭撞死在這里,也落個干凈!”又轉念想:“不成,我還有父母恩未報,怎能說死就死,把自己的命看得這般不值錢了,在這里人人都輕賤我是個小丫頭子,我可萬萬不能輕賤自己,眼下還沒到最后這一步,還需想想別的法子。”

    她一整夜未曾好好歇著,縮在墻根底下,直等天際發(fā)白,環(huán)顧四周,只見房里堆放著許多雜物,門口有一口水缸,挨過去一瞧,里面還剩半缸水,映出一張不成形的臉,左右兩邊臉頰都已青紫,腫得高高的。

    香蘭一呆,心中寬慰自己不過一張臭皮囊,不可執(zhí)著色相,可仍落下淚來,從懷里掏出帕子,用水浸濕了冰臉,又舀了半瓢水,小心翼翼的灌到嘴里,把滿口的血水吐到墻角,漱了幾次方才干凈了,又把滿頭的亂發(fā)重新綰成髻,然后縮在墻角里一邊用濕帕子冰臉,一邊閉目養(yǎng)神。

    清晨,知春堂院里逐漸有了人聲,只是鮮少有人往這小房處來,香蘭有心呼救,又怕弄巧成拙。她在屋里轉了幾轉,忽發(fā)覺這屋子原來有一扇窗,不過讓柜子給擋住了,她試著推了推,只覺沉重,把柜門打開,見里頭裝的都是一些冬天才用的火盆、門帳等物。她輕手輕腳的將里面的東西挪出來,藏到墻角,剛挪了兩樣便聽外頭有腳步聲,忙關上柜子,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婆子在門口探頭探腦,見香蘭乖乖的,便又將門鎖了。香蘭長長吁一口氣,扒在門縫前,見那婆子走遠了,便又回來將柜里的東西搬到墻角,幾次三番忙忙碌碌,不多時便將柜子挪了個半空。她又伸手推了推柜子,見已能挪動幾分,便悄悄錯開柜子,伸手推了推窗,誰想那窗子卻是鎖著的,但糊著的窗紙已經(jīng)剝落,可隱隱看到院中的情形。

    第80章

    轉機

    香蘭偷眼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丫頭婆子來回走動,忽見到小鵑腰間系著白布,拿了個大捧盒遙遙的走過來。香蘭心中一喜,張口欲喊,卻見小鵑捧著盒子拐到回廊上去了。香蘭不由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她在窗前站一陣,又恐讓別人發(fā)覺了,轉回去摸了個舊墊子,靠在墻上坐了下來。若是尋常女子,這一番變故只怕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香蘭前世經(jīng)歷大起大落,抄家流放,生離死別,加之心性堅韌,此刻卻振作起來,將身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摸了出來。

    摸出十幾個銅錢,一小塊碎銀子,頭上的一根舊銀簪,最后把脖子上碧玉墜子摘了下來,這墜子正是宋柯送她的那只碧玉蛙,她原本放在匣子里,后來回家探望父母時本想交給爹娘,可心里一猶豫,鬼使神差的掛在了脖子上,已戴了好一陣子了。

    香蘭用手輕輕摸著玉蛙,暗想道:“不知趙月嬋什么時候要把我發(fā)賣了,如今我臉上都是傷,怕也賣不出高價,更賣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來救我,這些東西便要妥帖收著,興許買通了誰便能救我一命。”把東西仔細貼身藏好,便靠下來閉目養(yǎng)神,心里默默背誦經(jīng)文。

    也不知過了多久,香蘭縮在墊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時只覺饑腸轆轆,臉上也痛楚難當。從門縫往外一望,方知已過了正午,此時眾人已用過飯,院子里靜悄悄的,日頭白花花曬在地上,一個人都瞧不見。

    香蘭默默嘆了口氣,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涼水喝,低頭一照,只見臉腫得愈發(fā)厲害,雙頰已青紫得不成樣子了。正發(fā)愣的功夫,忽聽門口有人小聲喚道:“有人在里頭嗎?”說著從底下門縫里探進一條帕子,上頭有幾塊糕點。

    香蘭連忙走過去,從門縫一瞧,只見汀蘭站在門口,一臉慌張。原來汀蘭昨晚上聽見動靜,知道香蘭被趙月嬋責打發(fā)賣。她憐憫香蘭處境,卻也懼怕主人淫威,念著和香蘭有幾分情義,便悄悄的送來些吃食。

    香蘭猶如垂死之人見著一線光輝,連忙趴在門上,低聲哀求道:“汀蘭,汀蘭,我求你件事,我這兒有個玉佩,你拿著去……”

    汀蘭卻已嚇破了膽,打斷道:“香蘭,我給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險,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為之,我得走了�!奔奔泵γΦ呐苓h了。

    香蘭把頭重重撞在門上,心里那一簇剛燃起來的火猝然熄滅。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來,拈了一小塊兒放在嘴里含軟了才慢慢咽下,淚卻從眼眶里涌出來。她心里明白,汀蘭肯冒險送吃食給她已實屬不易,如今不相幫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里仍止不住失望,淚流到嘴里,又苦又澀。

    她當初入府是因為爹娘意欲讓她嫁給林府體面奴才的兒子,她萬不甘愿才進府謀取機會脫籍�?傻搅肆旨也虐l(fā)覺事事身不由己,身為奴才,又無依無靠,唯有割舍一身傲骨,事事忍氣吞聲。先是曹麗環(huán)百般欺凌,她百般設計才脫離虎口,到了嵐姨娘房里,本想過幾天太平日子,再尋個有根基的仆婦做靠山,熬幾年便能脫籍出府,誰知又變生不測。

    她有時候覺著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干凈,可咬牙之后,卻發(fā)覺自己竟能也能將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著那一絲希望。

    她抱著膝蓋仔細想了許久,忽想到這兩天春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飯都要到小廚房煎藥吃。春菱圖近,每每都走到這處小房來。春菱與她并不算交好,甚至隱隱還有些敵意,可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

    香蘭縮在墻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時候,春菱果然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香蘭心中一喜,趕忙湊到窗子前頭,把從柜里翻出的小炭塊從窗子丟出去,一連兩顆都砸到春菱身上。

    春菱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往四周看。香蘭連忙又丟了一顆,正砸在春菱肩膀,見春菱朝這邊望過來,便小聲喊道:“春菱,春菱,你離進些,我是香蘭。”

    春菱驚愕得睜大雙眼,遲疑的靠了上前,低聲道:“香蘭?迎霜她們說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從破爛的窗紙中看到香蘭高高腫起的臉,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你……你這是……”

    香蘭連忙示意她噤聲,流著淚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關了,眼見就要發(fā)賣,還求你救我一救�!闭f著遞出那個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臥云院,給宋大爺,讓他能把我買了去……我床下的匣子里有二兩銀子,還有根釵,你盡管拿去罷,只求你幫我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遲疑道:“你說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蘭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爺要抬舉我,大奶奶便要將我賣了�!�

    這一句話春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覺此時擔著莫大的干系。正猶豫間,又聽香蘭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這玉佩交給宋柯大爺,讓他買了我,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里……”說著便跪下來,春菱看不見她在屋中做什么,卻能聽得“怦怦”作響,香蘭顯見得正在磕頭。

    春菱剛要說話,卻瞧見迎霜等人從不遠處走來,連忙攥著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還覺著胸口一陣亂跳。

    她確實不大喜歡香蘭。她自詡才干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個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頭,如今到了青嵐身邊,卻是被事事倚重。誰想憑空多出個香蘭,雖然不與她爭,可待人隨和,小丫頭子都喜歡她,又得了林錦樓的青眼,讓春菱多少有些吃味�?扇缃窨戳讼闾m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個寒戰(zhàn),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丫鬟還是如她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腸歹毒之輩,往日里對香蘭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憐。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香蘭為人和性子都是討喜的,謙和柔軟,不愛爭閑氣,也不搬弄是非長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總是幫著盡心盡力做好。

    只是幫她去臥云院遞那玉蛙……春菱卻猶豫起來,她實在是懼怕趙月嬋,不想惹麻煩上身,可又想到香蘭流著淚哀求她“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里”,心里一時搖擺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終一咬牙暗道:“香蘭真真兒是個可惡的,原先在房里便惡心我,如今又給我出了這樣的難題,我若不幫她這一遭,一輩子的良心怎能過得去!”攥著那玉蛙便去了臥云院。

    進院子瞧見個丫頭正在澆花,便問道:“素菊呢?”那小丫頭認識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錦亭的通房丫頭素菊是當年一同進府的丫鬟,頗有些情義,便笑道:“三爺剛起床,素菊姐姐正伺候呢�!闭f著進屋把素菊叫了出來。

    素菊笑道:“什么風兒把你刮來了。”

    春菱迎上前笑著說:“我這回來可是有事求你。嵐姨娘剛沒,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閑兒幫我做些針線。”

    素菊道:“這有什么難,你且等等,待三爺去書院讀書去,便細細跟我說�!�

    春菱忙道:“三爺去書院是跟宋大爺一同去么?”

    素菊點點頭道:“可不是,宋大爺剛來,倆人正在屋里呢。”

    此時卻見宋柯一邊走出來,一邊回頭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頭等你�!�

    春菱一見,立刻如獲至寶,推了素菊一把道:“你快進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菊進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邊,將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聲說:“宋大爺,香蘭讓我給你送這個東西來,她說她被大奶奶冤枉,關了起來,這幾日就要被賣到窯子里,求你把她買了去�!�

    宋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把那玉墜拿在手里。他這些日子只聽說林錦樓看中了香蘭,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錦樓卻出門了,誰想今日卻得來這樣的消息。問道:“她被關在哪兒了?”

    春菱道:“關在知春館的一間小房里……宋大爺,奴婢冒死來送信兒,你就當我不曾來過罷!”

    宋柯忙道:“這個自然,我絕不能說出去�!贝毫飧A烁1阕唛_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買出門招手把貼身小廝綠豆喚了過來,掏出一只對牌,吩咐道:“你去跟賬上說,我要支一百兩銀子�!闭f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兩罷,快去快回�!本G豆得了令,揣著對牌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畫眉,揣了那賬簿回家,一夜無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對她道:“沒事回來住一宿,也該回去了,雖說大爺不在,可你賴在家里,也讓府里人說閑話。眼見咱們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軍里頭受樓大爺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著�!�

    畫眉冷笑道:“咱們家過得好了,你可別忘了這是你當初賣閨女得的好處�!�

    她爹一聽這話便縮著脖子不吭聲了。畫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喚杜愈,本是個七品把總,卻因貪污被彈劾,丟了烏紗,又牽連出草菅人命等案,傾盡家財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軍戶。杜愈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兒送給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轉送給林錦樓,做了通房,這女孩兒便是畫眉了。

    杜愈對畫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頂撞兩句也便裝聾作啞了。

    第81章

    脫困

    畫眉哼一聲,扭身進了屋,她生母劉姨娘跟在她身后道:“大姐兒,你少跟你爹生閑氣,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畫眉一瞪眼道:“他有什么理?不過是作踐我,他怎不把那幾個嫡出的閨女送去當人小老婆?你們知道我在府里是怎么熬日子的,只會說閑話�!�

    劉姨娘唉聲嘆氣道:“那能怎么樣?若是你爹沒出那檔子事,你這會子也是個殷實人家的正頭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爺家里那極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么欺負你……”說著便開始抹淚兒。

    畫眉本有些不耐煩,但見她姨娘哭了,只得軟了聲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點事就知道哭天抹淚的,你但凡要幾分強,我又何至于如此了�!边@話刺得劉姨娘愈發(fā)哽咽起來。畫眉嘆口氣把劉姨娘拉到床上坐好,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姨娘別哭了,興許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樣的人兒,才不該給人當勞什子通房�!�

    劉姨娘一呆,繼而喜滋滋的盯著畫眉的肚子道:“我的兒,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兒,哪怕是個閨女,林家也一準兒就抬舉你當姨奶奶了�!�

    畫眉擰緊了眉,說了句:“跟你這樣的拎不清!”扭身往床上躺著去了。

    一時無事。

    半夜里,畫眉睡著睡著便覺得越來越熱,迷迷瞪瞪的推身邊的喜鵲給她倒茶。喜鵲半閉著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盞涼茶,回過身,手里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聲叫道:“著火了!著火了!”

    這一嗓子將畫眉的睡意驚得無影無蹤,忙忙從床上起來一瞧,果見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仆二人尖叫起來,全家隨之驚醒,連拉帶拽的往門口沖。幸而門口火勢不旺,一家老小沖到院里,畫眉定睛一瞧,只見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讓滾滾濃煙包圍。

    她方才只顧逃命,此刻才想起來那冊賬簿還放在屋里,便又往火場里沖,驚得劉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兒!你又做什么去!”

    畫眉掙扎道:“放開,別凈跟著裹亂!”甩開劉姨娘的手又被喜鵲抱住了腰,喜鵲流淚道:“姑娘,火這么旺,你可別趕上前送死……那東西再重要,難道有命值錢了?”

    畫眉一聽此話便不再掙扎,整個人傻呆呆的站著,仿佛癡了過去。

    畫眉心里跟明鏡似的,這火是沖著她來的。

    她以為躲回家便萬事大吉,卻不成想惹惱了趙月嬋,對方便要她的命!畫眉渾身打了個寒顫,她還是小瞧了趙月嬋,可如今已騎虎難下。

    眾人鄰居都趕來救火,那火燒到將近天明才熄,整間房幾乎要燒透,幸而夜里無風,未燒到其他屋舍。畫眉進去小心翻找,終在箱子里找到那賬簿,已被火燒去了大半,輕輕一碰便有幾頁化成了灰,只留下幾頁未全燒毀的,上頭竟還留著趙月嬋簽字畫押的字跡。

    畫眉咬了咬牙,將剩下的小心用布包好,揣在了懷里,暗想:“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我偏不信我翻不過這重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趙月嬋膽大包天,指使錢文澤去放火,又許給了大把銀子。那錢文澤本就是個五毒俱全的流氓,真?zhèn)兒將畫眉的家給一把火燒了。他打發(fā)幾個地痞前去打聽,回來將消息從二門傳給迎霜道:“屋里都燒個精光,什么都沒留下,畫眉跑出來時手上什么也沒拿�!�

    趙月嬋聽聞,長長的出一口氣。

    迎霜端了一盅剛燉好的雞湯,笑道:“奶奶可得放心了,這些天吃不香睡不著的�!�

    趙月嬋吃了一勺湯,笑道:“可不是,那東西沒有便是死無對證,可恨畫眉那小蹄子倒是跑得快�!鳖D了頓又道:“趁這順風順水的時候,明兒個就讓我表哥把人牙子領來,再把那小賤人打發(fā)了,便再沒糟心的事兒了。”迎霜連忙應下。

    第二日清晨,天還蒙蒙亮,天際仍有星光閃爍。

    香蘭縮在墻角里似睡非睡,忽聽門開了,進來兩個婆子,不由分說,堵了香蘭的嘴,捆了雙手便將她架了出去。香蘭著實懼怕,狠命掙扎也不能擺脫,徑直被拉到府后一處偏僻的角門,只見有個身高面白的年輕男子站在那里等著,正是錢文澤。

    香蘭渾身止不住發(fā)抖,錢文澤拿著手里的折扇,輕佻的逗起香蘭的下巴,左右端詳一番,口中道:“嘖嘖,可憐見的,這臉兒竟被打得這樣慘�!彼疽詾檫@回能見個美貌絕色的丫頭,想帶回去先受用一番,沒想到是個臉上青紫腫脹不堪目睹的女孩兒,且頭發(fā)還亂蓬蓬的,當下沒了興致,招了招手,對不遠處站著的那人道:“孫老七,你來�!�

    孫老七是怡紅院的龜奴,生得胖圓,留在兩撇小胡子,一副精明模樣,聽錢文澤召喚他,顛兒顛兒跑過來。

    錢文澤同怡紅院的妓女金鳳相好,撒了不少銀子,孫老七知道錢文澤是有靠山有手段的,平日里也緊著巴結。昨晚上聽說錢文澤要領他到林家買個丫頭,孫老七心里著實樂意。以前怡紅院里收過大宅門里出來的婢女,若不是犯了重錯被發(fā)賣,便是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知曉發(fā)狠賣掉。他聽錢文澤話里話外的意思,今日這女孩兒便是后者,林家能得男主人青眼的,容色身段定是拔尖的了。

    可如今一見著香蘭,孫老七直咧嘴�?疵佳凼莻漂亮的,可整張臉已不大成形,也不知這腫傷能不能消下去,若不成,買回來也就只能做個下等茶室女,咂了咂嘴道:“這樣兒的……頂多三十兩銀子,這還是看在錢大爺?shù)拿嫔�。�?br />
    錢文澤哼一聲道:“孫老七,你可真是個嘴油不厚道的,三十兩銀子就想買個大姑娘?只怕還沒長齊的小丫頭都比這個貴。這丫頭不過是傷了臉,原先小模樣俊著呢,等臉上的腫一消,原先你窯子里的小翠仙只怕都沒那么俏。”

    孫老七心想這位爺真會扯淡,原先這丫鬟什么模樣莫非你見著過?可心下也有些同意錢文澤的說辭,又仔細打量香蘭的腰腿和手,一咬牙說:“最多四十兩,回去還得給這丫頭治臉,一切花銷都得要銀子不是?”

    錢文澤又不滿意,跟孫老七討價還價一番,最后商定了四十六兩銀子,婆子拿出香蘭的身契,孫老七便要掏銀子。

    香蘭閉了閉眼,她還是頭一遭被人當成牲口貨物討價還價,只覺眼前發(fā)黑,眼睛干干的已流不出淚,死咬著牙,暗想道:“若真不幸入了娼門,萬不可尋死,怎樣也要掙一條活路出來!”

    此時卻聽有人道:“孫老七,這大清早我出來遛遛,就瞧見你出來相貨了。”

    香蘭循聲望去,見個矮瘦的中年人,一臉市儈氣,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這人叫高二寶,跟孫老七倒是同行,是倚翠閣的龜奴,與錢、孫二人俱相熟,幾人打了招呼,高二寶便圍著香蘭轉了一圈兒,道:“這么個丫頭要多少銀子?我出六十兩�!�

    錢文澤頓時眼前一亮,本要遞給孫老七的身契便收了回來。

    孫老七頓時急了眼,道:“我都已談好了價,你起什么哄�!�

    錢文澤笑道:“老孫你別急,自然是價高者得,你出得比五十兩高,我便讓你把人領走�!�

    孫老七看看香蘭腫破的臉,又瞧瞧手中的錢袋子,想再多出五兩,卻終于搖了搖頭。六十兩買個不知是不是要破相的丫頭,未免太不值,這個價兒去那窮人家里能買個十五六的雛兒,稍加調教就能接客賺錢了。

    錢文澤見孫老七不吭聲了,便笑了笑,把那身契往錢文澤眼前一遞,豪氣道:“高老板出手高,這丫頭歸你�!�

    高二寶也不多言,直接掏出一張六十兩的銀票放在錢文澤手里,拉了香蘭便走。

    錢文澤心花怒放,趙月嬋早就說了,無論這丫頭賣了多少,銀子都便宜了他。當下用折扇一拍孫老七的肩膀道:“走著,昨兒晚上爺沒睡好,去你那兒讓金鳳給爺熱上洗澡水,鋪好暖被窩,爺還得回去睡一覺�!�

    孫老七忙換上一副笑臉,心說:“大清早的讓我溜斷腿,今兒個非要把你兜里那五十兩賺出來不可!”殷勤道:“那咱們走著,爺你這幾日沒去找金鳳,我們金鳳姑娘可是流了好幾天的淚兒,還給你做了個新荷包……”兩人越走越遠,聲音逐漸不可聞了。

    高二寶抓著香蘭站在巷子拐角處,見錢、孫二人走遠了,方才拉著香蘭往另一路走。香蘭只覺頭重腳輕,走路都踉蹌起來,越過一條短巷,只見有輛馬車停在那里。

    高二寶搓著手走到跟前,點頭哈腰道:“爺,您交代的事兒妥了,您看您看……這個……”

    馬車的簾子一下撩開,香蘭定睛望去,只見車中赫然出現(xiàn)的竟然是宋柯的臉。

    香蘭渾身一顫,兩行淚忽然從眼眶中流出,心仿佛松了一塊,卻又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這接二連三大喜大悲之下,眼前發(fā)昏,腿一軟便暈了過去。

    第82章

    胡話

    香蘭沉沉浮浮間做了一夢,夢里她還在前世,穿著大紅的嫁衣,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半條街的百姓都轟動了,紛紛探頭出來觀瞧。臨上轎前,她母親握著她的手,灑淚道:“我的兒,你如今這一去不比在家里,母親只怕你受了委屈……”

    她看著母親的臉,死死握著她的手卻說不出話,忽而,那臉仿佛又變成了薛氏。夢境變了變,她瞧見薛氏和陳萬全被趙月嬋一并發(fā)賣,耳邊還聽得父母低聲哭泣。她心急如焚,拼命想去救,猛地掙扎,便醒了過來。

    入眼是皆是青綠色的幔帳,香蘭動了動,只覺著渾身氣力全無,頭上綁了根布條,仍昏沉沉的,臉上的傷已不似前兩日那般火辣辣的疼。她伸手往臉上摸了摸,蹭到一層藥膏子,掙扎著起身將幔帳拉開,只見床邊的繡墩子上坐著個丫頭,穿著銀紅掐牙小褂,墨綠色的裙兒,正在低頭做針線。

    那丫鬟瞧見動靜連忙將手里的活計放下,上前道:“阿彌陀佛,姑娘可算醒了,這一覺可整整睡了兩天�!笔謸嵘舷闾m的額頭,喃喃道,“還有些燙,卻比昨晚上好些�!笔帜_麻利的端來一碗溫水,用小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在香蘭口中,用帕子蘸了蘸她嘴角。

    香蘭剛想問話,那丫鬟已放下碗,一陣風似的跑了。不多時,宋柯便走進來,坐在她身邊,溫言道:“身上可好些了?大夫來看過,說你外感氣滯,五臟都淤住了,心思過重,又著了涼,這才發(fā)出病來,吃幾服藥再好好調養(yǎng)便沒有大礙了�!�

    見香蘭睜著一雙明眸看著他,低頭咳嗽了一聲,又道:“你臉上是皮肉傷,大夫說幸而打你的人氣力小,否則這張臉就要不得了。”說完看了看香蘭,見她仍是睜著眼睛盯著他,暗想:“女孩兒都在意自己容貌,她本是美人,若是真毀了容顏,只怕心里頭難受,這病也難好�!北阌值溃骸澳隳樕喜肓藘煞N藥膏子,一個是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還有千金堂的生肌膏,這兩日已消了些腫,我瞧著過不了幾日便好了�!�

    香蘭點了點頭,嘴巴動了動卻覺著臉疼,手指比劃著在被子上寫了個“謝”字,宋柯看了兩回方才瞧出來,便笑道:“這沒什么,我原也打算把你要到身邊兒來,不過林錦樓不肯放人�!�

    香蘭仍看著他,宋柯卻覺著那雙眼里依稀有了些笑意,他心里也快活起來,道:“廚房里有些粥,餓了讓玥兮她們給你熱一碗�!�

    香蘭搖搖頭,手指又在被上劃,寫了“父母”二字。

    宋柯點點頭,心道香蘭已至如此境地還念著父母親人,自己沒瞧錯人,她果然是個孝順淳厚的。便說:“你父母我會一并討來,待會兒就跟俢弘說一聲,讓他替我向林家大太太要人。”

    香蘭這才放了心,她滿腔的感激卻說不出口,而此時也已力盡,頭往枕頭上一歪便睡了過去。

    宋柯吃一驚,他也略通些醫(yī)術,診了脈才知香蘭是累得睡了過去,當下又把丫鬟喚來,叮囑了幾句,方才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香蘭便安頓下來,住在宋柯臥房邊上的廂房里。宋柯房里的攏共兩個丫頭,喚做珺兮、玥兮,是親姊妹,看著伶俐清秀,均不是多嘴多舌之輩,照顧香蘭也盡心,會時不時說些宋家的事。

    第二天,宋柯特特來跟香蘭說:“你爹娘我已經(jīng)要來了,你爹如今在家里的古玩鋪子里做二掌柜,你娘也隨著去了,只是你身上不好,讓你們相見難免讓父母揪心,等你養(yǎng)好些便讓你回家住幾日�!闭f著拿出一件嶄新的襖子道,“這是你娘剛做的,讓我?guī)н^來�!�

    香蘭一瞧,果然是薛氏的針線,眼淚在眼眶里轉了轉,默默的把那襖子抱在懷里,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在床上給宋柯磕了一個頭。

    宋柯急忙上前扶道:“病還沒好,你這般折騰自個兒做什么,莫非藥還沒吃夠?快些躺下!”此時前院有小廝來報,有客來見,宋柯只得走了,臨行前又命珺兮、玥兮好生看著。

    宋柯原以為如今香蘭得了父母的消息,身上能好些,可香蘭久久揪著的心一放下,整個人便如同垮了似的,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這一病,卻是把在林家積的癥候全發(fā)了出來,臉上的傷逐漸好轉,卻昏昏沉沉總也不能退燒。宋柯未免心中焦急,一連換了三個大夫都未能診好。

    一日晚間,珺、玥二人正在房中正照料,忽聽見香蘭道:“太子被八王爺逼死了,咱們家要滿門抄斬……祖父爹娘弟弟妹妹,你們要跑快些……莫要被抓了……”一時又說:“表姑娘,奴婢錯了,別打了罷……”

    她二人聽見“滿門抄斬”四個字不禁嚇了一跳,悄悄湊到跟前,推了推香蘭,輕聲喚道:“香蘭姐姐,香蘭姐姐�!币娤闾m昏昏沉沉,一摸額頭滾燙,知她在說胡話,此時又聽香蘭道:“曹麗環(huán),我絕非怕你,若不是勢必人強,我又何必在你跟前忍氣吞聲!趙月嬋,你好毒的心,莫非你真不怕地獄里陰司報應?!”

    珺、玥面面相覷,聽得心驚肉跳,將床上的幔帳放下。珺兮守在床前,玥兮來到書房前頭敲了敲門。

    宋柯正為了次年春闈苦讀,見玥兮進來,不由放了書本道:“何事?”

    玥兮道:“香蘭姐姐有些不好,滿口的胡話,只怕她要燒壞了身子�!�

    宋柯立即到廂房去,撩開幔帳,見香蘭雙目緊閉,似是不大好了,宋柯心里一沉,唇緊緊抿了起來。

    珺兮想了想道:“大爺不如拿著帖子請林三爺讓林家濟安堂里的羅神醫(yī)來診治診治,他的醫(yī)術是極高明的了�!�

    宋柯有些踟躕,他也知道羅神醫(yī)醫(yī)術高明,但此人在林家開的藥鋪里坐診,常常行走于林家內宅,對府中事十分了然,倘若他見過香蘭,此番再撞見未免不好。宋柯原打算把香蘭藏在府里,待明年他考了功名,再花錢謀個缺兒,便攜著一家老小上任,脫了林家的勢力,再做打算。

    還在猶豫,卻聽香蘭忽喃喃的說了一句:“好疼……”眼角一滴淚滑了下來。

    宋柯不由心酸,原本的猶豫也煙消云散,立時提筆寫了帖子給林錦亭。不多時那羅神醫(yī)便到了,見幔帳垂得嚴嚴實實,當中伸出的手也用帕子遮掩了,只道是宋柯房里不同尋常的丫鬟,又或是宋家小姐,便診了一回脈息,重新開了方子。

    一時玥兮去煎藥,珺兮湊上前小聲說:“方才你聽見了沒有?香蘭說‘太子’、‘八王爺’‘滿門抄斬’什么的�!�

    玥兮嚇一跳,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聽到就當沒聽到,爛在肚子里,她是燒昏了頭了�!�

    珺兮一吐舌頭,便不再提。

    羅神醫(yī)開的方子吃了兩劑下去,香蘭的癥候便輕緩了。宋柯自然命廚房調換著花樣給香蘭做湯做水。這期間,香蘭從丫鬟小廝那兒得了三個消息:一是林東綺與鎮(zhèn)國公家的二公子訂了親,待曾老太太孝期一過便行六禮;二是林錦樓的通房丫頭畫眉回家小住,誰料家中失了火,之后畫眉連帶她的丫頭喜鵲便不見了蹤影;三是青嵐的喪事已畢,雖也算厚葬,但她只是個侍妾,進不得進林家祖墳,只在一處有山水的地方點了一處穴,埋葬了事。

    香蘭一長嘆。她身子慢慢好轉,臉上的腫也消了大半,唯獨還有青紫淤血,卻不似當初那般駭人。待香蘭精神健旺了,宋柯便讓她在二門的小屋里同陳氏夫婦見了一面,薛氏一見香蘭的模樣,淚兒便好似滾瓜似的掉落,陳萬全也紅了眼眶。

    一家三口相對無言了許久,香蘭便忍著淚笑道:“如今好好的,一家人又能團聚,咱們還哭什么�!�

    薛氏啞著嗓子道:“什么好好的,你悄悄你這模樣……”說著便掉眼淚。

    陳萬全見四下無人,小聲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兒都謠傳你讓大爺相中了,要抬舉你做主子,怎么這又讓宋大爺買去了?”

    香蘭垂下眼簾:“正因為大爺看中了,大奶奶才不容我,將我毒打了一頓,又要把我賣到窯子里,幸虧宋大爺將我買了去……只是這事做得機密,爹娘也閉嚴了嘴,倘若讓大奶奶她們知道反倒不好了�!�

    夫婦二人一聽“窯子”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頭搖晃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能,不能,絕不能說。宋大爺也叮囑過了,即便走了嘴也不能吐露一個字�!�

    陳萬全道:“你只管放心,因從林家出來,我和你娘便搬到宋宅后頭的巷里去了,那地方清凈得緊,也沒幾個認識的人�!�

    薛氏嘆道:“宋大爺真真兒是慈心人,將我和你爹買了去,就為了咱們一家骨肉不分開,待會兒我要給他磕幾個頭謝謝他大慈大悲�!闭f著又去看香蘭,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陳萬全看著愛女也是心肝肉疼,悄悄回過神抹了把眼睛,卻繃著臉道:“都是你弄性尚氣作出的好事,倘若你當初不進府,乖乖跟柳大掌柜的兒子成親,這會子跟尋常人家的體面奶奶有什么分別,何至于受這個罪!偏你嫌棄柳家也是林府的奴才,又嫌他家兒子傻�?赡阋膊磺魄颇愕彩桥懦錾淼�,又癡心妄想些什么,如今可好,遭了罪了!”

    薛氏一把摟住香蘭,推了陳萬全一把道:“你少說兩句,沒瞧見閨女吃了這樣大的苦,你還說這樣刺心的話,真是個沒眼色的老東西!”

    香蘭垂了眼簾,她自入府后幾番坎坷受罪,卻始終不曾后悔過。林家固然難捱,可認了世代為奴乖乖嫁人,只怕那種絕望會真要了她的命。她心心念念著脫籍,豁出去都要試一試,即便前頭是火焰山,她也要去蹚一蹚。

    第83章

    芳絲

    香蘭病了一個月才停了藥,臉上的青紫也消盡了。此時已入盛夏,蟬鳴蛙叫,綠樹濃蔭,滿架子的薔薇一院芳香。

    香蘭坐在廊下的陰涼里仔細做著針線�,B兮搬了個小矮桌子出來,笑道:“歇會兒罷,你都做了一天了,仔細累出病�!�

    “這針線不是一兩日就能做得的,先吃塊西瓜消消暑氣。這可是從井里剛剛取出來的,清涼得很�!鲍h兮手腳麻利的搬來一個滾圓的西瓜,用刀子切了,遞給香蘭一塊,又去招呼珺兮。

    香蘭咬了一口,果然清甜涼爽,問道:“太太和姑娘那屋可有?”

    珺兮道:“先給那兩屋送去的,太太還賞了荔枝飲,等晚上冰一冰端給大爺喝�!闭f著在玥兮身邊坐下來,三人團團圍著那小桌子一邊吃瓜一邊說笑。

    一陣微風吹來,香蘭撫了撫鬢邊的碎發(fā),看著院中的一草一木,只覺著舒暢。

    宋家的府邸并不大,只是個兩進的院子,雖無林家亭臺樓閣,池館軒榭之豪闊,但翠竹芭蕉,奇石異草卻也別有意趣。宋家人口簡單,下人也少,攏共不過十幾個人。香蘭留心打量,宋家擺著的名貴玩器物件并不多,可那獸紐獅耳白玉尊、雙耳銜環(huán)鹿頭鼎卻是也極貴重的東西;所用的椅搭、引枕、坐墊均是一色半新不舊的緙絲綾羅,由此便知這樣的人家曾經(jīng)如何鼎盛過,如今富貴豪奢氣象已散了一半,卻也殷實妥帖。

    前幾日宋柯讓她去給宋姨媽磕頭,只說香蘭是他從外頭買回來的丫鬟。香蘭原本忐忑,唯恐被人認出她是從林家出來的,卻不知宋姨媽最是個不愛走心思的,且林家上下的丫頭又多,她來來回回也只認得秦氏和王氏身邊那幾個有威勢的大丫鬟,自然不記得香蘭了。宋檀釵跟香蘭不過見過兩回,日子隔得久,再見香蘭只覺得面善,也未覺出什么不妥,反而還賞了一套她不大穿的艷色衣裳。

    香蘭每日沒什么活計,許是宋柯有過吩咐,珺兮、玥兮都將事情搶著干了,將她跟小姐奶奶似的供了起來,香蘭硬找了些針線做,旁人拗不過也只好隨著她去。

    三人吃了一回瓜,珺兮將桌子收拾了,剩下的幾塊西瓜用托盤盛了端到前頭給下人們吃,玥兮則開了箱籠,將冬天的棉衣抱出來放到院子里曬。香蘭過去幫忙,在柜子里收拾出一塊石青色的錦緞料子。

    玥兮笑道:“這是去年給大爺裁冬衣的時候剩下的,想再做雙鞋又不夠廢料子,做帽子又沒那個手藝,白白丟了可惜,就放在柜里了。”

    香蘭笑道:“若是沒用途就給我,我倒是琢磨了個東西�!�

    玥兮不以為意道:“拿去,白放著也是落灰�!�

    香蘭便將料子取了,不到一個下午便做出個文具袋子,又取了筆墨紙硯細細的畫花樣,先在袋子上繡了一叢竹子�,B兮贊道:“這竹子繡得俊,又鮮亮又平整�!�

    香蘭坐在房里直繡到傍晚,用手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抬頭卻瞧見宋柯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已不知來了多久了。

    香蘭連忙站起來,問道:“怎么回來只在門口站著?”一邊招呼他進屋,一邊去倒茶,轉身又問:“外頭熱,洗澡水在凈房里早就備下了,屋里頭還有冰鎮(zhèn)的瓜果,要不要吃些?”

    宋柯不說話,他穿著千草色的軟綢直綴,腰間是玉色腰帶,容色如玉,看著香蘭只是笑。外頭又悶又熱,他為了家里的產業(yè)忙了一個下午,本有一肚子火氣,可進屋便瞧見香蘭坐在戧金的羅漢床上安安靜靜的繡花,她垂著芙蓉似的臉兒,露出粉白的脖頸,靈巧的飛針走線,又恬靜又美好。

    宋柯覺著自己的火氣立刻飛到九重天外頭去了,嘴角也不自覺勾了起來,竟然這么直直的瞧了許久。這時香蘭端茶遞水,又幫他拿家里的日常衣裳,宋柯覺著香蘭怎么看怎么像迎接丈夫歸來的小妻子,他有些暈陶陶的坐了下來,看著香蘭忙里忙外,端了一盤子瓜果梨桃擺在他手邊的小炕桌上。

    宋柯輕輕咳嗽一聲:“你身子才好,別忙了�,B兮玥兮呢?”

    “去姑娘那屋幫著挑料子去了,鋪子里新送來的各色尺頭,說要重新裁幾身衣裳。”香蘭說著擰了塊手巾,又將茶端了過來,“我已經(jīng)好了,也沒有那么嬌貴。”

    宋柯擦了擦臉和手:“那也要再養(yǎng)些日子,依我看,滋補的藥吃上半年再停也不遲�!闭f著看了香蘭一眼,“都去挑料子,你怎么不去?”原來香蘭自到宋家,穿的都是宋檀釵的舊衣,還有兩身丫鬟的新衣裳,宋柯便命人從鋪子里拿些料子來,打算給她做兩身應季的新衣裳�?蓡谓o香蘭未免太顯眼,便一并拿到宋檀釵房中讓大家挑揀,沒想到香蘭竟沒去。

    香蘭笑了笑,精致的眉眼變得彎彎的:“我去了誰看屋子呢?冷茶冷水的,難道讓你喚外頭的婆子進來伺候?”

    這一笑讓宋柯的心也“怦怦”跳了起來,只覺著那笑容又熟悉又好看,把他心里的琴弦撩撥開來,便呆了過去。

    香蘭見宋柯愣愣的瞧著她,臉也紅了上來,心里雖羞澀卻也暗自警醒,裝作沒事人似的岔開話頭道:“大爺是先沐浴還是先用飯?”

    宋柯也覺察自己失態(tài),低頭咳嗽一聲,仿佛沒聽見香蘭的話:“你沒去挑料子,我這里剛剛有兩匹,你覺著合適便留下�!闭f著撩開簾子,喊廊下當差的小幺兒道:“綠豆,把那兩匹料子拿來�!�

    不多時綠豆果然抱著兩匹料子,一個是天青色的細布,另一個是妃色的繭綢,都是上等貨,柔軟細密,卻不覺奢華。

    香蘭摸了又摸,宋柯看著她微微垂下的睫毛,心里頭好像有支輕柔的羽毛刷著,見她頭上戴著的翠花鈿歪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那花重新插好,香蘭忙抬起頭,兩人目光一撞,此時便聽見門簾子響動,芳絲抱著匹牙色的尺頭走了進來,見他二人這番形容登時沉了臉色,涼涼道:“喲,這事鬧的,我可是來得不巧了�!�

    芳絲宋姨媽身邊得臉的大丫鬟,其母郭氏是宋姨媽的心腹,后嫁了個體面的管事。后來宋父去世,他們孤兒寡母風雨飄搖,郭媽媽始終忠心耿耿不離左右,女兒芳絲也進府來侍奉主人,宋姨媽便格外高看一眼。

    這芳絲生得高挑白凈,杏眼薄唇,雖不是絕美卻也有幾分人才,又是個言辭伶俐的,宋姨媽便掛了心,探過郭媽媽的意思,知道芳絲愿意在宋柯身邊伺候左右,便許了芳絲給宋柯做小。誰知宋柯卻拒絕,反倒嗔怪宋姨媽多事。

    宋姨媽將這兒子看做眼珠子,更是后半輩子的指望,不敢違背他的意思,芳絲知道后大哭了一場,整整三天都沒見人�?墒潞笄浦�,她見天往宋柯這兒送東西,又愛找珺兮、玥兮說笑,反而愈發(fā)的殷勤了。先前她見著香蘭病倒在床,面目全非,還感嘆幾句這女孩兒可憐�?呻S著香蘭一日日健旺,臉上的傷也好了干凈,芳絲便愈發(fā)對香蘭不愛搭理起來。

    宋柯暗惱芳絲來得不是時候,面無表情的把手從香蘭的頭發(fā)上放下,轉過身道:“你來做什么?”

    芳絲心里委屈,忍著酸道:“太太說這個顏色好,問問大爺?shù)囊馑�,若是喜歡我便給大爺做個大氅�!毖劬η那耐慰履樕狭锶ァ�

    宋柯淡淡笑道:“我不是說過了,今年不再添衣裳了,讓母親和妹妹選。再說夏天這么熱,穿哪門子的大氅。”

    芳絲忙道:“不做大氅,做個散腿的褲兒也好�!�

    宋柯見芳絲紅了眼眶,便放柔了聲音道:“你做太太房里的針線都忙不過來,又何必再給你添差事,我的衣裳有人做,你好好伺候太太就是了�!�

    芳絲急忙搖頭:“就是做條褲子,不礙什么事�!蔽ǹ炙慰虏煌馑频�,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香蘭假笑了下,“珺兮、玥兮的針線都糙,香蘭妹妹剛來,身子又不大好,更不能太操勞了,我想來想去,大爺房里的針線還是讓我做罷。”

    宋柯想道:“芳絲是母親身邊最得臉的丫頭,總不能明擺著駁母親的臉面,不過是條褲兒,她愛做就去做罷�!敝坏脽o奈的點了點頭。

    芳絲跟得了珍寶一般,一張臉兒上全都笑開了,喜滋滋道:“我兩三天就能做得了。”眼巴巴的瞧著宋柯。

    宋柯微笑著點點頭,起身去凈房洗澡,留下芳絲和香蘭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芳絲將香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神色倨傲:“還沒問過你,你當初被大爺買進府的時候是個病秧子,這是怎么回事?”

    香蘭看了芳絲一眼,將桌上的燈點燃,淡淡道:“這是太太讓你問我的,還是你要問我的?”

    芳絲沒料到香蘭這樣說,頓時愣住了。

    第84章

    挑唆

    香蘭自顧自的從頭上拔下一根簪,挑了挑燈芯,慢悠悠說:“若是太太讓問的,下回說話前頭要加上‘太太讓我問你’這幾個字;若不是太太讓問的,還請你再說話時客氣些,我雖不才,一直是個伺候人的,可原先也曾在宅門里呆過些日子。你這么對我說話倒沒什么,若是對外人也是這個口氣,只怕別人笑話咱們宋家的丫鬟沒有規(guī)矩�!边@一番話說得清淡,卻也極不客氣。

    芳絲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冷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譜兒,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我沒規(guī)矩,我是太太身邊的,你的意思是太太不會調教人了?”

    香蘭笑道:“我可不敢,我粗粗笨笨莽莽撞撞,要是方才說了什么惹惱了姐姐,我給姐姐賠個不是,姐姐是太太身邊的,自然胸襟跟別人也不一樣,斷不會跟我一般見識罷?”

    芳絲本打算在香蘭跟前擺威風的,沒想到被將了一軍,兩番話將前后路都堵死了,正不上不下的時候,忽聽門口有說話嬉鬧的聲音,知是珺兮、玥兮回來了,便瞪了香蘭一眼,一摔簾子走了。

    她跑到薔薇架后頭,氣得狠狠跺腳。

    她就知道那個香蘭一臉的狐媚模樣,一準兒是個勾搭人的,今兒個果然讓她撞見了!做衣裳的料子本來應該是主子先挑,大爺竟給她單獨留下兩匹,還去摸她的頭發(fā)!若不是她進來,是不是就該摸臉親嘴兒了?呸呸呸!不要臉!大爺是瞎了眼,專門喜歡這樣看著嬌嬌弱弱的小狐貍精,這么些年都沒瞧出她的好。先前屋里有個紅袖,因是從小伺候的情分,她倒也心服口服;可紅袖沒了,論資歷容貌身段伶俐忠心,哪樣比一比也該是她,就連太太都喜歡她,憑什么她就不行?

    芳絲抹了一把氣出的眼淚。

    她知道她不如香蘭貌美,可除了臉蛋她哪一樣不強出那小蹄子一籌?大爺是被女色纏軟了腿了。這樣下去可不成!

    芳絲掏出帕子將臉擦了一把,立刻往宋姨媽那屋去了。進去一瞧,只見料子都已挑完,全都拾掇起來,郭媽媽正命人擺飯,宋姨媽靠在貴妃榻上,手里捻著一串佛珠,閉著雙目,口中念念有聲。

    宋姨媽是個本分婦人,自死了丈夫便心如死灰,吃齋念佛,足不出戶,穿的衣裳也大多是深色,頭上勒著抹額,臉上脂粉不施,縱然她生得秀美端莊,可這樣的打扮將整個人都襯得老了十歲。

    郭媽媽見芳絲面帶怒色,舉止輕慢,便瞪了她一眼,朝宋姨媽努了努嘴。芳絲頭腦清明了些,停了腳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把懷里的料子放到一旁,拿起榻邊的芭蕉扇子,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給宋姨媽扇風。

    宋姨媽睜開眼,見是芳絲站在身邊,便問道:“大哥兒可喜歡這個顏色?”

    芳絲連忙陪笑回道:“喜歡,怎么能不喜歡呢。大爺還說做大氅太熱,他屋里也沒個精通針線的丫頭,說我的針線好,讓我給他做條褲兒呢�!�

    宋姨媽閉著眼笑道:“阿彌陀佛,這孩子,既然巴巴的求了你,你就給他做兩條�!庇謫�,“大哥兒吃了什么沒有?”

    芳絲道:“方才過去的時候房里還沒擺飯�!�

    宋姨媽道:“檀丫頭內火旺,晚上吃碗粥也就凈餓了,大哥兒天天勞碌晚上要多吃些,待會子你再給送碗湯過去�!闭f著便起身。

    芳絲連忙攙扶著,宋姨媽笑道:“還沒老到讓人攙的地步�!北阕诹俗肋叀�

    郭媽媽笑道:“讓她攙,這是她應當應分的�!�

    芳絲立在旁邊布菜,宋姨媽吃了一筷子,忽想起來道:“大哥兒房里那個新來的丫頭選了料子不曾?可別忘了她�!�

    芳絲心里正一肚子不甘委屈,臉上仍陪著笑:“挑好了�!笨粗鶍寢尩哪樕溃骸安贿^有檔子事兒……”

    宋姨媽看了芳絲一眼:“有話就說,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芳絲道:“我方才進屋的時候,瞧見大爺特特準備了兩匹料子給那個丫頭,論理這話我不該說,可大爺這事做得也太不像,前頭太太和姑娘還沒挑呢,他怎么好越過去,直接給那丫鬟留下了?”

    宋姨媽一聽,筷子就放下了:“留下什么料子?”

    芳絲道:“是妃色的繭綢和天青色的細布�!�

    宋姨媽又重新把筷子提起來笑道:“不是什么名貴的,今兒個送來的料子不都是這樣的貨色?許是大哥兒怕那丫頭剛來,面嫩不好意思挑,便命人給她留下兩匹。年輕的女孩兒不比我們,穿紅戴綠的也好看�!�

    芳絲忙道:“這個道理我也知道,可方才進去,正瞧見大爺對那個丫頭……”說著眼睛向上看,低聲道,“自從紅袖姐姐走了,大爺房里確也缺個服侍的人,可如今還有半年就春闈了,我只怕大爺讓人給挑唆壞了心性,迷上旁門左道,荒廢學業(yè)。如今家里這個情況,大爺是太太唯一的指望,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也盼著他能金榜題名重振家業(yè),一來告慰老爺?shù)脑谔熘`;二來寬慰太太的心;三來大姑娘日后嫁人腰桿也硬挺;四來,我們這些人也落個平安。”

    這一番話正正不得了,宋姨媽又把筷子翻下來,連忙問道:“我的兒,你方才在屋里瞧見什么了?虧得你伶俐,辦事妥帖,要不我還跟蒙在鼓里頭似的�!�

    芳絲道:“也沒什么別的,就是我進去的時候,正瞧見大爺伸手摸那丫頭的頭發(fā),好像正要給她簪花兒似的。這放在旁人身上本也沒什么,可大爺一門心思都在功名上頭,就算是先前的紅袖姐姐,大爺也不曾調笑半句,這丫頭才剛來,就……”

    宋姨媽愣了愣,那個叫香蘭的丫頭進來磕頭的時候她仔細端詳過,端得是個絕色,通身的氣派嫻雅,真真兒是個一等一的人才。

    芳絲見宋姨媽不說話,便又道:“太太可得拿個主意,如今大爺正是要勁兒的時候,放著個夭夭矯矯的丫頭在身邊兒,多讓人不放心呢。何況那丫頭還來歷不明,不知道是從哪兒買回來的,要是進府之前就在什么地方給教唆壞了,學一身下流手段,咱們爺可是個規(guī)矩老實孩子,給壞了根性可就糟了!”

    郭媽媽立刻道:“這話倒是,那丫鬟來歷不明,且來的時候還一身傷,誰知道先前犯了什么事,是不是有打過錯讓主人家趕出來的。關起門來說句不知好歹的話,這樣的顏色,在大宅門里被趕出來,指不定身上還有沒有清白,又染了什么風流習氣。世上總有那愛串舌頭的,成天背后編排人家不是,大爺日后做官做宰,要的就是名聲清白,萬不能走錯一點兒,若沒事還好,倘若有人道出一個‘壞’字,身后還指不定跟出多少落井下石使絆子的小人,咱們一塊兒著急上火,心焦如焚還在其次,可大爺?shù)穆曌u又該如何呢?”

    郭媽媽一邊說,宋姨媽一邊點頭。

    芳絲給宋姨媽把湯挪到跟前,低聲問:“太太,你看這事……”

    宋姨媽嘆了口氣道:“幸虧有你們娘倆幫我出謀劃策,否則我還真不知這當中的厲害。只是那丫頭買來的時候,大哥兒就跟我說了,這丫頭是他相中日后要抬舉的人,先前就認識的,一直想跟她主子討,只是沒得了機會。誰想遭人陷害,他這才借了時機給買了過來,倒是身世清白,知根知底的。”

    宋姨媽這一句“是他相中日后要抬舉的人”,直將芳絲轟了個透心涼,宋姨媽又對郭媽媽道:“大哥兒是你從小看著長起來的,最有分寸,他也同我說了,等明年春闈之后再添房里的人,如今放在身邊兒,就是讓她幫著端茶遞水,念書的時候旁邊有個研墨的人�!�

    郭媽媽一聽,跟芳絲對望了一眼,便笑道:“太太心里有數(shù)就好,瞧這事兒鬧得,使我們娘倆兒多嘴多舌了,該打!該打!”

    芳絲也強笑道:“誰說不是?尤其是我真該打嘴!”說著真輕輕抽了自己兩巴掌。

    宋姨媽一把拉住芳絲的手,笑道:“你這孩子真是,怎么還真打上了?我又沒怪你,我心里謝謝你們還來不及。你們母女,事事都為著我們著想,為了成全我們娘幾個的名聲體面,日日夜夜的操心。自從老爺一沒,人人背后捅刀子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只你們守在身邊兒一心一意的維護著,我就想著萬萬不能辜負你們。”提到老爺,眼淚便滾了下來。

    郭媽媽和芳絲忙跟著垂淚,屋中靜了一回,郭媽媽用帕子拭著眼角,強笑道:“好端端的,怎的又勾起這傷心事來了?都是芳絲這小蹄子該打,引得太太又掉一回眼淚。”

    宋姨媽拍著芳絲的手對郭媽媽笑道:“有我護著,你可不能打她�!笨粗冀z慈愛道:“我們家大哥兒是個沒福的,竟瞧不出你的好處。可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日后也虧待不了你的前程�!�

    芳絲裝作嬌羞模樣,低下了頭,可心底里的委屈卻涌上來,登時濕了眼眶。

    第85章

    暗藏

    從宋姨媽房里出來,郭媽媽把芳絲拽到屋里,關上門低聲道:“香蘭那檔子事兒不準再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對大爺言聽計從,大爺要是說煤球是白的,太太都會跟著說‘沒錯沒錯,看起來是有點白’……唉,你又何苦往刀尖上撞?”

    芳絲絞著帕子道:“我就是不甘心�!�

    郭媽媽嘆口氣:“不甘心又能怎么樣呢?我早就勸你識幾個字,大爺就喜歡有書香氣的,你偏不聽,紅袖、香蘭哪個不是會識文斷字的,如今討不了好又能怨誰?”

    芳絲愈發(fā)煩躁,一甩手走到床邊躺下來,用被子蒙著頭。郭媽媽走到床邊坐下,又嘆一口氣,推了推芳絲道:“你呀,打小就是個明白人,這回可別昏頭走錯了路。大爺正把那丫頭放在心上,你就別去找不痛快,平時也多親近親近。我瞅著大爺對你又和氣又可親的,也未必沒那個心思,咱們再等兩年�?蓛赡曛笕圆怀�,你可就不能耽擱了,給我乖乖找人嫁了,聽見沒?”說著推了推芳絲。

    芳絲埋頭流淚,聽了郭媽媽的話,咬著嘴唇哭得愈發(fā)厲害了。

    卻說香蘭,幫著丫鬟們把飯擺好,宋柯便沐浴出來,換了一身墨綠色的家常衣裳,見香蘭要退下,便喚住道:“香蘭別走,留下一起吃�!�

    珺、玥人聽到,互相對望一眼,抿著嘴去了。香蘭卻有些尷尬,這些天她一直跟屋里的丫鬟們一起吃,如今宋柯讓她留下,讓她有些不自在。

    宋柯卻仿佛沒事似的,在桌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道:“快過來,傻站著干什么?”

    香蘭遲疑的走上前,宋柯伸出手一把拉著她坐下,夾了幾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擠了擠眼,言語里帶了幾分俏皮:“只有咱們倆,不用那么拘著�!闭f著伸手給她盛了一碗湯,“你嘗嘗,這是火腿湯�!�

    香蘭盯著眼前香氣四溢的小巧湯碗一動也不動。

    火腿湯也是蕭杭最喜歡的湯,如今在宋家住了這些時日,從宋柯的性情喜好,舉止言談,她便已篤定宋柯就是蕭杭了,昨日她去書房,悄悄翻出那把題了“小樓聞夜笛,岑寂已三更”的扇子,見著上頭熟悉又陌生的字體,默默落下淚來。

    尋到前世的丈夫,她心中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傷悲。喜的是兩世為人,竟然還有機緣相見重逢;悲的是身份有別云泥,宋柯萬不可能娶她一個奴婢為妻!

    縱然宋家已不復當年的光鮮體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是一脈相承的世家,手底下仍有不少田產鋪子,宋柯再考取功名,便是重新光耀門楣,屆時再娶名門之女,振興家業(yè)指日可待。即便他要娶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也必然是家境殷實有頭臉的鄉(xiāng)紳閨秀。數(shù)來數(shù)去也輪不到她一個身契都被主人死死攥在手里的小丫鬟。

    即便她和宋柯相認了能如何?

    她不敢托大。原先她與蕭杭不過做了一年夫妻便發(fā)配流放,在一處的時光攏共不到兩年。況,當初的婚事是她一廂情愿。

    如今已是隔世相逢,宋柯對她的情意究竟還能余下幾分呢?

    若這一生換妻為妾,她寧愿從此永不相見!

    眼瞧著宋柯對她關心體恤,殷勤呵護,她心里仿佛堵著一塊大石,雖警醒著自己不可執(zhí)迷深陷,可心底里卻可恥的偷偷喜悅,還隱隱的有一絲盼望。

    佛說求不得最苦,她便日日在執(zhí)念和舍得之間反復掙扎。

    宋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夾起一塊小面果子,想放進嘴里,看了看香蘭又停下來。

    她不知道為何香蘭又露出傷悲的神色。這段日子他總是想方設法的哄她歡喜,可每當香蘭展露笑顏之后,便會露出這樣悲傷的眼神,仿佛飽經(jīng)滄桑似的。前世他病死,恍恍惚惚飄蕩,不知過多久隱約聽到有人召喚,循聲而來,卻是宋家兩歲的兒子宋柯將要病死,家里便請了道人叫魂。而宋柯此時已斷氣,他便湊過去,進入了那個孩童的身子,一晃便過了十幾年。他曾托人打聽過,沈氏早就死了,而他前世的親人死得死、走得走,竟然一個都遍尋不著。

    如今這個女孩兒真真兒像極了他前世的妻子沈氏,他有時候也想過,莫非香蘭跟他一樣,是沈氏的魂魄不成?他曾出言試探了幾次,又故意說出前世他與沈氏才知道的瑣事,卻發(fā)覺香蘭毫無反應。于是他又想是不是自己弄錯了,畢竟已過了十幾年,前世的種種好似一場夢。

    宋柯輕咳一聲,自顧自取來一只凍晶蕉葉杯,給香蘭也滿滿倒了一盅,放到她跟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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