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院十里外,九曲山后山。
一群衣著簡陋的大漢在此處扎營修整,地上吊著好幾口冒著熱氣的大鍋,撿柴的撿柴,做飯的做飯。
這群人看似衣衫襤褸,但是仔細一瞧,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身板挺直,下盤極穩(wěn),顯然都是練家子。做事都很有章法,井井有條,是經(jīng)過訓練才有的默契。
在營帳的中間,酗酒失蹤的大皇子正被扒了衣服躺在石板地上。
他僅僅只穿了一件下裳,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才曬了半個時辰就頭暈眼花,挨著石板的地方像是刮了層皮,蜷縮著發(fā)不出任何動靜。
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皮膚黝黑的大漢坐在石頭上,用一根長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男人,大皇子掀了掀眼皮,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大漢見狀,遺憾地丟了棍子,他慢悠悠地走到旁邊的陰涼處。
對著一個帶著面具的青年道:“淮弟,咱們還要在這呆多久?”
青年身材修長,穿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長袍,蘸著水在一塊天然的石板上練字。青年挽起長袖,露出的手臂線條優(yōu)美有力,拿著一只狼毫筆,在石板上筆走龍蛇,留下遒勁有力的水印。
見青年專心致志地寫字并不理他,大漢不由搔了搔腦袋,目露渴望地望著頭頂?shù)木徘ぃ霸蹅儾皇莵泶蚓徘さ膯�,為啥在這一直守著啊,我想我娘了�!�
九曲亭是前朝的國庫,后來又成了元帝的私庫,特意派了重兵把守,地形復雜,易守難攻。
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在這里守了三天了。
青年頭也不抬,“我說過什么?”
大漢想了半天,才一拍腦門,“淮弟說過了,在外面不能叫淮弟,要叫久知�!�
馮久知這才停了筆,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你守不住了?”
大漢名叫李戾,李戾誠實地點點頭,道:“淮弟……久知,我守不住了�!�
馮久知把筆扔給他,李戾抬手接住放在衣服兜里,馮久知頂著面具看不清表情,問道:“你知道我們明明可以直接攻上去,把東西搶完了就走,但是要卻偏偏守到了現(xiàn)在嗎?”
李戾低頭想了想,又誠實地搖了搖頭,“久知,我不明白。”
一旁一直沒出聲的周遠忍不住了,“馮哥你別逗他了�!�
比起兩人高大的高大,修長的修長,周遠顯得秀氣很多,他小聲對著李戾道:“咱們還有個東西要拿,馮哥在等時機�!�
李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xù)渴望地望著山上,“那我們?yōu)槭裁床蝗ゾ徘�?我想吃燒雞,還想我娘了。”
周遠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看向馮久知。
馮久知把衣袖放下來,白凈修長的五指上有青黛色的血管,他淡淡道:“明天我們先去別院,回來就去九曲亭�!�
李戾聽了頓時開心很多,在原地走了兩圈,接著有些疑惑道:“別院不是皇帝老兒的住處嗎?久知你還要拿皇帝什么東西?”
馮久知笑了笑,“有什么拿什么�!�
·
馮秉懷到底沒能把馮清雅送回去,王氏同他大吵一架,兩人都精疲力盡。
到了下午,王氏叫人來喊了阿瑤。
阿瑤其實不太想去,王氏這會找她總不會有什么好事,可是這樣未免落人話柄,阿瑤磨蹭一會,只好換了身衣裳,慢悠悠地去了。
去了王氏的院子,就在門前碰見了馮璟喻。
見阿瑤來了,馮璟喻松了口氣,“母親這會氣得胸悶,為兄要當值了,阿瑤去開解開解母親吧�!�
阿瑤覺得她開解可能并沒有什么用,應該讓馮清雅來安慰她。
問了才知道,馮清雅情緒不穩(wěn)定,正在院子的隔間里休息呢。
阿瑤悄悄嘆了口氣,只好應了。
馮璟喻公務繁忙,臨走前看著阿瑤,有些猶豫地說道:“我知道母親平常虧欠你良多,你受委屈了,母親她……”
看著阿瑤清澈的眼睛,馮璟喻有些說不下去了,他只想著母親有難處,要讓阿瑤體諒她,可阿瑤更是無辜。
過了半晌,馮璟喻挫敗道:“沒什么,你進去陪陪母親就好了�!�
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多相處相處,自然就會有感情。
看著馮璟喻急匆匆的背影,阿瑤眨了眨眼睛,大概猜到了馮璟喻的未盡之言,心里倒沒什么感覺。
是個人就會偏心,她也沒有那么喜歡王氏。只能說母女之間也是看緣分的,王氏雖然是她的親生母親,但是卻和馮清雅更有母女緣分,這怪不了誰。
阿瑤一進門就被王氏拉著手開始訴苦了,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女二人相對而坐,王氏紅著眼眶,“你爹真是老糊涂了,要是這么把清雅送回去,她不得恨死我們�!�
見王氏哭得眼睛都腫了,阿瑤一時不知道她是為了父親哭,還是為了馮清雅哭,但不管怎么樣,總歸不是為了她。
阿瑤想了想,道:“母親和妹妹感情深厚,想必是不會怪你的�!�
王氏苦笑兩聲,“我現(xiàn)在不敢把她送回去,留在這里我也害怕。你父親都說了,這里頭的利害關(guān)系復雜著呢,大皇子的名頭聽著光鮮……其實通房都收了不知多少個了。雅姐兒還是個小孩子,她懂些什么,要是真的嫁了,怕是沒什么好果子吃�!�
馮秉懷講得其他復雜的形式,王氏都不懂,她只知道以看女婿的目光來看,這個大皇子絕不是個好夫婿。
大皇子生性暴虐,在房中似乎也有些不好的嗜好,還未娶正妻,就已經(jīng)有好幾個庶子了。京城里有些牌面的人家都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王氏想到這里就覺得心口絞痛,這要是真的嫁了,旁人不知道要如何說她呢!
“阿瑤,我說的話雅姐兒她都聽不進去,你替母親去勸勸她,好不好?”
阿瑤在京城待了十幾年,與大皇子雖然沒什么交集,但是也曾聽過他的名頭。只是馮清雅鐵了心要嫁,誰又能勸得住她呢。
“母親還是放寬心吧,妹妹想必有自己的打算�!比烁饔兄�,她要是去勸了,馮清雅指不定以為她沒安好心呢。
阿瑤并不想自討沒趣。
王氏拉著她的手不放,“你就替母親勸勸,你是做姐姐的,怎么能看著她往火坑里跳?”
“我勸并不會有什么作用,母親不如給她講講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妹妹明白了自然就不會堅持了。”阿瑤委婉道。
王氏哀怨道:“她已經(jīng)聽不進去我的話了,一心覺得我向著你,礙了她的前程,你是做姐姐的,你比她懂事,你去勸勸她,我是一心一意為她好…”
眼看著王氏油鹽不進,阿瑤難得有些不耐了,撥開她的手,認真道:“母親你說錯了,我只是她十幾年未曾謀面的堂姐罷了,并沒有多幾分的情分�!�
阿瑤說完就離開了,王氏怎么喚她都不理,正堂里空空蕩蕩的,王氏幾乎是失魂落魄地捂著心口,總覺得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7.
偷看
少年們又都癡癡地望著她
阿瑤回到院子里,托著腮坐在窗邊拿起上午沒看的話本看了起來。
兩個丫鬟輕手輕腳,擦兩下花瓶都要看她一眼。
在拂冬不知道是第幾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阿瑤時,后者無奈地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話本,“好了,兩位姐姐別這樣了,我沒事的�!�
拂冬見狀,連忙給她添了杯蜜茶,這是阿瑤從小喝到大的,走哪都帶著。
拂冬小心翼翼道:“姑娘別為那些不值當?shù)娜松鷼��!苯?jīng)歷這么一遭,丫鬟們自然是心疼阿瑤的,也不再覺得阿瑤應該親近王氏了,暗地里都覺得王氏有些拎不清。
見兩個丫鬟都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阿瑤心中感動,只好認真道:“姐姐們別提我操心了,我是真的不在意�!�
生氣倒是有一點生氣,畢竟她才是王氏的親生女兒。就算丟了件本該是自己的小物件,多少也會郁悶,更何況是生了自己的母親。
可是也就這樣了,阿瑤確更多的是無感,甚至還有一些覺得厭煩。王氏他們沒有回來的時候,哪來這么多麻煩事。
阿瑤也曾一個人在被窩里哭著想娘親,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姐姐們放心就是,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王氏現(xiàn)在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親戚,哪里值當為她費神。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也只能這樣了。
夜里,阿瑤洗漱后只穿了一件里衣趴在床頭,胸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膚瑩潤地在幾乎發(fā)光。拂冬燃了驅(qū)蚊蟲的香,坐在床邊給她打扇。
“要不要奴婢陪著姑娘睡?”
阿瑤昨夜夢魘,眼下都多了兩道青黑,拂冬平日里把她當小孩子一樣小心伺候,自然有些擔心她夜里又睡不好。
可這竹院以前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住處,床也就夠一個人睡,還沒有丫鬟睡得小榻。拂冬要是留著陪她,怕是要睡在地上。
阿瑤搖搖頭,說話間露出兩個梨渦,懂事又可愛,“我自己可以。”
拂冬心中一暖,知道姑娘體恤下人。見阿瑤在燭光下翻看話本,烏黑的長發(fā)披撒在肩頭,認真的神態(tài)越發(fā)的惹人憐愛。
夫人怎么就不知道疼疼她呢?
夜里,拂冬熄了燈后就去了下人的廂房。
阿瑤在床上躺了會睡不著覺,這天氣多少還是有些燥熱。
她干脆點了燈,又趴在床邊看了會話本,深夜才睡著。
天氣悶熱,阿瑤躺在稻草上,汗水濡濕了里衣。
房外是沖天的火光,有人在大叫著“土匪來了!”,“保護陛下!”刀槍相見發(fā)出的聲音極為刺耳。
阿瑤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聽見人們的凄厲的尖叫聲。耳邊像是有人在低聲念著什么,叫她心生煩躁。
畫面一轉(zhuǎn),兩軍對戰(zhàn),世子騎著馬在對面看著她,一個粗壯的男人掐著她的脖子把她舉在陣前,“兩個只能活一個�!�
阿瑤看不清世子的表情,但她聽到了世子溫和平靜的聲音,“救我表妹�!�
掐在頸間的手瞬間一緊,一旁一個粉色衣裳的女子被放走了。
她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響,她被留在了土匪窩里了。
下一刻,她就被關(guān)在柴房里,狼狽地掉著眼淚。
阿瑤聽見外面有人在喊世道亂了,京城里的貴人們都跑了,一會又是那陣低低的聲音,帶著股叫人心煩意亂的力量。
一個帶著面具的男人坐在她身邊,男人身材高大,阿瑤伏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漂亮流暢的下顎線。
男人在燭光中側(cè)著頭看著她,語調(diào)低沉地喃喃道:“我抓住你了�!�
“啊!”阿瑤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拂冬連忙伸手輕撫她的背后。
“姑娘是不是又魘著了?”
阿瑤狠狠地喘了口氣,耳邊仿佛還有那陣莫名其妙的念叨聲,她一頭撲進了拂冬懷里,哭叫道:“拂冬姐姐!我做了個噩夢!”
阿瑤十歲以后,就很少這樣哭泣了。
這一下把拂冬嚇得不輕,慌忙拍撫她的肩背,“主子莫哭,夢里都是假的。”
阿瑤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悲戚中,像個小動物一樣趴在拂冬懷里,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仿佛自己真的遭遇了夢中的一切。
哭了好一會才緩過情緒來,拂冬還一下一下地給她順著氣,“主子這是怎么了,哭得這么傷心?”
阿瑤吸了吸鼻子,身子還一抽一抽的,低頭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數(shù)不盡的委屈,心里酸酸的,眼淚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見她哭得眼圈通紅,小小的臉頰上都是淚痕,拂冬心疼的不得了。
連忙拉起床簾,又去桌上給她倒了杯蜜茶,打著扇哄她,“姑娘莫怕,夢都是假的�!�
阿瑤抽抽搭搭地喝了茶,窗外的蟬鳴聲就像睡著前一樣,可夢里的一切都還清晰可見,她抿了抿唇,說話還是帶著哭腔,“我還夢見了世子,我遇到了危險,他不救我,救了別的女人�!�
阿瑤還未開竅,但是同世子青梅竹馬長大,早就把他當哥哥看待了,自然無法接受。
拂冬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看著這個哭成淚人的小可憐,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您可是世子的未婚妻,世子走到哪都想著您,怎么會不救您?”
“姑娘要是有危險,世子怕是第一個就要為您沖鋒陷陣�!�
世子以往出京辦事,走得再遠都記著阿瑤,隔三差五就有禮品送上門來,她們這些丫鬟看了,沒有一個不欣慰的。姑娘親人緣不好,可是有一個難得的好夫婿。
阿瑤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起了夢里那個帶著面具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阿瑤哭得太傷心,哭出了一身汗,連里衣都濕了,拂冬端了盆清水給她洗漱換衣。
一身清爽地坐在塌邊,阿瑤晃了晃腳,情緒也平復了,她看著窗外懨懨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辰時了,宴會夜里才開始,姑娘可再睡會養(yǎng)養(yǎng)精神�!�
天子今夜要在清池舉辦宴會,大臣們都要攜家眷到場,阿瑤自然也不能缺席。
阿瑤心情還是不大好,眼眶也紅紅的,疲憊道:“我睡不著,看看話本吧。”
拂冬自然應了,打著扇子守著她看話本。
書翻得比看得快,阿瑤心里總是悶悶的,話本也看不進去,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
夜里的宴會極為熱鬧,剛到戌時,天子就坐在了主位上。
席天慕地,四周都堆砌著冰塊,桌上擺布著佳肴,置身于此完全感受不到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夜。
中間的空地上,一群舞女衣著清涼,隨著悅耳的絲竹聲擺著纖腰翩翩起舞,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達官貴族們說笑著入列其中,丫鬟太監(jiān)們輕手輕腳的穿梭在席間。
大臣們攜家眷位列席中,馮秉懷官居二品,所以阿瑤的位子稍稍靠前,隱隱約約可以穿過舞女,將盡頭的貴人形貌收入眼中。
皇后坐在一個主位上,臉上的笑意依舊,只是嘴角直直地垂著,目光中滿是疲態(tài),像是好長時間都沒好好休息了。
阿瑤在席上掃了一眼,果然沒見到大皇子的身影。
“大皇子還沒找到嗎?”阿瑤小聲地問拂冬。
拂冬一邊給她倒了杯溫水,一邊在她耳邊小聲道:“娘娘派人找了,說是昨天夜里就找到了,染了風寒在殿中修養(yǎng),只是大皇子一直不露面,宮人們都在猜大皇子其實沒被找到,娘娘怕陛下責怪才說找到了�!�
阿瑤了然,陛下早就不滿大皇子放浪形骸的舉動,想必皇后心中著急也不愿意表現(xiàn)出來,只好推說病了不宜露面。
比起這個,更讓阿瑤驚訝的是元帝。
元帝今年已經(jīng)五十八歲了,宴席剛剛開始便喝得面色通紅,微癱在座椅上。隔著這么遠,阿瑤都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元帝三十年前繼位的時候,先帝昏庸,奸臣當?shù)�,大元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未過而立之年的元帝力挽狂瀾,這才有了大元三十年的安穩(wěn)。阿瑤雖在閨中,可也聽過元帝早年的威名。
也曾入宮過幾次,跪在地上遠遠瞧了一眼就低頭不敢再看�?梢搽[約記得元帝身體不錯,步伐穩(wěn)健,面色紅潤,是個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
遠遠沒有這般……老態(tài)�?粗拖癜耸鄽q即將仙去一般。
阿瑤正想著,桌上突然多了一盤荔枝。轉(zhuǎn)過頭一看,王氏正殷切地看著她。
自從昨天她發(fā)了通脾氣,王氏就好像各外遷就起她。
阿瑤心中無語,只以為王氏還打著讓她去勸馮清雅的主意,因此只冷著小臉點了點頭。
今天這么重要的宴會,馮清雅情緒不穩(wěn)定,按說不該讓她來。畢竟她發(fā)瘋事小,沖撞了貴人事大�?刹恢趺匆煌ǔ常跏嫌彩前阉龓砹�,馮秉懷坐在一旁,臉黑的能滴水。
馮清雅眼底兩道青黑,目光灼灼地在宴上尋找著什么,看了一圈又一圈,最終也只是失望地坐下,愣愣地連喝好幾杯酒。
見她一杯又一杯的灌,王氏看著也不阻攔,阿瑤不由皺了皺眉,這種場合,喝酒誤事,沒有人能安心喝酒。
“貪杯誤事,妹妹還是克制些吧�!卑幈兄夹奶嵝蚜艘痪洹�
誰知馮清雅冷笑一聲,并不看她,“不要你假好心�!庇质且槐频谷肟谥小�
好心當成驢肝肺,阿瑤于是不再管她,只顧著自己了。
王氏又讓人傳了好幾道菜到她的桌上,阿瑤皺著眉,勉強對著她點了點頭。
王氏見阿瑤不搭理她,只好又去同馮清雅講話,“你看這席上,可有你喜歡的公子?”
同閨閣少女說這番話已經(jīng)是極為離經(jīng)叛道了,因此王氏說得格外小聲,她也是沒辦法了,大皇子嫁不了了,可總要讓馮清雅有個著落。
宴會上沒有什么男女大防,已經(jīng)有不少公子貴女在互相偷看了。
馮清雅勉強打起精神,百無聊賴地掃了一圈。
宴席有兩列,兩邊對坐著,因此可以自如地看見對面的人。
馮清雅隨意地看了一眼,就見對面大部分的公子,或者手里搖著折扇,或是同一旁的友人談天說地,可折扇揮舞間,同好友相視一笑時,總是小心翼翼地,故作若無其事地往這邊撇一眼。
馮清雅順著目光看過來,見到了阿瑤如月生暈的側(cè)臉。
她專注地吃著桌上的小菜,舉手投足間卻絲毫不顯的粗魯,連咀嚼時略微鼓起的臉頰都是美麗的。
阿瑤不經(jīng)意地抬抬眼,一排的少年都慌亂地回頭,在她同友人微笑示意時,少年們又都癡癡地望著她。
好似感受到了馮清雅的視線,她吃了一口蓮藕后,擦了擦嘴角,動作自然得轉(zhuǎn)向了另一邊,同一個鄰桌的貴女交談起來。
不少少年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失落地收回視線。
馮清雅連喝了兩杯酒,也不再搭理王氏了。
8.
驚艷
卻又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察覺到馮清雅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時,阿瑤就轉(zhuǎn)過了身子,和一旁的趙書研說起話來。
趙書研是趙首輔的嫡女,家中還有兩個哥哥,生得圓潤可愛,同阿瑤十分交好。
趙書研假裝端起一杯小酒抿了一口,小聲道:“你這個便宜妹妹,你娘給她定親事了嗎?”
趙家同馮家有些拐彎的姻親關(guān)系,因此對馮清雅的事情也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阿瑤皺了皺臉,也學著她小聲道:“我也不知道”
趙書研垂下眼睛,臉色有些紅了,她本意也不是要問馮清雅的婚事,“我娘開始給我相看人家了�!�
“你也到年紀了�!卑庪m然有些驚訝,但是一想就不覺得奇怪了,趙書研只比她小一歲,尋常貴女甚至比這還早就開始相看人家了。
“你娘有給你透口風嗎?”
趙書研原本通紅的圓臉也顯出了兩分喪氣,“我娘才不會告訴我呢,可我偷偷躲在側(cè)間里聽到了。”
“我爹娘商量著把我嫁到汴州。”
“汴州?”阿瑤這會是真的驚訝了,汴州離京城快馬加鞭都需兩三個月,且并不興盛,趙首輔夫婦平日里對趙書研是當眼珠子疼愛,怎么突然就要把她遠嫁了。
趙書研說著眼眶都有些紅了,“我娘還賣了好些金銀首飾,我那天瞧著娘的私庫都要空了,跟要逃荒似的�!�
“我爹也整天黑著臉,還不讓哥帶我出城玩,我現(xiàn)在在家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你娘那么疼你,肯定替你做了打算的�!卑幉⒉恢榔渲袃�(nèi)情,可趙伯父和趙伯母肯定不會害她的。
趙書研吸了吸鼻子,往嘴里塞了塊豆花糕,“哼,我才不管他們想什么呢,只當不知道的,愛把我嫁到哪里就把我嫁到哪里�!�
阿瑤嘆了口氣,卻并不能像趙書研那般破罐子破摔。
阿瑤往隔壁看了一眼,趙首輔笑著同同僚談話,眉眼間完全不見在家中的黑臉。
這個樣子,倒像是在瞞著別人什么東西一樣。
阿瑤心中猛然跳出了‘逃荒’兩個字。
·
宴會氣氛到達頂點的時候,元帝撐著精神喝了幾杯酒,就再次萎靡地倒在了椅子上。他背后一個手拿浮塵,胡子亂糟糟的老頭躬身上前,從一個破葫蘆里倒了枚丹藥出來,元帝就著酒吞服掉,臉色立馬好看了許多。
那老頭不知在元帝耳邊說了些什么,元帝眼前一亮連連點頭。
老頭一甩浮塵,慢慢踱步到底下。
“陛下!本仙已經(jīng)算出來了!陛下長生的機緣就在這殿中!”老頭就是二皇子舉薦的大仙。
這位大仙態(tài)度高傲,面對天子也不行禮,只微微俯身以示恭敬。
二皇子面相儒雅,身材氣質(zhì)都不突出,坐在一旁就像個普通人。他笑著看著這個老頭,態(tài)度坦蕩又自然。
“哦?”元帝坐直了身子,配合道:“仙人請說�!�
那大仙將浮塵一甩,并不說話,嘴里念叨著咒語,跳大神般舞動起來。
如此簡陋的騙術(shù),簡直荒唐至極。
可席間一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大仙一邊跳舞,一邊沒有規(guī)則的移動。
越走越遠離御座,期間路過的臣子們,無一不低下頭顱,不敢被他注意到,席間安靜的可怕。
在座的大臣各自有各自的思量,陛下久居深宮不見人,如今一露面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誰敢直接觸他的霉頭。
王氏也連忙讓阿瑤幾人低頭,免得被這大仙看中,成了那個荒唐的‘長生的機緣’。
阿瑤也聽話地垂頭,乖巧地坐著,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咒語聲越靠越近,阿瑤屏住呼吸,幾乎把頭低在案桌上。
那大仙慢慢靠近這里,也路過了這里。
阿瑤悄悄松了一口氣,直了直腰。
就在這時,阿瑤突然瞥到一旁的案桌上掉下來一個酒杯,還有馮清雅急忙伸手去接時指尖鮮紅的丹寇。
“嘩啦——”。
這一幕像是慢鏡頭一樣在阿瑤的眼中播放,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阿瑤一瞬間覺得毛骨悚然。
她幾乎不敢呼吸,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
恍惚間,一道浮塵掃過鼻尖,那個大仙大聲道:“陛下!就是她!”
阿瑤被兩個丫鬟架著抬到天子面前。
女孩面色發(fā)白,卻絲毫掩蓋不了她有些過分的美貌。烏發(fā)如云,眉眼迤邐,呆坐在地上,還有些稚嫩的小臉上沒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嚇到了,像尊失了魂的玉雕。
卻又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宴上的目光都集中在這里。
被酒色填滿的元帝滿眼驚艷。
不由放柔了聲音,怕再嚇到她,“你是誰家的?”
席下眾人或憐憫或驚艷的視線如冷箭般射來,阿瑤的大腦一片空白,嚇得眼淚都掉不出來。
身旁的小太監(jiān)小聲提醒道:“姑娘,陛下問話呢�!�
阿瑤這才回過神來,小臉煞白,磕磕絆絆道:“我……我是兵部侍郎家中嫡女�!�
元帝于是笑著掃了一眼大臣席,“馮侍郎何在?”
馮秉懷青著臉出列,強笑道:“回稟陛下,確是臣家中的嫡女�!�
聽到父親的聲音,即使阿瑤與這個十幾年不見面的父親再生疏,此刻都沒忍住吸了吸鼻子。
畢竟阿瑤再懂事,也只是一個在深閨里十幾年無憂無慮的嬌女,哪里面對過這種陣仗。
元帝手里轉(zhuǎn)著酒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馮生你有個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