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5章

    上至江山版圖,朝野風(fēng)貌,下至水利,漕運,運輸與人口,都要隨之更變。

    古來也不是沒有立北平為都城的先例,譬如遼與金,又譬如涼時的大都(注),但這些都是游牧外族,本就生于北疆酷寒之地。

    而今大隨地大物博,漢人執(zhí)政,卻要將都城遷往北平,那日后的百世百代,千百年后,萬萬華夏子孫,是否也會受此影響?

    車廂內(nèi)久無人語。

    這其中的利弊太過龐雜,影響太過深遠,不是他們?nèi)嗽谶@一時之間可以辨得清的。

    良久,蘇晉只問:“已定了嗎?”

    沈奚道:“朱昱深與柳昀既在川蜀,說明收復(fù)安南,建立云貴第十三道已成功,大概只這兩日,就會昭告天下,立安南為大隨交趾,設(shè)立西南總都司,改北平為都城,著手建立北平隨宮�!�

    “等新的隨宮建好,朱昱深會改北平為順天府,即刻待朝臣遷入�!�

    朱南羨問:“定北平為順天府,那應(yīng)天府呢?”

    沈奚道:“應(yīng)天府畢竟是昔景元帝打下來的,祖制不可廢,因此會作留都,仍是京師應(yīng)天�!�

    “為了區(qū)分,應(yīng)天府的京師,日后加一‘南’字,是為南京,而順天府都城,京師前加一‘北’字,從今往后,北平便作北京�!�

    “北京與南京兩個都城并行執(zhí)政,是柳昀提議的,遷都不可一蹴而就,哪怕等幾年后,都城真正遷往北京,兩邊的朝政與官制也會各保留一套,有些政事仍由南京直轄�!�

    “直到天下真正穩(wěn)定下來,才會循序漸進地將所有政務(wù)全全收納入順天府�!�

    蘇晉沉吟道:“朝中各官職本就出缺,南北兩京又要各自設(shè)銜,這樣一來,朝廷豈非缺人得很?”

    沈奚道:“永濟二年開了科考,循例是三年一回,但朱昱深與柳昀許是早就有了遷都的主意,去年開了一次恩科,今年因出征安南,春闈是沒了,秋闈還是有的,明年還要再開恩科,饒是這樣,人才也要悉心挑選,敷衍是不能夠的,挑選完還要分去試守,但也不急,北京的隨宮還沒建好,遷都還要等些年頭。”

    “不過——”沈奚說到這里,頓了頓,“遷都一事雖定下,朝野中,一直異聲難平,尤以羅尚書,劉尚書幾人為首,說這是敗壞了祖制,要遭天譴,去年朱昱深出征前,龔國公還親自進宮了一趟,若非文遠侯親自來勸,只怕要在奉天殿前長跪不起。”

    歷來革新,必定異聲四起,遇到阻撓,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蘇晉聽到“文遠侯”三字,心中一凝,腦中一下像閃過什么極重要念頭,似乎有一樁一直以來沒想明白的事忽然之間清楚了。

    正要仔細琢磨,馬車忽然顛簸,帶得她整個人往前傾。

    等朱南羨將她扶回來坐好,方才那抹念頭便煙消云散了。

    蘇晉有些懊悔,仍逼迫自己回想,可不管怎么追本溯源,思緒只停留在三年多前,齊帛遠與她說,柳昀父親贈給她的那枚玉玦,其實是為贈給柳昀的結(jié)發(fā)妻的。

    她是為了這個才去還玉,才被囚禁入柳府的書房。

    沈奚見蘇晉神色有異,喚了聲:“時雨?”

    蘇晉念及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只得將方才的念頭作罷,搖頭道:“無礙。”

    沈奚于是道:“既已定下遷都,川蜀作為西南門戶,其重要性不必贅言,朱昱深將皇位看得極重,他要在這里設(shè)立掌有數(shù)十萬大軍的總都司,怎么會允許一名留著大隨嫡系血脈的皇孫住在此處?麟兒也不小了,天高皇帝遠,奪了他永濟的兵怎么辦?我正是為了這個,才親自前來蜀中,想要帶麟兒離開�!�

    “只是我沒料到……”沈奚頓了一下,看向朱南羨,“你竟然也在蜀中�!�

    重返隨廷之后,也曾派人去查驗過晉安帝的“尸骨”,派人去寧州打聽過蘇時雨的近況,沈奚雖猜到柳昀會保下蘇晉,卻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救下朱南羨。

    這些年的朝政并不比晉安朝時輕松,從一開始的科舉,到后來的屯田制,狀況頻頻意外不斷,他實在是分|身無暇。

    蘇晉明白沈奚的意思。

    如今的危局,已不單單是一位先帝與一名嫡皇孫需要離開川蜀這么簡單了。

    她與朱南羨卷入屯田案,被舒聞嵐利用,已提前曝露了身份,哪怕沈青樾權(quán)勢滔天,未必能在這天子大軍進駐的川蜀之地保住他們。

    朱南羨問:“若能順利護麟兒離開川蜀,你日后想送他去哪里?”

    沈奚道:“從東海出,去東瀛�!�

    竟是要送他離開大隨。

    “當年三姐替你守完陵,得知十七仍在青州,便托從前在軍中的舊故,暗中帶他離開,送他去了天津渡。”

    “后來出了點狀況,十七被朱昱深的親信發(fā)現(xiàn)了,也不知為何,朱昱深竟也沒著人攔,任十七順利去了東瀛。”

    朱南羨聽了這話,沒作聲。

    當年他自焚于明華宮的當夜,曾與朱昱深見過一面,以傳位詔書,與他交換了兩個約定,保阿雨與保十七。

    如今看來,他這位四哥竟沒有失約。

    “十七大了,這些年吃了不少苦,而今在東瀛亦能一個人站穩(wěn)腳跟,我把麟兒與梳香送去,好歹有他照顧�!�

    沈奚說著,聲音沉下來:“遠赴他鄉(xiāng)的滋味不好,但這十數(shù)載下來,朝政幾乎一兩年一個劇變,如今又要遷都,麟兒留在大隨境內(nèi)太危險,等他再長大些,朝野穩(wěn)固一些,若想回來,我便想辦法將他接回來�!�

    朱南羨看著沈奚,想到這三年來,故人悉數(shù)散盡,獨留他一人在深宮操持,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沈府,為了他們在東宮的那個家,其中辛苦與悲涼,言語何足道哉。

    但也不必說謝,一起長大,謝字太生分。

    沈婧與朱憫達不在了,昔年東宮的花好月圓也不在了,但好也罷,壞也罷,一家人到了今日,飄零散落,終歸還能守望相助。

    這就夠了。

    蘇晉道:“你既已打算將小殿下送去東瀛,川蜀之外,必定有人接應(yīng),可如今的困難是,怎么離開劍門關(guān)?”

    她又看了朱南羨與沈奚各一眼:“朱昱深的親兵,不出三個時辰就會追上來,但我們要離開這里,至少還需大半日,甚至一日�!�

    朱南羨想了一想,麟兒如果沒有遇到他,沈奚大可以平平順順地接到麟兒與梳香,之所以有追兵,全因為他提前曝露了身份。

    既是他曝露了身份,那么這些追兵的目標,其實是他。

    “我有一個法子,可為麟兒爭取一日�!敝炷狭w道,“我們分開走,我跟著翟啟光,繼續(xù)往劍門關(guān)外走,阿雨,你帶著麟兒與梳香,從岔道離開�!�

    “那些追兵既是為我而來,見到我之后,他們定會放松警惕,我自有辦法拖他們一日,你們抓緊這一日,盡快離開。”

    然而蘇晉與沈奚聽了這話,同時道:“不妥!”

    沈奚道:“你的身份,若被朱昱深的人帶回去,可還有活路?當年柳昀救了你一回,未必會再救你第二回,且他如今處境亦十分艱難,縱是與我聯(lián)手,也沒有這個能耐保下你�!�

    朱南羨道:“我并沒有要舍了自己的想法,更不想仰仗任何人保命,只是現(xiàn)在的狀況,分開走是最好最穩(wěn)妥的辦法,你們放心,我縱是被那些官兵帶走,沿途未必沒有可乘之機,只要爭取夠一日時間,無論如何,我一定活著去見你們。”

    蘇晉沉吟片刻,說道:“我有一個辦法,雖有些冒險,但若成功,既可以將小殿下順利送走,又能夠救陛下�!�

    她抬目看向朱南羨與沈奚:“如陛下所說,我們分開走,但,不是分成兩路,而是三路,由我來跟著啟光,引開追兵�!�

    “不行!”朱南羨立即道,“你我生死與共,豈有讓你為我涉險的道理?”

    蘇晉道:“陛下,青樾,你我三人這些年一起走過來,經(jīng)歷過多少生死大難,共度過多少險阻?每一回,若少了我們其中任何一人,誰都活不下來。”

    “陛下,您可知那幾年您不在,阿雨一個人,是如何走過來的?您可問過青樾,這些年,他一個人在深宮,是怎么過來的?”

    “而今好不容易重逢,大家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受幾年牢獄之苦,等上幾年,又相逢了,便又能在一起了�!�

    她看著朱南羨:“陛下,你我除了是……夫妻,更是同生死,共患難的知己,生死大過天,一輩子阿雨都等的,還在乎這一時片刻嗎?”

    “您與小殿下是皇族嫡系,是以青樾保不了你,但我不一樣,我只是一介臣,一介民,饒是落到朱昱深手上,我活著的希望也比您大。”

    第244章

    二四四章

    沈奚對蘇晉道:“你是想說,我們分成三路,你與翟啟光一路,帶著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負責(zé)引開追兵;麟兒與梳香走岔路,進入湖廣,由三姐的人送去天津;而最后一路,則是十三與我�!�

    蘇晉道:“是,陛下若與小殿下一起走,目標太大,難以出關(guān),容易招來追兵,此其一;其二,朱昱深或肯放了十七,放了小殿下,皆是因為他二人無權(quán)無勢,但陛下您與他們不一樣,您是先帝,曾掌兵權(quán),掌江山大權(quán),這天下,還有許多愿追隨您的人;其三,我知陛下必不愿離開大隨,可您若與小殿下一起到天津,小殿下遠渡東瀛,您日后何去何從呢?這期間,就不會再遇到危險?即便退一步,做最壞的打算,陛下與小殿下分開走,哪怕有一人遭遇不測,另一人好歹能活下來�!�

    “湖廣有十萬大軍進駐川蜀,朱昱深的親兵更有二十萬之眾,整個蜀中,如同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鐵桶,是以所有人都以為,陛下若想保平安,離開蜀中是為上策,因此所有人都會往外追,可恰是這個時候,最安全的地方,反是蜀地之內(nèi)。”

    “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等他們下意識追出一段路,很快就會意識到,陛下您之所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實際是因為您回到了蜀地�!�

    “更有甚者,此事若換了朱昱深,柳昀,亦或舒聞嵐中任何一人來調(diào)度,恐怕他連追兵都懶得派,反會直接命人封鎖劍門關(guān),打個甕中捉鱉�!�

    “好在朱昱深與柳昀進川的目的是為設(shè)立十三道與西南總都司,舒聞嵐要針對的是柳昀,而非陛下您,既然他們?nèi)硕紵o暇他顧,那我們能爭取的,便是一個時間差�!�

    “所謂的時間差,即在兩個時辰后,追兵趕來攔我出川的馬車時,陛下您已在回蜀中的路上;在追兵發(fā)現(xiàn)陛下您不見了,打算出川去追時,您已到蜀中境內(nèi);在一日后,追兵意識到他們被我們騙了,打算封鎖蜀地找人時,您已經(jīng)離開了蜀中�!�

    朱南羨將蘇晉的話細細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扮作青樾的車夫,稱是送了朱弈珩,趕回去見朱昱深,現(xiàn)在便與他折回錦州府,沿途官兵見是沈國公的馬車,必不敢攔,也不敢查�!�

    蘇晉點頭:“陛下您活著畢竟是個秘密,追兵即便趕來,打得也是追捕罪臣蘇時雨的名號,等他們見了我,即便想搜馬車,也沒有足夠的理由,何況還有啟光在,我二人聯(lián)手,隨便尋個由頭,便能拖足他們大半日,而在這大半日中,陛下您早已與青樾回到了錦州府。”

    沈奚道:“我與十三回到錦州府后,先去四川行都司,行都司下,都指揮使田宥,曾于左謙麾下任職,對他忠心耿耿。待時雨拖足大半日,追兵發(fā)現(xiàn)十三不見,頭一個反應(yīng),定是派人去追,可朱昱深的三十萬大軍是要用來建立西南總都司的,不得離川,所以另外派去的追兵,一定是從四川行都司的人,屆時,我們可托田宥,令十三混跡在這新的一群追兵中,打著追回‘晉安帝’的名號,離開蜀地�!�

    蘇晉道:“左謙這些年一直在西北領(lǐng)兵,田宥既是他的人,一定與西北有聯(lián)系,恰好今年初,赤力又有異動,西北正在募兵,陛下出了川蜀,便可以在田宥相助下,以募兵的名義,趕赴西北,那里有左謙與茅作峰守著,疆外更有赤力虎視眈眈,朱昱深便是想動,也會掂量權(quán)衡,陛下您到了那里,便能平安了�!�

    沈奚道:“我也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所有人都能活下來不提,追兵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十三身上,麟兒與梳香也會更平安,等追兵意識到前后因果,趕回來封鎖蜀地時,十三已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了。”

    可他這話說完,朱南羨卻沒作聲。

    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這也意味著他此時此刻,就要與阿雨分別。

    好不容易重逢,連個像樣的成親禮都未曾予她,如今竟又要天各一方,下一回再相見更待何時?

    他不是看不透時局,也并非拘泥于兒女情長,他只是不想負了她。

    沈奚看著朱南羨,知他此生重情重義,肯為交心之人舍命,卻不肯他人為自己涉險,于是道:“我雖保不了你與麟兒,但時雨,啟光,還有田宥,我一定竭我所能保住他們,而今要遷都,朝廷急缺人才,翟啟光與田宥都是有大能之人,朱昱深雖狠絕至極,但十分惜才,必不會動殺心�!�

    蘇晉似想起什么,探手至脖間,扯出一根紅繩,紅繩另一頭系著一枚玉,玉上鏤空刻了個“雨”字。

    這是當年朱南羨以命換命前,讓覃照林帶回給她的。

    蘇晉將這枚玉重新贈給朱南羨:“陛下,你我之間,又豈在朝朝暮暮?”

    雨字膈手,曾在他掌中烙下深痕。

    朱南羨將玉往手中牢牢一握,不再遲疑,當即掀了簾道:“停車。”

    他們的馬車一停,前頭開道的,后頭跟著的,全都跟著停了下來。

    沈奚與翟迪、覃照林將事態(tài)說明,二人隨即帶著一眾官兵與翠微鎮(zhèn)民去山道的拐角處歇腳。

    梳香早便知道沈奚來了,奈何趕車的是旁人,為不曝露身份,不敢掀簾相認,而今總算得見,拉著云熙疾步上前,泣聲呼道:“少爺——”

    沈奚將她扶起,溫聲道:“我聽十三說你受傷了,這么奔波,莫要忘了用藥�!�

    梳香連忙道:“傷得不重,多謝少爺掛念�!�

    沈奚又看向云熙:“麟兒,過來�!�

    云熙微一點頭,松開梳香的手,來到沈奚身邊。

    他生于榮貴,長于苦難,自小求生求存,雙肩便有重負,沈奚從未將他當作一個孩子看,當即將所有的計劃全盤相告。

    申時已過大半,山里天黑得早,云端鑲上金,透過樹隙灑下,像濾去一層銳色,漫山遍野的霞光。

    云熙聽完沈奚的話,半晌沒作聲,片刻,他退后一步,撩開袍擺,對著朱南羨,沈奚與蘇晉三人跪下:“麟兒多謝十三叔,阿舅,與蘇大人這一路來傾心相護之情,舍命相救之恩,麟兒此去東瀛,一定克己勤勉,寸晷風(fēng)檐,等有朝一日,麟兒長大了,一定回來與你們團聚,竭盡己能,讓你們此生安逸順遂,不必再操持奔波�!�

    說完,一絲不茍地磕了三個響頭。

    梳香看著這一幕,不知怎么,莫名想起多年前,朱麟有一回誤食了棗花餅,中毒昏睡在宮前殿,好不容易醒來,她要把他抱去見沈婧,走在路上,忽然瞧見一枝梅開得極好,花色灼灼,即便在雪夜里也艷得驚人。

    麟兒那時還小,還還說不出話,見到這枝頭的梅,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讓人去摘。

    梳香記得,那枝梅是自己親手為他摘下的。

    麟兒得了梅花,開心極了,一直沖著她笑。

    她本以為他會將這梅花留給自己,誰知到了宮前殿,才兩歲的小皇孫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婧跟前,認真地折下梅花,一瓣贈給沈婧,一瓣贈給朱憫達,一瓣贈給沈奚,一瓣贈給朱南羨,最后一瓣,贈給他的奶娘。

    當時梳香就想,小殿下是這樣好的孩子,她日后定要與太子妃一起,傾盡一生為他好,照顧他。

    彼時的少爺與十三殿下接到小殿下的梅花瓣,說什么來著?

    梳香有些記不大清了。

    好像是什么木桃與瓊瑤,又好像是什么相贈與相還。

    倒是不負當年一諾。

    離別在即,梳香看著已平安長大的云熙跪在朱南羨與沈奚身前,恍惚像回到許多年前的東宮,連滿山霞色也溫柔。

    第245章

    二四五章

    蜀地雖四面環(huán)山,錦州府一帶卻是平原沃野,自東門出,越過田埂,便是四川行都司轄下的衛(wèi)所。

    衛(wèi)所臨著阜南河下游,因朱昱深率大軍入川,河岸邊,單是軍帳就綿延數(shù)里。

    近午時分,錦州府布政使馬錄從朱昱深的帳子里出來,撞見在外候命的都督府張僉事,四下望了兩眼,見沒人注意他們,悄聲道:“張大人,您說陛下這是個什么意思?”

    昨日一早,朱昱深雖至錦州,卻未于暫作行宮的沁心園下榻,而是從東城門離開,與隨行將士一起在都司外安營扎寨,這倒也罷了,今日天沒亮,又召集川蜀一帶府一級官員,親下皇命,將收復(fù)的安南設(shè)為交趾省,建立云貴第十三道,在川蜀一帶設(shè)西南總都司。

    更早一些時候,左軍都督府已親自派人,將收復(fù)安南的喜訊以八百里加急傳揚出去,單是錦州府,已有百姓涌上街道慶賀開了。

    但布政使馬錄納悶的不是這個,而是建立十三道與設(shè)立西南總都司。

    這兩樣動作,無異于整改大隨西南一帶的軍政版圖,變動之大,簡直嚇死人。

    張僉事道:“陛下圣心難測,豈容我等隨意揣摩?”

    “話是這么說沒錯�!瘪R錄見他打官腔,只好拋磚引玉,“但我聽說,你們前一日在云來客棧,遇到——”往天上指了指,“那一位與蘇時雨蘇大人了?”

    張僉事緘口不言,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馬錄貴為錦州府布政使大人,過了近兩日才聽說這事,已算慢的了。

    馬錄將聲音壓得更低:“聽說蘇大人昨日都快出關(guān)了,被追兵從劍門山半道上攔了回來,蘇大人說那一位陛下在馬車內(nèi)歇息,不準人叨擾,直到今早回了錦州府,有個膽肥的不顧蘇大人攔阻,硬是掀了車簾,馬車里坐著的竟不是那一位陛下,而是蘇大人的護衛(wèi),姓覃。行都司那邊當時就急了,田指揮使親自帶兵出川追人,不過——”

    他說到這里,一頓,“張大人,我總覺得這事不大對勁,再結(jié)合今早陛下說令三十萬大軍進駐西南總都司,我琢磨著,會不會設(shè)立西南總都司只是個幌子,這三十萬大軍,其實就是沖著晉安陛下去的?”

    張僉事聽馬錄一開始還說得頭頭是道,到末了一個急轉(zhuǎn),險些令他一口氣沒提上來,先帝還活著本就是不可宣揚的秘辛,派三十萬大軍去堵朱晉安,是唯恐天下人不曉得此事么?

    他看馬錄一眼,也罷,這位布政使大人實打?qū)嵤莻廢物點心,怪道他與錦州府尹張正采共事多年,連張正采利用新政霸田牟利也沒瞧出來。

    張僉事于是笑了笑:“馬大人這話有些離譜了,設(shè)立一個總都司要耗費的軍資物力不可估量,豈容兒戲?”

    馬錄一愣,聽出他言語里的鄙夷之意,解釋道:“張大人說的是,這不,蜀中局勢復(fù)雜,下官一時被沖昏頭了不是?就說昨夜,連國舅老爺沈大人都——

    他話未說完,那頭,朱昱深的帳子又是一掀,柳朝明與舒聞嵐先后從朱昱深的帳子退了出來。

    候在外頭的一群官員見了首輔大人與侍郎大人,忙不迭行禮,御史李煢先一步上前,得問過柳朝明,回頭與馬錄和張僉事道:“僉事大人,您是都督府的人,暫留在此等候陛下皇命;馬大人,如今府尹張大人被停了職,錦州府不可一日無人,柳大人請您即刻回錦州府主持事宜�!�

    二人當即應(yīng)了是,躬下身去,等到李煢又步去其他大人跟前交代明細,才直起腰,馬錄嘆了句:“我可慘了,要回府衙。”

    張僉事納罕:“怎么個慘法?”

    馬錄道:“張僉事,您想想,眼下在府衙里等候傳召的是誰?是蘇大人。蘇大人當年在朝廷里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我這一回去,保不定要與他打交道,可他如今是個罪臣,我若太禮遇,未免不合規(guī)矩,若不講情面,又怕得罪了他。如果只是坐下來說說話還好,就怕遇著事。你說這張正采,怎么早不停職,晚不停職,偏巧在這時候停了職呢?”

    張僉事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他遇到柳蘇二位出了名秉公執(zhí)法的大人,被停職還算輕的,等日后問起罪來,腦袋保不保得住還有的說呢�!�

    又籠著袖頭往前指了指,“你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瞧見沒,柳大人與舒大人的文隨已開始打點了,怕是過不久也要回府衙,即便蘇大人那里真出了事,有這二位大人在,哪輪得到你來管?你若實在擔心,我給你支個招,但凡有狀況,你直接去尋舒大人,請他拿主意。”

    馬錄問:“怎么不找柳大人?”畢竟是攝政兼首輔,官銜全天下最高。

    張僉事看他一眼,提點:“舒大人和氣些�!�

    柳朝明從朱昱深的帳子里出來,先去見了自云貴抽調(diào)來的幾名官員,而今要在云貴設(shè)道,布政雖已完畢,但因要同設(shè)總都司,各中協(xié)作還需調(diào)配。

    直到這廂事畢,李煢才過來請道:“大人,馬車已備好了。”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與李煢往營外走去。

    一眾官員見首輔大人行來,紛紛退避,李煢稟報道:“大人,蘇大人已到錦州府了,一路上說晉安陛下在馬車內(nèi)歇息,攔著不讓人掀車簾,直到今早,府衙的人才發(fā)現(xiàn)陛下不見,行都司的田宥田大人當時就急壞了,親自帶了人出劍門關(guān)去追。”

    柳朝明聞言,眉心一蹙:“沈青樾呢?”

    “沈大人倒是先蘇大人一步,昨夜就到錦州府了,因陛下與您和舒大人在議事,說不便叨擾,去行都司府坐了坐,方才才過來�!�

    柳朝明步子一頓,眸子里浮浮沉沉,過了會兒,又抬步,淡淡道了句:“兵行險著,時機算得不錯�!�

    李煢沒聽明白,只問:“大人,我們可也要著人去尋晉安陛下?”

    “不必�!绷鞯溃疤镥兑延H自將朱南羨送走了�!�

    李煢聽到這里,心里才大約有了個揣測,將柳朝明請上馬車,等行出數(shù)里遠,才撿著更要緊地道:“大人,韋大人已聽大人之令,將散在川蜀各地的錦衣衛(wèi)招了回來,如今正在府衙候命。”

    柳朝明“嗯”了一聲。

    李煢又道:“其實這事陛下也知道,至今拿錦衣衛(wèi)的事也沒問責(zé)大人,大約是明白大人的苦心�!�

    他只盼著朱昱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柳朝明沒答話。

    李煢再續(xù)道:“今日一早,下官來營地前,蘇大人剛好到府衙,她當時也看到韋大人與錦衣衛(wèi)了,原說有事想請下官與韋大人幫忙,后來像是為難,又作罷了。”

    柳朝明聽了這話,眸光微微一動。

    蘇時雨這個人,哪怕遇上天大的難事,若能自己解決,絕不假手旁人。

    “她可說了何事?”

    “沒提�!崩顭Φ�,“不過下官知道蘇大人的性情,勞她托付,絕無可能是小事,便留了個心眼,跟隨行的人打聽了打聽。常年跟在蘇大人身邊的覃護衛(wèi)說,其實也就路上出了點狀況,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與那個姓姚的縣令吵起來了,說是還動了手。”

    柳朝明有些詫異:“只是這事?”

    李煢點頭:“是,聽說當時鬧得挺嚴重,下官原想問清楚點,但蘇大人將覃護衛(wèi)喚住,下官又趕著來營地,是以沒再追問。后來越想越不對勁,怕出什么事,因此才請大人拿主意,大人您凡事看得比下官通透,希望是下官小題大做了�!�

    柳朝明亦覺不安,可他對翠微鎮(zhèn)不了解,難斷無頭公案。

    沉吟一番,只問了句:“馬車是去行都司?”

    李煢道:“是�!�

    柳朝明掀開車簾:“改道,去錦州府衙門�!�

    第246章

    二四六章

    蘇晉雖是罪臣,畢竟從前官拜尚書,回到府衙后,沒被押去大牢,反是請至后衙暫歇。

    她心里有事,一直沒休息踏實,朱南羨那里有沈奚籌謀,該能平安無尤,最令她擔心的是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

    回錦州的路上,也不知姚有材與這些鎮(zhèn)民說了什么,兩邊竟起了沖突,后來翟迪問故,無論是翠微鎮(zhèn)民還是姚有材,都含糊其辭。

    蘇晉心中不安。

    朱昱深收復(fù)安南的消息自蜀中傳了出去,錦州城內(nèi),已有百姓涌上街道慶賀,待再過一日,遷都的消息放出來,只怕整個天下都要不平靜。

    這么個要命的當口,若因屯田新政出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設(shè)想。

    衙門里的官差蘇晉不信任,早上碰見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韋姜,原想托他派錦衣衛(wèi)看顧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

    轉(zhuǎn)念一想,錦衣衛(wèi)是親軍衛(wèi),只聽命于帝王,柳昀私下動用親軍已是大罪一樁,而今大事頻發(fā),自己若在這個當口請錦衣衛(wèi)相助,只怕會被有心人做文章。

    蘇晉沉吟半晌,喚來覃照林,問翟迪的去向。

    覃照林道:“翟大人一早去了行都司,現(xiàn)在還沒回來�!庇值�,“哦,錦州的布政使大人回來了,叫馬錄,大人您要見不?俺去請。”

    蘇晉看了眼天色,已是近晚時分,正疑惑著這馬錄怎么此前沒見過,則聽院外忽有人求見。

    是翠微鎮(zhèn)的吳叟。

    “蘇大人,您已歇好了?”吳叟得了武衛(wèi)準允,進得院來,又道:“蘇大人,草民與鎮(zhèn)子上的人商量了一下,我們不想上京了,想回翠微鎮(zhèn)去。”

    覃照林道:“吳伯,你們不作證伸冤,回到鎮(zhèn)子上,桑田就不是你們的了,你們?nèi)蘸罂可哆^活?”

    吳叟嘆了一聲:“這我們已想過了,翠微鎮(zhèn)上下統(tǒng)共就這么百來口人,都說人挪死,樹挪活,實在過不下去,大不了不在鎮(zhèn)上呆了,舉家遷去別處�!�

    蘇晉將吳叟請到屋內(nèi),為他斟了盞茶,溫聲問:“吳伯,你們不上京,可是擔心被蘇某的身份所累?”

    吳叟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沒說出口。

    “若是因為這個,您大可以放心�!碧K晉接著道,“蘇某隨你們一同上京,說到底也是為指證翠微鎮(zhèn)的桑田案。至于蘇某究竟是誰,是否有官職在身,日后又會受何處置,這些都與你們無關(guān),你們絕不會受此牽連�!�

    “你們的案子,如今已由都察院接手。蘇某曾在都察院任職,深知院中任何一人,上至左都御史,下至九品巡城,在對待涉及百姓的案件時,皆是以民為先,公允正直的。只要你們肯上京作證,都察院定能將桑田還予鎮(zhèn)民�!�

    吳叟握著茶盞,沉默良久:“蘇大人品性出眾,您的話,草民無半點不信,但草民人微言輕,不知大人……不知大人可否為鎮(zhèn)上的人寫一份擔保證詞,就說——無論發(fā)生什么,咱們鎮(zhèn)上的人罪不至死�!�

    蘇晉聽了這話,以為他是怕受晉安帝失蹤牽連,是故才有此言,提筆寫了數(shù)行,方覺不對。

    什么叫罪不至死?

    他們犯什么“罪”了?

    蘇晉將筆擱下:“吳伯,你們方才,出什么事了么?”

    吳叟仍握著茶盞,半晌,吃了一口:“咱們平頭百姓的,能出什么事�!�

    蘇晉見他不愿說,越發(fā)擔憂起來,翠微鎮(zhèn)上,晁清與自己最為相熟,吳伯既然要請自己幫忙,為何不讓云笙同來?

    還是……他們瞞著晁清?

    畢竟瞞著晁清,就能瞞著她蘇時雨。

    蘇晉又想起昨日在劍門山,姚有材與翠微鎮(zhèn)一眾鎮(zhèn)民的沖突,再不遲疑,當即就往隔壁院落而去,還沒跨出門檻,就聽外間一陣吵吵嚷嚷。

    一名武衛(wèi)迎上來:“蘇大人,平川縣的姚縣令死了,外頭正拿人,亂得很,您若無事,莫要出院子了�!�

    蘇晉一愣:“姚有材死了?怎么死的?”

    武衛(wèi)道:“午過就死了,剛才才發(fā)現(xiàn),是翠微鎮(zhèn)的人干的,眼下全都逃了,脖子上一圈紫痕,舌頭都吐出來了,應(yīng)該是被勒死的�!�

    蘇晉乍一聽,覺得可笑,這是在官府重地,翠微鎮(zhèn)民有十余之眾,午過到現(xiàn)在已過去兩個時辰,怎么會這么輕易地讓人逃了?

    然而,還沒待她細想,外頭又傳來呼喝之聲,像是誰在整兵。

    蘇晉眉頭一蹙:“怎么回事?”

    武衛(wèi)道:“方才馬大人得知此事,去問舒大人的意思,舒大人說,姚縣令好歹是朝廷命官,就這么被人勒死在官衙,有損天子圣顏,令馬大人即刻召集官差,封鎖錦州府大小街道,立刻將在逃的十余翠微鎮(zhèn)民通通緝拿歸案。外頭這聲音,大約是馬大人要帶上官差出街拿人了吧�!�

    蘇晉反應(yīng)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所謂的馬大人是誰。

    當即斥道:“你們這個布政使,他沒腦子是嗎!”

    永濟帝收復(fù)安南,眼下的錦州城,到處都是奔走相慶的百姓。。

    倘若馬錄這時候帶兵封鎖街道,抓捕翠微鎮(zhèn)民,不肖一時半刻,此事便會傳得沸沸揚揚。

    到那時,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能否保住命還另說,關(guān)鍵是,這事是屯田制引起的,若因屯田制的矛盾,發(fā)生民殺官的慘案,那么柳昀給她看的那封密函上,四十七樁官欺民的案子再難以昭雪,更有甚者,這樁事若被有心人利用,無限擴大,只怕這三年來辛苦實行的新政都要就此停擱。

    而事實上,姚有材究竟因何而死還另當別論,這種大案,最忌諱審都沒審,外間已謠言四起。

    蘇晉想到此,喚了聲:“照林!”當即往府外追去。

    可她方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那名武衛(wèi):“你方才說,那個叫馬錄的布政使,是聽了舒聞嵐舒大人的意思,才帶官差上街拿人的?”

    武衛(wèi)應(yīng)道:“是,當時卑職也在場,此事絕不會有假�!�

    蘇晉眸色沉了下來,對覃照林道:“照林,你留下,守著吳叟,絕不能讓他被舒聞嵐的人帶走。”

    蘇晉剛出府衙正門,險些與一名身著墨色袍服的人撞得滿懷。

    柳朝明剛下馬車,見蘇晉不管不顧撞上來,伸手將她一扶,問:“可是翠微鎮(zhèn)的人出事了?”

    蘇晉退后一步,粗略打了個揖致歉,當下也顧不上禮數(shù),應(yīng)道:“是,姚有材死了,府衙里的武衛(wèi)說是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做的,布政使馬錄聽了舒聞嵐的建議,帶了官差上街拿人,我正趕著去攔。”

    柳朝明聽了這話,眉心微蹙。

    片刻,他的目色沉下來,淡淡道:“不必了,你攔不住�!�

    然后對身后的人道,“李煢,你去尋韋姜,讓他帶錦衣衛(wèi)隨本官去攔。”

    然而李煢一聽這話,立即道:“大人不可!”

    又道,“大人,您妄動了錦衣衛(wèi),陛下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不予計較,可如今陛下已至錦州府,您若當著他的面動親軍,那事態(tài)就不一樣了。您若帶著錦衣衛(wèi)去攔舒大人,這府衙上下的布政使,官差,都可作為證人指證您,到那時,陛下就是想放您一馬都難。”

    “大人您看不出來么?這是舒大人給您設(shè)下的陷阱�!�

    柳朝明卻道:“不必多說,只管去尋韋姜便是,限他一刻之內(nèi)整好親軍,本官在巷口等他。”

    他抬步剛欲走,蘇晉卻抬手一攔:“大人,不如由時雨帶著錦衣衛(wèi)去吧,時雨本就有罪在身,不怕多添一條�!�

    柳朝明問:“你不想要命了?”

    又道:“在蜀的錦衣衛(wèi)不多,如今在府衙內(nèi)的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名,馬錄的官差有百余之眾,除非見血,根本攔不住�!�

    換言之,只有他帶著錦衣衛(wèi)去,稱了舒聞嵐的心意,舒聞嵐才會讓馬錄把官差撤了。

    蘇晉抿唇蹙眉,心思急轉(zhuǎn)。

    柳朝明又抬步要走,她也隨之退后一步,仍舉手攔在他跟前:“大人再等等,容時雨再想想法子。”

    柳朝明看向她:“你知道你此刻為何一籌莫展么?”

    蘇晉一愣。

    可柳朝明卻沒予她答案,抬手將她攔在身前的手壓下,輕聲說了句:“我不會有事�!�

    第247章

    二四七章

    出府衙往南走要經(jīng)過一條寬巷,馬錄率著官差還沒走出巷口,就聽身后傳來橐橐馬蹄之聲。

    他回頭一望,只見二十匹快馬疾奔而來,馬上的人身穿飛魚服,腰別繡春刀,為首一人正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韋姜。

    韋姜勒馬行至眾人之前,沉著臉道了一句:“布政使留步�!�

    馬錄見是親軍衛(wèi),以為是傳圣上親旨,正欲下馬參拜,不想一旁的舒聞嵐抬手一攔,笑道:“怪了,本官記得陛下這一整日都在營地,不曾命人傳圣旨來府衙,韋大人這是接了誰的密令,私自攔阻官差辦案?”

    韋姜不答,只別過臉,看了身后的統(tǒng)領(lǐng)一眼。

    統(tǒng)領(lǐng)得令,與其余十八名錦衣衛(wèi)一齊列成兩行,在巷口排開。

    須臾,巷末又傳來馬蹄聲,一輛方頂墨身的馬車在眾人前停穩(wěn),柳朝明下了馬車,掃了舒聞嵐一眼:“審案拿人是三法司的事,舒侍郎是禮部侍郎做膩了,想去刑部當差?”

    馬錄方才拜韋姜沒拜成,這會兒見首輔大人竟也至此,忙不迭帶著身后幾名官差下馬參拜。

    舒聞嵐沒跟著拜,只眼盯著馬車,直到瞧見蘇晉與李煢一齊從上頭下來,才續(xù)道:“去刑部不敢當,舒某有自知之明,怎敢在柳大人蘇大人兩位當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執(zhí)法大臣面前班門弄斧?不過——”

    他又是一笑,“而今陛下在蜀中,蜀地卻發(fā)生民殺官的慘案,這是對陛下的大不敬,舒某身為欽差,只不過提點布政使一句盡快捉拿要犯歸案,這是對陛下盡忠,算不得逾矩。倒是柳大人,什么時候,上十二親軍衛(wèi)不聽命陛下,而要聽您攝政大人的號令了?”

    他這話夾槍帶棒,字里行間非但指明了柳昀私動錦衣衛(wèi)的事實,還暗說他身為執(zhí)法大臣,逾矩行事,觸犯天顏,罪加一等。

    柳朝明懶得與他費口舌,只道:“韋姜,將這里的官差全都請回衙門,在案情未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動�!�

    韋姜拱手領(lǐng)命:“是!”

    李煢道:“馬大人,你可聽清楚了?平川縣縣令姚有材的死因尚未查清,你無證據(jù)在手,就要帶著這許多人上街拿人,若驚擾了陛下,驚擾了百姓怎么辦?再者說,姚有材事渉翠微鎮(zhèn)的桑田案,他的死因,必與此案相關(guān),桑田案早已由我都察院接手,日后怎么處置,我都察院自會秉公辦理。你這么不分青紅皂白地上街拿人,是不知道柳大人與翟大人俱在錦州府嗎?還不快將你的官差撤了!”

    馬錄是個沒主意的主兒,擔任布政使數(shù)年也是尸位素餐,聽李煢這一番話最后竟帶了威脅之意,恨不能跟當即跟柳朝明磕頭賠罪,然后帶著官差躲到山遠水遠的地方去。

    可他的膝蓋還沒碰到地面,則聽舒聞嵐輕飄飄地道:“馬大人,有朝廷命官在你的府衙里死了,你帶人緝兇,非但天經(jīng)地義,更是為了給陛下一個交代。倒是這些帶人擋著你的,都察院再怎么只手遮天,能遮得過陛下去么?說到底,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就如同親軍衛(wèi)只是陛下的親軍衛(wèi)一般,倘若有人奪了陛下的親軍衛(wèi)什么罪名本官不知,但若有人妄圖奪陛下的天下,妄圖登堂入室,那這就是謀反,當誅九族!”

    他說著,笑了一聲:“馬大人,你就不怕受此牽連?”

    舒聞嵐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錦衣衛(wèi)聽命于柳大人,這是擺在眼前的,不爭的事實,而妄動親軍衛(wèi)罪同謀反,倘若他馬錄今日聽了柳昀的話,撤了官差,而因此耽誤了正事,指不定會被一同問罪。

    馬錄心中也沒桿秤,左一為難,右一為難,猶猶豫豫又想下令讓官差出街拿人。

    話未出口,只聽身后柳朝明冷聲道:“韋姜�!�

    “在!”

    “敢出此巷者,格殺勿論。”

    “是!”

    二十名錦衣衛(wèi)翻身下馬,于巷口列成兩排,齊齊往前一步,握住腰間繡春刀,“蹭”的一聲,長刀出鞘。

    馬錄被這陣仗嚇得腿腳一軟,終于實實在在地跌跪在地。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邊只好這么對面僵持。

    時間一分一刻過去,日頭西沉,巷外再次傳來打馬之聲。

    這回是二人同來,前面打馬疾行的是朱昱深的貼身侍衛(wèi)闕無,后面勒著韁繩慢慢走的是沈奚。

    闕無行至柳朝明跟前,拱手施禮道:“首輔大人,陛下聽說了錦州府衙的案子,令首輔大人即刻去營地面圣?”又回頭與舒聞嵐道,“也請舒大人�!�

    此間沖突發(fā)生不過一時半刻,朱昱深這么快接到風(fēng)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提前通風(fēng)報信。

    闕無又行至蘇晉跟前:“蘇大人,陛下還請了您一并過去�!�

    說完這話,他回頭看了錦衣衛(wèi)一眼,面色略沉,卻沒開腔,反是吩咐馬錄道:“把衙差都撤了�!�

    馬錄這回總算得了圣命,直覺是老天開眼,不住地磕頭謝恩。

    這個當口,幾個隨后跟來的親兵已將馬車牽來備好了。

    沈奚對蘇晉道:“你與我同乘�!�

    蘇晉點了一下頭,隨沈奚上了馬車,直到起行了才問:“陛下與小殿下可已平安了?”

    沈奚道:“是田宥親自帶兵送十三走的,他給左謙去了信,左謙或茅作峰應(yīng)當會離開西北來接應(yīng),只是,眼下朝局亂,加之又要遷都,各方相爭不下,我的意思是,十三這幾年還是留住在西北為好。至于麟兒,你更不必擔心,三姐就等在劍門關(guān)外,想必此刻已接到他。”

    朝局亂蘇晉是知道的,單看柳昀與舒聞嵐就可見一斑。

    正要開口,沈奚又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你還記得,當年我們都在宮里,朱昱深的人,為何時時事事都先人一步知道嗎?”

    蘇晉道:“因為他利用舒聞嵐,動用了祖制禁止干政的內(nèi)臣。舒聞嵐用這些內(nèi)侍建立了一個網(wǎng),但凡宮中與朝中有任何消息,都會第一個傳到朱昱深耳中�!�

    她說到這里,似有所悟,“你是說,舒聞嵐與柳昀的沖突,有這些內(nèi)臣有干系?”

    沈奚道:“具體因果我也不甚清楚,這兩年派人查了查,只查得吳敞的父親,曾與舒聞嵐的父親,前中書舍人舒桓是八拜之交�!�

    蘇晉一愣:“你是說,吳公公的父親?”

    “是,太|祖皇帝起兵時,吳敞的父親還任過一名不大不小軍師,若活到今日,也算開國功勛,但,定都應(yīng)天府前,不知他因何事得罪了朱景元,被朱景元下令處以宮刑,入宮做得一名內(nèi)臣。做內(nèi)臣后,他沒幾年便過世了,吳敞隨后凈身入宮,一直做到奉天殿管事牌子,聽人說,私下里,吳敞還保留當年的舊稱,喚舒聞嵐一句少爺。”

    蘇晉道:“我知道舒聞嵐與宦官一直有來往,當年任刑部尚書時,因?qū)κ媛剭股�,還著人私下去查了查,只記得十年前,宮前殿外的梅園死過一批宦官宮女,貌似就與他有些說不清的關(guān)系,可還沒查出個所以然,就因出使安南耽擱了。”

    沈奚道:“吳敞與其父曾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朱昱深奪位,這位吳公公自始至終沒少出力。當年朱昱深十九歲遠征北疆,舒聞嵐便已開始在宦官中羅織密網(wǎng),幫他收集宮中消息了�!�

    朱昱深布局十數(shù)年,之所以能步步縝密,與這些宦官的功勞是分不開的。

    蘇晉道:“可這與柳昀有何關(guān)系?”

    “原是沒關(guān)系的�!鄙蜣傻溃暗媛剭沟囊靶牟恢褂诖�,他……想立宦官為臣�!�

    蘇晉愕然道:“當年太|祖皇帝立朝,定下祖制‘內(nèi)臣不得干政’,就是為防宦禍,古來因宦官亡國的例子還少了嗎?秦時的趙高,漢時的十常侍,唐憲宗時期,更有俱文珍逼宮,王守澄弒帝�;碌溩钜讋訐u國之根本,舒聞嵐此番豈非胡鬧?”

    沈奚道:“但你莫要忘了,古來帝王皆多疑,最初朱景元立朝,設(shè)下親軍衛(wèi),其中錦衣衛(wèi)只手遮天,設(shè)下能殺百官的詔獄,其本質(zhì)又與只聽命于帝王的宦官有何區(qū)別?如今錦衣衛(wèi)沒落了,朱昱深自需要扶持旁的,只聽命于自己的耳目。就這一點而言,終身困于宮中的宦官其實是一個選擇。

    “退一步說,便是十三當年在位時,不也一樣大力提拔了金吾衛(wèi)的地位,令其行事駕臨于其他親軍衛(wèi),甚至五軍都督府之上?若當年十三順利從西北回宮,如今的金吾衛(wèi),會否與當年太|祖皇帝在位時的錦衣衛(wèi)一樣?”

    蘇晉道:“所以舒聞嵐不單單想立宦官為臣,他是想立一個可容納這些宦官的機構(gòu),令他們做天子的耳目,為朱昱深所用?”

    “是�!鄙蜣牲c頭,“他建議立廠,設(shè)二十四宦官衙門�!保ㄗⅲ�

    “其實如今的朝廷已有宦官任職,其中之一,就是當年你昏睡在未央宮時,在未央宮管事的內(nèi)侍馬昭�!�

    “這個馬昭,會認天相,會識星辨位,又深諳航海之術(shù),造船之術(shù),近一年來已是呆在工部的時候居多,聽聞工部的人都服他�!�

    蘇晉道:“朱昱深這個人,唯才是用,不拘于禮節(jié),放一名宦官去工部,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庇謫�,“此事你怎么看?”

    “我?”沈奚笑了一聲道,“皇權(quán)之內(nèi),敵強我弱,此消彼長,朱昱深心狠手辣,深沉內(nèi)斂,目光長遠,魄力十足,雖不想承認,確實是難得的為帝之才,他要立錦衣衛(wèi)也為耳目也好,要立宦官為耳目也好,甚至要立一名有功勛在身的王侯將相為親信耳目,終歸大不過他去�!�

    “權(quán)力只要還握著帝王手里,帝王只要清明,不隨意聽信讒言,那宦之一字,就起不了禍事�!�

    “怕只怕以后�!�

    蘇晉道:“是,怕只怕以后,永濟朝雖無尤,但朱昱深以后呢,下一個皇帝是否也能如他一般有自主之見?改立宦官為臣,干涉政事,這是改了祖制,后世百代勢必會受影響,柳昀……是否便是因此與舒聞嵐相爭不下?”

    沈奚道:“朱昱深極信任柳昀,更莫說他還是攝政兼首輔大臣,立宦官為臣,立廠一事,舒聞嵐只在內(nèi)閣議會時提過一次,便被柳昀以‘禍國’二字一語止之。他早便瞧出舒聞嵐的心思,是以態(tài)度也很明確,只要他柳昀在朝一日,舒聞嵐便休想立宦官為臣�!�

    “舒聞嵐心中不忿,朱昱深繼位,無論是錦衣衛(wèi)還是宦官都功不可沒,憑什么錦衣衛(wèi)便可重歸親軍衛(wèi),可他辛苦建立了這么多些年的宦官網(wǎng)還如以往一樣地位低賤?”

    “舒聞嵐正是因這種種因由,才拼了命想拿住柳昀的把柄,借此取而代之�!�

    “畢竟這朝堂中,只有他當上首輔了,才可壓下異聲,完成夙愿。”

    蘇晉原想說內(nèi)閣不止舒聞嵐一人,饒是他有大才,于朱昱深登基有大功,可柳昀之下,官拜一品輔臣的沈奚,官拜刑部尚書的錢月牽,甚至包括朱弈珩,哪個政績不比他卓越?

    可轉(zhuǎn)而一想,朱弈珩是宗親,不可能位至首輔,錢月牽是朱弈珩的人,說到底隔了一層,而沈奚,沈奚雖有大能,但他身兼數(shù)銜,輔臣與戶部尚書倒罷了,還是一品國公與國舅,不是首輔,已能與柳朝明平起平坐,若任了首輔,當真是沒人能制衡他了。

    蘇晉沉吟一番,問:“今日柳昀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動了親軍衛(wèi),闕無,還有錦州府的官員與衙差都看見了,再不可能瞞得過朱昱深與滿朝文武。他卻與我說他不會有事,難道朱昱深竟不會治罪么?”

    沈奚笑了一聲:“怎么可能不治罪?他的不會有事,是他暫時死不了�!�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