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若是不小心謹慎,如何保全家平安?”戚節(jié)度使習以為常,并不生她的氣,耐心地說,“年輕人意氣風發(fā),夫人喜歡他們正常,只是這南越的局勢,還得再觀望。”
戚夫人碰上他這樣的性子,每每氣性起來便又熄了,夫妻之間確實不易生矛盾,可總是憋屈的很。
“你樂意觀望便觀望去,我明日見著尹二娘,該如何也不會受你影響�!�
戚節(jié)度使見勸不動她,便也不再勸說。
第二日,尹明毓照常要送謝策去節(jié)度使府。
南柯不放心帶著姐姐南朵,便要將她留在州衙后宅,哄了許久才讓南朵安心答應(yīng)。
而后南柯才去與尹明毓告辭。
尹明毓沒什么要交代的,只道:“預祝你稱心如意�!�
謝策跑開一會兒,又顛顛兒跑回來,獻寶似的遞給南柯一本《千字文》,明明鬼靈精怪,卻學著長輩樣兒,說:“南柯,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南柯拿著書,笑容消失。
謝策踮起腳尖,拍拍她的手臂,叮囑道:“好好讀書�!�
南柯:“……”
尹明毓等人皆忍俊不禁。
但這還沒完,童奶娘面帶窘迫地抱著個布包裹踏進來。
尹明毓微微挑眉,奇怪地看著她。
謝策接過布包裹,又遞給南柯,“這是我家羊給你的見面禮�!�
南柯更加茫然,她不知道羊能給她什么見面禮,待到接過來,發(fā)現(xiàn)極輕,捏了捏,觸手軟和……
尹明毓見南柯動作,有所猜測,側(cè)頭注視著謝策,微微沉聲問:“怎么回事兒?”
謝策眼神游移,手指在背后絞啊絞。
尹明毓又看向童奶娘。
童奶娘低聲回道:“回少夫人,婢子、婢子晨起后和小郎君剪的羊毛……”
尹明毓眼神馬上射向金兒銀兒等婢女,她們面上皆有些心虛。
如此,還有何不明白的,這是有包庇的呢。
尹明毓起身走出正房。
羊一側(cè)對著她,并未有任何剪過的痕跡,她便走過去轉(zhuǎn)向另一側(cè),頓時無語。
謝策他們許是怕羊冷,倒也沒全剪,可半個羊身,剪得跟棋盤似的,實在不好看。
“母親,你生氣嗎?”謝策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我問過羊,它愿意。”
尹明毓:“……”
她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溝通的,可瞧著羊心無旁騖地吃草,似乎還真是愿意的……
尹明毓便道:“它去年的毛還在,為何要剪?找出來便是。”
謝策完全忘了這件事,此時一聽,一下子想起來,抱歉地看向尹明毓又好氣又好笑,瞧見他身后抱著《千字文》和羊毛不知所措的南柯,教她先離開。
南柯行禮后趕忙出去。
尹明毓瞧時辰有些晚了,也沒跟謝策計較太多,催促眾人出門。
謝策以為母親不生氣,快快樂樂地上馬車,在馬車上小嘴一刻不停地說話。
尹明毓含笑看著他,已經(jīng)琢磨好要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他們一行到達節(jié)度使府,戚夫人難得一罩面對尹明毓熱情過謝策,一手牽著謝策的手,一邊沖著尹明毓笑道:“你昨日的事兒,我聽說了,干得好,就該給他們些下馬威�!�
尹明毓現(xiàn)下越發(fā)確定,戚大娘子的性子定是像戚夫人多些,跟那圓滑的戚節(jié)度使倒像是不相干的。
戚夫人教人給他們母子拿吃的喝的,興致勃勃地與尹明毓說話。
尹明毓也喜歡她快人快語,談興頗高,還熱情地邀請道:“伯母,我打算宴請州城中各家女眷,您可有興趣前來?”
戚夫人遲疑。
她其實自來了南越州,甚少參加州中各家的宴席,且她身份高,便是先前的刺史夫人邀請,也大多是拒絕的。
而尹明毓也不強迫,只自顧自地說道:“我閑來無事,打算在州城組織些蹴鞠賽,一起熱鬧熱鬧,請這些女眷,便是想說這事兒�!�
戚夫人眉頭一動,眼神里露出些意動。
蹴鞠可強身健體,是以在軍中極流行,她年少時也喜歡。
尹明毓仿若無知無覺,笑呵呵地說:“若是辦得好,我想再弄些彩頭,教百姓們也參與進來,您覺得如何?”
“極好……”
尹明毓道:“不過這事兒要是想辦成,我一人牽頭,恐怕沒法兒勸動所有女眷,若是您愿意,肯定極容易�!�
戚夫人心里搖擺,但已經(jīng)傾斜向尹明毓。
她也不是那等猶猶豫豫的人,既然心動,當即便答應(yīng)下來。
尹明毓一臉歡喜,親近地握著戚夫人的手,道:“也就是遇見您這樣的長輩,才能包容我這些玩兒心。”
戚夫人擺手道:“我自個兒也有興趣。”
一旁,謝策聽完兩人的說話,才湊過來出聲道:“戚祖母,母親,我也想蹴鞠!”
尹明毓干脆道:“練你的武去�!�
謝策極識時務(wù),立馬走開,“好嘞~”
戚夫人瞧見這對母子相處的模樣,好笑地搖頭。
待到前院的戚節(jié)度使知道他的夫人又要去參加尹明毓的宴席,很是平靜,該干什么繼續(xù)干什么。
到此,謝欽想要利用戚節(jié)度使和南越當?shù)貏萘橇�,又向前跨進了一大步。
尹明毓對蹴鞠賽確實極有興致,都沒有扔下謝策去別處玩兒,和戚夫人就蹴鞠賽滔滔不絕地聊了許久,中午又在節(jié)度使府用了一頓午膳,下午才和謝策一起回到州衙后宅。
她又向謝欽要了兩百兩,謝欽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
尹明毓沒走,又對謝欽道:“郎君,你幫我寫一幅字�!�
謝欽直接展開紙張,提筆問道:“寫什么?”
尹明毓說了。
謝欽頓住,抬頭無奈地看向尹明毓,“寫這個作甚?”
尹明毓道:“小郎君剪了羊毛,我未曾苛責,但總得教他受些教訓才是�!�
謝欽平生所有的猶豫,幾乎都來自于尹明毓,他有些下不了筆。
“郎君~”尹明毓催促,“快寫,小郎君得受到父親的督促�!�
謝欽無法,只得重新提筆,落字。
當晚,謝策什么都不知道,按時入睡。
尹明毓在他睡著后,親自將謝刺史的墨寶掛在了他的床頭。
童奶娘瞧著上頭的字,面色僵硬。
第二日,謝策將醒未醒之時,在床榻上翻滾幾圈,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片刻后才發(fā)現(xiàn)床頭多了一幅字——
距離春闈僅有五千余日,砥礪前行。
這是按照謝欽春闈的年齡算的日子。
謝策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早晚會知道的。
第104章
州衙后宅面積不小,正常來說只住一家三口是極寬敞的,不過尹明毓和謝欽先后住進來,帶來的隨從護衛(wèi)極多,東西廂房留出客房,再留出專門的庫房放東西,又要安置婢女們,便沒有給謝策單獨準備書房。
是以謝策上課,有時在庭院里,有時就在謝策的屋子里。
謝策每日晨起需得早讀,早膳后才去節(jié)度使府,而今日老先生一進他的屋子,便教那幅字鎮(zhèn)住。
一來是瞬間夢回當年科考,二來便是因為他認得出謝欽的筆跡。
謝欽是何種性子,不肖多說,如今竟然會寫出這樣頗為促狹的字,教老先生不禁失笑搖頭。
謝策無疑是聰慧懂事的,讀書時并不曾懈怠偷懶,只是年紀尚幼,有尹明毓這樣的繼母在側(cè),免不得有些小小的不平衡。
可換而言之,未嘗不是磨礪心性之法。
從前眾人對謝策的繼母如何審視,如今對尹明毓便如何縱容,連謝家供養(yǎng)的老先生也不例外了。
而尹明毓和謝策的到來,尤其是尹明毓,讓他在繁忙之中得到了許多的慰藉和放松。
謝欽忙極,但他極自制冷靜,他始終記得他外放為官的目的乃是為百姓謀事。
即便南越局勢莫測,若將全副心神都放在勾心斗角之中,于他本心來說,便是本末倒置,極易失衡,忘卻初心。
且尹明毓前前后后所做之事,已經(jīng)幫他打開了局面,謝欽便在尹明毓當著州城百姓認下兩族的婚書,又認了一個年齡相仿的義孫女之后,做了一番周詳?shù)陌才疟憷^續(xù)著手于民生。
他這一年,有和褚赫一起仔細了解過南越,南越發(fā)展確實有諸多不利因素,但亦有極多的優(yōu)勢,若想發(fā)展,治安、教化、以及拓展跟外界的交流皆勢在必行。
縣學、州學整頓后,需要時間才能看到效果,現(xiàn)下他極力促成的便是修路建橋。
褚赫教人悄悄詢問過州城一些老人,也查了典籍,三十幾年前確實有嶺南大批人失蹤之事發(fā)生,根據(jù)僅有的記錄,足有上千人不止。
這是典籍之中只言片語記錄的,嶺南有極多村子地處偏僻,不排除有許多未曾教人知道的失蹤之人。
“如此大的事,州志竟然只是一筆帶過,州衙卷宗之中也沒有追查記錄……”
謝欽翻閱著褚赫送過來的僅有的幾份記錄,蹙緊眉頭。
褚赫因著奔波忙碌,黑瘦些許,瞧謝欽埋首于卷宗之中,依舊俊美不凡、氣質(zhì)清華,忽然生出幾分心酸,折扇也無法瀟灑地扇下去,干脆便合起來。
“我查過近些年的卷宗,并未再有大量報失蹤的記錄,是以此事基本無從查起�!�
謝欽緩緩放下卷宗,道:“知道緣由便好,大可不必耗費精力在前朝舊案之上�!�
褚赫點頭,轉(zhuǎn)而道:“畢竟是舊事,我讓人在百姓間試探過,極大多數(shù)人確有抵觸之心,不過也有為數(shù)不少的人對衙門有些信任,處于觀望之中�!�
“如此一來,需得先安民心才是�!�
謝欽頷首,從容道:“那些巖族村人正可派上用場,有他們開先河,安全無虞又有工錢,應(yīng)是能取信于百姓�!�
他既是說起工錢,褚赫便問:“錢,果真能拿到嗎?”
謝欽望向窗外,道:“也該傳過去了……”
只是相比于錢能否送來,該如何教尹明毓撒手時心情愉悅,也頗為重要。
南柯帶著謝家借給她的護衛(wèi),和族老、南族長在州城的宅子匯合,便一同回到南夢村子。
村口,族中一些孩子們在花樹下玩耍,一見到他們的身影,紛紛迎上來,見到南柯,歡天喜地地喊她:“南柯姐姐,你回來啦!”
族老等人冷冷地看著護衛(wèi)和孩子們中間的南柯,完全沒有從前裝出來的和藹可親。
南柯對族老等人沒多少好臉色,對這些孩子,卻是眉眼柔和些許,“嗯,我回來了。”
之前報信兒的小丫頭,是她這一輩兒長得最好的一個,平素極受寵愛,跟南柯關(guān)系也好,擔憂地問:“南柯姐姐,你沒事兒吧?”
南柯沒回答她,因為村口來了許多族人。
先前南柯出逃,出去找她的一部分族中青壯,全都沒回來不說,還莫名被抓走下了大牢,現(xiàn)下族老、族長、南柯都回來了,那些青壯卻沒回來,他們的親人眼神搜尋不得,便追問族老:“族老,人呢?沒帶回來嗎?”
族老語氣中不掩指責和怒意,指向南柯道:“你們問她,問我何用?”
族人們便一同轉(zhuǎn)向南柯,神情中皆有些怨憤,質(zhì)問:“南柯,他們?yōu)楹螞]回來?”
南柯淡淡地說:“刺史大人愛民如子,早晚會放人,急什么?”
她這話實在是冷心冷廢,立時便有族人怒火中燒地指責她——
“南柯,你就是個禍害,若不是你不安分,他們怎么會出事?”
“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他們沒回來,你也有臉回來?!”
無需多,只往前數(shù)半月,南柯若是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極生氣極難過,可她如今已經(jīng)認清楚,族里多少人是虛偽自私的,自然不會為這樣的人傷心。
南柯輕輕摸摸小丫頭的頭,她為的是這些孩子,是無辜受苦的族人,是后代沒有更多族人受苦。
就像刺史大人和夫人教給她的,只有掌控權(quán)力,才能夠左右未來,而這些族人的自私自利,也能利用,不是嗎?
南柯嘴角緩緩揚起,“我為何沒有臉回來?我拜了刺史夫人為義祖母,即將在整個南越的見證下成為蠻族族長夫人,不能夠風光回來嗎?”
那些族人瞬間止住噴薄的指責,不可置信地看向族老。
族老面無表情,無從反駁。
南柯冷笑,“你們看他有何用,他惹惱了胡族長,根本不知道如何交代,你們不如求我,好保全你們自己。”
族老霎時面色難看,“南柯,你不要得意忘形,沒有族中支持,你孤立無援,什么都不是�!�
南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不再搭理他,牽著小丫頭的手,又招呼孩子們一起,直接從族人們中間穿過,進入村子。
而族人們面面相覷,眼神里沒了先前的指責、不滿,只剩下蠢蠢欲動的討好。
族老等人養(yǎng)出來的勢利和自私,南柯只要利用起來,會毫無意外地反饋到他們身上。
蝴蝶谷——
蠻族、僥族在事情發(fā)生第二日便收到了報信兒。
初時,胡族長對于莫名多了個義祖母,又要出一大筆聘禮,同時又不能盡快得到美人,極為憤怒。
就連晚間和樊族長坐在一起商議時,也是頻頻拍桌,罵南夢“廢物”,罵刺史夫妻,也陰陽怪氣地責怪樊族長想出這樣糟糕的主意。
樊族長為了安撫他,強忍著厭煩和怒火,好言好語。
等到胡族長從僥族出來,便將怒意全都化成情欲發(fā)泄在侍妾身上。
而今日侍妾一反常態(tài)地極為柔順配合,甚至還主動討好他,沒多久便撫平了胡族長的怒火。
待到一場情事停歇,侍妾依在胡族長肥碩的身軀上,柔媚地問:“族長,您為何生氣?”
胡族長從不將玩物放在眼里,但今日她伺候他得舒服,他便好說話一些,“一個以身侍人的小族女,還真妄想做我蠻族的夫人?那什么刺史,也休想騎在我蠻族頭上�!�
侍妾眼里閃過厭惡和恨意,復又露出真心實意的笑,白皙的手輕撫胡族長的胸膛,狀似不懂地問:“族長,這不是好事嗎?”
胡族長邊與她調(diào)情,邊斥道:“你懂什么?”
侍妾扭了扭身子,惹得胡族長色欲熏心,方才說道:“就算是正兒八經(jīng)地嫁進來做夫人,不也是個伺候您的,您準備再多聘禮送出去,都得原封不動地帶回來,還能多得一份嫁妝,怎么不是好事?”
胡族長正親她,一聽,還真有些道理。
侍妾又道:“還有一個事兒,您最睿智,我只是個女子,實在不懂,得請教您。”
胡族長滿足于女人對他的崇拜,抬抬下巴,道:“說�!�
侍妾疑惑地問:“聽說刺史家在京中極有權(quán)勢,爹還是什么右相,既然南柯拜了刺史夫人為義祖母,您不就打通京里的關(guān)系了嗎?以后在南越還是在外,不都要壓過樊族長一頭嗎?難道不是這樣嗎?”
胡族長停住,思考。
侍妾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說:“按理說,咱們蠻族和僥族是兩個族,樊族長會真心實意為您打算嗎?”
兩個族因著些族里扯不開的利益,不得不對外一個鼻子通氣。
可實際上根本就不是如蝴蝶仙傳聞那般和睦,反倒是積怨頗深,胡族長和樊族長更是互相看不上,樊族長自然不會真心實意為蠻族打算,甚至恨不得徹底占據(jù)所有的好處。
胡族長這么一琢磨,越發(fā)懷疑樊族長的用意。
侍妾瞧著他的神色,故作拈酸吃醋的模樣,嗔道:“不娶南柯才好,南柯極美,又是那么鮮嫩的年紀,到時真娶進來,您估計要將我忘到腦后去呢!”
胡族長想到年輕美麗的南柯,色心膨脹,更覺得娶進來沒什么不好,反正婚書的主意是姓樊的出的,整個州城都傳遍了,反悔不成了蠻族的錯?
答應(yīng)對他完全沒有損失,姓樊的怪也該怪他自己多事。
胡族長想到姓樊的不高興,反倒高興起來,奸笑一聲,狠狠親了侍妾一口,道:“你可真是我的寶貝。”
侍妾被他的身軀壓在身下,一雙眼看著上方。
就在不久之前,謝家護衛(wèi)拿著南柯的信物,悄悄潛進來,囑咐她吹些枕頭風,順便幫著做一些事情。
她如同死灰一般的心終于又活過來,眼里報仇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第二日,胡族長便反口,決定認下這門婚事,交代三當家胡金去準備。
三當家意外,但是聽了族長的話,想到能挫一挫僥族的銳氣,便立即去準備起來。
而樊族長一聽說蠻族竟然真的要認下婚事,當即便如同往常一般傲慢地派人去叫胡族長過來,胡族長不來,他氣怒又不得不親自過去。
樊族長一見到胡族長,馬上便質(zhì)問:“你糊涂了嗎?還記不記得咱們的大計?”
胡族長吊兒郎當,“這不是正好?那位想要控制謝刺史,我這不是犧牲自己去拉攏他嗎?”
樊族長霎時氣得一口氣沒上來,音量提高,口不擇言地喝道:“你還真樂意給個毛頭小子當孫子!要臉不要?!”
胡族長立時不愉,拉下臉道:“你姓樊的折騰一氣兒,不就是為了攀上京城,如今教我搶先,怎么?不服氣了?”
“我不服氣?!”樊族長胸膛起伏,強忍著怒火說道,“你忘了州城里傳來的消息嗎?那個戚節(jié)度使竟然和謝刺史走近,對咱們兩族不利。我是不想那個謝刺史壓在咱們頭上!”
胡族長卻道:“要不是你非要弄什么婚書,怎么會有現(xiàn)在的麻煩?我這是忍辱負重,拖延時間,等到京里成了,從龍之功到手,誰是孫子誰是爺爺,就是我說了算�!�
若是要拖延時間,他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但是……樊族長不滿道:“你忘了那刺史夫人要的五萬兩了?如今又要你準備聘禮,日后指不定如何貪得無厭�!�
胡族長理直氣壯,“你自作聰明去綁人,還沒處理干凈,被人威脅,關(guān)我什么事兒?”
“你!”
“再說……”胡族長得意,“我聘禮送出去,是要帶著嫁妝回來的,和你們僥族可不一樣!”
樊族長怒視他良久,看不下去胡族長的無賴樣子,一甩手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胡族長看著他氣沖沖地背影,哈哈一笑,又回去找他的美人。
而樊族長回到僥族,少族長立即迎上來,問道:“爹,如何?”
樊族長黑著臉踏進堂屋,方才罵道:“那個蠢貨!拖后腿的東西!”
少族長一見,便猜到事情不如意,皺眉道:“胡族長不怕沒臉嗎?”
“他是沒臉沒皮!”
“那怎么辦?”少族長問,“現(xiàn)在那姓謝的恐怕已經(jīng)拉攏了戚節(jié)度使,如今胡族長也要認下婚書,咱們?nèi)蘸笮惺�,豈不是要束手縛腳?”
樊族長沉著臉,不言語。
少族長猶豫片刻,詢問:“那五萬兩……不如送過去?”
自從謝欽來到南越任職,便沒少損害他們的利益,雖說只是些無傷大雅的,可近來越發(fā)有種被動之感,教樊族長無法甘心。
“爹,咱們且先送過去,但他一個官員,錢也不是好收的。”少族長陰險道,“換個思路,這不是現(xiàn)成的把柄嗎?把柄在手,萬一他以后還礙事兒,找人捅到京城去,王爺就會派人彈劾他,說不準直接就幫了王爺一把�!�
樊族長聽后,也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你說得對……”
南柯扶不扶得起,尹明毓這個扶的人只會扶一下下,不會一直扶,是以自從南柯走,完全沒惦記過她的事兒。
她一心在未來要舉辦的蹴鞠賽上,雖然蹴鞠賽還完全沒有影兒,可蹴鞠賽之前舉辦的動員宴會,不能含糊。
為此,尹明毓特地給婢女們?nèi)挤峙闪巳蝿?wù)。
金兒統(tǒng)籌,銀兒負責宴會,紅綢負責請柬,染柳打雜。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個不落地邀請到州城各家的女眷,并且花最少的錢獲得最大的成效。
至于尹明毓自己,躺在院子里曬太陽,異常乖順的南夢美人南朵則是給她彈琴、唱曲、跳舞,并且陪她說話……
尹明毓快樂了,南朵漢話更好了。
謝策和褚赫從早忙到晚,偶爾褚赫有事隨謝欽到后宅來,瞧見她這般,每每都有一種微妙的落差感。
他們在忙,尹明毓在尋歡作樂……
雖然這么想,有些欠妥當,但褚赫就是控制不住羨慕之情,畢竟他從前也是這般瀟灑的。
因為這小小的不平衡,褚赫還私底下向謝欽進言:“弟妹能力不俗,景明你大可請她分擔些�!�
謝欽卻道:“這是你我的責任,怎可推給二娘?她已幫我甚多,頗為辛苦,合該多放松�!�
褚赫:“……”
辛苦?
還放松?
褚赫深覺尹明毓繼續(xù)放松下去,他的羨慕就要變成嫉妒了。
而謝欽忽地一頓,抬起頭道:“你若是想要二娘幫忙,也未嘗不可……”
“什么?”
謝欽道:“兩百兩報酬,二娘許是會樂意幫你�!�
褚赫立馬毫無怨言,“弟妹確實辛苦,不必勞煩弟妹�!�
他家資微薄,供不起請刺史夫人幫忙。
謝欽微微遺憾,復又埋頭于公務(wù)。
另一邊,謝策讀書中忙里偷閑,瞧見婢女們?nèi)济γβ德�,湊到母親身邊,詢問可有分派給他的事兒。
他那些小心思,根本瞞不過尹明毓,謝策肯定是惦記蹴鞠賽。
但尹明毓也給他分派了個事兒。
就是那只羊,只半邊剪毛,看不見也就罷了,可尹明毓躺在庭院里,每每瞧見它時不時轉(zhuǎn)身,一會兒棋盤格,一會兒正常毛,就覺得別扭。
婢女們來回路過,偶爾瞧見也是面露不適。
“你讓人剪一半,你負責剪對稱。”
謝策當是好玩兒的事兒,立即便答應(yīng)下來,顛顛兒跑去羊身邊,先去跟它商量。
他是真的在極認真的商量,小手撫著羊背,奶聲奶氣地說:“羊,乖乖的,剪一點,只剪一點哦,給你好吃的草……”
羊沒反應(yīng),自顧自地吃草。
謝策卻認為它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便叫來童奶娘,幫著他給羊剪毛。
尹明毓坐在搖椅上緩慢搖晃,只能瞧見謝策和童奶娘的背影,瞧不見他們具體操作到哪一步。
但是謝策的神情太明顯了。
他們忙活一陣兒,謝策忽然一臉心虛地回頭瞧了一眼尹明毓,見她似乎沒注意,便轉(zhuǎn)過去,悄悄跟童奶娘咬耳朵。
童奶娘在少夫人眼皮子底下,干笑著答應(yīng),繼續(xù)剪毛。
但過了一會兒,謝策又心虛地回頭,然后挪了挪腳,想要擋住尹明毓半闔著眼,也不拆穿他。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地上的布袋子越來越滿,童奶娘看著羊肚子上越來越大的棋盤格,實在沒法子,小聲對謝策道:“小郎君,剪大了,沒法兒對稱�!�
原來羊確實沒對兩人剪毛抗拒,但也不會讓兩人若是影響它吃草,而它一動,童奶娘手里的剪刀難免剪出豁口,又要找補,這棋盤格就越剪越大。
謝策試圖用他的身體遮住羊身,讓童奶娘去另一邊剪對稱,但他的小身板根本遮不住,愁眉苦臉。
正在這時,前衙似乎有嘈雜的聲音傳來,片刻后小廝從宅門走進來,稟報道:“少夫人,僥族族長派人送……許多口箱子來,郎君說讓人抬進來。”
尹明毓馬上想到是什么東西,忙起身,笑容滿面道:“快,騰出些空地兒來,別影響搬東西!”
前衙,僥族的樊少族長選擇大庭廣眾之下親自前來送錢,便是要謝欽日后辯不可辯。
而他如今是按照刺史夫人的要求來“一筆勾銷”,便沒有急著揭露箱子里面是銀子,任由那一口口箱子在州衙一眾官員奇怪不已的眼神中抬進去。
謝欽卻早有打算,直接當著州衙眾官員宣布道:“樊族長自愿為南越修路捐贈五萬兩,此乃義舉,本官銘記在心�!�
他話音一落,樊少族長臉色驟變,州衙官員們則是震驚于五萬兩銀子。
謝欽難得和善,要親自宴請樊少族長以表謝意,可樊少族長根本待不住,強撐著笑臉告辭,急忙回去和父親通氣兒。
后宅內(nèi),十口大箱子整齊地擺在庭院里,尹明毓是個沒見識的,趕緊教人打開瞧瞧。
婢女們也都好奇,紛紛上前開箱子,且她們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然后一同打開,一剎那,滿滿十箱子銀光閃閃的銀子刺到眾人的眼。
所有人都被銀子吸引去注意力時,謝策卻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趁著母親沒注意,趕忙揮動小手,招兩個婢女上前來擋著羊,讓童奶娘快剪。
但童奶娘也不由自主地走神,一個沒注意,又剪了個豁口。
謝策急得不行,卻也沒責怪她,只催促她趕緊補救。
童奶娘收了收神,專注地剪毛,好不容易刷刷剪完,站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還是不對稱,只得又蹲下剪。
她越剪越禿,謝策便越是小臉絕望。
這時,謝欽回到后宅,看到尹明毓垂涎的神色,輕咳一聲,道:“二娘,好看嗎?”
尹明毓笑呵呵地點頭。
謝欽:“好看便多看兩眼�!�
不是你的。
第105章
尋常人很難不對這樣大的一筆錢起貪念,是以謝欽大公無私之舉,教樊少族長和州衙官員們皆震驚不已。
而謝欽并非溫吞之人,留給尹明毓些許把玩的時間,便將這些銀子的安排據(jù)實以告,并且準備好了安撫一二。
但尹明毓并沒有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舍情緒,很是平靜地接受了。
尹明毓甚至十分通情達理地說:“到底是不義之財,郎君這般處理,極妥當,而且能夠為南越百姓出一份力,也算是我的功德�!�
謝欽:“……”
白做一番準備,絲毫沒有用上。
尹明毓瞥了謝欽一眼,故作懷疑地問:“郎君該不是以為我不知分寸吧?”
謝欽即刻否認:“怎會?”
他當然知曉尹明毓知是非識大體,可尹明毓竟然沒借機賺他一筆,教他頗不適應(yīng)。
金兒和銀兒則是悄悄交換眼神。
尹明毓最后看了看白花花的銀子,拔回眼神,大度道:“郎君教人盤點好,收進庫房吧,也好盡快派上用場�!�
謝欽看著那一箱箱簇新的銀子,眼神一瞬間閃過厲色,隨即轉(zhuǎn)向尹明毓時,又溫和下來,主動道:“我買下了前任刺史的宅子,直接記在了你的名下;另外我在揚州有一處莊子,鄰水而建,你既是喜歡揚州,莊子連同周圍田地一同作為補償,可好?”
尹明毓眼睛一亮,嘴角上揚,卻還故作矜持道:“這怎么好意思呢?畢竟是用于百姓……”
謝欽失笑,“既是如此,我收回前言?”
尹明毓立時改口道:“謝過郎君,那我便不與郎君客氣了�!�
謝欽毫不意外,這才是尹明毓。
尹明毓扇面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笑眼,得了便宜還賣乖道:“這是郎君自個兒給我的,可不是我要的�!�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什么都能玩笑似的過去,若不了解她多些,那些好處也要教玩笑遮住。
謝欽點頭,溫聲道:“是,全是我自愿�!�
尹明毓眉眼彎彎,放下團扇,點過箱子,聲音歡快道:“抬走吧抬走吧。”
謝欽便擺手,教護衛(wèi)們將箱子抬去二堂旁的庫房記錄封存。
一筆本就不該拿的錢換來一座莊子,尹明毓心情頗好,然一轉(zhuǎn)身,瞧見羊的模樣,霎時呆住。
一只全身布滿棋盤格的羊,連脖子都沒有例外。
謝策還背著手,站在它身邊笑得人畜無害。
尹明毓:“……”
羊一動,格子晃得她有些眼花,尹明毓眨眨眼,還是眼花。
謝欽注意到她的異樣,側(cè)頭看過去,亦是無言。
謝策討好地笑,“母親,對稱了……”
對稱了,也丑到極致了。
尹明毓決定,作為一個慈祥的、催人上進的繼母,不能讓一個處于科考倒計時中的孩子太過分心。
于是她微笑道:“蹴鞠賽便不要想了,讀書為重�!�
謝策委屈地看向父親,很快又轉(zhuǎn)開,耷拉著腦袋打蔫兒。
謝欽莫名感受到兒子的不信任,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去前衙處理公務(wù)。
他現(xiàn)下有了這五萬兩,不止修路,許多事做起來都方便許多。但即便這筆錢公之于眾,也會用之于民,出于謹慎考慮,謝欽仍舊寫了一封折子,送去京中。
第二日,尹明毓派人送出修改好的請?zhí)埬显街莩歉骷胰蘸髤⒀�,地點就定在她的新宅子里。
宴席當日,尹明毓扔下眼巴巴的謝策,帶著金兒銀兒紅綢染柳早早便到達宅子。
上一任刺史最終沒熬過去,在謝欽就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杜家扶靈回鄉(xiāng),要處理掉南越的宅子,謝欽便以一個合適的價格買了下來,重新修整后,原本打算等尹明毓生辰再送給她。
當時謝欽考量,他三年任期滿之后,極有可能并不會繼續(xù)留在嶺南,尹明毓也得在離開之前賣掉這個宅子,因此并未耗費許多銀錢來修整,只是打通兩個庭院,移栽了各種果樹,供尹明毓和謝策賞玩。
尹明毓在收到宅子后就來過,再來十分熟門熟路,徑直到堂屋中坐下,邊吃桔子邊等客人們登門。
因著她每每出門都極張揚,謝家的馬車一穿過城東南的街道,各家便得到了消息,尹明毓剛吃了兩個桔子就有人帶著請?zhí)祥T來。
尹明毓是頭一遭見南越各家女眷,并不認識,不過在此之前有稍作了解。
若以品級論,南越身份最高的夫人便是戚夫人,其后是尹明毓,再之后是劉司馬的夫人,依次向下。
但若以本地勢力來算,聽說僥族族長夫人在州城出現(xiàn)時,之前的刺史夫人都要對她客氣有加。
這次尹明毓宴客,僥族樊夫人不在州城,來的是州衙官眷和本地富戶鄉(xiāng)紳的妻眷,一到便主動自報家門,先向尹明毓行禮問好。
尹明毓態(tài)度和緩些,許多人都會受寵若驚。
劉司馬夫人除外。
而且大多數(shù)女眷都還不是看劉司馬夫人的臉色說話。
尹明毓聽謝欽提起過,劉司馬跟蠻族、僥族走得頗近,劉司馬夫人在她到來之前,應(yīng)該是南越女眷里備受追捧的人物。
不知道對方的笑容之下是否會對尹明毓有敵意,反正尹明毓對她沒有絲毫敵意,甚至于,頗為熱情。
“劉夫人,這是你家的女兒?”尹明毓笑呵呵地打量著劉司馬夫人身邊個頭高挑甚至有些壯實的年輕娘子,半點不摻假地說,“瞧著可真讓人喜歡,多大了?”
一看就是蹴鞠的好苗子。
劉娘子本來縮肩低頭站在母親身后,一聽刺史夫人說“喜歡”她,驚訝地看向刺史夫人。
她容貌不算出眾,但是濃眉大眼,五官偏硬朗,極像劉司馬。
偏偏瘦的臉頰微微凹陷,又擦了厚重脂粉,描了細細的柳葉彎眉,涂了紅紅的口脂,看起來就像是男扮女裝一般不自然。
尹明毓這才看全了劉娘子一張臉,又注意到她明明是骨架大的身形,露出的一截手腕卻全都是骨頭,不禁道:“瞧這瘦的,教人看著怪心疼的�!�
劉娘子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又看向母親。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劉司馬夫人又是下級官員夫人,當然不敢當眾對尹明毓這個年輕的刺史夫人表現(xiàn)出不敬,只是隨口道:“女兒家還是要嬌弱些才好看。”
劉娘子自卑地低下頭。
尹明毓注意到她的背從始至終都是微微曲著的,大概明白了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