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褚赫一靜,隨即神色認真地抱拳道:“是我失言,還望景明莫怪。”
謝欽并不計較,只輕聲道:“這便是原因�!�
褚赫不明其意,一扭頭,雙眼驚得微微睜大。
原是蹴鞠場中,尹明芮一腳回踢亦是出乎渭陽郡主等人的意料,一時皆未反應(yīng)過來。
而這時尹明毓早已站在鞠球射出的方向,輕輕一躍便用身體攔住鞠球,趁著眾人停頓的間隙,高高后抬右腿,沖著陽樂縣主狠狠踢了過去。
場外看客紛紛吸氣,目光緊張地追著球移動。
那鞠球極迅疾,陽樂縣主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來不及反應(yīng),懾的雙眼圓睜,僵在原地。
“咻——”
鞠球在與陽樂縣主的頭大約手掌長的距離,飛快擦過,掀起了她頰邊的發(fā)絲。
“咣!”
“咚……”
鞠球重重砸在鞠門邊緣,落地滾動。
場外緊張的氣氛一松,呼氣聲甚至場內(nèi)都聽得清楚。
尹明毓立即走近兩步,緊張地問:“縣主,你沒事吧?”
陽樂縣主緩緩抬頭,恍惚地看她。
尹明毓十分誠摯地道歉:“縣主,我實在不擅蹴鞠,一時失誤,你不會計較吧?”
陽樂縣主回過神,憤恨地瞪視她,咬牙道:“謝少夫人,你最好是失誤�!�
渭陽郡主不耐煩,催促道:“還不快些,耽擱什么?”
尹明毓點頭,陽樂縣主也不得不收住話。
兩方歸位,重新開始。
這次紅方三人見到尹明芮的速度,柳二娘始終防在尹明芮的周圍,阻礙她。
而陽樂縣主則下意識地防備著尹明毓,唯有渭陽郡主,一心求勝,滿眼都是鞠球。
這時,姜合便顯出作用來,與渭陽郡主追逐時動作十分利落。
但渭陽郡主蹴鞠的本事極不俗,始終沒讓她搶去球,且迅速靠近鞠門,踢球射門。
可惜鞠門極小,盆大的圓洞,球打在邊緣便回落。
就差一點點,看客們紛紛可惜地驚呼。
渭陽郡主則是不停歇,馬上追過去,想要再次拿球射門,被追過來的尹明毓先一步截住,而后帶球沖向紅方的鞠門。
“陽樂!攔住她!”
渭陽郡主喊了一聲,陽樂縣主立時擋在尹明毓面前。
兩人面對面,尹明毓需得帶球繞過她,但尹明毓沖陽樂縣主微微勾起嘴角提前暗示,下一瞬,再次毫不猶豫地高高抬起,狠狠踢向陽樂縣主。
陽樂縣主早在她神情不同尋常時便一凜,趕在鞠球飛過來時,飛快地躲閃。
她躲得太急,神情驚慌,動作亦有些狼狽。
場外卻忽然響起一陣笑聲,陽樂縣主疑惑地抬頭,頓時一陣難堪。
那鞠球根本沒動,安安靜靜地躺在原地,穩(wěn)如泰山。
原來方才,尹明毓架勢足的很,不止陽樂縣主,旁觀的人也都跟著緊張。
可就在陽樂縣主躲閃之時,尹明毓的腳以一個圓滑的弧線,擦著鞠球過去,干凈利落,一點兒沒碰著。
此時,尹明毓看向她,一臉遺憾,“怎么踢空了呢……”
陽樂縣主:“……”你問誰?!
另一邊兒,渭陽郡主邊跑過來邊喊:“陽樂,發(fā)什么愣!”
尹明毓卻先一步驚醒似的,帶著鞠球靈活地越過陽樂縣主。
場外笑聲仍然未消,陽樂縣主滿腔羞辱,被耍弄的怒火引燃全身,奮力追沖向尹明毓。
這這般氣勢,尹明毓似是有些驚到,腳下帶球的動作慌亂起來,好幾次險些被陽樂縣主搶走鞠球。
一來一往地,圍觀眾人每每瞧見陽樂縣主幾乎要成功似的,那鞠球偏又意外地滾向別處,心都跟著起起伏伏。
場上,尹明毓故技重施,又沖陽樂縣主微微一笑。
我可不會再上當(dāng),陽樂縣主冷笑,不躲不閃,繼續(xù)攔截。
然而這一次,尹明毓沒再踢空。
她左腳帶球閃身向右后,抬腳重重踢下,明明面前空無一人,尹明芮就在前方,那鞠球卻像是失控了,飛向陽樂縣主。
比方才更近的距離,擦著陽樂縣主的耳側(cè),鞠球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陣灰塵。
那一瞬間,耳朵似乎被擦燃,陽樂縣主下意識地捂住耳朵搓,心有余悸地回身,驚懼地看著那翻滾的鞠球。
只要一點點,只要再偏一點點,這球就要砸在她頭上……
而其他人根本沒功夫管她的驚懼,前方柳二娘和尹明芮去搶鞠球,渭陽郡主也腳下一轉(zhuǎn)沖了過去。
尹明毓故作懊惱地嘆息一聲,給呆怔的陽樂縣主留下一個“沒功夫道歉了”的敷衍眼神,急忙也沖向搶球的主戰(zhàn)場。
但也正是因為陽樂縣主的呆怔,變成紅方兩人對藍方三人,尹明毓這一方優(yōu)勢更大,渭陽郡主和柳二娘根本沒法兒靠近鞠球。
好勝心之下,渭陽郡主越發(fā)焦躁,沖著陽樂縣主發(fā)火:“不行就下去,換別人!”
陽樂縣主回神,本就難堪,被她當(dāng)著這么多人呼喝,一時只覺的周圍的視線如同著了一般,烤著她,無地自容,十分煎熬。
然她羞惱不已地瞥向周圍,卻發(fā)現(xiàn)她父親陽樂郡王在場外目光陰冷地看她,霎時渾身一冷。
這時渭陽郡主又瞪向她,陽樂縣主趕緊跑動起來,心里暗恨,她就不信尹明毓敢將球真的踢到她身上!
而此時姜合搶到了鞠球。
她們六人的站位,渭陽郡主不放棄,繼續(xù)搶奪姜合腳下的鞠球,尹明毓和柳二娘更靠近紅方的鞠門。
尹明毓的位置更方便脫身射門,尹明芮和她是自小的默契,一個眼神便明白對方的意思,已經(jīng)跑過來要幫姐姐牽制柳二娘。
姜合只要傳球便可……
可她們的示意,姜合完全沒有看到,也沒有傳出去的意思,反而是眼神一狠,效仿尹明毓,狠狠踢向柳二娘。
柳二娘慌忙躲避,場外亦有人驚呼。
尹明毓眉頭一皺,一碼歸一碼,她挾私泄憤也要換個場合。
蹴鞠場上惡意傷人,本就不該,她也是回敬,教訓(xùn)一二,并不想引導(dǎo)這種風(fēng)氣。
是以尹明毓不打算再折騰,腳下用力一蹬,沖過去擋在柳二娘身前,隨后側(cè)身凌空一腳,球便偏轉(zhuǎn)方向,飛速地砸向陽樂縣主。
這一次,鞠球沒有任何偏移,正中她的腹部。
一切只在一瞬之間,前一瞬眾人還在為即將被球傷到的柳二娘心臟緊鎖,這一瞬,陽樂縣主便被球沖的向后跌倒在地。
疼痛一瞬間擴散,她陽樂縣主捂著腹部不敢置信地看著尹明毓,她竟然真的敢?!
可欺軟怕硬,誰又不會呢?
而尹明毓不再給她任何一個眼神,也不再裝什么“不擅蹴鞠”,躍起來截住彈回的鞠球,揚聲對渭陽郡主道:“郡主,光明正大地分一場勝負,如何?”
渭陽郡主冷笑,“定是你敗�!�
尹明毓給了她一個“盡管來”的眼神,腳下生風(fēng),帶球沖向紅方鞠門。
尹明毓毫不猶豫地上前支援,擋住柳二娘。
姜合微微咬唇,上頭的泄憤之心散去,眼里生出些慚愧來,也沖上去攔渭陽郡主。
渭陽郡主回頭,喝道:“陽樂!你還不過來!”
陽樂縣主憤憤地拍了下地,拋開那些紛雜的情緒,重新奔跑起來。
閨閣娘子,束縛諸多,盡情玩樂放在女子身上似乎就帶著貶義。
蹴鞠是她們能夠光明正大地、毫無顧忌地飛馳的方式,尹明毓從小便帶著三娘子、四娘子在她們的小院子里盡情地跑。
對手的攔截,尹明毓敏捷地繞過,勢不可擋地跑到紅方鞠門前,側(cè)身抬腳,射門。
“進了!”
尹明毓雙腳落地,回頭粲然一笑,藍色的發(fā)帶和頭發(fā)在空中飄散舞動,那是盎然的生機。
高臺上,謝欽的心臟忽地一動,還未來得及細思,便被小娘子們聲勢巨大的喝彩叫好聲打斷。
“好!”
“啊啊啊啊——謝少……尹二娘!”
小娘子們的聲音絲毫不加掩飾,反正在人群中,大家皆是這般,不怕被人揪著說“沒規(guī)矩”,可以盡情地呼喊。
年輕的郎君們其實也不遑多讓,此情此景倒真的無人以異樣之色瞧她們。
所有人都受到感染,就連謝策小小的娃娃,明明不懂,也坐在奶娘懷里拍手叫喚。
渭陽郡主不服,死死地盯著尹明毓,“再來!”
尹明毓勾唇,“奉陪�!�
場外的熱烈傳到場上,尹明毓目光轉(zhuǎn)向場外激動的小娘子們,忽而問渭陽郡主:“何不再加些人?”
渭陽郡主看過去,“隨便,我絕不會輸�!�
尹明毓笑開來,沖場外振臂一揮:“八人隊!哪位娘子來?”
小娘子們一聽,競相響應(yīng)。
第29章
渭陽郡主和尹明毓兩人,一個是皇室郡主,一個是世家謝氏的少夫人,所謂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她們二人主張,自然有眾多小娘子想要一同蹴鞠。
柳三娘柳韞端莊地立在柳夫人身側(cè),安靜地瞧著蹴鞠場,只手中的帕子絞動,方能透出一絲內(nèi)心。
柳夫人自然了解女兒,可蹴鞠場上那般跑跳,實在不美,有違大家閨秀的嫻雅端莊,是以便拍拍女兒的手,道:“你是咱們柳家最貞靜的娘子,萬不能與她們一般無二。”
柳三娘深深地看了一眼蹴鞠場上的娘子們,而后收回,溫馴地點頭,“是,母親,三娘知道�!�
另一處,也有一對母女在說此事,便是定王妃和嫡女洵陽郡主秦硯。
洵陽郡主亦是十分向往,可定王不喜女子跳脫、張揚,她便不敢如其他小娘子那般響應(yīng)。
唯有女子才能感同身受,定王妃半輩子賢良,自嫁入定王后宅,從未違逆過定王,此時卻道:“想去便去吧,有母親擔(dān)著呢�!�
洵陽郡主一喜,隨即又黯下來,“我不想母親得父親責(zé)備。”
定王妃示意她抬頭,“無妨,你便去與渭陽同隊,玩兒的高興便是,你父親定也希望你能如渭陽那般得陛下青眼。”
洵陽郡主抬頭,遠遠瞧見竟是圣駕在半山處停留,立時便明白母親的意思,歡喜道:“母親,我去蹴鞠了!”
定王妃溫柔道:“去吧�!�
洵陽郡主快步過去,生怕落后一步不能參與。
但實際上,身份地位斷不會讓她從這場蹴鞠之中落選,她根本不必擔(dān)憂,總會有人“自愿”地讓出位置。
沒有人拆穿這一場美好的奔赴。
不過,至少在蹴鞠場上奮力奔跑的那一刻,她們只有對手和同伴,沒有身份、規(guī)矩的束縛,揮灑汗水只是為了贏下一場蹴鞠。
半山處,昭帝率一眾官員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起了興致,便著人下去吩咐,親設(shè)了勝者獎賞。
這蹴鞠賽,一有了陛下的插手,性質(zhì)瞬時便發(fā)生改變。
不少人心生后悔,沒能把握住這個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也有一些人打量著場中的個別娘子,起了些旁的心思。
尹明毓懶得在這種時候表現(xiàn),主動提出讓位置,并且叫三妹妹和四妹妹一同退出去。
而她一離開,立時便有小娘子踴躍地補充進去。
尹明芮有些低落,“二姐姐,地位低便只能退讓嗎?”
地位啊……
這就是根本逃不開的現(xiàn)實。
年輕的人少有不因此受挫的,尹明毓眉眼溫柔下來,拿起帕子擦擦她帶著汗?jié)竦聂W發(fā),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三娘,這只是衡量之后的一個選擇而已,是非黑白,不要斷的那般清楚�!�
尹明毓已經(jīng)從方才那一場蹴鞠之中抽身而出,瞧見不遠處的謝夫人、韓氏等人,將帕子遞給尹明芮,含笑走向他們,依舊模樣溫順地問好。
不止謝夫人,便是其他幾位夫人,想起方才她維護妹妹的魄力,再看她此時溫婉乖巧的模樣,皆有些復(fù)雜。
“母親!”
謝策忽然一把抱住尹明毓的腿,仰頭,眸子亮晶晶地看她,“抱!”
尹明毓眼睛忽而泛起更深的笑意,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謝策想也沒想便撲進她懷里,尹明毓抱起謝策,兩只手特別愛護地環(huán)在他小小的身子上,還拍了拍他的胳膊。
謝策歡喜地摟住她的脖子,尹明毓便抱著他與謝夫人和嫡母等人告辭,打算去別處逛逛便回莊子去。
三娘尹明芮和四娘尹明若也隨她一起走。
待到他們離去,有一位夫人忽然感慨道:“尹夫人家的家風(fēng)實在好,庶出的娘子全都這般出色,姐妹也親密。”
韓氏不言,眼里難掩落寞。
不是尹家家風(fēng)好,是尹明毓好。
若是當(dāng)初大娘子也與妹妹們這般親近,不知是否也能開懷些。
高臺上,謝欽沒再關(guān)注蹴鞠場中其他娘子們的比賽,目送尹明毓的背影消失,這才轉(zhuǎn)身去伴駕。
褚赫與他同行,瞧見不遠處兩個人,提醒道:“景明,那不是尹家二郎?”
謝欽駐足,望過去。
那頭,尹明麟和韓旌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一同走過來問好。
謝欽頷首回應(yīng),并未與兩人多寒暄,稍作停留便與他們分開。
這回變成尹明麟和韓旌目送他們離開。
韓旌仍震驚于尹明毓蹴鞠場上的風(fēng)姿,也徹底認清,他一直以來以為的并不是真實,精神不免有些萎靡,看著謝欽的背影,輕聲道:“謝郎君風(fēng)度令人心折……”
也唯有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世間難得的女子吧?
……
尹明毓是這世間難得的“好”繼母,無人可匹敵。
她抱著謝策走出去一段兒,便徹底露出本性,手故意在謝策的胳膊上擦拭。
謝策初時還以為她在陪他玩兒,咯咯笑了幾聲,直到發(fā)現(xiàn)袖子上她擦拭過的那一塊兒,顏色稍深。
小孩兒看了一眼,抬頭時臉上都是不解,過一會兒又去看,還伸出小手扒拉兩下。
尹明芮和尹明若皆饒有興趣地看著,突然,尹明芮笑臉一滯,連忙側(cè)頭看向她自己的肩膀上,果然,那里也有幾個顏色更深的手指印。
“二姐姐!瞧你弄臟的!”
尹明芮先前那些不平的情緒一掃而盡,只剩下無語,“你怎么還是那么壞心眼兒……”
尹明毓眼神示意她的下擺。
尹明芮低頭,原來她的騎裝下擺處全都是灰漬,靴子也都幾乎被灰塵覆蓋,只是方才有心事,沒注意到。
尹明若比兩位姐姐稍好些,但儀容也有些不整潔,便道:“不若先回去更衣吧�!�
一對比,肩頭幾個指印一下子微不足道,尹明芮郁悶,“只能如此了……”
一直聽她們說話的謝策,看著手臂明白過來,原來這是臟,臟肯定不好。
于是他像尹明芮一般的語氣,控訴地喊道:“母親!”
尹明毓微訝,挑眉看向他,“嗯?”
謝策小小的手無師自通地擺成蘭花指,捏著那小塊深色的邊緣,奶聲奶氣地問:“臟?”
尹明毓瞧他那樣子有趣,試探地伸出手去戳他的臉,不過沒有真的戳,只是做了個樣子。
但謝策一下子便嚇得抱住她的脖子躲避,抱住之后又感覺不對,趕忙松開,小小的身子使勁兒往后撤。
尹明毓偏就不松,故意伸手去摟緊他。
謝策臉皺緊,兩只胳膊舉起來向后躲,始終掙不開她的桎梏,小嘴一張,突然來了一句:“壞!”
眾人皆是一靜,童奶娘和謝策的婢女們?nèi)忌袂檎痼@。
許久之后,尹明芮爽朗的笑聲打破了寧靜,“二姐姐你瞧吧,連謝小郎君都知道你的壞心眼兒了�!�
尹明毓無言,只是想起莊子里的謝老夫人若是知道謝策都會說“壞”了,不知道又會給她幾日假期……不是,禁足。
來到獵場,除非什么也不做,否則沒幾個干凈整潔地回去,但這般大喇喇地待在外頭確實有些失儀,她們只能先回去。
尹明毓原來只是逗謝策玩兒,沒想到他會學(xué)壞,一個錯處還好,兩個錯處,很可能會倒霉。
多少要挽救一二,是以她便先帶謝策回了她的院子,然后吩咐謝策的婢女,回去取謝策的干凈衣服來。
謝策不給她抱了,就待在童奶娘身邊兒。
尹明毓換洗好出來,見他已經(jīng)重新變成小金童,調(diào)侃道:“小郎君,既然快要啟蒙了,母親教你一個詞�!�
謝策歪頭看她。
尹明毓指指她自己,又指指謝策身上的衣服,“咱們這叫掩耳盜鈴,可記住了?”
童奶娘等人:“……”
金兒和銀兒則是一言難盡,默默腹誹:您是破罐子破摔。
第30章
尹明毓沒有破罐破摔,她光明正大地帶著謝策到離童奶娘她們遠一點兒的地方,和謝策“密謀”一番,才端莊地出現(xiàn)在謝老夫人的院子里,將謝策完好無損地還給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黑沉著臉,一見她便問:“尹氏,你當(dāng)我傻嗎?”
尹明毓一臉惶恐,“祖母,我絕對不敢有此意�!�
“你……”
謝老夫人又要開口,謝策便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曾祖母。
他幾乎沒那么大聲說過話,是以謝老夫人的注意力立時便轉(zhuǎn)向了謝策。
謝策噠噠地跑向謝老夫人,提前張開手臂,一跑到謝老夫人跟前,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腿,“曾祖母!”
“誒!”謝老夫人連忙彎腰抱住他,喜笑顏開道,“策兒可是想念祖母了?”
謝老夫人年紀大了,不能那么彎腰抱謝策,童奶娘便上前來,抱起他放到老夫人懷里。
“策兒,今日出去玩兒的可好?”
謝策緊緊摟著謝老夫人的脖子,軟軟地答:“好�!�
謝老夫人疼愛地摸摸他的頭,又抱著他笑得一臉高興,完全忽略了尹明毓。
尹明毓垂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而后老實地端坐在椅子上。
她一貫是那樣,常常會教人忽略她,等到謝老夫人和曾孫親香完,再一抬頭就瞧見尹明毓還在,頓了一下,方才想起先前要教訓(xùn)的話,“尹氏……”
謝策又摟住謝老夫人的脖子,忽然想不起要干什么,便扭頭去看尹明毓。
尹明毓:“……”
傻孩子,看我干什么?
尹明毓不看他,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謝策小,不懂保守秘密,見她不理他,直接問道:“母親?”
謝老夫人最關(guān)注曾孫,察覺到他的異狀,稍一想便猜到兩人之間怕是有什么“勾當(dāng)”,還是瞞著她的。
謝老夫人醋了,但她不愿意承認,教訓(xùn)道:“你是策兒長輩,日后對策兒莊重些,莫要沒了長輩的體面�!�
“是,祖母�!币髫构郧陕犛�(xùn)。
“今日……”
謝策又突然想起來要做什么,緊緊摟住謝老夫人的脖子,身體麻花一樣擰來擰去。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謝老夫人哪受的住寶貝曾孫這般,合不攏嘴地說道:“好了好了,你這孩子,今日怎地這般膩乎?”
她分明是極受用的,嘴角上揚根本控制不住,還要硬抗著數(shù)落道:“尹氏,你瞧你將策兒帶的……亂七八糟�!�
說到后來,嘴角整個揚起來,緊緊摟著謝策。
屋里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見老夫人的好心情,眾人便也跟著笑,氣氛和樂。
尹明毓確定,謝老夫人已經(jīng)被攻破,端起茶杯,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
等到謝老夫人終于從謝策的迷魂計里找回神思,對尹明毓也板不起冷臉了,語氣尋常地問道:“我聽說你今日和渭陽郡主蹴鞠了?”
尹明毓點頭,自責(zé)道:“我看娘家妹妹受欺,一時沖動,許是給府里惹麻煩了……”
謝老夫人再是瞧不上尹明毓,也不會事事皆怨怪她,公允道:“渭陽郡主針對你和尹家那兩個女娃,說到底是因謝家,與你們不相干,回京后我教人給她們送些東西壓驚。”
尹明毓垂眸,片刻后道謝:“我代三娘和四娘謝過祖母�!�
謝老夫人擺擺手,隨口問道:“她們二人喜歡什么?”
尹明毓停頓半晌,試探地問:“不如直接送些銀錢?”
謝老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緩過來斥道:“哪有你這般送禮的?你這……你這……”
她指著尹明毓點了幾下,也沒有說出來那刻薄話。
尹明毓代她說了,“祖母莫怪,我這木魚腦袋,只想著銀錢直接些,隨她們喜歡如何用便如何用,思慮不周,我日后說話之前,定然再三斟酌。”
什么話都教她說了,謝老夫人只得沒好氣道:“我還當(dāng)你今日那般膽量,有些刮目相看,不成想還是不成器�!�
尹明毓習(xí)慣性地憨笑。
謝老夫人沒親眼見過她在外頭興風(fēng)作浪時候的勁兒,童奶娘等人卻是親眼目睹,此時再瞧見繼少夫人這般,皆深深地垂下頭,不敢露出什么來。
謝老夫人又問尹明毓稍后是否還要出去。
尹明毓一臉疲倦地搖頭道:“今日有些累到了,便不打算出去了,明日也不想出去,想邀三娘四娘來謝家莊子玩兒。”
事實上,不止明日,明后兩日她都不想去獵場了。
雖說今日陛下插手之前,她跟渭陽郡主她們正兒八經(jīng)地比過一場,也算是盡興了,但是獵場那頭人多事兒雜,她懶得應(yīng)付,還不如在府里舒舒服服地躺著,躺夠了便去莊子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何等安逸。
可惜她不打算出去,別人會主動找上門來。
謝老夫人剛放話讓她回去休息,門房便來報,說是姜家七娘子登門拜訪。
尹明毓:“……”
她只能又坐回去。
謝老夫人對娘家的孫輩兒的到來,面上有些喜意,但也很平淡,直接叫人請她進來。
過了一會兒,姜七娘子姜合走進來,開朗地問候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神情比方才慈和了些許,也問了她幾句,得知她是來找尹明毓玩的,立即便打發(fā)道:“那我便不強留你在這兒陪著了,跟你表嫂去她院兒里吧�!�
姜合覷了一眼尹明毓的神色,見她點頭,臉上的笑容才綻開來。
尹明毓起身向老夫人告辭,領(lǐng)著姜合出去。
謝老夫人這態(tài)度,屬實有些不夠熱情,偏偏謝夫人、謝欽說起姜家都太正經(jīng),沒有她想聽的內(nèi)容,也沒法探究。
“表嫂……”
尹明毓微微側(cè)頭,看到她這不陌生的歉疚神情,有些無語,“有何事,去我院里再說吧�!�
姜合便住了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片刻后,尹明毓請她落座,又讓銀兒去安排人沏茶拿些點心小食招待客人。
銀兒應(yīng)聲出去之后,尹明毓看向姜合,開門見山道:“何事?且說吧�!�
姜合咬了咬嘴唇,歉道:“先前蹴鞠的時候,我……我一時沖動,想左了,與表嫂道一聲歉�!�
又道歉,她道歉可真是快。
尹明毓為了自個兒舒服的目的,時常需要掩飾一二,但姜合顯然不在她需要那般做的范圍內(nèi),且趨利避害的本能,尹明毓較旁人更強也更挑剔些,姜合這樣的性子,于她來說實在麻煩。
是以尹明毓直白地問:“你是為什么與我道歉?”
“我本來就是橫插一腳進去,還給表嫂搗亂……我其實沖動行事之后便有些后悔了,下場就想找表嫂道歉的,只是,只是……”姜合羞愧地低下頭。
有人能每次都這般誠心,說來也是一種本事。
尹明毓冷靜地看著她,道:“你年紀尚輕,本不該苛責(zé),況且我也沒有資格評判于你,但既然你來找我,不妨便說清楚些�!�
姜合抬頭看她,誠摯地說:“表嫂你只管說,我全都接受。”
“蹴鞠場上的事兒,有目共睹,我身為尹氏女,身為三娘和四娘的姐姐,身為謝家婦,不能教人以為尹家女、以為我的妹妹可以隨意輕視,以為謝家的媳婦是個懦弱可欺的�!�
常有欺軟怕硬之人,尹明毓不好惹,日后再有人對上她,自然要掂量一二。
“今日之事,我不能不作為,但我做的不妥當(dāng),自有謝家尹家為我承擔(dān),你呢?”
姜合微微攥著襦裙,囁喏:“我……我……”
銀兒領(lǐng)著兩個婢女端茶點進來,見屋內(nèi)氛圍有些嚴肅,便瞧向金兒詢問。
金兒眼觀鼻鼻觀心,不予回應(yīng)。
銀兒無法,只得揮退婢女,站在金兒旁邊豎著耳朵聽。
尹明毓飲了一口茶,心平氣和道:“你說你‘橫插一腳’,我是不在意的,便是偶有旁人說你‘意氣用事’,也要道一聲‘姜七娘好義氣’,總歸對你名聲不妨礙�!�
姜合急急地擺手,“表嫂,我絕沒有此意�!�
“是不是皆無妨,只要沒有壞心,不妨礙到旁人,得到些有利的結(jié)果,本無可非議。但是……”尹明毓眼神稍稍冷淡了些,“你呢?你在謝家、尹家和成王府、渭陽郡主的糾葛里要做什么?你要做的事兒,對誰有半分好處?”
尹明毓冷眼看著她,自問自答:“還是對人有好處,你信不信,若是你真在大庭廣眾之下傷到柳二娘,反倒讓人憐惜那嬌弱無力的,你刻薄的名聲便要傳出去了。”
姜合臉色一白,終于顯出些恐懼來。
尹明毓繼續(xù)道:“若是柳家追究,姜家許是要為你向柳家賠禮道歉�;蛘�,你為了解釋,大張旗鼓地訴苦,是他們悔婚在先,你是被人厭棄的可憐娘子……”
姜合攥緊拳頭,連連搖頭,“不,不能大張旗鼓……”
她是姜家的嫡女,怎么愿意被人閑言碎語,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柄。
尹明毓料想姜家也不會愿意聲張此事,所以那時姜夫人才會那般撒氣。
至于姜合……是意難平還是如何,跟姜夫人倒果真是母女。
尹明毓放下茶杯,道:“蹴鞠場上,我本是留了余地,打算尋到機會給些教訓(xùn),但我無法相信你,所以速戰(zhàn)速決�!�
姜合愧疚極了,再次出言道歉,“表嫂,對不起……”
“我有責(zé)任,我不怪你�!�
尹明毓先前其實對姜合的印象不錯,所以才接受姜合的“插一腳”,但她當(dāng)時若是拒絕姜合,就讓極有默契的三娘和四娘上場,絕不會有任何意外。
尹明毓是個自我的人,她不否認,她喜歡那些漂亮的小娘子,可喜歡的是不麻煩、可人的小娘子。
世上漂亮可人的小娘子千千萬,即便姜合本性不壞,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沒必要勉強自己與每一個相交甚深。
是以,尹明毓直接地說,“就像我先前說的,你尚且年輕,不必太過苛責(zé)。不過,我確實幫你減了麻煩,日后你敬我?guī)追直闶��!?br />
姜合聽懂了她的疏離,一下紅了眼眶,卻羞于啟齒,如坐針氈,沒多久便匆匆告辭離開。
金兒送姜七娘子離開,銀兒留下給自家娘子按肩,好奇地問:“娘子,姜七娘子若踢到柳二娘子,真會像您說得那般嚴重嗎?”
尹明毓抬手點點另一側(cè)肩。
銀兒忙挪過去,殷勤地按。
尹明毓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說:“那得看價值,估計是會的�!�
銀兒驚訝,邊按邊問:“柳二娘子在娘家這般受重視嗎?”
“那日你不是聽姜七娘子說了嗎?她與渭陽郡主交好,成王妃也喜歡她�!币髫褂行┓咐В曇粼桨l(fā)慵懶,“你說有趣不,旁人都知道成王妃喜歡庶女,那柳三娘這個繼夫人嫡女呢?”
銀兒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如此看來,柳家肯定極熱鬧,婢子教人去打聽吧?”
謝欽踏進門,正巧聽見銀兒這一句,問道:“打聽什么?”
銀兒馬上端正地站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
尹明毓微微睜開眼,也沒起身,隨意地說:“打聽京里有什么新鮮事兒,聽來解悶兒。”
她說完,又點點肩膀,示意銀兒繼續(xù)按。
銀兒重新回到她身后,安靜極了。
隨后金兒端著茶進來,恭敬地呈給謝欽,在退出去和留下之間猶豫片刻,選擇了退出去。
銀兒眼睜睜瞧著她這么走了,滿腹的控訴,為何留她一人在這兒。
尹明毓躺在那兒愜意的很,沒有與人閑聊的意思。
謝欽把玩著茶杯,沉默良久,主動挑起話題,道:“方才我過來時,祖母說想要帶著策兒在這莊子上小住些時日……”
尹明毓倏地坐直,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真的?”
謝欽一見她如此,立即便領(lǐng)會了她的意圖,難得對自己生出幾分懊惱。
尹明毓見他不言語,直想噎他幾句,可想到這位是她后半輩子的冤大頭,便又多了幾分耐心,追問道:“祖母可定下了?”
謝欽頓了頓,還是點頭。
尹明毓嘴角瞬間上揚,冠冕堂皇道:“祖母和策兒一個年邁,一個幼小,必然要有人照顧,不如我留在莊子上,隨他們一道回京�!�
謝欽:“……”
尹明毓期待地看著謝欽,為了盡快得到個準話兒,起身走到謝欽身后,在他肩膀上輕輕按摩,邊按邊道:“祖母肯定不樂意我留下,郎君,你幫我與祖母說吧?”
你還知道祖母不樂意嗎?
謝欽嘆氣,道:“京城外不遠也有謝家莊子,你若是喜歡,可在那兒小住。”
尹明毓換手肘在他肩上使力,堅持道:“京城外的莊子隨時可去,這兒來回可不便利�!�
“若我不替你說,你待如何?”
尹明毓立刻拿開手,“郎君若是幫我,我便省了事兒,郎君若是不幫我,我也能想別的法子�!�
翻臉無情,說的便是她了。
謝欽相信她說到便會想盡辦法做到,到底還是點下頭。
尹明毓眉開眼笑,又追問他可有這龍榆山附近的地圖,仿佛方才說要照看年邁祖母和幼小孩子的人是不存在的。
既然做了便要做足,謝欽縱是無奈,還是回復(fù)了她,“明日我?guī)н^來�!�
尹明毓更加開懷,傍晚去正院用膳時,亦是眉眼彎彎,藏不住的好心情。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狐疑地看著她,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