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張虔怒從中來,揚手將桌上的酒瓶揮在了地,玻璃渣子飛濺過來,割傷了他的腳踝,他渾然不覺,只道:“這次我是不會追出去的�!�
葉陽沒搭理他,拿了自己的外套,就出去了。
張虔聽到大門合上的聲音,失望的閉上了眼。好一會兒,他緩了過來,蹲下來,一片一片的去撿酒杯碎片,這才發(fā)覺腳踝流血了,但沒管。
撿完碎片,打掃了一下陽臺,一個人到廚房做早餐。
煎了兩個雞蛋,都糊了,最后也沒吃,直接倒在了垃圾桶里。
收拾完廚房,在客廳坐了一會兒,這才想起腳踝。
他找出急救箱,用消毒液清洗了一下,貼了創(chuàng)可貼。
今天限號,他沒開車,也不想打車,坐公交去公司。
部門的人見他臉色不佳,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晚上從公司返家前,竟然還想她會不會已經(jīng)回去了,畢竟早上她只裹了一件棉衣,穿著拖鞋就走了。
同居好處就體現(xiàn)出來了,吵了架不會一下子就斷了聯(lián)系,怎么都會再見。
家里黑漆漆空蕩蕩的,連燈都沒開。
失望的情緒蔓延上來。
他換了拖鞋,脫了大衣,扯開領(lǐng)帶,在沙發(fā)上坐了下去。
還不到七點,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外面還在下雪,X京很少有下過這么大的初雪。
客廳很安靜,他坐在那里似乎能聽到簌簌雪聲。
這會兒人倒是很平和,覺得說句軟話也沒什么。
想跟她說,他知道他們這次走得有點快,可他覺得快點比原地踏步強,等領(lǐng)完證,倆人都能安心,慢慢養(yǎng)一養(yǎng)感情就好了;想跟她說,他未來對家庭的計劃。前兩年先不要孩子,他們好好過一下二人世界,他想跟她多去幾個陌生的國家......但他知道,如果她真回來,這些話他依然說不出來。他愿意為她做很多事情,但不愿意再讓她知道。好像多讓她知道一點,就會暴露自己的內(nèi)心,他有多需要她。但多可笑,愛情這玩意,沒有的時候,覺得生活無趣。有了,又害怕它。
或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或許是年紀大了,只想支配情感,不想被情感支配。
他在客廳待了一會兒,摸黑到書房去。
書房靜悄悄的,他掀開鋼琴蓋,坐下來胡亂彈了一首。越彈越覺得無趣,于是又合上了。
走到書架前,目光定在那本《一句頂一萬句》上,他將它抽了出來。
他打開來看。
第58章
書中的證件照還在,
卻不是原來那一張,他原以為自己看錯,
拿近了細看,
才發(fā)現(xiàn)的確不是自己看錯。
這好像是她的近照。
這張沒有生氣,而是笑著的,
笑中帶一點羞澀,很柔軟的樣子。
他捏著照片翻來覆去看,怎么看,
都覺得這不像一個快二十八歲的都市麗人。她永遠有學生的氣質(zhì),羞澀,樸素,安靜。
跟證件照夾在一塊的,還有兩張折疊的信紙。
他展開來看,
信中夾著一朵紫色小花,
這會兒已經(jīng)干了。
他拿起來聞,
沒什么味道。
他坐下來去看信。
“親愛的寶貝兒:
今天是我搬到你家的第一天,你不在。我收拾完,天已經(jīng)黑了。暖氣很足,
家里很暖,暖里還夾雜了一點香氣,
那是我?guī)淼�。我給你帶了很多花草,
剛好你有大陽臺,我就擅自做主,將它們擺到那里去了。
你家里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藝術(shù)感與科技感并存。沒來前,覺得自己還是挺與時俱進的時尚女青年,到了這里,覺得自己有一點鄉(xiāng)巴佬,很多東西都不會用。比如你的電動窗簾,你會播放音樂的茶幾,你的掃地機器人.....你不會笑話我吧,我平時真的用不到這些,興致勃勃的研究了很久。
之后我在你的廚房做了一碗面。有些興奮,像小時候第一次做飯那樣,既期待又緊張。好像用你的廚房做出來的飯菜會格外可口一樣。做好后,我將面條端到飯廳去,把所有的燈都滅了。吃之前,我告訴自己,這是我在張虔家里吃的第一頓飯,我要記住這一刻的感覺,因為以后可能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
家里很安靜,一點聲音沒有。我邊吃面條邊想我們分開的這九年,你是怎么樣生活的。你起床,做飯,吃早餐,去上班,去出差,深夜回來,洗澡,喝酒,看電影,然后睡覺,做夢,再起床。周而復(fù)始。跟我一樣的生活,但又沒那么一樣的生活。想這些事情時,有時候是你一個人,有時候是你和你女朋友兩個人。不過我一點不嫉妒,因為她是過去時,我是現(xiàn)在時。甚至還有些慶幸,因為你不過三十歲,你的征途已經(jīng)這么遠了,這期間一定有很多我難以想象的辛苦。有人在身邊噓寒問暖,我想多少會好過點。
我以前在九州待過,雖然它也算知名度頗高的公司,可跟你們公司比,還是差遠了。但里邊非常亂,我咬牙堅持了一年多,最終還是選擇遠離它。也是那一段時間,我忽然理解你以前為什么會說我不聰明,堅持又太多,將來不會有多大的出息。原來,我真的不聰明,應(yīng)付不來那樣龐雜的人際關(guān)系。而有些堅持,在職場看起來是那么笨拙可笑。明白了第一句,也就容易懂你說的第二句。你說太聰明的人,不太容易善良和正直。工作中你喜歡聰明人,但生活中你喜歡沒那么聰明的人。我原來以為你在找補,因為當時你說第一句話時,我很不開心,你也看出我不開心,所以補了第二句。與你分開后的第三年,我才意識到你很真誠的在夸我。
吃完面條,收拾好廚房,我閑著沒事,去了你的書房。你竟然還有鋼琴,我知道你會,但還沒聽你彈過,等感情好了,我打算讓你教我。玩了一會兒鋼琴,又玩吉他。玩了吉他,又去研究你書房里的世界地圖。地圖上被你圈了很多圈,我覺得被圈住的可能是你去過的地方,于是各種羨慕嫉妒恨!環(huán)游世界也是我的夢想,但我快三十歲了,還沒開始夢想,好悲催。
后來,我便發(fā)現(xiàn)了這本《一句頂一萬句》,發(fā)現(xiàn)了里邊的照片。
我拿起照片看。呵,人還挺漂亮�?此敲葱〉臉幼樱也孪胨欢ㄊ悄愕某鯌偾槿�,就有點嫉妒。嫉妒下,就把她換成了我。真的,你別愛她了,她有什么好。因為擔心自己沒退路,對你一直有所保留。如果我現(xiàn)在能穿越回去,一定會在她想給你發(fā)信息連內(nèi)容都編輯好了卻最終又放棄時,劈手奪過來替她發(fā)出去;也會在她沒接到你的電話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里,偷偷拿起她的手機給你打過去;會在你說想陪她一塊回家的時候,替她答應(yīng)你。你不知道,她上了火車就后悔了。你的家鄉(xiāng)到她的家鄉(xiāng)有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如果你跟她一塊回去,路上她會好過很多,也就不會偷偷的哭了......
她有很多可愛的地方,但也真的有很多不好,但因為你已經(jīng)失去她了,她的不好就變成了好。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我擔心縱然我比她好太多,也抵不過回憶。我很擔心你愛的只是她,很擔心你想從我身上找她。我是她,但又不是她。如果你只是愛她,一定會失望……好想問你,你到底愛的是什么,但我覺得你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所以就暫時不問了。反正你家我已經(jīng)來了,總會看清你的。
不過,無論你現(xiàn)在愛的是誰,我都想告訴你,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只不過有時候覺得這些話說出來非常不酷,就不想說。我知道這種想法一點不酷,酷應(yīng)該是愛的時候要大聲說,不愛的時候也要大聲說,但我做不到。我雖然努力讓自己有自信,可還是缺乏自信。既然當面說不出口,那就只好寫下來。原來也沒想寫這么長,但一開始寫就停不下來,所以放任了一把。我怕過了今天這個時間,有很多話,我會不想跟你說,我要趁著自己想說的時候?qū)懴聛怼?br />
我不知道這次相遇是不是我們最好的時機,也不知道我們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但我知道這次相遇非常難得,所以決定不浪費時間,直接跟你走入柴米油鹽的現(xiàn)實生活。我原以為恐懼會多過期待,但到了這里后,我才發(fā)現(xiàn),是期待多過恐懼。我想醒來就看到你的臉,想跟你一塊做飯,想跟你一起窩在客廳看電影,想跟你一塊下樓溜達......想做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想跟你一塊變老。
我覺得我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些事,但又會覺得我好像一直在想這些事。
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好想你,但又有點怕你,你有想我嗎?”
落款是愛你的陽陽寶貝兒。
時間是11月21日凌晨2點12分。
張虔放下信,想到她伏案寫信和在他家里走來走去的樣子,還挺心動。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這么長,卻連一處涂改都沒有,不知道謄寫了幾遍。
他將書塞回書架,拿著證件照和信出了書房,打電話給傅晚卓,要了邊紫的聯(lián)系方式。
此時邊紫和葉陽正坐在四合院的西廂下一邊涮火鍋一邊賞雪,見有陌生號打進來,以為是快遞,就接了。
張虔自報家門,邊紫下意識的看向了葉陽,比著口型道:“張虔�!�
葉陽心尖猛地一緊。
張虔在那端問:“葉陽在嗎?”
邊紫指指手機,繼續(xù)用口型給她傳遞訊息:“問你在不在?”
葉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很快又點了點頭,點完頭又覺得自己沒出息,又搖了搖頭。
邊紫見她如此糾結(jié),就替她做了決定,把地址報給了張虔。
邊紫掛了電話,一邊拿筷子撈菜,一邊道:“說半個小時候到�!庇謫�,“你不是說他不會出來找人么,這不來得挺快的么?”
葉陽雖然不知道他找過來要干嗎,但有動靜比石沉大海好。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他自己說的,我哪兒知道。”
邊紫又問:“那他要是來求和,你跟他回去嗎?”
“求和?”葉陽搖搖頭,“你想什么呢,這種事從來沒發(fā)生過�!�
邊紫笑了:“不是求和,干嘛找到我這來,反正你的東西都在他那,他守株待兔就好了。”
葉陽嘆了口氣:“男人心,海底針,不懂�!�
半個小時后,張虔到了四合院門前,摁了門鈴。
邊紫起身去開門。
四合院的門樓下站著一個穿黑色呢子大衣,圍著同色羊毛圍巾,手中還提著一盆水仙花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掃,禮貌一笑:“這么晚了,打擾了�!�
邊紫往邊上移了移,打趣道:“張總言重了,請進�!�
張虔將手中的水仙遞給她,臉上仍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葉陽養(yǎng)的水仙,我見開的好,就順手帶過來了一盆。”
邊紫接過來,笑了:“要是這樣,我以后就巴不得你們吵架了�!�
張虔一邊撣身上的風雪一邊問:“她人呢?”
邊紫往西廂的廊下努了努嘴。
倆人穿過院子,到了廊下。
張虔抬眼去看,她裹了一件棉衣,帶上了兜帽,縮手縮腳的坐在那里,像個小老太太似的,知道他來了,也沒抬眼看。
張虔的目光順著她來到桌上,電磁爐已經(jīng)關(guān)了,桌上有濺出來的湯汁,大碗小碟吃得七七八八,碗里的麻醬也見了底,一次性杯子里還有半杯啤酒。
又糙又愜意的生活。
他又去看她。
她仍然不看他。
別扭的一對情侶。
邊紫見狀趕緊道:“你們先聊,我到屋里研究研究花去�!闭f著閃到了屋里去。
張虔把手伸到她眼前。
她沒理他,站起來,摘掉兜帽,往邊上的廊柱那里躲了躲。
張虔把傘支在桌邊,走到她眼前,見她一直不看他,低聲道:“好了,別打擾人家了,我們回去吧�!�
葉陽的眼圈紅了,她順著柱子轉(zhuǎn)了半圈,到另外一邊去:“你是誰呀,我為什么要跟你回去?”
張虔跟到那側(cè):“我是你未婚夫,這么快就不記得了�!�
她愣了一下,越發(fā)小性了,伸手摘掉戒指,往他手中一放:“現(xiàn)在不是了�!�
他垂眼看了一下戒指,又去看她,她已經(jīng)背過身去了。
張虔將戒指放進大衣口袋中,下了走廊。
地面與廊上有二十厘米的高度差,積雪已經(jīng)很厚,腳踩上去有嘎吱聲。張虔站在下面,視線基本與她持平,說話很方便,他拉過她的雙手,微微嘆氣:“好了,別生氣了,我不該那么跟你說話,我想我是有點惱羞成怒了,因為我在你心中是那種形象。”
葉陽正委屈著,聽到他這話,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詫異道:“你說什么?”
他的表情認真且誠懇:“對不起�!�
葉陽繼續(xù)詫異:“你竟然會道歉?”
張虔理所當然:“我一向客觀公正,是我的問題,就道歉。但如果不是我的問題……”表情不言而喻,不是他的問題,絕不委屈自己。他又道,“不過你是不是也得跟我道歉,我這兩年是失去了點熱情和激情,但怎么也不至于就到了你說的那種程度吧?!”
葉陽笑了:“沒到嗎?”
張虔認真道:“我爸媽不催我結(jié)婚,也不催我生小孩,我自己也沒什么傳宗接代的觀念,如果不是遇到了想一起過日子的人,為什么會放棄自由而走入婚姻?至于你問我愛的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我覺得都有吧,畢竟你們是一個人,我沒辦法把你們割裂來看。如果我只是惦記過去,那我們重逢,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拉到我們第一次的那個酒店,做完這事就徹底結(jié)束了�!�
葉陽垂著眼睛沒說話。
張虔湊到她眼前,又道:“我拒絕盛超了�!�
葉陽驀地抬眼看他。
他又往前湊,怕別人聽到,但又怕她聽不到:“這幾年我太忙,人一忙,眼里就很難再看到其他東西,沒自己的生活不說,家里的事情也很少參與。只不過之前仗著父母年輕,自己又沒成家,沒顧慮,拼一拼也沒所謂。如今已經(jīng)三十歲了,父母的身體雖然硬朗,但到底快六十了,而且我還打算結(jié)婚生小孩,自己的家庭也得分一部分精力。這時候去創(chuàng)業(yè),會自顧不暇,總要稍微冷落一方,時機不合適�!�
葉陽忍不住問:“不會覺得可惜嗎?”
他貼得很近,說話時,氣息就撫在她唇珠上:“對我來說,事業(yè)是用來輔助生活的,本末倒置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葉陽沒吭聲。
張虔的黑眼睛這會兒很閃:“雖然沒有很溫柔,但我一直很認真,你知道嗎?”
葉陽仍舊沒吭聲,但這個沒吭聲,像是默認。他也能感受到,于是道:“我們回去吧,你是吃飽喝足了,我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葉陽抬眼看他:“為什么不吃?”
張虔瞪著她:“你說為什么?”
葉陽慢慢笑出來:“被氣的?”
張虔道:“你還笑?”
葉陽抿住嘴唇不笑了,倆人同邊紫告別,邊紫將他們送出四合院。
胡同里沒燈,黑漆漆的,張虔撐著傘,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走。
邊紫看著他們倆的背影,那種羨慕的情緒又漫上來一點,她嘆了口氣,回去了。
倆人鉆進出租車中,張虔將鉆戒從兜里摸出來,又給她戴上。
葉陽想起什么來,也從包里摸出一個黑色的小方盒遞給他。
張虔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頭是枚戒指,他奇道:“什么時候買的?”
葉陽把戒指給他戴上,道:“前幾天買的,本來想今天早上如果你還沒改變結(jié)婚的想法,就把戒指給你,結(jié)果……”又道,“不過好事多磨�!�
張虔將她攬到腿上,車窗外有漫天飛雪,他道:“我沒這么隨便�!�
她沒吭聲。
他又道:“婚姻對我來說是很神圣的,我既然決定走進他,就不會出爾反爾。我羨慕我父母。他們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每天還有說不完的話。總是在傍晚的時候出去溜達,天氣好的時候,一塊曬太陽,還每年堅持一塊去旅行。年輕的時候,以為這樣的生活很容易實現(xiàn),但年紀越大,越知道這事可遇不可求�!�
葉陽道:“我也羨慕他們�!�
開出租車的師傅是本地人,張虔來時,倆人聊了一路,這會聽到他說,忍不住道:“嗐,這又什么難,時間快的很。當初我跟我們家那口子結(jié)婚時,比你們還小,如今一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孩子出國留學留得都沒影了。家里就剩我跟我老伴倆人,整天也是喝茶遛彎,過日子么,不都這樣。”
張虔笑了,沒吭聲。
出租車司機又道:“你們這代人,就是選擇太多,挑花眼了。我們那時候沒得挑,還不是照樣過日子。你們可到好,人都是自己挑的,婚也是你們自己要離的�?纯船F(xiàn)在的離婚率,高得嚇死個人。”
張虔隨口附和:“您說的是,我們這代人跟您那代人比,確實是缺乏耐心。”
出租車司機嘆了口氣:“你們哪里是缺耐心,你們太自我了,一點委屈不肯受。芝麻大點事,就鬧著要離婚。但婚姻本來就是一個不斷妥協(xié)和包容的過程,沒點這種心理準備,千萬別結(jié)婚。”
張虔沒有再搭腔,而是俯身親了一下懷里姑娘的頭發(fā),小聲道:“有準備�!�
葉陽把臉埋到他小腹中。
第59章
尾章
這一晚,
葉陽睡得格外安穩(wěn),好像是和他重逢后,
最安穩(wěn)的一個覺。
醒來后,
她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
快七點了。
她躺回來,側(cè)著身子看身邊的男人。
他雙眼緊閉,眉頭微蹙。
為什么時常會覺得他老了,
因為他現(xiàn)在很容易皺眉。常用腦和思考的男人,容易有眉頭,不知道他在夢里思考什么?她伸手去撫他的眉頭,才剛一動,人就醒了,
見她睜著眼睛看他,
把她往懷里摟了摟,
含混道:“幾點了?”
她枕在他臂中,感受著他的氣息。他是溫熱,又是清爽的。她沒回答,
只道:“你昨晚說夢話了�!�
他嗯了一聲,還帶點鼻音:“什么夢話?”
葉陽道:“好像什么我愛你之類的�!�
張虔笑了,
緩了一會兒,
道:“剛才做了一個夢�!�
葉陽問:“什么夢?”
張虔抬手握住額頭,聲音還有些懵:“夢到自己過生日,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生日,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一堆人睡得亂七八糟。我也趴在桌上睡著,還做夢了,夢里有人告訴我你要走了,他要我醒過來攔住你,不然我們只能九年后再見了。我被嚇醒了,睜開眼發(fā)現(xiàn)你正路過我眼前,就穿著那條紅裙子,頭發(fā)散著,我一把把你抓住,你回頭來看我,一臉的眼淚。我問你干嗎去,你說你餓了,想吃東西。我說我也餓了,就跟你一塊去了。出去之后,才知道我們剛才在酒店里。我問你為什么哭呢,你說你聽見晚卓在說你壞話,想揍他一頓,但打不過他。我說別搭理他,他就是個混蛋。你就笑了,說好像是,然后我們就一塊回你們學校了�;厝サ穆飞希銚炝嗽S多槐花,你說要回家給我做槐花燜飯�!�
葉陽的眼圈紅了。
張虔又道:“我剛才想到,如果那天我比你醒得早,沒讓你一個人走回學校,而是跟你一塊回去�;厝サ穆飞�,你會不會就把那件事說出來。那件事也就不會成為改變?nèi)松拇笫�,而像夢里一樣,只是一個風輕云淡的小事�!�
她沒吭聲。
他低眼看她:“會嗎?”
她點點頭,眼淚跟著滑落鼻梁:“會�!�
八月那個離開他的清晨,她坐在路邊的小店吃早點,一邊吃一邊看手機。她手機里保存著他們從認識以來的所有短信。她看一條刪一條,看一條刪一條,刪到她回老家那段時間的短信,就再也刪不下去了。大約當時分割兩地,距離加重了思念,他的短信由之前的簡短一下子變得長了起來。她結(jié)了賬,給他帶了一份早餐,快到酒店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她室友打來的,沒什么特別內(nèi)容,好像是問她什么東西在什么地方。但掛了電話,一陣風吹到她臉上,她回去質(zhì)問他的勇氣就那么沒了。她扔了早餐,掉了頭,回學校去了。
那時候,她極度脆弱又極度堅定,風吹草動都能左右她的決定,如果他在她身邊,興許她不會鉆牛角尖。
沒有重新在一起時,只覺得所有錯過,都是必然,避無可避。重新在一起后,回頭去看,人生的轉(zhuǎn)折并不總是發(fā)生驚天動地的大事中,它興許也藏在沒有意義的細枝末節(jié)中。
張虔將她從懷里往上撈了撈,壓下去,道:“陽陽,我們太不同,以前那點了解只是個基礎(chǔ),現(xiàn)在相處起來肯定會有矛盾,但我知道沒有什么大矛盾,只是缺乏磨合。答應(yīng)我,如果以后你對我有什么不滿,一定要說出來。你不說,我就不知道,等我自己發(fā)現(xiàn)或者猜到,可能就晚了�!�
她眼底有了濕意,嘴上卻不讓他:“奸詐,你別做讓人家不滿的事情,不更好?”
張虔道:“......我也不是完人�!�
她道:“那萬一我極度不滿,不滿到已經(jīng)不想說了,也請張總一日三省已身,爭取早日主動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因為我也不是完人�!�
張虔不知道是被懟的沒話說,還是被她今天的表現(xiàn)給震住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葉陽見他這樣,不滿道:“怎么,發(fā)現(xiàn)我不是之前那個溫順的小可愛,后悔了?”
他忽然笑了,很愜意,很爽朗的笑,笑著笑著就把臉埋在了她肩上。
葉陽第一次聽到他這么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不管為了什么,他笑得她心花怒放,她道:“這有什么可笑的?”
他止住笑,抬眼看她:“我喜歡你不溫順的樣子,甚至任性一點也沒關(guān)系�!�
葉陽只覺得心像被什么浸泡了一樣,都要滿出來了,她把著他的腰,將他反壓回去,跪騎在他腰間,俯身用手撐在他身側(cè),低聲道:“你是在暗示我,你喜歡狂野?”
他“嗯”了一聲,直接道:“喜歡。”
那眼神好像在暗示她做點什么,又好像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不過葉陽被迷住了。她喜歡他無論做什么,哪怕算計人都有種坦蕩勁兒。
葉陽脫掉自己的T恤,蒙到了他眼上。
張虔剛開始沒有動,由她擺弄。后來實在受不了,扶著她坐了起來,低聲道:“不是說從小干農(nóng)活,力氣大么?”葉陽扒掉他的T恤,扶著他的肩,問:“我什么時候說的?”他猛地一用力,她受不住,便摟住了他,咬牙切齒道:“你說什么時候?”她死死咬住嘴唇,沒吭聲。他手上的力氣更大了。她敗下陣來,嗚咽著說是他生日那晚。他問不是不記得嗎,她說記得記得。他問她有意思,她說有,他說晚了。
倆人結(jié)結(jié)實實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方才起來。
葉陽去沖澡的時候,張虔到廚房做早餐。
吐司切片、雞蛋、熏肉,核桃仁和黑咖啡。
吃飯時,張虔瞧見她把求婚戒指換成了大學時他送的那枚,他漫不經(jīng)心道:“明天有個劇在云南開機,我要去一趟,下午的飛機�!�
葉陽默了一下,道:“什么時候回來?”
張虔道:“快的話,明天晚上,慢的話就后天。”
葉陽沒再說話。
張虔捏了一粒核桃仁扔進嘴里,道:“等會吃完飯去民政局吧,我們把證領(lǐng)了。”
葉陽想了想,道:“沒有預(yù)約,怕是得排隊,萬一趕不上飛機怎么辦。”
“工作日,人不會太多,排不了多久。”張虔又看向她,“你是還沒考慮好?”
葉陽笑了:“我早就考慮好了�!�
“那就好�!睆堯溃霸珙I(lǐng)早完事,不然得一直掛著它�!�
葉陽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