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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十分難過,忍不住側(cè)過頭,用絹子頻頻擦淚,沈青山也是紅了眼眶,輕拍妻子的后背安撫。

    謝鈺良久無言,半晌才道:“這些...她從未和我說起過�!�

    柳氏苦笑:“她剛回承恩伯府的時候,家里人都嫌棄她粗鄙,她也略解釋過幾句,但那起子沒吃過苦的少爺貴女懂什么?他們從小就有父母的疼愛,仆婢的照料,先生的教導(dǎo),在他們的認(rèn)知里,鄉(xiāng)下就跟田園詩,水墨畫似的,他們哪兒知道什么是人間疾苦?他們一個個居高臨下的,覺著她不識字

    YH

    ,不懂禮數(shù),周全不了人情世故,是她太蠢笨無能,是她不夠努力�!�

    “他們說什么‘就算是從鄉(xiāng)下來的也不該如此蠢笨,從來沒見過這樣蠢的人’,還拿她的傷疤取笑她,從那以后,她就跟誰都不提了。”

    柳氏雖是無意,但她的這些話,無疑是隔空在謝鈺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他自覺行事周全,但實際上,他和沈府的那些人都是一般的居高臨下。

    他不曾過問,不曾了解。

    柳氏略平了平氣兒,才懇切道:“小公爺,我今日上門說這些,不是故意來惹您不快,只是想告訴您,阿椿那孩子實在不容易,如果她有什么錯兒,請您務(wù)必多擔(dān)待�!�

    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聰明之處,他們之前幾次遞話兒進(jìn)來,都是石沉大海一般,他們立刻猜出沈椿可能是在謝府出了什么岔子。

    他們掛心沈椿,本來想問問承恩伯要不要出面,但承恩伯也得罪不起謝府,他們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門來說這一通,就是為了引出最后這句話。

    謝鈺并未猶豫:“一定�!�

    沈青山夫婦得他這句話,心里終于有了點底氣,婉拒了他的留飯,主動起身告辭。

    等夫婦倆走了之后,謝鈺目光落在深色的茶湯上,靜默半晌。

    過了會兒,他忽的叫長樂入內(nèi),問:“我記得之前曾經(jīng)查出,陳元軼失手鞭死過家中的兩個奴仆�!�

    長樂頷首,又嘆了口氣:“雖說如今奴仆的命也受律法保護(hù),但對于官宦權(quán)貴來說,到底不是什么大罪,多半是杖責(zé)或者打賠錢了事�!�

    謝鈺輕嗯了聲:“既如此,你拿上證據(jù),先將他緝拿�!彼庀卵g玉佩扔給長樂:“鎖拿他不必派京兆尹的衙差,調(diào)動謝家部曲,也不要驚動他人�!�

    長樂一驚:“小公爺,貿(mào)然行事只怕會打草驚蛇,要不再等個合適的機會?”

    錯殺奴仆這個罪責(zé)不足以撼動陳元軼,更不足以撼動陳家,他本以為謝鈺會查出大案,再一舉拿下的。

    他又勸道:“再說陳元軼事王府長史,您貿(mào)然拿人,只怕會給代王發(fā)難的由頭�!�

    “無妨,”謝鈺振衣而起,淡聲道:“我擔(dān)得起�!�

    長樂一怔,卻不敢細(xì)想這話的深意,欠身去籌辦了。

    ......

    陳元軼在城郊置了一處私宅,為了幫代王辦一些見不得人的差事,所以左右都荒無人煙,他每次也是獨自騎馬前來的。

    這也方便了長樂行事,直接在路上設(shè)了絆馬索,把陳元軼打暈又蒙上眼睛,帶回了京兆府。

    陳元軼還以為是仇家上門,沒想到拉開眼罩一看,謝鈺赫然在堂上。

    短暫的慌亂過后,他立馬質(zhì)問:“謝府尹,我可是朝廷命官,堂堂王府長史,你憑什么派人鎖拿我?”

    長樂立馬呈上證據(jù)和口供,冷笑道:“你來長安不過兩個月便虐死了奴仆兩個,又打傷仆從若干,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可抵賴的?”

    陳元軼臉色微變,很快鎮(zhèn)定下來,冷笑道:“我是官身,失手打死兩個賤奴罷了,不過賠點錢了事,犯不著謝府尹這般興師動眾的!”

    他這人雖暴戾,反應(yīng)卻絲毫不慢,昂了昂下巴:“謝府尹特地將我擄到此處,怕是有旁的事兒吧?”

    謝鈺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你和內(nèi)子是舊識?”

    他這般姿態(tài)極有壓迫力,陳元軼臉頰微微扭曲了下,才冷笑道:“正是�!�

    沈椿這幾日毫無動靜,陳元軼便猜出她出了岔子,對于謝鈺這樣的人,再否認(rèn)或者狡辯也沒意思,倒不如直接承認(rèn)。

    他昂首道:“當(dāng)初我不知沈椿的身份,只當(dāng)她是鄉(xiāng)下農(nóng)女,見她長得漂亮又會諂媚,屢屢求我將她收房,我當(dāng)時色迷心竅,居然真的將她納入府中,誰料沒多久承恩伯便來尋人,她自覺得了高枝兒,便拋下我跟承恩伯府的人走了,這次長安再遇,我的身份也不同往日,她又向我哭訴,說你婚后待她冷淡,至今未和她圓房,她想跟我再續(xù)前緣,還說愿意襄助我一起扳倒你,又求我娶她為正妻,到時候我二人自便能雙宿雙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他話說的難聽,卻嚴(yán)絲合縫合乎邏輯,長樂都不禁懷疑起沈椿來。

    謝鈺卻連眉毛都沒動一根,扔下綠頭簽:“打�!�

    陳元軼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那日他為了查驗沈椿身上胎記,靠近之時她慌亂無措的反應(yīng)是騙不了人的,就算是神情可以裝出來,但眼球的轉(zhuǎn)動,肌膚的戰(zhàn)栗,即將溢出喉間的嚶嚀,這些生理反應(yīng)是無法作假——這顯然是未經(jīng)人事的女子才有的反應(yīng)。

    所以陳元軼這番話,從頭開始就是假的,而且他在意的也不是失貞問題,而是兩人之間,曾經(jīng)有過什么糾葛,那日又為何要私下見面,她為什么會在和陳元軼見面之后來到自己的書房?

    他想知道的是兩人曾經(jīng)到底有何糾葛,既然他不肯說實話,那便打到他說實話。

    部曲抄起刑訊用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向著陳元軼重重打去,很快便打的她血肉橫飛皮開肉綻。

    陳元軼性子暴戾,但的確是自小嬌生慣養(yǎng)到大的,從來沒吃過這等苦頭,痛得連聲大叫。

    但他在長安唯一犯下的罪責(zé)就是錯殺奴仆,所以謝鈺今天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頓板子,他這個人一向秉持大道直行,信奉律法禮法,這是他立于不敗之地的基石,也限制了他的一切言行舉止。

    只要他沒犯律法,謝鈺就是再想把他大卸八塊,也不能拿他如何。

    想通這節(jié),陳元軼反倒被激出了骨子里的狠厲,沒說出半句求饒的話,反是吐出一口血沫:“好好好,你要聽實話,我就告訴你實話!”

    大不了他拖延時間,等待代王來救,只是此舉必然是把謝鈺得罪很了,但也無妨,反正兩邊都是恨不能置對方于死地。

    他滿含惡意地看著謝鈺:“我當(dāng)初看上她是她的福氣,我想納她為妾,她卻死活不從,所以我就串通里長強奪了她辛苦攢下的積蓄,在她去縣衙告狀的時候,我又讓縣令反咬一口,把她捆起來送到我府上為奴為婢,當(dāng)天我便強占了她的身子,她最開始還極不情愿,后來你那夫人被我弄得欲

    仙

    欲

    死,好不快活,說明她骨子里便是淫

    賤放

    蕩...”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覺著胸口一涼,他怔怔地低頭瞧去,就見一柄秋水長劍從后背貫穿了他的胸口。

    他噴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看向謝鈺:“你竟敢,竟敢私,私殺朝廷官員...”他邊噴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你,你身為京兆尹,這般動用私刑,我犯哪條死罪...”

    “你并未觸犯任何一條死罪。”

    謝鈺慢條斯理地旋轉(zhuǎn)劍柄,長劍在陳元軼的心口慢慢絞了一圈,血肉橫飛,他此刻尚未死全,禁不住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凄厲慘叫。

    謝鈺拇指拭去下頷的一滴血跡,垂眼:“但我是她的夫第013章

    第

    13

    章

    謝鈺猝然出手,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長樂甚至沒有問一聲,陳元軼已然氣絕。

    長樂看著滿地血愣了片刻,才驚呼了聲:“小公爺!”

    貿(mào)然殺陳元軼可能會被代王抓住把柄不說,查陳家的線索也被這一劍斬斷了,這可萬萬不像是謝鈺平日的做派,他絕不是那種為了一時之氣就亂了大局的人,暗殺也一向是他最為不齒的下策!

    謝鈺并未理會,用帕子擦干凈劍上血跡,方才看向陳元軼的尸首,漠然道:“找個地方埋了吧�!�

    謝家豢養(yǎng)的部曲都是幾代培養(yǎng)的死士,倒不必?fù)?dān)心他們走漏消息,長樂先吩咐部曲小心處理,又頻頻看向謝鈺,欲言又止。

    終于,謝鈺開恩賞了他一個眼神,淡淡解釋:“我不能留下后患�!�

    在把陳元軼抓來之前,他已經(jīng)查到他手里有一封納妾文書,上面印著沈椿的指印,再結(jié)合陳元軼方才說的話,他大概能推斷出,當(dāng)初應(yīng)該是陳元軼強行納她為妾,但不知為何當(dāng)時沒能得手,等到長安之后,他又試圖用這封納妾文書威脅她就范。

    陳元軼只要活著一日,沈椿的死穴就被他捏在手里,更別說今天此事已經(jīng)被謝鈺捅破,再沒了脅迫她的價值,他如果今日將陳元

    弋?

    軼放歸,他回去之后必定將此事公之于眾,那就是置沈椿于死地,再者說來,就是為了謝家的聲譽,陳元軼今日也非死不可。

    三份納妾文書他已經(jīng)派人前去銷毀,官府留下的存檔他也會悉數(shù)抹去,從此之后,她為陳元軼妾室這件事將不復(fù)存在。

    他說的簡略,長樂卻一轉(zhuǎn)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佩服道:“到底是您思慮周全,此獠今日不除,日后必定遺禍無窮�!�

    他又猶豫了下:“但我還有一些事兒不明...”他偷瞧了眼謝鈺,難得有些吞吞吐吐:“如果夫人真是被陳元軼逼迫為妾,自己全然無辜,為何不直接告知您,反而任由他脅迫?還有夫人,夫人做沒做過對謝家不利的事兒?”

    陳元軼一死,這兩個疑團(tuán)都死無對證了。

    謝鈺長睫一掠:“我想聽她自己說。”

    長樂說的這兩點,也的確是他心頭始終存疑的地方,如果是和沈青山夫婦聊她過往之前,等陳元軼伏誅,謝鈺必定已經(jīng)著手處置他了,但現(xiàn)在,他想聽聽她會怎么說。

    謝鈺是個擅于自省的人,在收斂了傲慢之后,他嘗試調(diào)換雙方角色,錯愕地發(fā)現(xiàn),即便他天資過人,心性超群,只怕過得也不會比沈椿強太多,首先他連識字都很難做到,在邊陲小城,能找出幾個秀才舉子都是不易,筆墨紙硯更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這并不是天資聰穎或者刻苦努力就能彌補的,生長在那種地方,溫飽才是人生難題。

    所以,即便她真的做錯,謝鈺也想聽聽她怎么說,她的‘不得已’是真真正正的‘不得已’,世道千條,她卻沒有別的路可走。

    等此間事了,他也許會和她和離,再將她認(rèn)為義妹,想法兒為她謀得一個縣主的身份,日后她若想再嫁,他也會添上一筆陪嫁,將她從謝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出去,確保她一世安穩(wěn)無虞。

    陳元軼的尸首很快料理好,謝鈺剛回到府里,長樂又來報:“小公爺,陳侍郎的夫人周氏求見。”

    謝鈺有些訝然,然后才道:“請進(jìn)來�!�

    他之前想把周氏作為代王一案的突破口,還特意請她來謝府教書,但周氏為了保全女兒三緘其口,對謝鈺也是一直避諱,今日主動上門求見,倒是難得。

    周氏不愧是世家婦,剛一進(jìn)來,目光先四下掃了一圈,謝鈺立刻會意,吩咐長樂:“帶人出去,把外面守好,等閑人不準(zhǔn)進(jìn)來�!�

    等清空了屋里,周氏才溫聲開口:“我的來意想必三郎也能猜到幾分,之前你和公主都來探過我的口風(fēng),我今日便給你個明話兒,是,我當(dāng)初為了自保,手頭是存留了不少陳炳然為代王辦那些臟事的證據(jù),只要你需要,這些東西我可以如數(shù)交給你。“

    謝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查了半個月的案子在此刻峰回路轉(zhuǎn),他神色卻依舊穩(wěn)當(dāng),用碗蓋撥了撥浮茶:“夫人可有條件?”

    “有,”周氏嗓音雖溫和,說話卻擲地有聲:“我想見一見阿椿。”

    謝鈺手腕一頓,眼神陡然銳利起來,直直地看向周氏。

    周氏不避不閃地迎上他的視線:“我知道這是謝府家事,但阿椿救過我的靈姐兒一條命,她有什么事,我總不能問都不問一聲。”

    這幾日沈椿被謝鈺禁足,除了關(guān)心她的沈青山察覺到之外,再就是周氏也覺出不對。

    她本就對陳炳然死了心,想著把證據(jù)交給謝鈺,謝鈺拿了證據(jù)之后,也能名正言順地出面保下她們母女,但還沒等她下定決心,就遇上了沈椿被禁足的事兒,她未多做猶豫,當(dāng)即來謝府和謝鈺談判了。

    她嘆了聲:“她實在是一等一的實心人,那日那么大的火,多少仆婦都不敢沖進(jìn)去,只阿椿肯拼命救護(hù),說來我不過給她講過幾節(jié)課,也不是什么過命的交情,她肯這樣舍命救護(hù)吾兒,我若不為她做些什么,那真是不配為人了�!�

    雖然謝鈺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未見過沈椿,但她這些日子,實在帶給他太多意外。

    周氏見謝鈺不言語,禁不住道:“三郎,我知道你娶阿椿之后,長安城里閑言閑語頗多,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如此,我和陳炳然已經(jīng)鬧到幾乎反目成仇,他也沒有說隨便將我禁足,發(fā)妻畢竟是發(fā)妻,并不是你可以隨意處置的下屬或者奴仆,你這般,未免也太過涼薄無情了些�!�

    她是從女人的角度看待此事的,加重語氣:“我雖不知道你們鬧了什么不快,但你想過她日后出來該如何在家里立足呢?她本就出身不高,背后無人儀仗,從今往后,莫說是謝家那些親眷了,只怕連略體面些的仆婦都會看不起她,這些你可都想過?”

    謝鈺閉了閉眼,驀地振衣而起。

    恰在此時,長樂匆匆闖進(jìn)來,有些驚愕地道:“小公爺,方才內(nèi)院來傳話,夫人她不見了!”

    第014章

    第

    14

    章

    剛被關(guān)起來的那幾天,沈椿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甚至有閑心給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施肥。

    她這人一向心大,雖然不能隨便出入謝府,但是在這兒好吃好喝還有人伺候,她之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做夢夢不到這樣的好日子。

    她對騙了謝鈺的事兒十分愧疚,可她如果不否認(rèn)和陳元軼認(rèn)識,她更沒法兒解釋怎么婚后突然冒出一張納妾文書,而納妾文書上怎么會有她的指紋。她只能寄希望于謝鈺查清楚真相——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總是愿意站在她這邊。

    她在紙上畫正字算著日子,直到第十天,她聽到了院子里沈府兩個下人的閑聊。

    “...你說她到底犯了什么錯兒,這都被關(guān)了多久了?”

    “誰知道呢,出事兒那天只有謝府的人在,但是謝家上下都嘴嚴(yán),一絲口風(fēng)也打聽不出來的�!�

    “哎,你說她也真是的,自己犯錯也就算了,連累咱們底下人也不能隨意出入這間院子...等等,她犯得不會是什么要命的大錯吧?”

    “嘶,沒準(zhǔn)還真有可能,聽說之前譽王一個側(cè)妃跟人通奸,也是被關(guān)了幾天,最后傳出了暴猝的消息,伺候她的下人也都被勒死了,還有咱們承恩伯府之前有位堂夫人和馬夫不清不楚的,擱在祠堂里看管了三日之后,直接被拖去浸豬籠,聽說伺候她的下人都打死得打死,發(fā)賣的發(fā)賣,為的就是不讓丑事宣揚出去�!�

    聽話的那個打了個哆嗦:“難道她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

    “謝家最重規(guī)矩,要不是她真的犯了天大的錯兒,怎么會把人直接關(guān)起來?”開口那個神色恨恨,語調(diào)透著幾分狠辣,往地上啐了口:“本來以為跟著陪嫁到謝府以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沒想到她自己行事不檢點,倒累的咱們跟著倒霉,真是掃把星!”

    “既然如此,還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沒準(zhǔn)還能將功抵過!”

    這倆人雖然說的是一時氣話,但越說神色越是憤慨,沈椿感到口舌發(fā)干,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謝府的人只負(fù)責(zé)把守院子,院里留下伺候的都是她帶來的陪嫁下人。

    接下來的幾天,她總能感覺到幾束惡意滿滿的目光不分晝夜地向自己投來,她幾乎能預(yù)想到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兒——謝鈺出現(xiàn),也許會為了保全名聲處決她,但謝鈺不出現(xiàn),把她關(guān)起來由著她自生自滅,她沒準(zhǔn)就要被這些人給害死了。

    她讓人傳了幾次話給謝鈺,從滿懷希望等到忐忑不安,他還沒回哪怕一個字的消息,她能感覺到,院里的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這些人像是山里游蕩的野狗一樣,看她的眼神幾乎冒著兇光。

    謝鈺的不聞不問和下人的沒安好心讓她如同驚弓之鳥,她甚至能聽到這些人商量著怎么勒死她。

    不行,不能光指望謝鈺了,小時候日子那么難她不也活過來了,她現(xiàn)在真是被好日子糊住了眼,怎么能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

    沈椿翻出了一些現(xiàn)銀和細(xì)軟貼身藏好,等到第二天傍晚,她用花瓶敲暈了一個身量矮小的小廝,捏著鼻子換上了他一聲酸臭味兒的衣服,刨開前幾天侍弄花草發(fā)現(xiàn)的一個狗洞,趁著夜色悄沒聲兒地鉆了出去。

    她自己都沒想到會出來的這么順利,她一路東躲西藏,按照記憶里的路徑往外跑,眼瞧著就要走到內(nèi)院和外院交接的垂花門處。

    ——但這回她的運氣可就沒這么好了,還沒等她跨出門兒呢,謝府忽然就傳出了封府的

    銥驊

    消息!

    ......

    沈椿這些天已經(jīng)給了他太多意外,但聽說沈椿不見的時候,謝鈺臉色還是沒能繃住,難得訝然:“不見了?”

    長樂也是一臉匪夷所思:“夫人好像是...跑了?內(nèi)院的草叢里有個被扒了外衣的小廝�!�

    不管沈椿逃跑得動機是什么,在這個時候看都很像畏罪潛逃,謝鈺捏了捏眉心:“她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幾個門是否有可疑的人進(jìn)出?”

    長樂立刻回道:“應(yīng)該不到一盞茶。沒有�!�

    “那她還沒出府�!敝x鈺決斷迅速:“封府。”

    如果在謝府里還找不到人,謝鈺這個京兆尹也不必干了,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找出了藏在草叢里的沈椿。

    她為了躲避來追查的人,整個人蜷縮在草叢里,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怪味,身上滾得全是草屑和泥土,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蹲在草叢里就像一只無主的貓兒,看著可憐兮兮的。

    謝鈺緩緩出了口氣,壓下到嘴邊的嚴(yán)厲質(zhì)問,向她伸出手:“你...”

    他本來想拉她起來,她卻慌慌張張地向后躲了下,橫臂護(hù)住腦袋這樣的要害,那動作就好像...他會傷害她一樣。

    謝鈺皺了皺眉,有些不解:“你這是在干什么?”

    然后,他聽到她有些驚恐地問:“你要殺了我嗎?”

    謝鈺愕然。

    他自問沒有半點薄待過她,哪怕是在她禁足期間,他都特意吩咐了下人,一應(yīng)份例衣食皆比照之前的給她,不得短了她的吃喝,所以她為什么會問出這種話?

    底下人見勢不好,立馬轉(zhuǎn)身離開,把這片地方留給這對兒年輕的夫妻。

    沈椿表情明顯更加驚恐:“我,我不是故意說謊騙你的,我之前在長水村的時候,陳元軼非要讓我當(dāng)她的小老婆,我不干,他就串通縣令和里長說我偷竊,縣令綁著我去了陳府,我在柴房里被關(guān)了好幾天,后來他終于忍不住過來找我,我反抗的時候衣服褲子被扯破,又不慎打翻了燭臺,火苗燎在布料上著了火,陳宅整個被燒,我趁亂跑了,我沒有當(dāng)過他的妾室,他也沒有碰過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會有我的指印,前幾天在陳府的時候,他把納妾文書拿出來威脅我。”

    “我想的是死不承認(rèn)和他認(rèn)識,這樣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但我真的沒有做對謝家不利的事兒�!�

    她的語速又急又快,好像晚一瞬就會被他下令勒死,說完一長串之后,被嗆得重重咳嗽了幾聲。

    她又連忙捂住嘴巴,明顯謹(jǐn)慎地看向他:“你會殺我嗎?”

    前因后果合情合理,就算那天沈椿沒有騙他,但她解釋不出納妾文書上怎么會有她的指紋,謝鈺大概還是會將她禁足。

    如果是謝鈺換成她,大概也會是這個做法,大不了日后再徐徐謀劃怎么除去此人。

    謝鈺原本想不通的地方在此刻徹底圓上了,但他并沒有因此覺得釋然。

    他抿了抿唇,心里罕見的生出一絲惱意:“既然你沒做錯事兒,你為什么覺得我會殺你?”

    他并非殘暴不仁之輩,她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怕他怕到想要逃跑?

    沈椿飛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好像不是要殺自己的意思,語速放緩了點,手指還是緊緊攥著衣裳下擺,神色局促:“我聽其他人說有錢有權(quán)的人家都是這么處理的,先關(guān)起來等風(fēng)頭過去,然后對外說是暴病病死的,他們說不想給我陪葬,就開始商量著怎么勒死我...”

    謝鈺略一轉(zhuǎn)念,猜出這里的‘他們’是她陪嫁帶來的那些下人。

    “我從未想過要殺你,”他打斷她的話,面色極冷:“奴大欺主,你為何不告知我?”

    沈椿被他兇德神色又開始不安,她呆呆地道:“我讓人傳話給你,你說了不見...”

    她垂下腦袋,垂頭喪氣:“我沒辦法呀,我昨晚上又聽到他們商量怎么殺了我向你請功...我本來也不想偷跑的�!�

    她當(dāng)然知道偷跑會罪加一等,還會顯得自己像畏罪潛逃,可她總要活命啊。

    謝鈺面色滯住。

    他當(dāng)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當(dāng)時以為她是想要求情。

    他很難想象,她是怎樣惶惶不安地度過這幾天的,又是在怎樣的無望中做出逃離的決定。

    也許再晚上幾天,沈椿可能只有一具尸首了。

    周氏對他說的那些事兒,他初時還不以為然,現(xiàn)在看來,她被禁足的處境只會比周氏描述得更加惡劣。

    雖然謝鈺說了不會殺她,但沈椿在他的沉默中再次變得拘謹(jǐn),她咬了咬牙,雙腿一彎,歪歪扭扭地想要向謝鈺行蹲身禮。

    “對不起,”為了避免再被懲罰,她再次道歉并且解釋:“我是沒辦法才偷跑出來的�!�

    她剛才蜷縮得太久,雙腿發(fā)麻,一彎曲就忍不住半跪下來,膝蓋不留神磕在蝙蝠紋的石磚上,疼的她嘶了聲。

    謝鈺看向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雖然看起來高挑,其實脊背非常單薄,看著比剛大婚那會兒更削瘦了。

    沒等她整個人踉蹌倒地,他忽的伸手,將她整個人扶了起來,她被他撐著,挺直了腰背。

    他低聲道:“你不必向我道歉。”

    他眼底的情緒過于復(fù)雜,仍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還愿意,從今日起,你依舊是謝國公府的夫人,謝家未來的宗婦,往后余生,我會護(hù)你敬你,尊你重你,直至你我壽終�!�

    沈椿有些迷惑地看向他,隨著他的話慢慢出口,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015章

    第

    15

    章

    沈椿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向自己道歉:“可是陳元軼手里還有納妾文書,他,他萬一把這件事說出去...”

    “你不必?fù)?dān)心,陳元軼...”謝鈺本來不想透露陳元軼已死的消息,但為了避免她今后活在受人脅迫的陰影里,他輕描淡寫地道:“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

    他頓了頓:“納妾文書的記檔我已銷毀,你只需記著,你是承恩伯府的嫡長女,和陳家從無半點瓜葛�!�

    也就是說,在這半個月里,他擺平了陳元軼,銷毀了那張納妾文書,像以往一樣,他又一次幫了她,他跟她記憶中的一樣好。

    沈椿低下頭,用肩膀擦了擦眼淚:“謝謝�!�

    謝鈺唇角動了下。

    若非沈青山說明她的過往,謝鈺根本不會有耐心了解事情的全貌,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簽下和離書,讓她離開謝府,從此一別兩寬了——這還是建立在她沒有做對謝府不利的事情的前提下,否則他定會讓她付出代價。

    他稍稍側(cè)臉,避開她的道謝:“如果此事傳出,對你我都是不利,夫妻俱為一體,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我料理他也只是為了謝家聲譽�!�

    既然謝鈺都這么說了,沈椿也沒什么不愿意的,她小聲道:“我還愿意�!�

    她不怎么流暢地補上稱呼:“夫夫君這種稱呼在紙面上或許溫雅,但真正稱呼起來總透著一股僵硬和別扭,謝鈺看了看她:“長輩或是同僚會喚我小字蓮談�!�

    這個稱呼放在夫妻之間似乎也不合適,他斟酌了下,方緩緩道:“當(dāng)然,你也可以喚我三郎。”

    這個叫法兒長安女子多用來稱呼情郎,夫妻之間這般稱呼并不為怪,但以謝鈺的眼光看,這樣叫總顯得過于狎昵,他岔開話題:“你可有小字?”

    沈椿怔了怔:“小字?是小名兒的意思嗎?大家都叫我阿椿�!�

    “小字是大名之外另取的稱呼,也有以單名作為小字的�!彼氲剿值膩須v,緩緩問:“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那個買下她的潑皮很快就死了,沒給她落下什么心理陰影,只是從小到大也沒人給她取個正經(jīng)名字,她多少有點遺憾。

    她猶豫了下,才道:“還成吧,反正大家都這么叫我,我也習(xí)慣了�!�

    謝鈺問她:“你可知道何為待字閨中?”

    沈椿搖了搖頭。

    他道:“女子未出閣之前,多不取小字,等到許婚之后,小字會由丈夫來取�!�

    沈椿眼睛一亮,看向他。

    謝鈺垂眼思索:“煌煌竟夜,照臨四方;天璇幸祥,昭昭光明。”他問她:“就取昭昭二字,如何?”

    “趙,招,照.

    銥誮

    ..”沈椿有些茫然地重復(fù)了一遍:“我不知道是哪個昭�!�

    謝鈺似乎是遲疑了下,才抬手,捉住她的手腕,讓她掌心向上。

    他修長手指在她掌心寫下一字:“昭陽的昭,亦是此昭�!�

    沈椿感覺掌心癢癢的,好像有細(xì)紗拂過,雖然他動作很輕,但他的一筆一劃好像都烙在她掌心一樣。

    她感覺臉有點發(fā)燙,重重嗯了聲。

    謝鈺收回手,略微擰了擰眉:“有些事兒還需要你處理一下,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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