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夫子要來了,大家快回齋里上課啊,別排隊了�!�
“那錢放在這里�!�
說著,還真有人將錢放在了原地,轉(zhuǎn)身跑了。
方端午大喊,“你們名字還沒記呢!”
“不用記了!”
方才還熱鬧的走道上,只剩下齊行舟幾人,連虞紹都走了。
齊行舟看時辰差不多了,姐夫應(yīng)該要出發(fā)了,于是他抱起捐款箱準(zhǔn)備離開。
突然,一把戒尺拍在捐款箱上,“你們兩個不想上課了是不是�!�
老夫子怒瞪著齊行舟和包贏,兩人紛紛低頭向夫子問好。
“夫子,學(xué)生要將這籌得的錢拿回去。”齊行舟認(rèn)真道,一側(cè)包贏默默點(diǎn)頭。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無奈地放下戒尺,“快去快回�!�
“嗯!”齊行舟重重道,隨即帶著端午朝書院外跑,包贏見狀也跟著跑。
“等等!回來!”老夫子還沒糊涂,這點(diǎn)事哪要三個人干啊?
三個孩子駐足,老夫子朝包贏勾勾手,“你回來�!�
“夫子……”
“別想逃課。”老夫子還沒糊涂。
包贏朝齊行舟看了眼,失望地垂頭,一副喪氣樣朝著書齋走去。
老夫子朝齊行舟道:“你也過來�!�
齊行舟繃著臉,朝著夫子邁了兩步,保證道:“夫子,我會早點(diǎn)回來的。”
老夫子嘆了口氣,問,“回來就能好好上課了?”
齊行舟鄭重點(diǎn)頭,只見夫子倏然揚(yáng)起戒尺,但不是打人,而是為了抬起袖子。
另一只手笨拙地伸進(jìn)袖子里,撈啊撈,從袖中掏出半吊錢,低頭塞進(jìn)捐款箱里。
齊行舟詫異地抬頭,老夫子卻不曾看他,轉(zhuǎn)身便朝著書齋而去。
只留下一個背影,和一句叮囑,“快去吧�!�
齊行舟抱緊箱子,疾步跑出書院。
守著書院門的看守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就見兩個孩子奔來,四條小短腿跑得飛快,像一陣風(fēng)似的從半關(guān)的門縫里跑了。
今早到書院時,齊行舟有刻意吩咐讓馬夫原地等半個時辰。
眼下出來,馬夫還在。
他抱著箱子說了句回府,馬夫不問緣由只管趕車。
奈何半路上,車轱轆里卡進(jìn)了東西,一時半會在原地動不了,齊行舟唯恐趕不上,于是抱著箱子下車,朝著國公府的方向繼續(xù)狂奔。
“小公子,走小路快!”方端午喘氣道。
齊行舟低頭看看捐款箱,有些遲疑,但沒時間猶豫太久,伸手撕了箱上面的字,便跟著方端午的小路跑了。
路人只見七八歲大的兩個孩子發(fā)瘋般奔跑,為首的孩子穿著竹陽書院統(tǒng)一規(guī)制的襕衫,抱著個盒子。
盒子上雖無字,但頂部有個小開口,隨著奔跑而晃動,里面似銅似鐵相撞,聽起來像是銅錢與銀錠。
小巷中,蹲在墻角無所事事的兩個男子相視一眼,起身走入深巷,埋伏拐角處。
齊行舟抱著盒子,低頭看不見腳下路,一路疾跑,在拐角處突然被什么絆倒,嘭得一下雙膝跪地。
即便是面對突發(fā)事件,饒是膝蓋再疼,他也緊緊抱著盒子,沒有松開。
隨即整個人因慣力狠狠摔在地上,唇部猝不及防地磕在木盒上,“咔”的一聲,待感受到疼痛時,唇齒間流淌著咸咸的血。
“小公子!”沒摔倒的方端午要去扶,被不知哪里竄出來的男人拎到了一邊。
兩個街溜子蒙著面,“錢拿出來。”
齊行舟趴在地上,抬起頭看一眼,抱著木盒仍不松手,低頭吐了一口血,血里還有一顆小白牙。
“錢拿出來�!苯至镒硬荒蜔┑卦俅沃貜�(fù),見他敬酒不吃,干脆彎腰去搶。
奈何齊行舟抓得太緊,街溜子抬腳就是一踹。
“你們太過分了!我們可是國公府的!你們大白天的當(dāng)強(qiáng)盜,我家大人——”方端午嘶喊著,嘴驀地被捂住了。
木盒終是落入賊人手中。
齊行舟吃痛地起身要去搶回來,“還給我!”
賊人看著他,也不著急走,揚(yáng)起手將木盒舉高,“你能拿到嗎?還搶�!�
齊行舟墊著腳尖,高抬著手,跳著也夠不著,卻不愿放棄,執(zhí)拗地一直跳,一直去夠。
看得賊人玩心大發(fā),轉(zhuǎn)著圈地愚弄他,“在這里在這里,過來呀!”
“唔唔唔�!狈蕉宋绫涣硪毁\人抓著捂著嘴,說不出話,只能恨恨瞪著,罵得極難聽。
兩個賊人在偏僻的深巷中,各自愚弄著兩個孩子,時而相視一眼,覺得有意思極了。
“一個小不點(diǎn),誰讓你隨身帶這么多錢,管你是什么府的,出了這條街誰能找到誰啊�!�
待賊人覺得無趣,便將兩個孩子扔在地上,轉(zhuǎn)身要走。
齊行舟坐在地上,看著賊人的背影,雙眸微變,腦海中迸出一個念頭,慢慢延伸,眼中透出狠勁。
于是不顧疼痛,輕聲爬起,暗示端午噤聲,在端午懵懂的目光下,爬上端午的肩上了墻,然后屏聲靜息地在墻上跟上賊人,從屋頂撿了幾片瓦礫,用力砸向賊人的腦袋。
“�。 币粋被砸得鮮血直流,“兔崽子!”
還有一個僥幸躲過,作勢要爬上來拉人。
兩個孩子在矮墻上,一個遞瓦礫,一個啪啪啪狂砸。
“把盒子還給我!”
賊人哪能聽進(jìn)去,盡管都見了血,也不可能還錢,甚至不要命地朝墻上的小人兒伸手。
齊行舟的腳一把被攥住,隨后被一扯,整個人掉下矮墻,摔在了地上一片的瓦礫上,他悶哼一聲,眼角疼出淚。
“找死!”賊人額頭還汩汩流血,氣急敗壞地將瓦礫揚(yáng)起,朝著地上的人砸去。
齊行舟下意識地偏頭閉眼。
然,瓦礫卻不曾落下。
只聽耳旁布料撕破,利器刺入皮肉發(fā)出輕微的“滋”的一聲,緊接著是賊人痛苦慘叫。
齊行舟睜開眼時,只見賊人被一腳踹遠(yuǎn),利劍從身體抽出時還滴著血,賊人死死瞪著眼,躺在地上再無法動彈。
齊行舟的視線從賊人的身上轉(zhuǎn)移到突然出現(xiàn)的大俠身上,大俠身高八尺,帶著一個鐵面具,即便看不到臉,也能想象出這面具后何等的瀟灑英俊。
兩個孩子都看愣了。
而一賊人尚余氣息,要跑,被男子察覺,隨手撿起一小塊碎瓦丟出,精準(zhǔn)刺破賊人咽喉。
“垃圾�!辫F面冷聲道。
語畢,鐵面看向兩個愣神的孩子,語氣緩和,“家在何處,送你們回去。”
不等倆孩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一邊一個扛在肩頭。
“寧國公府,我們?nèi)�。”方端午開口。
齊行舟趴在肩頭,心心念念,“盒子,我的盒子。”
鐵面聞言,扛著兩個孩子蹲下?lián)炷竞�,又聽肩上的孩子問:“大俠,他們死了該怎么辦?”
鐵面未透露情緒,“該。”
齊行舟重復(fù)問,“該怎么辦?”
鐵面不再說話,扛著兩人,輕功飛起,朝著寧國公的方向而去。
待這巷子中的兩名賊人尸骨被發(fā)現(xiàn),官府一查,才發(fā)現(xiàn)這兩人經(jīng)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早就有案底,做賊罪不至死,但鄰里聽聞死訊無一不拍手叫好。
不過這不妨礙官府追兇,更不妨礙官府追不到兇,畢竟偏僻深巷,來往人少,連房頂?shù)耐咂幌瞥鎏齑傲硕紱]人聽見,抓兇手談何容易。
當(dāng)然,這是后話。
眼下,是國公府門前,沈桑寧整裝待發(fā)。
臨行前,忽聽遠(yuǎn)處一聲“阿姐!”稚氣中透著絲絲委屈。
她遠(yuǎn)遠(yuǎn)瞧去,只見一鐵面男子從天而降,背上扛著兩個孩子。
定睛一看,齊行舟唇瓣一圈都是血漬,剛才張嘴一喊,血又流淌了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吐血了。
嚇得沈桑寧大驚失色,“阿舟!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齊行舟和方端午被放在地上,齊行舟抽抽鼻子,忍住想哭的心情,“我沒事�!�
一張嘴,沈桑寧便瞅見他缺失的門牙,原來血是從牙齦流出來的,可她擔(dān)憂不減,此刻又聽方端午全面地將整件事敘述了一遍。
沈桑寧聽了,既欣慰又無奈,“傻孩子,你姐夫昨夜就走了,你心中有規(guī)劃,早些與我們說不成嗎?”
說話時,不忘抬起他的下巴,細(xì)細(xì)查看他的牙,“身上還有別處傷沒有?”
聞言,齊行舟驚訝得呆滯在原地,嘴巴保持微張的狀態(tài),任由風(fēng)吹著缺口處。
鐵面男子轉(zhuǎn)身欲走,沈桑寧忙道:“多謝,你去哪兒?”
“不必,別問�!彼馈�
沈桑寧被他的冷漠打敗,默了默,忍不住道:“叔,你怎么裝不認(rèn)識我?”
第316章
對不起,我沒有用
鐵面大俠運(yùn)功的動作頓住,身后是國公府的一眾護(hù)衛(wèi),他沒有轉(zhuǎn)身,下意識地摸了摸鐵鼻子。
在沈桑寧的視角,只能看見手肘微動的背影。
見鐵面不應(yīng),她很難不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懷疑,故再次試探道:“叔?”
這次,鐵面轉(zhuǎn)身,“很明顯嗎?”
聲音依舊冷漠,但比剛才多了幾分生硬。
隔著面具,無人能看見他面容露出何種神情。
可沈桑寧仿佛能想象到他略有窘迫,她既無奈又心覺好笑,“不相識的人自然不明顯,但若相熟,聲音與身形都能認(rèn)出,何況您武功高強(qiáng),俠肝義膽。”
語罷,那一張鐵面對著她,半晌無言,輕微點(diǎn)頭,也是贊同了她的話。
“爹!”云昭快至國公府時,瞧見那張鐵面具,這就是昨日新買的,當(dāng)下就認(rèn)出了人,疾跑而來,將背著包袱的小宋甩在身后一大截。
鐵面偏頭看了眼,抬步就要走,沈桑寧忙出聲阻止,“云叔,阿昭很擔(dān)心您的�!�
鐵面一遲疑,就被趕上來的云昭抓住了。
“別跑了爹!”
“放手�!辫F面不動。
小宋神醫(yī)喘著氣趕來,“伯父,你那么大年紀(jì),懂點(diǎn)事兒吧!”
鐵面朝他看一眼,小宋如芒刺背,若無其事地撇開頭閉嘴。
云昭乖乖松手,“爹,你要去哪兒?”
“揚(yáng)州。”鐵面云叔直接道。
云昭一聽,“揚(yáng)州?那巧了,我和小宋要隨夫人去金陵,正好可以一道�!�
“不巧,不用一道,我一人來去自在。”云叔朝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隊望了眼。
的確不巧,沈桑寧心中想著,云叔這等正義之輩,去揚(yáng)州的目的顯而易見,而她去金陵也是為了揚(yáng)州,也算是不謀而合。
云昭神色失望,沒再堅持。
反而是沈桑寧突然開口,“叔,您路上盤纏夠嗎?”
他不語。
沈桑寧莞爾,“我們一行人去金陵,這一路上只怕周邊的治安會受災(zāi)情影響,如若您可以隨我們一道,還能保護(hù)我們,您愿意的話,我可以付傭金�!�
隨后,一道嘆息聲從鐵面中傳出來,“想給我盤纏讓你說得那么復(fù)雜。”
“我……”沈桑寧再次被打敗,詞窮且別扭,“我們是真需要保護(hù)。”
仿佛身后沒有那五十名護(hù)衛(wèi)列隊。
云叔垂著的手動了動,思忖一二妥協(xié)道:“給我匹馬�!�
“好!”沈桑寧笑著點(diǎn)頭,只見鐵面上兩個黑洞內(nèi)的一雙眼睛透著些什么情緒,卻因厚重的鐵面讓人看不真切。
馬奴即刻去馬房多牽一匹馬出來,云昭見父親被說服,亦笑了起來。
“阿昭,你過來�!痹剖逖院喴赓W,將云昭拉到一邊低語。
沒有眼力見的小宋神醫(yī)要湊上去,沈桑寧牽著齊行舟攔住他,“神醫(yī),出發(fā)前,可以幫我弟弟瞧瞧傷嗎?”
阿舟這牙齦還留著血呢。
“我又不是牙醫(yī)�!毙∷喂殴值馈�
可這附近,也沒有別的大夫能快速趕來了呀。
忽然,她的手緊了緊,察覺到了齊行舟的緊張,她摸摸他的頭,“這是名醫(yī),別怕�!�
“我,我不要他看。”齊行舟一張嘴,就流血。
“阿耶快別說話了,”小宋眉頭皺起,“上車,我給你看看牙�!�
“阿姐,他不會,我不要他看了�!饼R行舟板正的臉難得出現(xiàn)慌亂之色。
小宋被這一激,根本不能忍,直接扛起半大孩子上了車。
這力氣,可見在云家鍛煉身體成效明顯。
“阿姐——”齊行舟被拉進(jìn)車?yán)铩?br />
“別怕�!鄙蛏幰策M(jìn)了馬車。
她一進(jìn)馬車,齊行舟緊張的小手就拉上她的衣角,“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去金陵?”
他眼巴巴地看著,沈桑寧卻拒絕了,“你還要上學(xué)呢�!�
這一去,都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阿姐……”他緊握著她衣角,執(zhí)拗地看著她。
顯得她很冷漠,她無奈道:“前陣還給你報了童試,你該備考�!�
齊行舟搖搖頭,這會兒也不怕嘴疼,執(zhí)著說著話,“我在金陵可以備考,金陵也能考——”語未盡,下巴就被小宋嚴(yán)肅地扯過去。
“閉嘴,”小宋看病時候格外嚴(yán)謹(jǐn),“說這么多,沒微風(fēng)穿隙的感覺嗎?”
什么微風(fēng)穿隙,不就是漏風(fēng)嗎。
齊行舟仿佛才記起自己少了顆門牙,瞬間不講話了,保持著張開嘴的動作。
沈桑寧將隨車攜帶的醫(yī)藥箱取出來,放在車內(nèi)的座位上,由小宋給阿舟止血。
阿舟一直沒有喊疼,直到小宋精準(zhǔn)地按了按他的腿,他才沒忍住“嘶”了一聲。
“我就說呢,你這磕到牙的位置,不應(yīng)該只有牙受傷�!毙∷尉砥瘕R行舟的褲腿。
沈桑寧也瞧見了紅腫磨出血的膝蓋,以及小腿上的幾處淤青,心疼不已,“方才你怎么不說,忍了這么久�!�
齊行舟低頭,點(diǎn)一點(diǎn),小聲道:“這些傷我自己也能找大夫,不及籌款的事重要�!�
一席話說得沈桑寧欣慰也心疼。
小宋突然打斷,“世子夫人,你這里有沒有敷傷處的草藥?”
“有有有�!�
沈桑寧將車窗打開,吩咐人將后車上備得齊全的草藥取來,小宋當(dāng)即搗鼓成藥汁,滴在齊行舟的傷處。
“不疼吧?”小宋蹲在車內(nèi),抬頭看著小少年,沒好氣道。
面對不關(guān)心自己身體的病患,大夫都是這個態(tài)度。
齊行舟不語,沈桑寧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低聲細(xì)語地問:“疼不疼?”
他還是不說話,只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說話�!�
“疼�!彼蛑∽臁�
沈桑寧百感交集,“知道疼,下次就放手,沒有什么東西比你自己的安危還重要。”
“可那是募捐來的,不能丟�!�
“不管是怎么來的,身外之物都沒有你的安危重要,有姐姐在,不管丟了多少銀子,都會與你一起承擔(dān),但若今天沒人救你,你的命與身外之物一起沒了怎么辦?”沈桑寧語氣加重些,勢必要讓他明白兩者的重要性。
卻不知他怎么想的,能品出其他意思來。
“對不起,”齊行舟低著小腦袋,寧愿看著神醫(yī)上藥,也不好意思看姐姐,“我沒有用�!�
第317章
云叔的殺意
這是怎么想的,她何時說他沒用了��!
沈桑寧輕嘆一聲,放棄說道理,“阿舟,你已經(jīng)是最棒的孩子了,是我想讓你多在乎自己些,小胳膊小腿上那么多傷,要疼好久的�!�
齊行舟仍舊是垂著頭,留給她一個黑乎乎的頭頂。
小腦袋用著幾不可查的幅度點(diǎn)了點(diǎn),忽而,將頭偏到一邊去。
隨即,一滴透明的小水珠落在小宋神醫(yī)的手背上。
沈桑寧瞧見了,心知阿舟要自尊心不愿讓她看見眼淚,她便假裝沒瞧見。
豈知,小宋嘖嘖一聲,“誰水晶掉我手上了,不是挺能忍的嗎,原來這么疼嗎?”
……
齊行舟咬緊牙,眼眶濕潤,被戳破后更不好意思抬頭了。
這時,帕子又探了過來,無聲地擦了擦他的臉頰。
好了,這下沒眼淚了。
可沈桑寧這無聲的舉動,卻讓他眼眶中晶瑩之光更甚,垂著頭,小水珠頻頻往下掉。
阿舟一向堅強(qiáng),沈桑寧看著他那小眼淚止不住,湊近些拍拍他的背,溫聲道:“阿姐和神醫(yī)都在這里,什么藥都有,我們阿舟不會疼的。”
語畢,齊行舟突然朝她撲了過來,雙手環(huán)在她的肩頸處,埋頭在她肩上哭,就仿佛是崩潰了一般。
往日哪有這樣過呀!
但也就是這樣,才真正像一個七歲孩子。
沈桑寧順著他的背脊拍著,“姐姐在,不用怕了,壞人已經(jīng)被云伯伯打跑了�!�
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松手,“阿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金陵。”
面對淚眼朦朧的阿舟,這次,沈桑寧遲疑了。
沒聽到她回答,他垂下濕潤的睫毛,“你和姐夫都不在,我在京城沒有親人了�!�
如此,還真就說服了沈桑寧。
這一去不知多久,阿舟只是個七歲孩子,留他在家里太殘忍了些,去金陵還能見外祖父外祖母……
這一權(quán)衡,她便點(diǎn)了頭。
于是立馬讓府中下人去書院告假,又想到阿舟的心性都受了驚嚇,方端午或許也好不到哪里去。
結(jié)果一看馬車外的方端午正坐在臺階上發(fā)呆。
她招來端午,詢問一番,端午羞赧地?fù)蠐项^,“我沒怎么受傷,小公子沖得太快了,我慢了一步,沒保護(hù)好他,對不起。”
沈桑寧哪里會怪他,趕緊讓他回家去休息一段時日。
端午是書童,此行金陵就不帶著了,省得他家中父母擔(dān)憂。
回馬車時,見阿舟已經(jīng)擦干了小臉,恢復(fù)了嚴(yán)肅的小模樣,好似剛才哭的不是他一般。
“阿姐,我們要出發(fā)了嗎?”
他講話的時候倒不流血了,但……那門牙中間空了一塊,這……
沈桑寧憂心地問小宋,“我弟弟這牙還會長的吧?”
身側(cè),齊行舟豎起耳朵。
小宋看他佯裝不在意的小樣子,嘖嘖兩聲,又故意“嘶”了一下,果然看見姐弟倆凝重的模樣,然后才緩緩道:“七歲,剛到換牙的年紀(jì),會長的。”
還是換牙年紀(jì)的齊行舟,驀地松了口氣。
小宋又補(bǔ)充一句,“這陣子講話會漏風(fēng),注意點(diǎn)�!�
聞言,齊行舟緊抿住嘴,不露出難看的牙齒。
小宋暗暗樂了。
正要下馬車,齊行舟又道:“我后背也有傷�!�
小宋閉了閉眼,又開始忙活。
那頭,云叔與云昭不過是講了幾句話,早就講完了。
云昭上馬車時,小宋正撩起齊行舟的后背處衣料,沈桑寧位于齊行舟面前,自然是看不見的,可云昭一打開車門就看見小身板上交錯的血痕。
門一開,風(fēng)一吹進(jìn),齊行舟背上一涼,忙掙扎起來要將衣服放下。
“你害羞什么,別動�!毙∷伟櫭肌�
云昭是不在意的,但看小家伙在意,所以又鉆出去了將車門關(guān)了起來。
這下,齊行舟才乖乖上藥。
待處理好傷口,一行車馬終于出發(fā),加上護(hù)衛(wèi)一行共五十多人。
穿過幾條街,經(jīng)過承安伯府時,齊行舟探出頭瞧了眼匾額,又鉆了進(jìn)去。
伯府門房瞧見這寧國公府浩浩蕩蕩的車隊朝著城門去,轉(zhuǎn)身進(jìn)府告知了主人。
馬車內(nèi),齊行舟思忖后開口,“阿姐,昨日那位柳夫人陪著沈二小姐游街了。”
沈桑寧看他,“你小小年紀(jì),不要關(guān)心這些不相干的事�!�
“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我今天如果正常上課,肯定有同窗會問我,”齊行舟正經(jīng)道:“而且這不算不相干,與阿姐有關(guān)系的�!�
沈桑寧將車窗關(guān)上,“究竟想問什么。”
齊行舟醞釀一二,“柳夫人有沒有虐待你?”
問出口,又覺得這樣問不對,恐傷了她的心,他抿抿嘴,重新組句,“我本來是不想姓齊了,想和阿姐姓,可是……感覺姐姐也不想姓沈,這下我不知道該姓什么好�!�
改姓計劃就此擱置。
沈桑寧失笑,“你小小年紀(jì),腦子里盡想些什么,改姓是大事,哪有那么隨便�!�
她抬手刮刮他的鼻子,然而心中卻感慨道,弟弟和自己都有相同的糾結(jié)。
她前世想的是,待能真正自己做主的那天,她要改姓微生,可一想到微生家棄她于不顧,這改姓便擱置了。
至于今生,微生家雖未棄她,可多年前實打?qū)嵅活櫮赣H意愿,將母親送入火坑,倘若母親在世,說不準(zhǔn)也不想姓微生了。
她回過神,看著阿舟低頭思索的模樣,笑道:“說是大事,也是小事,若實在不想姓齊,你便去百家姓里挑一個順眼的,自己喜歡就好。”
“那阿姐呢,阿姐想姓什么,我就姓什么,”齊行舟小臉認(rèn)真,一心與她同姓,“這樣,我們就是親姐弟了�!�
沈桑寧面上動容,唇瓣的笑加深了些。
連帶著安靜的云昭也笑了,小宋左右看看,湊到云昭身邊說話,“伯父跟你說什么了?”
窗邊嘭的一聲,劍柄敲了敲窗門,仿佛是一種警告。
小宋自覺地往邊上坐了坐,離遠(yuǎn)些。
這下,輪到沈桑寧看笑了。
隔著一窗之距,車廂外,騎著大馬的云叔收回劍,明明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伯府,他還是克制不住,回頭撇了眼“承安伯府”的牌匾。
面具下,盡是殺意。
第318章
保胎與墮胎
承安伯府。
門房將消息傳到沈益耳朵里的時候,沈益根本無暇顧及,“她愛去哪里去哪里!來人,墮胎藥煎好了沒有,記得再去藥鋪買麻沸散來,別讓妙妙太疼�!�
墮胎藥煎好了,下人便捧去給沈妙儀,結(jié)果一進(jìn)屋,就被沈妙儀打翻。
她悲怒交加,“我不喝,我不會打掉孩子的!”
守了沈妙儀一天一夜的柳氏面容憔悴,見狀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勸道:“妙妙,終身大事不能意氣用事,昨日你也聽到了,外人都罵這孩子是孽種,生下來,會影響你一輩子的,不如打掉,將來還能再選個夫婿,做繼母也是好的。”
“繼母?”沈妙儀仿佛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娘,你不就是沈桑寧的繼母嗎,你們也成不了真正的母女��!”
實話實說,也確實如此,柳氏一想到沈桑寧的母親好命,能嫁進(jìn)伯府做原配,而自己出身官宦,一朝淪為平頭百姓,從云端墜落,只能嫁給不入流的八品小吏,便心生不甘。
即便柳氏知道,一切怪不得微生顏,即便沒有微生顏,沈益的原配之妻也不會是她。
青梅竹馬沒有為自己守身,很正常,娶妻納妾與別人有了子女,也很正常。
但這不妨礙柳氏不滿,她無法對沈益的其他子女真心,因為她對沈益是真心的。
自打父兄淪為平民,柳家沒有靠山,夠不上伯府的地位,柳氏日盼夜盼,盼死了丈夫才嫁給了沈益。
如今的好日子都仰仗著沈益,她不能怪沈益什么,可她的不滿需要有一個口子,將命運(yùn)的不公而產(chǎn)生的怨懟,全部從這個口子宣泄。
面對女兒口無遮攔的話,柳氏無從辯駁,“不一樣。”
沈妙儀了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樣我就是想要一個親生的孩子,至于男人……娘,連親爹都靠不住,我還能指望哪個男人?再指望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柳氏聽聞,知道沈益的做法終究讓女兒傷心了,“妙妙,你要想好了,若真留下這個孩子,將來——”
“娘不必說了,我意已決,若這個孩子不能活,我……也沒有什么念想了�!�
沈妙儀決絕的言語,給了柳氏心頭一棒,柳氏惆悵一嘆,轉(zhuǎn)念間還是決定順了她的意。
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呵斥:“這孽種決不能留下!”
母女倆望去,見房門被打開,一臉怒氣的沈益從門外走進(jìn)——
“這藥,你不想喝也得喝!若再打翻,就再煎一副!”
“爹!”
“老爺!”
母女倆同時出聲懇求,可沈益的態(tài)度卻很堅決。
“爹,你為何這么殘忍?”沈妙儀指責(zé)道。
沈益皺眉,“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的姊妹們,哪一個有你這樣隨心所欲的?因為你,我丟了多少臉,游街過后,我依然可以好吃好喝養(yǎng)著你,但這個孩子,我是決不讓步的!”
“老爺,”柳氏走到沈益跟前,“妙妙若失了這個孩子,此生就無法再擁有自己的子嗣了呀!”
沈益不語。
沈妙儀酸楚道:“爹若怕丟人,就將我送去外頭吧,我到外頭去生,不影響您的名譽(yù)。”
“你怎么就這么執(zhí)迷不悟!”沈益指著沈妙儀的鼻子,“枉我這么疼你!”
沈妙儀直視沈益憤怒的眼睛,問:“爹是疼我,可不也為了冠玉的聲譽(yù),想讓公府將我悄悄沉塘嗎?”
沈益被懟得說不出話,柳氏生怕沈益徹底放棄女兒,連忙道:“妙妙,怎么又扯到沉塘去了,現(xiàn)在說的是你腹中孩子的事,你莫要再惹你爹生氣了!”
沈妙儀果然不再咄咄逼人,苦澀道:“爹如此愛玉兒,為何就不能理解我也想保護(hù)自己孩子的心呢?”
此時,沈冠玉沖入房中,在柳氏的暗示下,一把抱住沈益的左腿,“爹!你就放了姐姐吧!求求你了!”
“你,你們!”沈益想甩腿,念及孩子年幼,還是沒忍心,“你們真是煞費(fèi)苦心,也不怕教壞了玉兒!”
沈妙儀突然跪下,跪在沈益的右腿前,“爹,我也求求您,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論父親是誰,都是您的外孫��!”
沈益低著頭,左右看看自己最愛的兒子與女兒,無可奈何地垂下手,思索片刻后,不容置喙道:“出城吧,你去城外住著,別在京城里頭,遭人議論�!�
得到想要的回答,沈妙儀重重叩首,“多謝爹成全�!�
“多謝爹爹!”沈冠玉學(xué)著姐姐的樣子,給沈益叩頭。
剛叩完,就被沈益一把抱在懷里,外頭響起管家遲疑的聲音——
“老爺,方才竹陽書院傳了話來,說特殊渠道招滿了,明年不收八公子了�!�
沈冠玉眼珠子懵懂轉(zhuǎn)悠一圈,“爹爹,什么叫特殊渠道?”
特殊渠道,便是不經(jīng)過考試,招收的學(xué)生。
每年啟思堂都會有特殊渠道,招收三十位小學(xué)子,多是權(quán)貴子弟。
沈益都打點(diǎn)好久的關(guān)系了,原以為板上釘釘?shù)氖�,現(xiàn)在突然說收不了……
沈益抱著兒子的手都在抖,“可有問什么緣故?難不成妙妙游街,已經(jīng)影響到玉兒上學(xué)的事了?”
聞言,沈妙儀不聲不響地往柳氏身后躲了躲。
管家:“書院的人只來傳了話,沒說原因,不過他們說,特殊渠道進(jìn)不了,但八公子可以通過真才實學(xué)考進(jìn)去�!�
“爹爹,什么是真才實?”沈冠玉又問。
兒子眼中的好奇,充滿童真的疑問,恰好回應(yīng)了管家的話。
沈益頭疼道:“他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才學(xué)!就是書院不愿收我兒了,一定是寧國公府搗的鬼!”
他放下兒子,就欲去書院和國公府搞清楚真相,快步朝外走去,剛到府門處,又猶豫了。
這節(jié)骨眼上,還是不要出府吧。
即便確定是寧國公府搗的鬼,他又能如何做呢?不管是去理論還是比權(quán)利,他都拼不過人家呀!
思及此,沈益折返回去,柳氏欲上前安慰,被他拂開,朝沈妙儀發(fā)脾氣——
“若不是你,你弟弟怎么會為上學(xué)發(fā)愁,你若是還做國公府的二少夫人,書院看在國公府的面子上,都不至于將你弟弟踢出來!”
沈妙儀有苦難言,“玉兒也是沈桑寧的弟弟,書院也沒看在她的面子上收玉兒啊,可見根本不是因為我�!�
“你還挺有理!”沈益揚(yáng)起手,真想扇人。
柳氏忙攔住,“老爺,妙妙還懷孕呢……對了,妙妙不是捐米了嗎,到時候宣揚(yáng)一番,用美名洗去污名,說不準(zhǔn)竹陽書院還能收玉兒呢�!�
第3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