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杜馨兒的?棺木依然在白日的?位置,李梳嬛坐在棺木旁,凝望著女兒的?嬌顏,伸出手,去撫摸女兒的?臉頰。
“馨兒,我的?女兒……”
李梳嬛的?聲音是?壓抑著的?低泣:“馨兒,阿娘知道你死得不?甘。你要原諒阿娘,無法為你報仇雪恨……”
“你往生之后,投胎的?時候找個好人家,不?要找一個不?愛你的?娘,也不?要找一個無情無義的?爹……你要在爹娘的?膝下長大,要每天活得快樂開心,嫁給一個能給你愛的?人,千千萬萬不?要喜歡上他們曇摩寺的?佛子……”
李梳嬛一邊說著,一邊伏在棺木旁低低哭泣。
李璧月心中升起一種莫名之感:杜馨兒既已?死了,為何長公主?還要糾結(jié)于她喜歡上明光的?事。且不?說,這應(yīng)該只是?杜馨兒少女情竇初開的?單相思,就算她與明光真有什么,人都死了,也是?萬事皆空。
難道——
杜馨兒之死,會與她喜歡上明光禪師有關(guān)?
就在此時,一陣風(fēng)吹過,瑤華堂的?大門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堂中昏黃的?燈火倏然一滅。
四?下一片漆黑,李梳嬛猛地?回頭:“誰?”
一股浩大雄厚的?勁風(fēng)從?身后偷襲而至,一雙巨掌幾?乎拍向她的?肋骨,她也看?到了出現(xiàn)在身后的?黑色的?幽影。
李梳嬛臉上露出駭然之色,瞳孔劇烈放大。如果被這股力道撞上,她必是?粉身碎骨——
她想要出聲呼救,可在這生死攸關(guān)一刻竟然失語。
就在此時,李梳嬛只覺得眼前出現(xiàn)了一道如雪亮光,那是?棠溪劍的?劍光。
劍光如青蓮般開謝,隔斷了向她涌來的?大部分掌風(fēng),緊接著追逐著那道幽影而去。
清冷月色落在她的?如冰雪皎潔的?臉龐,照亮額間?一點殷紅朱砂,那是?承劍府的?李璧月。
李梳嬛癱坐在地?上,雖然死里逃生,但那道凌厲幽冷的?掌風(fēng)仍然讓她感到一陣銳痛,從?臟腑到骨髓都覺得冰冷生涼。
……
那道黑色人影看?到李璧月,遽然一驚,隨即飛速后退。一擊不?中,今夜刺殺長公主?李梳嬛的?行動已?經(jīng)失敗,他不?再戀戰(zhàn),轉(zhuǎn)身欲逃。
李璧月心知此人或許便是?破除此案的?關(guān)鍵,又?怎肯讓他離開。
她腳下是?迅疾如風(fēng),搶先一步踏上公主?府的?外墻,棠溪劍織成?綿密的?劍網(wǎng),從?上至下封鎖住那人退路。
那人大半張臉都裹在黑色布巾里,望向高處的?李璧月,冷聲道:“李府主?今日攔我,怕是?要后悔�!�
李璧月不?語,劍刃鋒寒,折射出冷月幽光,一劍化作無數(shù)重影,當(dāng)?空刺下,勢必要將他留下。
那蒙面人飛快雙手捻指結(jié)印,一掌擊出。雄渾掌勁與浩然劍意在空中相撞,狂暴的?力量迅速膨脹,爆發(fā)?,花園之中草木摧折,就連外墻也坍塌損毀大半。
氣勁崩散之后,兩人各自后退一步。
那蒙面人捂著胸口,目光兇狠。棠溪劍一劍刺入他的?胸膛,穿透而過。雖然被一身黑衣隔絕了傷口,李璧月知道對方傷勢必定不?輕。
但她也絕不?好受。方才劇烈沖擊之下,她的?身體不?可避免被對方那綿長幽冷的?掌勁所傷,那掌勁竟瞬間?突破她的?血肉臟腑,直入骨髓而來。
一瞬之間?,她全身骨頭都被撕扯著,彷如生生裂開——她一身劍骨破碎,始終未能徹底修復(fù),而這氣勁竟然重新?激起她體內(nèi)舊傷,疼痛在這一瞬間?沸反盈天。
她心中有了某種明悟,望向那黑衣人:“這就是?綿骨掌?是?你殺了杜馨兒?”
黑衣人站起身,雙目流露出冷厲的?兇光:“呵,看?來李府主?知道得不?少。既是?如此,留你不?得——”
他再次推出一掌,威風(fēng)赫赫,如若雷霆。李璧月劍刃一斬,身體飛速后退,堪堪避過這致命一擊。
黑衣人一掌不?中,又?是?數(shù)掌連至。李璧月心道不?妙,她先前依仗兵器之利,穩(wěn)居勝勢,可這綿骨掌激起她體內(nèi)沉傷,久戰(zhàn)不?利。
突然“嘯”的?一聲銳響,身側(cè)風(fēng)聲呼嘯,一道劍光暴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那道黑色幽影!
風(fēng)雷相擊,剎那間?風(fēng)云激蕩,天地?變色,掩住天際那半輪青白月光,李璧月視線之中只余一片白茫茫。
風(fēng)止之時,先前已?經(jīng)坍毀的?公主?府花園再次被犁過一遍,已?是?滿目狼藉。那道黑色幽影已?然消失不?見,在她前方不?遠(yuǎn)處站著一位男子。那男子一身銀色衣袍,手持長劍,他臉上戴著青銅面具,那面具上刻著上古兇獸,看?起來猙獰恐怖,邪氣凜然。
剛才是?此人突然出手,打退了意圖刺殺李梳嬛的?黑衣人。
李璧月喝問道:“你是?誰?”
男子并未答話,他將兵器還入鞘中,飛快地?越過倒塌的?圍墻,消失在朱雀大街的?盡頭。
李璧月遙望他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長公主?李梳嬛還一個人在瑤華堂,最終放棄了追人的?打算,轉(zhuǎn)身向瑤華堂走去。
她唇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她來此本來是?想趁夜一探公主?府,看?能不?能找出些許破案的?線索,沒想到線索沒找到,疑點反而越來越多。
這個使用綿骨掌的?黑衣人是?誰?杜馨兒是?不?是?被他所殺?他為何要刺殺李梳嬛?
而將這個黑衣人打退又?飛速離開的?銀袍男子又?是?誰?他與此案有什么牽扯?
眼下,只能寄望于長公主?李梳嬛能夠給她答案了。
***
李璧月回到瑤華堂時,堂中一片漆黑。
李梳嬛仍然坐在地?上,聽聞人聲,向后退了兩步,驚聲道:“是?誰?”
方才的?刺殺讓她驚魂未定,猶如驚弓之鳥。
李璧月輕聲道:“長公主?,不?必驚慌。是?我,李璧月�!�
她點燃火折子,又?點亮了桌上的?九層纏枝銀燈臺的?白蠟。燈火之下,李梳嬛臉色蒼白,雙眼空洞,仿佛失了魂魄。
李璧月將她扶了起來,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喝下,李梳嬛才驚魂甫定。這時,公主?府的?仆婦侍衛(wèi)都被剛才的?響動驚醒,紛紛趕了過來。
李璧月壓低聲音道:“長公主?,今夜來的?那兩個人都是?高手。襄寧郡主?枉死,長公主?在自己的?府里遇刺。此事如果眾口煊赫,傳到圣人耳朵里,徹查下去,大家都不?好收場。長公主?如果相信我,不?如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情�!�
李梳嬛訝然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公主?府的?侍衛(wèi)們到了近前,最前一人細(xì)瘦結(jié)實,顯然是?眾人的?首領(lǐng),問道:“長公主?,方才是?出了什么事,這府邸的?外墻怎么塌了?莫非是?有刺客潛入,欲對長公主?不?利?”
李璧月?lián)屜壬锨耙徊剑骸氨副福@公主?府的?外墻是?我方才不?小心弄倒的?。我今夜本想再來看?一看?襄寧郡主?的?遺體,不?想遇到幾?個小蟊賊意圖潛入公主?府行竊,所以教訓(xùn)了他們一頓。只是?動手的?時候,不?小心用力過猛……這修繕公主?府外墻的?經(jīng)費,就由我承劍府來出。不?好意思驚擾大伙睡覺,實在是?不?好意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首領(lǐng)將信將疑,承劍府主?收拾幾?個偷竊的?蟊賊,怎么就至于弄垮這么大一堵墻?而且,這李府主?來公主?府拜訪,怎么不?走正?門,而且還穿著一身的?夜行衣?
這件事怎么看?都詭異,他不?禁抬頭去看?一旁的?長公主?李梳嬛。
李梳嬛撐持起精神,道:“外墻既然倒了,天明就去找?guī)?個知根知底的?工匠過來修。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潛入府中,各位這些日子多盡心些。我這里沒什么事,你們下去休息吧——”
“是?�!�
聽得長公主?沒事,眾人便一齊退下。
很快,房間?里便只剩下李璧月和長公主?兩人。
李梳嬛神色恢復(fù)了幾?分鎮(zhèn)定,問道:“李府主?打算如何處置這次的?事情?”
李璧月平視著她,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長公主?可否告訴我,方才刺殺你的?人是?誰?”
李梳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李璧月道:“此人殺了襄寧郡主?,方才還意圖刺殺公主?。難道長公主?還要替他隱瞞嗎?”
李梳嬛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我不?知道李府主?所言何意�!�
李璧月嘆息一聲,道:“是?曇摩寺的?人,對嗎?”
聽聞“曇摩寺”三個字,李梳嬛身軀一震,一雙鳳目睜圓了望著李璧月,眼里滿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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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看?了她的?反應(yīng),道:“看?來我猜得沒錯,杜馨兒之死的?確與曇摩寺有關(guān)。杜馨兒并不?是?前駙馬杜尚亭的?女兒,她的?生身之父應(yīng)該是?曇摩寺的?前任佛子曇葉禪師吧?”
“你怎會知道——”李梳嬛脫口而出,臉上露出了極其驚駭?shù)?表情。
“青鸞”這個身份已?經(jīng)葬身于洛陽石窟的?那場大火,這世上本不?該有人知道她與曇葉禪師的?關(guān)系。
“因為明光禪師畫的?那幅畫——”
李璧月道:“剛開始見到這幅畫時,我就有些奇怪。據(jù)我所知,杜馨兒是?名門閨女,根本不?會跳舞,甚至她因為不?喜歡胡人身上體味,從?來不?去那些胡人開的?酒肆�?墒�?明光禪師昨日畫的?杜馨兒卻是?在跳舞,而且是?傳自西域的?飛天樂舞。”
“開始我并沒有往心里去,只以為是?明光禪師根據(jù)自己的?臆想來作畫�?墒�?襄寧郡主?死得莫名,長公主?似乎并不?想找出真正?的?兇手,只想京兆府隨便找個替死鬼結(jié)案。要么長公主?你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是?不?想得罪對方。要么這個人對你非常重要,以至于連女兒的?枉死都可以輕輕放過�!�
“可是?方才在靈前,長公主?卻說希望襄寧郡主?下輩子投胎‘不?要找一個不?愛你的?娘,也不?要找一個無情無義的?爹,更不?要喜歡上他們曇摩寺的?佛子’。長公主?是?否愛郡主?我無法評判,但杜尚亭對襄寧郡主?并算不?上無情無義。杜馨兒在杜家雖然沒有母親關(guān)愛,但是?一個人住一個大院子,即使是?杜尚亭的?繼妻平日都對她很恭敬。杜尚亭在慈州任上,還專門接她去慈州小住。再聯(lián)想之前太子殿下給我說過關(guān)于曇摩寺前任佛子曇葉禪師犯戒之事,我才推出整件事情的?真相。”
“杜馨兒根本不?是?長公主?與杜尚亭的?女兒,而是?長公主?您與曇葉禪師所生。您就是?當(dāng)?年讓曇葉禪師破戒的?舞女青鸞,而您口中杜馨兒那個無情無義的?爹就是?曇摩寺的?前任佛子曇葉禪師�!�
長公主?沒有說話,她失神地?坐在棺木旁。仿佛李璧月所說的?一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李璧月繼續(xù)道:“曇葉禪師擅長丹青,因此得了圣人敕命,在洛陽修建石窟。這本是?一件大功德,可惜破戒之后無緣曇摩寺主?持之位,改名戒慧,在慈州云臺寺修行,也成?為明光的?師父。不?過,繪畫的?技法他應(yīng)該并沒有教給明光,所以其實明光并不?會畫畫�!�
“杜馨兒并不?會跳舞,明光禪師卻畫出了杜馨兒跳飛天舞的?圖,是?因為他長久地?跟隨在曇葉禪師身邊,見過不?少師父當(dāng)?初畫下的?飛天舞女圖樣?,依樣?畫葫蘆。而曇葉大師筆下的?飛天舞女的?容貌恰好長得與杜馨兒極為相似,以至于杜馨兒也以為明光畫的?是?自己�!�
“可其實明光禪師畫像上的?那個飛天舞女,畫的?也不?是?杜馨兒,而是?公主?您�!�
“您就是?當(dāng)?年的?舞女青鸞,愛上了曇摩寺的?佛子,一段真情不?得善果,最終出家為道�?墒�?您的?女兒重新?走上了您當(dāng)?初走過的?老路,再次愛上了曇摩寺的?下一任佛子。您不?想她重蹈覆轍,所以想將她禁足在公主?府,沒想到她竟然私自出逃,為人所害�!�
李璧月重新?望向李梳嬛,目光清朗:“長公主?,曇摩寺為什么要殺杜馨兒,還要刺殺您。您為何不?能將一切說出來,讓我來幫您。”
李梳嬛目光黯淡,她緩緩搖頭道:“李府主?,此事與你們承劍府無關(guān)。多謝你救我一命,你回去吧。今晚李府主?就當(dāng)?沒有來過公主?府。”
“你——”沒想到長公主?仍然是?這樣?的?態(tài)度,李璧月心中冒火,又?強自壓了下去,道:“長公主?,那人一擊不?中,必會再來。公主?為何寧愿置身險境,也不?愿意幫助我破除此案?”
李梳嬛:“這件事情與承劍府根本沒有關(guān)系,李府主?又?為何一定要牽涉其中?”
“為了救一個人。京兆府下午抓的?那名嫌犯是?我的?朋友,如果此案真相無法厘清,他就會蒙受冤屈而死。”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將一切實話實說:“長公主?上次問我,那個轉(zhuǎn)運符是?誰給我的?。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長公主?您,就是?如今被指認(rèn)為兇手的?那名游方道士。如果不?是?他用了這種補運的?禁術(shù),或許根本不?會遭遇到這種厄運,所以我非救他不?可�!�
李梳嬛一愣,嘆道:“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這種用自己性命作死的?人。他和你什么關(guān)系?”
“我和他……”李璧月本想回答,我與他不?過幾?面之緣。但她轉(zhuǎn)念一想,長公主?李梳嬛公主?之尊,為了曇葉大師竟不?惜自降身份,假扮成?青樓女子,更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他生下女兒,多半是?個癡情種,有幾?分戀愛腦在身上的?。話到嘴邊,改口道:“就是?長公主?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
她心中道,長公主?愛怎么理解,可和她沒有關(guān)系。
李梳嬛神色動容,她怔怔留下淚來:“你是?個有福氣的?人,有人肯這么對你,不?像我……”
她道:“兇手是?誰,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將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真相如何,需要李府主?自己判斷�!�
李璧月拱手:“感激不?盡�!�
***
二十四?年前,李梳嬛還是?一個年方十五歲的?少女,是?李唐皇室最尊貴的?公主?。
雖說她出生不?久父皇就已?經(jīng)死了,但是?繼位的?兄長對她很好,給了她一個公主?應(yīng)有的?嬌寵和尊榮。
李梳嬛從?小喜歡畫畫,圣人便延請宮廷畫師教她畫畫。到十五歲時,她在繪畫上的?技藝就已?經(jīng)超過她的?老師。無論花鳥、山石、人物?,皆精美絕倫,為一時之盛。每次新?作一出,在長安坊市都是?千金難求。
但是?李梳嬛對此并不?滿意,她看?自己的?畫作,總覺得畫的?都是?死物?,美則美矣,缺少了生命本應(yīng)有的?靈動神韻。
這時,她的?老師對她說:“公主?殿下,丹青之藝有三境,一者,形神也;二者,意境也;三者,求道也。您如今的?作品,形神皆足,意境幽遠(yuǎn)。如果還想求繼續(xù)精進(jìn),便是?‘求道’,到了這等境界,當(dāng)?世之上只有一個人能夠繼續(xù)教你�!�
李梳嬛問道:“是?誰?”
老師道:“曇摩寺的?佛子曇葉大師,他如今正?奉圣人之命在洛陽開鑿石窟。”,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梳嬛驚訝道:“他是?一個和尚?”
老師道:“是?。他雖說是?一個和尚,卻是?這世上最具靈性與慧性的?人。他作畫不?依靠任何的?技巧與工藝,只需隨手勾勒,筆下萬物?便宛若有生。不?過曇摩寺戒律森嚴(yán),他從?不?收女徒,公主?未必能如愿�!�
李梳嬛道:“有志者,事竟成?。我心赤誠,想必佛祖亦會憐我�!�
在那一年的?夏天,李梳嬛離開了居住了十年的?長安,前往東都洛陽。
那時的?她,并沒想到自己會與曇摩寺最為清圣的?佛子開啟一段長達(dá)七年的?癡戀。
第029章
佛戀(二更)
李梳嬛初到洛陽不久,
就向曇葉禪師送上自己的拜帖,希望到如今正在開鑿的佛窟拜訪,但沒?有回音。
她在洛陽住了一個月,
連續(xù)送了七次拜帖,
表明自己想要拜師的意愿,全都石沉大海。后?來,
她花錢賄賂曇摩寺的執(zhí)事僧人,才知?道自己的拜帖曇葉禪師連看都沒看就燒了。
李梳嬛知?道,
再等下去曇葉禪師也是不會見她的。
為了打動?曇葉禪師,
李梳嬛將心一橫,
她從自己居住的洛陽行館出發(fā),
三步一叩首,
以朝圣禮佛的姿態(tài),
步行前往曇葉禪師所在的石窟。
這一路上三十?里路,
她不眠不休,
足足走了三天三夜。等到石窟之時,
她的鞋履裙裳都已經(jīng)磨破,腳掌與膝蓋都已經(jīng)腫了。這對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帝國公主而言,毫無疑問是一場苦行,剛到佛窟門?口,
她就徹底暈了過去。
她以為曇葉禪師感她誠意,無論?如何也?會見她一面。
可是,等她醒來時,她已經(jīng)回到了居住的行館。根據(jù)隨行的侍衛(wèi)所言,
曇葉禪師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只?有曇摩寺的執(zhí)事僧人出面,
請了郎中為她治傷,又雇了馬車將她送了回來。
僧人留下?一封書信,
說是曇葉親手所書,李梳嬛打開一看,里面只?有八個大字:“心有執(zhí)念,不能見佛。”
李梳嬛見到這八個字幾乎是氣瘋了——她金尊玉貴地長大,又怎會沒?有一點脾氣,怎能忍受一再被無視和拒絕。
她想,什么曇摩寺的清圣佛子,她發(fā)誓,早晚有一天要這惺惺作態(tài)的佛子為輕辱于她付出代價,她要讓他做不成佛陀,方能出了這一口惡氣。
執(zhí)念從此轉(zhuǎn)為嗔念。
李梳嬛將自己身為公主的儀仗、使女、侍衛(wèi)都遣回長安,對外宣布楚陽公主拜師不成,已回到長安。她孤身一人留在洛陽,寓居在坊市,開了一家書畫鋪子,留意那座新開鑿佛窟的動?靜,打探有關(guān)曇葉禪師的消息。
終于有一天,她聽說佛窟暫時停工了。
根據(jù)暫時返家的佛窟工匠所言,停工的原因?是因?為壁畫上的一幅伎樂飛天圖。曇葉大師為這張飛天圖耗費三個月時間,無論?他怎么描摹,畫出的飛天圖始終無法呈現(xiàn)出他想要的樣子。
李梳嬛思考了一整夜,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早上,她將自己的書畫鋪關(guān)了門?。隨后?以重?金賄賂洛陽豐樂樓的鴇母,成為豐樂樓的樂伎“青鸞”。在豐樂樓的三個月,鴇母為她延請洛陽最?擅舞的胡姬為師,教她跳從西域流傳而來的飛天樂舞。
三個月之后?,那名胡姬表示,李梳嬛學(xué)藝已成,自己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教她了。
但李梳嬛覺得這還不夠,她又花費重?金求購各種從佛窟中臨摹或者拓刻的飛天圖的樣本,模仿學(xué)習(xí)圖中的各種姿勢和動?作,融入自己的舞蹈中,日日對鏡練習(xí)。
又過了三個月,李梳嬛終于大功告成。
李梳嬛又賄賂了曇摩寺往佛窟運送物資的僧侶,藏身在一口箱子里,被當(dāng)做運送的物資送進(jìn)了正在開鑿的佛窟里。
就這樣,她終于見到了曇葉禪師,
這時,距離她初到洛陽城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年光陰。
長安城里僧道眾多,李梳嬛自幼見過不少修行的僧人。但曇葉與她從前見過的那些和尚都不一樣。
他眉目清正澄澈,全身自上而下?無一絲沉濁之氣,只?是隨意站著,便可見天地淡泊,宇宙空靈。
比白?雪更無暇,比月光更圣潔。
就像一幅絕世?名畫。
初見第一眼,李梳嬛便明白?,為何大唐寺廟三千,僧眾數(shù)萬,唯獨此人能成為曇摩寺的佛子。
少女的心為此怦然一動?,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立下?報復(fù)對方的誓言。
曇葉禪師見到箱籠里竟然開出一個活人,大驚失色。
他自幼便在佛寺長大,所見都是僧眾,從未見過女人,還是一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少女。
他幾乎語無倫次:“你是誰,你怎么會來這里?”
李梳嬛未答話。
她輕輕勾起唇角,一雙靈動?的雙眼微微上撩,眼波流轉(zhuǎn)之間,她整個人已是飛旋而起。
瓔珞寶珠發(fā)出輕靈的脆響,衣袂翻飛隱現(xiàn)暈沙的流光。
她的四肢屈直、拉伸、旋轉(zhuǎn),紅黃兩色的綢帶在空中回旋輕盈、迎風(fēng)舒卷。
在彩帶搖曳間,舞者如一朵飄飛的花瓣,在空中浮游、翻飛、騰躍、回旋,千變?nèi)f化?,又不可捉摸。
她一顰一笑,皆美麗妖嬈,動?人心弦。
一動?一作,皆靈健神幻,美到極至。
曇葉瞪大了眼睛。
他幾乎是飛快地取了紙筆來,開始作畫。
他畫的極快,墨色在宣紙上肆意游走,幾筆就隨意勾勒出一張舞天女圖。
等李梳嬛一舞已畢的時候,地上的堆積的畫稿已有數(shù)十?張。每一張都沒?有面貌,只?有躍動?的線條,卻極具生命的靈韻。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眼神里閃動?著興奮、新奇又不知?所措的光芒。
他知?道,他找到了他遍尋半年不得的法門?,那始終悟不得的飛天舞女圖終將大功告成。
在這一刻,從來不懂塵心的佛子,入了相。
看著曇葉的神情,李梳嬛知?道,這一年的苦心并沒?有白?費,她終將會得到她想要的。
她走到曇葉面前跪下?,輕聲道:“奴家名為青鸞,是豐樂坊的樂伎,擅長飛天樂舞。是曇摩寺的師父們說起禪師最?近作畫遇到阻礙,特命奴家前來幫助。”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是刻意的低聲下?氣,眼神卻是驕傲沉靜,絕不似一般青樓樂伎的怯弱輕浮。
但曇葉從未見過女人,更分不清公主與樂伎的區(qū)別。他下?意識拒絕道:“佛窟中只?有和尚與工匠,條件艱苦,從來沒?有女人。青鸞姑娘女子之身,多有不便,稍后?我就命人送姑娘回去�!�
李梳嬛好不容易才到了這里,又怎肯輕易回去,道:“我不怕吃苦,也?有敬佛禮佛之心。佛說,一切眾生,皆無差別。禪師身為佛子,竟因?我是女子而起分別心,還是因?為我是樂伎而起分別心?”
曇葉大師面色一慚,道:“小僧告罪�!�
李梳嬛最?終得以留在佛窟。
彼時,佛窟才開鑿一小半,還有大量的壁畫和雕像沒?有完成。
有了“青鸞”的幫助,接下?來曇葉禪師的創(chuàng)作特別的順利。以她為原型,曇葉禪師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完成了石窟中那幅高達(dá)三米的天女散花圖。
在曇葉禪師作畫的時候,李梳嬛并不打擾。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是靜靜地在他的身后?看著他。
他作畫與一般人并不一樣,不會慢慢起筆,然后?一筆一筆細(xì)細(xì)描摹。有的時候,他會在昏暗的油燈之下?,在石窟一坐就是一整天,觀察每一塊石頭的色澤、裂紋、明暗,仿佛在冥想。
但當(dāng)他開始畫畫的時候,便見落筆如金蛇狂舞,袍袖飛揚,一揮而就。
李梳嬛時常覺得那并不是人在作畫,而是神在起舞。而那壁上的佛陀明王天女神尊在他的舞動?之間一一都仿佛睜開眼睛,活了過來。
——那就是她想要找的畫之極意,畫之道。
她在不知?不覺中為他的畫而沉淪,更為這幅佛子作畫圖而沉淪。哪怕是他坐地冥想的樣子,都足以讓她沉醉流連,不自覺看上一整天。
于是嗔念成了癡念。
李梳嬛于畫道之上的確天資獨厚。跟隨在曇葉大師身邊僅僅一年,她便自行領(lǐng)悟了她從前苦思不得的畫道上境。,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離開了。
離開洛陽,回到長安,她就可以成為長安城最?受到追捧的畫師,是長安名利場上最?耀眼的明珠。沒?有人知?道她曾是青鸞,就像曇葉也?從不知?道眼前人是兩年前跪求他相見而不得的楚陽公主。
可是,她竟然生出不舍。
如果沒?有意外,離開之后?,她的皇帝哥哥應(yīng)該會給她找一個駙馬。對方應(yīng)該是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好在家世?清白?,尚了公主也?不會納妾來惡心她。對方也?許根本不懂書畫,他們也?不會有共同語言,就這樣相敬如賓、冷冰冰地過一輩子。
這樣的日子,絕不會比這座石窟的日子更讓她快活。,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想,我是大唐的公主,我為什么不能選我喜歡的人。
不就是曇摩寺的佛子嗎,既然她李梳嬛看上了,就合該是的她的。
不過嘛,在找曇摩寺要人之前,還是應(yīng)該早日先將這座佛窟中的浮雕與壁畫完成,不然別說曇摩寺絕不會答應(yīng),圣人也?絕不會同意。
想通這層,李梳嬛主動?提出幫助曇葉完成佛窟的壁畫。
一開始,曇葉對她會畫畫很是驚奇,問道:“青鸞姑娘還會畫畫,是誰人所傳授?”
李梳嬛道:“并沒?有人教我,我跟隨在禪師身邊已有一年,平日觀摩禪師畫畫自己學(xué)習(xí),看著看著就會了�!�
說著,她便在宣紙上畫了一幅《鹿王本生圖》。這幅圖是她根據(jù)曇葉不久前的一幅壁畫臨摹,畫風(fēng)有八九分相似。
她道:“這座石窟如此之大,所需壁畫更有數(shù)百,禪師一人想要完成,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如果由我?guī)椭U師完成,最?少可以節(jié)省一半時間,禪師意下?如何?”
曇葉看著那張《鹿王本生圖》后?,合什道:“善哉善哉!青鸞姑娘如此天賦,不該僅僅為一樂伎。青鸞姑娘的畫作應(yīng)該留在這座石窟,永遠(yuǎn)流傳下?去。從今日開始,便請青鸞姑娘與我一起完成石窟的畫作……”
李梳嬛心神一動?。是啊,如果自己的畫只?是畫在宣紙上,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湮滅在歷史的埃塵之中。可是如果畫在佛窟之中,就可以永世?流傳。
她習(xí)畫多年,這不就是最?大的價值與意義嗎?
在那之后?的五年時間里,李梳嬛便與曇葉禪師共同完成了那座石窟的三百六十?幅壁畫。
她以他之法相為原型,畫諸菩薩、佛陀。他以她之舞姿畫壁上飛天舞女。
他們將對方容顏縈刻于心,到了最?后?,隨后?勾勒都是對方形貌、姿態(tài)、精神。
……
聽到這里,李璧月問道:“那曇葉大師也?喜歡上你了嗎?”
李梳嬛搖頭道:“我不知?道。他一心只?撲在壁畫上,在他的心中,我是他的助手、同伴。在石窟中的五年,我們朝夕相處,同吃同住,但他從沒?有逾禮之舉�!�
接著她嘆了一聲:“雖然如此,那五年的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雖然只?是局限于石窟那小小一方天地,每日飲食都是粗茶淡飯,我卻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yuǎn)沒?有盡頭才好。但是,再大的石窟,再多的佛像也?終究有完成的一天。”
“在最?后?那張圖即將完成之際,我得到一個消息,曇摩寺有意讓曇葉大師回去繼承方丈之位。那時候,曇摩寺的上任方丈傳燈大師渡海東去已有多年,方丈之位一直空懸。曇葉禪師是傳燈大師的親傳弟子,又是曇摩寺的佛子,本該早早回去接任,只?是因?為修建佛窟之事一直耽擱。因?此圣人下?了敕命,等佛窟完成,便命他即刻回到長安,接任曇摩寺方丈一職�!�
“我在洛陽整整七年,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本以為一朝佛窟完成。就可以表明自己公主的身份,讓他為我還俗,成為我的駙馬,沒?想到事到臨頭,竟然竹籃打水一場空。且不說曇摩寺必定?不會同意方丈還俗之事,圣人已經(jīng)下?了的法旨,也?必不會收回。所以我想了一個主意�!�
李璧月問道:“什么主意?”
李梳嬛:“我想辦法讓人送信給當(dāng)初學(xué)飛天樂舞的那座青樓,讓鴇母以送衣服首飾為由,給我送來一味合歡散�!�
李璧月:“你偷偷讓曇葉禪師服下?了?”如果是這樣,這恐怕便是曇葉大師破戒,失去方丈之位,最?后?流放慈州的緣由。她心中嘆息,楚陽長公主對曇葉大師的一腔癡戀,最?終導(dǎo)致野心勃勃的曇無大師成為曇摩寺方丈,大唐十?幾年的政局也?因?之改寫。
“不�!崩钍釈痔ь^道:“他素來修持極正,就算是再厲害的藥我也?沒?把握對他一定?有用。所以,我自己把它吃了�!�
……
那一天,整個佛窟的最?終一張經(jīng)圖終于完成了。
那張圖的內(nèi)容是“天魔嬈佛”,是說釋迦牟尼成佛后?不久,魔王波旬感到恐懼,便派出自己的女兒?來誘惑佛陀,阻止他修成正果。但佛陀深心寂定?,對魔女的挑逗視而不見,毫不動?心,魔女最?終無功而返。
當(dāng)曇葉勾勒完畫壁上最?后?一筆時,已是深夜,他習(xí)慣性地叫了一聲:“青鸞�!�
女子朝他靠了過來。這是前所未有之舉,從前兩人雖然共同完成石窟壁畫,但他有意無意之間一直與她保持距離,她也?從未逾矩。
青燈之下?女子面色潮紅,衣衫半掩,媚眼如絲,這一瞬間竟極似那壁上所繪的魔女——這也?并不奇怪,他這段時日所思所想凝聚于筆端,自發(fā)便是青鸞的模樣。
那魔女自然也?是。
天魔嬈佛,青鸞便是他成佛之前最?后?的魔考嗎?
曇葉觸手一燙,他急急忙忙將女子推開,驚惶地退了出去。
李梳嬛這時心底有些后?悔。
那合歡散的性子極烈——她怕那鴇母糊弄她,計策不成,點名要了那青樓最?烈性的春藥。
她本是室女,如何能承受住,只?感覺身軀如被烈火焚燒,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可曇葉禪師竟是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自己跑了。
李梳嬛在欲海中苦苦煎熬,她想著自己果然是蠢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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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嬈佛,最?終不過是自取其辱。曇葉本是曇摩寺最?清圣的佛子,可她根本沒?那一點手段能比得上那“嬈佛”的魔女,又怎么可以成功?
正昏昏沉沉之際,忽然感覺到有人用濕冷的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身體。
她睜開眼睛,見曇葉竟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素來清圣端方的佛子此刻面色酡紅,眉心蹙起,呼吸急促而慌亂,自額間滴落漉漉汗珠,一聲輕聲喚著:“青鸞姑娘……青鸞姑娘……”
僧人溫?zé)岬谋窍⒖M繞在她的頸側(cè),那是極為清冷的檀木香,是常用檀香供佛所留下?的。這本該如月照寒潭般空寂的氣息落入她的鼻尖,卻似乎更催動?她體內(nèi)燥熱。
她想開口喚他。她的嘴唇早已被自己咬碎,一開口竟是破啞的哭音。
后?面的事情她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楚了。
只?記得她難受極了,神識時而清明,時而模糊。
清醒的時候,她便一遍一遍問他:“曇葉,佛陀欲修成正果,所以不動?心,你不曾動?心嗎?這六年里,你就從來不曾為我動?心嗎?”
不清醒的時候,她便不�?藓爸骸皶胰~,救我。佛陀,救我。求你,你救救我……”
時沙不可計量,她只?記得青燈燃盡,她滾燙的身軀終于落入清冷的懷抱之中。
到最?后?,她聽到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那一夜,畫壁上有萬千佛陀,目視畫下?他們的佛者與天女共同墜入天魔之境。
唯有天魔嬈佛圖上的魔女,露出勝利的微笑。
……
第二日早上,李梳嬛是被誦經(jīng)聲吵醒的。她閉著眼睛,聽曇葉在不遠(yuǎn)處,念誦《金剛經(jīng)》。
這《金剛經(jīng)》往日曇葉閉目成誦,可是這次背到一半便中途中斷,無論?如何也?續(xù)不上去。
“……諸菩薩摩訶薩,應(yīng)如是生清凈心,不應(yīng)住色生心,不應(yīng)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
菩提非樹,明鏡染塵,無復(fù)清凈之心。
李梳嬛愿他從此舍了這清凈心才好,她道:“不要念了。”
曇葉見她醒了,微微一驚。他隨即脫下?僧袍,袒身下?跪:“小僧無禮,向公主告罪。”
李梳嬛這才知?道,曇葉早已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畫風(fēng)本來典雅秀美為主,與曇葉飄逸靈動?的畫風(fēng)本來有區(qū)別。在紙上臨摹之時可以模仿,但是在壁上創(chuàng)作總是難□□露出自己本來風(fēng)格。于外行人可能看起來差不多,但是于內(nèi)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區(qū)別,只?是過往他從來不曾主動?提起。
李梳嬛本打算一度春風(fēng)后?主動?表明身份,讓他跟自己走。他既自己認(rèn)出,自是再好不過。
她道:“起來吧,我不怪你�!�
曇葉并未起身,而是道:“小僧特來向公主辭行。小僧今日便將啟程,回曇摩寺修行。請公主在此暫住幾日,小僧回到長安之后?,便上書陛下?,請陛下?派人來此接公主回京�!�
李梳嬛一驚:“你要回曇摩寺去?”
曇葉道:“曇摩寺是小僧出身之處,自是要回去�!�
李梳嬛發(fā)怒道:“你既已破戒,難道還想回去做曇摩寺的方丈。我只?要將此事告知?圣人——”
她還沒?說完,便被曇葉打斷道:“小僧罪業(yè)深重?,自然再無資格擔(dān)任曇摩寺的方丈。小僧回寺之后?,自會向戒律堂請罰。我會自請離開大唐,效法三藏法師,西行天竺求經(jīng),想必以后?也?不會有機會再與公主相見。請公主往后?珍重?,行事莫要這般任性糊涂。”
李梳嬛怒從心來,她愛他,他們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樣的關(guān)系。
在他心中,最?后?就只?有“任性糊涂”四個字的評價嗎?
難道他從來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他是要從此躲著她嗎?躲到曇摩寺還不夠,還要躲到那不知?遠(yuǎn)在何處的天竺去?
她抬起手,一巴掌就向他臉上揚去。
這時,她看到他閉著眼睛。
并非因?為躲避而閉眼,而是自他跪在她身前伊始,就一直閉著眼睛。
他不敢看她。
佛子往日清圣的面龐已然失措,細(xì)長的眼睫輕輕顫動?,壓抑著未知?的情緒。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她將手放了下?來,咬牙切齒道:“好,你去。但是從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你去哪兒?,我就要去哪。我不做公主了,你要去曇摩寺也?好,要離開大唐去西域也?好,去扶桑也?好。你是僧也?好,是俗也?好,是王侯將相或是販夫走卒,都沒?有關(guān)系,我都要跟著你。”
第030章
懸溺
一陣輕風(fēng)拂過,
燈花畢剝一聲。李梳嬛看著?涌下的燭淚,目光出神?。
故事到這里,李璧月已?入了神?,
她輕聲道:“后來呢,
為什么你們又會分開?”
李梳嬛道:“他最終決定還俗,與我成家?,
我那時開心極了。我想?,曇葉禪師為他心中的佛祖,
用十年的時間開鑿了這座石窟。我用六年的時間,
終于他靜如山海的佛心中開鑿出另一方石窟。在這方石窟中,
僅能容我一人存在。佛窟是他的正?果,
而?他是我的正?果。”
“但是佛子還俗,
并非小事。雖然那時他的師父傳燈大師已?然東渡扶桑,
但他還是決定回長安,
向曇摩寺向幾位師伯稟報此事,
讓我在洛陽等他�!�
“可?是洛陽一別,
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
彼時,距離李梳嬛初到洛陽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
那幾年,皇座之?上又換了一個皇帝,繼位的是她的侄子。七年時間,
李梳嬛杳無聲息,皇室以為這位公主已?經(jīng)失蹤了,但還是保留了她的封號。只是升了一輩,從長公主成為大長公主。
公主誘使曇摩寺佛子破戒還俗,
終究是驚世?駭俗、于世?不容之?事。若是傳揚出去,
朝野震動,事有不諧。李梳嬛索性拋卻公主的身?份,
她想?,她只要曇葉,他們從此隱姓埋名的過日子。
她回到自己?曾經(jīng)寓居的書畫鋪,重新開門營業(yè),一邊等曇葉還俗回來找她。
可?是她沒有等到他,等到的是長安方面來的迎接公主回京的儀仗。三百金吾衛(wèi),浩浩蕩蕩,煊赫威儀。
她知道事情出了變故,只好?跟著?金吾衛(wèi)先?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