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妨,他這是給周士紳與西?北行軍制造機會�!�
“可他在章家堡截獲了幾門炮火,火力太猛,打得蕭家少主不?敢出城�!�
沈逸沉吟片刻道,“從壽昌調(diào)五千縣兵和民兵過去,助陣衢州府�!�
“好!”
半日后又來了戰(zhàn)報,
“周士紳領(lǐng)著一萬人往江山進?發(fā),快進?入了咱們?的伏擊圈!”
沈逸一愣,“一萬人?不?是說好只有三千人嗎?”
陸栩生最先的計劃里?是給三千人到周士紳,讓他先去打探江山鎮(zhèn)情形,怎么突然增至一萬人?
身側(cè)王家家主猜想道,“畢竟陸栩生也不?是無能之輩,約莫著曉得咱們?調(diào)整了兵力,不?想跟咱們?硬碰硬,所以多?遣了人去江山,意圖占據(jù)葫蘆山,等著廣信那邊接應(yīng)�!�
沈逸頷首道,“是有可能,既如此?...”他重新回到山川地形圖前,目光落在江山附近,
“你們?王家再從仙霞嶺這邊調(diào)兵過去,決不?能放他們?活著去江西?�!�
“好!”
又是兩日過去,各路兵馬已到位,雙方打得正如火如荼。
不?多?時,戰(zhàn)報送來沈逸跟前,沈逸還在戲園聽?曲呢,聞言招手示意伶人停下,揉著眉心問管事,“什么情況?”
“那陸栩生太狡猾了,知道咱們?兵強馬壯,交手不?到一個?時辰便退場,其中西?路人馬往鳳林逃去!”
“不?可!”沈逸霍然起身怒道,“把?遂安的人手都給調(diào)出去,堵住鳳寧之西?,務(wù)必將之扼殺在鳳寧界內(nèi)�!�
“遵命!”
沈逸行至長廊處,下人見?他出了汗,連忙追著送來一塊帕子,沈逸接過帕子拭去汗,望著園子里?葳蕤的草木微微出神?,
就在這時,廊廡盡頭奔來一名管事,那管事苦著臉朝他拱袖,
“家主,兩江總督府來人了!”
沈逸頓感?頭疼,“來的是誰?”
管事愁道,“江成斌坐下軍師姜楚河�!�
沈逸撫了撫額,不?消說是為陸栩生的事而來,再不?殺了陸栩生,朝廷的壓力頂不?住了。
“你就說我病重,不?便見?他,還有,許他三百萬稅額,告訴他,四月初,江南抽分局會補上上兩個?月的缺損,一定讓他給朝廷交待�!�
管事聽?了放了心,“家主英明!”
先拿賦稅穩(wěn)住江南總督府與金陵官府,如此?沒有后顧之憂。
將人打發(fā)出去,沈逸折向戲臺,擺擺手讓那些伶人退下,回到了書房,問隨侍,
“陸栩生本人在何?處?”
那隨侍就坐在沈逸書房門口的桌案后,在他面前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匣子,均是各處送來的戰(zhàn)報。
而陸栩生有關(guān)的戰(zhàn)報就在當中最顯眼一個?匣子。
他立即翻開最新一封戰(zhàn)報,“陸栩生本人還在龍游城,他召集麾下三千將士,并龍游百姓挖壕筑工事,聽?里?面?zhèn)鞒鰜淼南�,說是誰跑了他都不?跑,他就是要站在龍游城,看?看?豪族能把?他怎么著!”
“有種!倒是沒損他父親的威名�!鄙蛞堇湫�?。
“家主,情報顯示,陸栩生不?愧戰(zhàn)神?之名,他帶著人親自上陣,打退了咱們?十幾次進?攻,咱們?的兵別說龍游城,就是外圍的山頭都摸不?著啊�!�
沈逸深吸一口氣,白皙的手指扶在桌案,思忖片刻,斬釘截鐵道,
“把?嚴州府的兵力派去龍游,我要陸栩生的項上人頭!”
那隨侍驚道,“嚴州府還有一萬兩千精兵,他們?走了,您身邊可就沒人了,您看?需不?需要留些人手駐扎嚴州府!”
沈逸對著他桌案一腳踢過去,暴怒道,
“陸栩生都被我逼去了江浙邊境,離著好幾百里?,我怕什么!”
“去,留下兩千人駐守,其余人全部壓去龍游,別的人都不?管,這一萬精銳團團圍住龍游,我只要陸栩生的命!”
“朝廷派了陸栩生一人來,就想撬動整個?江南,門都沒有!”
“而我呢,只要殺了陸栩生這個?人,就萬無一失,明白嗎?”
隨侍被他陰沉的臉色給嚇壞,忙道,“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派出的這一萬人手有五千是嚴州府守兵,還有五千是沈逸的私兵,這五千私兵有多?精銳?其裝備不?亞于朝廷禁軍,人人一匹好馬,一把?弩機,良弓好箭,且每五百人配備一蹲虎蹲炮,只需這支“御林軍”出馬,陸栩生必死無疑。
沈逸原先低估了陸栩生的能耐,也怕折損了這支寶貝,故而不?輕易派出,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際,由不?得他藏著掖著了。
派出這支騎兵后,沈逸長出一口氣,倒頭就睡。
他相信不?出兩日,就能看?到陸栩生的人頭了。
沈逸此?人極有情調(diào),他不?像程明昱有經(jīng)世濟國的報負,他只想做他的地頭蛇,這些年他就像是這些山頭的土皇帝,有銀子有百姓還有礦山,比金鑾座上的皇帝還舒服呢。
睡醒,他開始撫琴,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伴隨著曼妙的舞姿,給這奢華的別苑又添了幾分糜艷。
那美人兒如靈蛇般舞動身姿,朝他頻頻投來媚眼。
沈逸卻不?為所動,他喜歡看?美人,卻不?喜歡睡美人。
除了府中幾位要緊妻妾,他并不?貪圖美色,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他床上爬。
比起美人,他更享受這種拿捏人心的快感?。
想必陸栩生眼下已焦頭爛額了吧。
琴音忽然從舒緩到疾快,恍若暴風驟雨侵襲而下,那美人兒腰肢扭得越來越快,沈逸也鍵指如飛,只突然間門外一道慘厲的叫聲劃破天際,驚了沈逸的弦,他指下琴弦霍然崩斷,鮮血順著他指腹汩汩而流。
舞女?嚇得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俯首,“家主....”
沈逸沒看?她,側(cè)耳一聽?,隱隱約約似乎有殺聲逼近?
怎么可能?
這嚴州府遠離前線,哪來的殺聲?
就在這時,幾只快箭破支摘窗而入,直挺挺射中他兩側(cè)的柱子。
沈逸人晃了晃,意識到不?妙,驀地起身推門而出。
只見?前方穿堂的門被從外撞開,他的幾名家丁連滾帶爬沖了進?來。
“家主,家主....”
“那陸栩生...陸栩生他來了!”
沈逸臉色頓時一變,待要邁出,腳不?甚往門檻一撞,險些跌下去,他撫著門檻驚戾盯著家丁,
“他不?是在龍游嗎,怎么來了嚴州府!”
那家丁沿著石階一步步往他腳下爬來,
“屬下也不?知道啊,您快些跑吧,再不?跑來不?及啦!”
沈逸還不?肯相信,他運籌帷幄,奇兵盡出,陸栩生怎么可能殺進?嚴州來?
陸栩生來了,而他身邊已無可御敵之兵…
一股絕望涌上心頭!
他越出門去看?。
不?料那家丁并另外兩位管事團團將他抱住,抬著他往后院去。
行至后花園的林道,撞見?做客的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相視一眼,心情那個?叫難以形容。
顧不?上多?說,沿著別苑后門只管往后山上跑。
順著竹林剛上坡頂,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從側(cè)后林子里?傳來。
“沈家主,別來無恙!”
沈逸聽?著這道熟悉的嗓音,整個?人僵住了。
上一回碰面還是什么時候,是金陵城的衙門前。
長公主召集豪強與金陵地方官員,商議清丈田地一事。
他當時指著陸栩生鼻子說了一句什么話?
罵他不?該將槍桿子對準自己人。
而現(xiàn)在,陸栩生的槍桿子瞄準了他。
沈逸深深閉上眼。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從陸栩生除掉章渾天開始,他就計劃著今天這一幕。
先是進?犯沈家錫礦,將他從杭州府逼出來,等他來到嚴州,陸栩生佯裝西?逃,眼看?他要西?逃,豪強們?豈能坐視不?管,等著陸栩生拿到證據(jù)去朝廷告狀呢?
于是他沈逸必定調(diào)兵去圍剿。
陸栩生是何?等聰明啊,利用他的奸細將自己的行軍計劃透露給他,好讓他按著陸栩生的計劃而布兵,他以為是陸栩生進?了自己的圈套,殊不?知人家陸栩生是將計就計,又或者說早早就把?一切算計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這般一步步將沈家這邊所有能調(diào)動的兵力調(diào)出去,好最后來個?將軍,來個?擒賊擒王。
什么叫算無遺策,沈逸今日算是見?識了。
這不?是用兵如神?,這是神?在用兵。
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請君入甕,擒賊擒王,這三十六計,他陸栩生玩得爐火純青哪!
沈逸轉(zhuǎn)過身,舉起雙手,沖著來人平靜道,
“陸將軍,我沈逸今日輸?shù)男姆诜��!?br />
第56章
第
56
章
他們這些豪族的兵看?似握在自己手里,
實則全部聽陸栩生“調(diào)派”,陸栩生結(jié)結(jié)實實把他們所有人的鼻子?都給牽著走了。沈逸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玩偶般任憑人擺弄。
不,或許在離間章家和沈家前,
甚至在更早,在他剛抵達江南時,在他敢取代程明昱南下時,他就已做好了全盤謀略。
朝廷只遣來一個陸栩生,便徹徹底底讓江南歸服。
這樣的功績,足以彪炳千秋了。
而他沈逸卻是陸栩生名垂青史的墊腳石。
沈逸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輕人。
陸栩生一襲黑衫如墨,
眉目深邃而平靜,在他周身一片翠竹如畫,
映得他好似憑空幻化而來。
沈逸對?著他欠身一禮,
“若是將軍有用得著在下的地兒,只管開口�!�
跟章渾天?一般,
想談條件了。
陸栩生瞇起眼,翠綠的竹色淌進他眼底化作一抹幽冷,他只冷冷扔下兩字,
“帶走�!�
霎時十幾條黑影從竹林深處躍出來,將沈逸一行人捆住壓去前院地坪。
陸栩生帶來的將士,已將別苑內(nèi)的沈家人均抓出,
空曠的前院烏壓壓地跪了一地。
沈逸,
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被扔在最前頭,即便三人成了階下囚,
卻是自持身份,
不忍墮了威風,神情?勉強還算鎮(zhèn)定,
直到看?見陸栩生從身后侍衛(wèi)手里接過一把弓箭。
沈逸臉色終于變了變,
“陸將軍,你難不成要在此地將我就地正法?將軍可?知我手里握著多少秘密?我相信你很感興趣�!�
可?惜陸栩生對?著他的話,置若罔聞。
箭矢搭在長弓,慢慢拉開,沈逸的雙眼隨著他弓弦漸漸拉滿而緊繃。
喉嚨深深咽著,那紅色的箭矢仿佛在他眼眸漸漸放大,沈逸額尖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也白得可?怖,
“陸大人,沈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栩生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箭矢忽然往左一擺,對?上了崔家家主?的眉心,那崔家家主?見狀登時脊背繃緊,
“陸大人,陸國公,陸神仙,我們都是被沈逸蠱惑的呀,您網(wǎng)開一面?,什么?都好說,要什么?都給您....”那崔家家主?已語無倫次,駭?shù)醚狸P(guān)打架。
陸栩生輕輕嗤了一聲,又調(diào)整姿勢,將箭矢漸而往右挪,這一下瞄準了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眼皮直哆嗦,忽然拔高嗓音,
“陸將軍,我與您的外?祖王家是本家呀,我們?nèi)昵笆沁B過宗的,前幾年您外?祖父六十大壽,我還親自去瑯琊賀過,他老人家精神矍鑠,氣質(zhì)拔然,開口閉口提的是您這個外?孫,處處以您為豪....”
大約是這番話讓陸栩生起了惻隱之心,他好像犯了難,盯著沈逸問,
“沈家主?,你覺得本督先殺哪一個?”
陸栩生短促地笑了下,那狹長的深眸好似歇了一斛春光,甚至連拉弓的姿態(tài)也極其挺拔清俊,模樣像極了在挑獵物的獵人。
沈逸已完全看?清陸栩生的意圖,他一言未發(fā),昂起頭顱深深閉上眼。
就在他閉眼的一瞬,一聲銳利的“嗖”劃破長空,只見箭矢穿沈逸脖頸而過,一串血花噴出來,灑了他跟前一地,沈逸眼一灰,身子?跟落葉似的撲了下去。
陸栩生收弓抬眸,目光落在崔王二家家主?身上,卻見二人早已哆哆嗦嗦,褲下遺了一攤尿。
“不至于吧?你們殺的人還少嗎?”陸栩生閑閑道,
二人栽倒在地,放聲大哭,
“求將軍饒命,求將軍饒命,我等?愿為馬前卒,供將軍驅(qū)使�!�
陸栩生不再理?會?他們,將弓箭扔給侍衛(wèi),吩咐其中一副將,
“割下沈逸頭顱,傳檄三軍!”
沈逸這顆頭顱可?比他嘴里那些秘密要有用多了。
只需將他頭顱送去各地,那些豪族私兵也好,被藏匿的百姓也罷,絕大部分都會?歸降。
副將照做。
至于另外?兩位,
“關(guān)去屋子?里,就地審問,審?fù)昃偷卣��!?br />
那崔家家主?聞言,立即嚎出聲,“陸大人,審案不歸您管吧,論理?得將我等?押去金陵,由臬司衙門審問�!�
陸栩生聞言嗤的一聲笑,手里已捏著馬韁打算走了,又慢騰騰轉(zhuǎn)過身來,笑道,
“喲,你們這些豪族什么?時候講究過朝廷法度?死到臨頭卻跟我講法?”
他使個眼色,侍衛(wèi)將二人帶去側(cè)院審問去了。
陸栩生當?然不可?能把這些人帶去金陵,金陵那些官員又有幾個跟豪族脫得了干系?
將嚴州府交給一位副將收尾,陸栩生再次疾馳往西?面?,收拾余下的豪強,沈逸和章渾天?一死,江南豪族群龍無首,便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幾分可戰(zhàn)之力。
饒是如此,陸栩生還是費了整整半月,方把余下大部分豪強給平定,只余少數(shù)頑固分子交給副將料理。
四月十五這一日,陸栩生趕回金陵。
兩江總督江成斌親自來城郊迎候,他早早立在晚風里,對?著策馬而來的陸栩生長長一揖,
“陸國公神鬼本事,讓在下大開眼界!”
江成斌難道真?的沒法遣兵援助陸栩生?
是陸栩生沒讓他調(diào)兵,江成斌所謂的封鎖出海口出江口實則是堵住豪強的退路,也是迷惑豪強的幌子?,讓他們對?陸栩生可?能的去向捉摸不定。
陸栩生不是來打仗的。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解放被豪強藏匿的人口和礦兵,利用挑動礦兵和百姓反抗的手段,毀掉江南豪族耐以生存的根基,往后江南不再有豪強,所有百姓,礦山,航運全歸朝廷,可?以想象到明年,朝廷賦稅該是何等?豐裕。
貽害江南官場幾百年的毒瘤就這么?被陸栩生硬生生拔除。
簡直是普天?同慶。
而更難得的是,朝廷竟然不費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整個江南,這才是陸栩生真?正令人驚嘆之處。
他想象不出還有誰能做到,哪怕程明昱也不能。
江成斌激動得險些淚流滿面?,
“慎之有所不知,我每每往海盜用兵,需要物資,還要往這些豪強跟前說好話,處處受制于人,若是我強勢了,賦稅就難了,慎之啊,過去程明昱常說我就像個媳婦,夾在朝廷和豪強之間難做人吶。”
陸栩生對?著江成斌很是客氣,回了一禮,“多謝江都督策應(yīng)。”
“哎,我什么?都沒做,”言罷,江成斌拉著陸栩生一道上車,往長公主?府駛?cè)ァ?br />
“我方才來的路上,看?過沙盤,將你這兩月來在江南的行跡推演一遍,我發(fā)現(xiàn)你行兵之地涵括了豪族麾下各個縣鎮(zhèn),也就是說那些被豪族藏匿的人口均被你帶了出來,接下來該要給他們上簿冊,分田地,又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大工程�!�
陸栩生頷首,“這正是我此行回金陵的目的,來的路上我已修書去京城,讓戶部和吏部遣人南下,除此之外?,金陵這邊也需派遣大量官員隨我進山�!�
“這好說,需要用得著我的地兒,還請慎之不要客氣。”
別看?江成斌是陸栩生長一輩的人物,可?他對?陸栩生卻行的平輩之禮。
二人在馬車內(nèi),先定了初步計劃,隨后趕到長公主?與長公主?細稟。
長公主?見著陸栩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沒受傷吧?”
陸栩生笑道,“不曾。”
長公主?這回難得給他一個好臉色,“沖你這回舍身為朝廷,我往后歇了給安安尋男寵的心思�!�
陸栩生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凈,“您能不能不要提這茬了?”
江成斌還在場呢,得顧忌點他的面?子?。
江成斌也是人精,立即捂住耳,“我什么?都沒聽到,我們陸將軍不是妻管嚴,我知道的�!�
陸栩生:“......”
一身的威風被抖落個干凈。
笑過一陣,三人言歸正傳,開始部署清丈田地,登記人口及接手礦山等?事。
聊到快晚膳光景,外?頭來了一管家,說是有人送了幾車子?禮來。
長公主?愣了愣,“何人送的?”
這時,江成斌起身朝長公主?施禮,
“是下官送來的�!�
長公主?與陸栩生交換了個眼色,沒有做聲。
江成斌神色坦然與長公主?道,
“殿下,您知道,當?初陛下委任臣來江南,臣起先施展不開拳腳,直到后來慢慢收了他們的禮,方取得他們的信任,才在江南博出一方天?地,今日我將這些禮如數(shù)上繳給殿下,請殿下幫忙轉(zhuǎn)交朝廷,至于每年的禮單,臣是與陛下稟過的�!�
不得不說,這位江南總督是聰明人。
陸栩生殺了那些豪強家主?,難保沒從他們嘴里撬出不少秘密。
而這些秘密將撼動整個朝廷。
江成斌身為兩江總督,不可?能完全干干凈凈,他聰就聰明在,從一開始就跟皇帝報備,將自己摘出去。
長公主?知道江成斌沒有騙她的必要,“行,既然是與皇兄稟過,那這些本宮如數(shù)交去京城�!�
江成斌聰慧,明哲保身,那么?其他人呢。
長公主?瞥了一眼陸栩生,陸栩生眉峰動都沒動一下,可?見是不打算透露任何實情?了。
也就是說,現(xiàn)在不少朝官的生死都捏在陸栩生手中,他手里到底拿了多少把柄,無人得知,可?以想象一旦他回到京城,該是京城官員的噩夢。
送走江成斌,長公主?看?著陸栩生心情?復(fù)雜道,
“還要小?心�!�
陸栩生頷首,“我心里有數(shù)�!�
他要等?得那個神箭手還沒出現(xiàn),想必快了。
在金陵逗留三日,陸栩生帶著一百名官員浩浩蕩蕩進了山。
每縣分派一名朝廷主?事官,并?當?地吏房戶房官員各數(shù)名,再一伙士兵,浩浩蕩蕩開始清丈田地。
陸栩生負責四處巡視,眼下江南局面?還不穩(wěn),尚需他坐鎮(zhèn)。
那些礦工只聽他的,民兵也只肯認他,豪族手里的產(chǎn)業(yè)還需一點點清出來并?交還朝廷,有他鎮(zhèn)著,能最大程度確保順利和安穩(wěn)。
過去邊關(guān)諸國聞陸栩生之名退避百里,如今陸栩生三字響徹整個江南。
陸栩生所到之處,當?地百姓紛紛送雞鴨蛋米,將他奉若神明。
人什么?時候最容易放松警惕,該是風光無極,功成名就之時吧?
那個人是這么?想的,所以等?著那一日夏光爛漫,陸栩生被一群百姓簇擁在山頭,俯瞰那漫山遍野的杜鵑時,一支淬毒的箭矢藏在林子?暗處,瞄準了他的脖頸。
*
“嗖”的一聲,好似有一團血霧炸開。
程亦安渾身打個哆嗦,猛地睜開了眼。
她驚魂未定望著漆黑的帳頂,渾身出了一身冷汗,方覺是一場噩夢。
起身坐了片刻,尋來帕子?將后背的汗擦了去,恍惚聽到外?頭有腳步聲,程亦安問道,
“什么?時辰了?”
今日守夜的是如蕙,她素來醒得早,打算去出恭,聽得程亦安一聲喚,立即折進里屋,
“姑娘,方卯時初呢,還早著,姑娘再睡一會?兒�!�
程亦安心里不大踏實,搖搖頭道,“不睡了,我今日要去一趟平安這個夢不大好,她想給陸栩生求個平安符。
如蕙便進來伺候她更衣,“起得這樣早,怕是回頭要沒精神的�!�
程亦安疲憊道,“準備些清涼油摸一摸就好,對?了,前院這兩日有信箋送來嗎?”
長公主?幾乎每隔五日送一份信給她報平安。
程明昱那邊也隔三差五有消息來,還不曾聽說陸栩生受傷之類。
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盼著陸栩生建功立業(yè),只盼著他平安歸來。
如蕙失笑道,“這話您昨日就問過了,奴婢不是說了,得明日才有消息來么?�!�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姑娘這是把姑爺擱心上了。”
程亦安笑一笑沒有否認。
陸栩生是她男人,能不盼著他好?
洗漱更衣,匆匆用了些素食,準備了香油銀子?一類,便帶著丫鬟嬤嬤往平安寺去。
陸府離著平安寺并?不遠,就在西?市附近,往北過兩條街道,再往西?折一段就到了。
先有婆子?去打了前哨,得知陸國公夫人要來拜佛,寺院這邊給她清出一間佛堂,讓程亦安在里頭抄了一篇經(jīng)書,燒于佛祖前,又請主?持大師封了陸栩生的生辰八字,擱在佛祖前拜了拜,最后捐了些香油銀子?方出門。
想起平安寺側(cè)門外?有一家素菜包子?做的極好,程亦安打算捎幾籠回去吃,越過千手觀音廟,沿著廊廡往側(cè)門去,余光中忽然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亦安腳步一停,忍不住順著那人方向望去,
“咦,如蘭,那像不像大姐夫?”
只見賀青云身著一身雪衫,手里拿著一卷畫軸,逆著人流往寺院后廟去。
第57章
第
57
章
程亦安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順著穿堂來到藥師殿,
從左面的夾道過去,前?方矗立著一座三?層閣樓,是平安寺的藏經(jīng)樓,
到這一帶,人便少了,程亦安不敢跟得太近,假意隨處看風景,發(fā)現(xiàn)賀青云進了藏經(jīng)樓東面一五角翹檐亭。
程亦安就立在藥師殿后廊廡遠遠瞧著,那里?大約有五六位男子,年齡不一,
看起來像是以畫會友,個個氣?度不凡。
賀青云一到,
席間除了北座一人,
其余人均起身給他見禮,而?賀青云一一還?禮過后,
便坐在那北座之人左側(cè),那人年紀在三?十上下,生得也是面如冠玉,一副極好的相貌,賀青云與他交談,觀神情二人該是熟稔,
很快,
賀青云右下首一年輕男子扯過他,低語幾句,
不知說了什么,
賀青云笑起來,很罕見的神采。
接下來賀青云將自己攜來的畫卷攤開,
讓眾人品鑒,或侃侃而?談,或凝神觀賞,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會面。
程亦安搖了搖頭,看來她?是因為當年范玉林的背叛而?成驚弓之鳥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另一面廊廡后繞出一道身影,一襲白衫獵獵,風姿綽綽,不就是范玉林?
程亦安起先還?沒發(fā)覺他,是如蘭率先瞧見,立即上前?一步,攔在范玉林與程亦安當中,范玉林如今倒是學乖巧了,止在五步外的距離,便立著沒動了。
那頭樹梢站崗的裘青,手中已捏起一顆石子,一旦范玉林有異動,他手里?這顆石子就能要他的命。
范玉林發(fā)覺程亦安盯著那亭間瞧,便知她?好奇了。
范玉林從何時認識的程亦安?
打六七歲起吧。
那時程亦安方四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獨自蹲在南府后面的巷子里?數(shù)石頭。
范家剛搬來京城不久,哥哥讀書,沒功夫陪他玩,六歲的范玉林便在附近四處逛游,這一帶的小門小戶都愛往程家湊,若是遇見爽快的奶奶太太,還?能分些好東西出來,幾歲大的孩子心里?能惦記什么,不就是一口吃的。
程家后巷子時常有十多個差不多的小孩一處玩耍。
程亦安性子靦腆,不愛跟人擠在一處,卻又孤單,便時常躲在角落那顆樟樹下看著大家伙玩,那樟樹由花壇護著,里?面鋪滿了鵝卵石,她?愛數(shù),輸完又重?新來,每回的數(shù)都不一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那盤子石頭,倔的很,總要數(shù)個明?白。
有一回一個小少爺瞧見她?,冷不丁撿起一顆石子砸她?,氣?得她?追過去,一不小心就給絆倒了,他瞧見了,立即奔過去將小小的她?攙起,隨后追著那小少爺打了一頓。
自那回起,程亦安會對他笑,還?問?他的名,喚他一句林哥哥。
兩小無猜的情意不知不覺發(fā)了酵,到他十五歲后,便萌生了不可抑的情愫。
他當然知道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刻苦讀書,好不容易中了舉人,她?卻被許給了陸栩生。
原謀劃著今年下場一舉及第,孰知被程家一打,崔函一攪,身敗名裂,被剝奪了春闈的資格。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
他與程亦安是有緣無分了。
再次瞧見她?,他對著她?神情依舊是了如指掌,瞧此刻,她?有意無意瞥了那亭子幾眼,當是對亭子里?的人有疑惑了。
于是范玉林便開口,
“正北席那位姓李,名湘城,是翰林院一位學士,精攻宮廷畫,侍奉內(nèi)廷,這位李七爺是崔函的小舅舅,也就是崔家當家主母李氏的幼弟,是個極知風月的人物。正南席那位是翰林院一位庶吉士,大前?年的進士第四名,來自湖湘大戶,才貌雙全,極有口才,被圣上嘉獎過,至于二人當中那位賀世子,不消說就是你姐夫。”
“席間這五人均是大晉畫壇的高手,他們?結(jié)伴成立了一畫社,名為‘青云社’,非出身優(yōu)渥才華出眾者不進�!�
程亦安這才將視線往他身上移了移,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這般清楚?”
范玉林苦笑道,“我數(shù)次懇請入社,均被拒絕。”
程亦安無話可說。
她?并不想?與范玉林待在一處,轉(zhuǎn)身就離開。
范玉林下意識要追,“安...”話到了嘴邊最終吞了回去,看著她?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默然嘆了幾聲,方折去藏經(jīng)閣。
程亦安買了幾籠包子便登車回府,這一路心里?亂糟糟的,一時為陸栩生擔心,一時為大姐犯愁,程亦歆能干歸能干,卻是多思多慮,這段時日看著都瘦了一圈,她?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像爹爹,愛把事兒藏在心里?。
程亦安決定?做回惡人,她?掀開車簾,低聲吩咐裘青,
“你尋個穩(wěn)妥之人,暗中幫我盯著大姐夫,他平日出入哪兒,與什么人接觸,事無巨細報給我知�!�
程亦安這般做是有緣故的。
前?世范玉林待她?也極好,處處依著她?,就在她以為他一顆心都在她身上時,他卻悄悄在外頭養(yǎng)外室,她不是非要把賀青云往壞里想?,實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藥也吃了,病也治了,為什么還不成?
難不成是不喜歡長姐了?
查清楚,釋了疑,安心過日子。
若有貓膩,趁早發(fā)現(xiàn),也是為長姐好。
程亦安希望自己是多此一舉,畢竟前?世到她?閉眼重?生,都沒聽說大姐和大姐夫鬧出什么事來。
賀青云這廂與幾位好友坐而?論畫,大家夸他畫藝又精湛了,回到府上便神采奕奕的,一進正院明?間,見程亦歆坐在桌案旁出神,神情有些低落,他笑意便頓了下,
“歆兒,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