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草很老實。寧明昧拿了一塊糕點，從她口里套得了如下信息。
在今日之前，北山上的破廟已經(jīng)荒廢了幾百年了。荒廢許久，就連修建時是為了什么也不可考，為誰修建的，大多數(shù)人也不記得。人們唯一記得的，就是這神像不是什么大神，向它求禱，也沒什么用。
人們常去拜祭的，還是東邊的廟宇。過去，高家是東邊廟宇的大股東。
直到昨天，有人在砍柴回來的路上，被野獸襲擊。他拼著最后一口氣爬進(jìn)了廟宇躲避，結(jié)果，野狼看著廟宇，竟露出畏懼的眼光，離開了。
而他，在廟宇里失血過多暈倒在神像下，腸穿肚爛。
醒來時，他卻發(fā)現(xiàn)腹部的傷口愈合了——只有猙獰的傷疤，還在訴說昨日的經(jīng)歷。抬頭去看時，那人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神像左手中的法器之下。
神像右手中的法器高舉，其品類看不清楚，左手中的法器形狀則是清晰可見。
是一個形狀古怪的瓶子。
瓶中有一滴水，映著熹微晨光，將滴未滴。他心念一轉(zhuǎn)，對神像說：“多謝神仙，多謝神仙！小的老徐，上山砍柴，被野獸追擊，上有老下有小，不得已才做此活計。如今狼患已除，可我肩負(fù)家中活計，只能繼續(xù)不停干活，肚子上的傷口雖然愈合，仍然猙獰。如果勞作時裂開，我該如何是好？求神仙垂憐！”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那滴水落了下來，跌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砍柴人趴在地上舔干凈了那水，不多時，腹部就傳來了癢癢的感受，不久后，猙獰的傷口就進(jìn)一步愈合了。他欣喜若狂，再度祈求，可瓶子，卻再也沒有滴出更多的水來。
是神仙認(rèn)為他不需要了嗎？或者，換個人去求，又會如何呢？
他跑回家里。家人早因為他的夜不歸宿，急得一夜沒有睡著。如今見他回來，自是歡喜。
可他卻只抓著家人往北山上去。
幾人爭執(zhí)之間，就透露了神像的秘密，且恰好被晨起路過的陳婆婆聽到了。
陳婆婆聽到了，所有人都聽到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計，跑去北山上看熱鬧。
熱鬧看著看著，就成真了！
那神像的瓶子里，居然真的能滴出治傷的水來。
有人前些天崴了腳，向神像祈求。水滴一落，原本青紫的腳踝很快消腫，再過一會兒，就能健步如飛了！
而且滴完那水后，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席卷全身。使她動作輕快，神思洋洋。
鎮(zhèn)中身上有傷的人，雖然是少數(shù)，但看熱鬧的、想要一睹神跡的人，是多數(shù)。
“而且既然那神水連重傷都能治好，誰能保證，它對健康的人體，就沒有一點用呢？”寧明昧說，“現(xiàn)在，只是受傷的人在求水么？”
小草說：“是吧。我看見大壯哥剛剛回來。他說，他求那神水也給他一滴，神水不依呢。其他人都嘲笑他。”
他沒面子，就連熱鬧都不好看下去，惱羞成怒地回來了。
聽著名字就知道，這人身體健壯。寧明昧挑了挑眉毛：“聽起來，這神水是專做好事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運和饋贈。
昨日清極宗弟子搜查老婆婆家、和鎮(zhèn)民發(fā)生沖突，今日破廟里的神像就流出治傷的神水。怎么看，其中都有人搞了鬼。
望月鎮(zhèn)偏僻，鳥不拉屎，這個人只能是桂若雪了。
寧明昧自言自語：“桂若雪聽起來可不像是會做好人好事的活雷鋒。這里邊的局，他設(shè)在哪里呢？”
系統(tǒng)也不知道。它只看見寧明昧低眉思忖，不久后，他問小草：“你為什么不去？”
小草茫然地看著他，眼里寫著“我為什么要去”、
小草沒有去破廟。
或許是因為她雖然先天不足，但身體健康。
又或者。
是因為她智力低下、不同于常人，于是也無法“精明”地意識到，那神水對于常人的誘惑力。
隱隱的，有個念頭在寧明昧腦內(nèi)一飄，那念頭隱隱約約，就像破局的鑰匙一樣。
但只是轉(zhuǎn)瞬，線索不足，捉不住。
小水在房里，透過窗，手上假裝在削皮，眼睛悄悄看著這群人。在聽見“神像顯靈”的事情后，她握刀的手一頓。
神像顯靈……
神像若是能顯靈，祂豈不是已經(jīng)聽過了她與阿月的談話，知道了她殺死高家少爺?shù)氖拢?br />
祂會怎么做？祂會懲罰她么？或者，她能求祂庇護(hù)她，解決假婆婆的問題么？
就這一轉(zhuǎn)念，刀刃切在手指上，傷口血流如注。
鮮血污染了手里的蘿卜。干砸了活兒的感覺，遠(yuǎn)比手指痛更糟。
可更糟的事發(fā)生了。
只是轉(zhuǎn)瞬，窗簾也被拉開了。
拉開窗簾的是昨天她就見過的弟子。站在窗前的，卻是她沒見過的古怪仙人。
那人氣質(zhì)高華，遠(yuǎn)勝其他人，其他人隱隱有以他為首之勢。只是一眼，小水就看呆了。
他說：“你是小水？”
女孩：“……是�！�
一時間，她都忘記藏起自己的手指。那人的臉上戴著詭怪的法器，可那雙冷淡的丹鳳眼，卻讓她有種會被看透的錯覺。
仙人道：“是就好。昨日我的弟子們冒犯了你，本尊代替他們，向你道歉。”
女孩訥訥：“沒有……”
直到這一刻她才想起，她應(yīng)該盡快結(jié)束對話的。
以免讓秘密曝光。
可事情不遂她的愿，那人接著道：“想必你知道本尊一行來這里的目的。本尊所在的仙門受高家所托，來這里殺死府中厲鬼。”
女孩還沒來得及抖，他就說：“如今厲鬼已經(jīng)被本尊的弟子們除掉了。這一單，已經(jīng)結(jié)了�！�
女孩一愣，道：“仙長們不需要調(diào)查高少爺?shù)乃酪颉?br />
話剛說出來，她就意識到，自己露餡了！
可那人說：“高家養(yǎng)女……你從前在孤兒院。沒讀過書吧？”
女孩：？
這可不是預(yù)料之中的追問。
那人：“高家和我們簽的是委托合同。合同上，只要我們除鬼�！�
女孩結(jié)巴：“合同……是什么？”
不錯，很好學(xué)。
“高家只是個乙方。我們是甲方。我們隸屬清極宗，只用完成紙面上的任務(wù)就夠了。如今厲鬼已除，從來沒有乙方向甲方追問的道理�！蹦侨说�，“而且，高家多行不義必自斃，高少爺做了那些事，死了也不足惜�！�
甲方是爹，還有誰不知道嗎。
而且，高家少爺只是失去了一條性命，清極宗卻是因為他父親的除鬼委托，獲得了高家的大半家產(chǎn)。此人生前作惡多端，死后，卻能促成如此美事，還落入寧明昧的腰包。
這誰看了不能說一句雙贏？
女孩一時間有些暈乎乎的，心里涌起的感覺不知是悲還是喜。那人道：“昨日他們追你，也只是因為知道你是高家養(yǎng)女。所以順帶，把高家的事，拿來與你知會一聲……這里是你如今的住所？那老婆婆，是你如今的養(yǎng)母？”
像是有一盆冷水從天上潑下。
女孩：“……是�！�
她想開口，可又不知道如今那“假婆婆”在哪里。
若是她說話間，那人進(jìn)來了，可怎么辦？
“是么。挺好的�！毕扇丝粗�，眸光一閃，“再過兩日，我們就要離開這里了。你有新的歸宿，也不錯�！�
女孩這時也顧不得別的了，她站起來道：“你們要走？”
“本尊弟子與人打斗中，不慎中了毒。若非如此，我們昨天就該離開�！蹦侨说�，“說來也有意思。望月鎮(zhèn)北山上那神像，從前不見它有什么用。如今我們來了，倒見得它發(fā)功、給出神藥來了。這事兒，可真巧�！�
女孩：“那神像昨天早上，還是什么用都沒有，怎么突然……”
她心中一悚。
那人說：“你常去那里？”
女孩：“是，這些日子……”
她嗓子一啞。因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去那里的原因。
若是要解釋，必然會牽扯到她和阿月的同謀。道長們不再追究兇手是好事，可若是他們知道兇手是自己，孰知他們會不會把自己送去見官呢？
寧明昧瞥了一眼室內(nèi)的一束花。其中一朵，花蕊處，閃爍著隱隱的光芒。
桂若雪在監(jiān)聽這里。
他已經(jīng)暗示得如此清楚。女孩既然還在猶豫，那就只有按照他的方法來了。
女孩有點躊躇，那人卻道：“你手指受了傷。”
女孩聞言，把手往身后一躲。
“既然那神像有奇效，我們便帶著你上山去治治手指。收了高家的錢，幫高家辦事。既然你是鎮(zhèn)上如今唯一的高家人，那本尊也送佛送到西�！睂幟髅镣瑫r給出了下一句話，“還是說，你更想留在這里？”
這些道長們的態(tài)度雖然曖昧不明，但到底是名門正派。而這住過“假婆婆”的、空空蕩蕩的房子，卻讓她更加害怕。
在人多的地方，那人會不會不敢下手？
而且她也想看看，那神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阿月。對方站在道士們中間，始終是一副不認(rèn)識她的模樣。
只在她現(xiàn)在看來時，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女孩心下稍定，低低說了一句：“……好�！�
北邊距離北山不遠(yuǎn)。女孩跟在弟子們中間，心中仍是忐忑，可比起前幾日的心情，已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阿月走在她身邊，始終作不認(rèn)識她的模樣。
其實也好。
因為她也始終，只偷偷仰望前面那人的身影。
那是她在慈幼莊、在小鎮(zhèn)中從未見過的仙人。光華流轉(zhuǎn)，氣質(zhì)高貴，卻偏偏同她說了那么多話。
盡管姿態(tài)隨意，卻依舊讓她十分受寵若驚。
破廟就在眼前。女孩卻幾乎要認(rèn)不出這里。
前幾日還是蜘蛛網(wǎng)遍布的地方，如今卻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除了北邊來的、還有南邊來的。幾乎整個望月鎮(zhèn)的人，都跑來了這里，想要一睹神跡。
即使廟宇還是那座年久失修的廟宇，神像也還是那座被灰塵掩埋、幾乎看不清面目的神像。
他們踏入廟門。隔著小小院落，眾人已經(jīng)能看見里面那座灰撲撲的神像。
正如小草所說，神像的左手，拿著一個形狀古怪的瓶子。
幾個人跪伏在神像下，不停跪拜，其中一個人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祈求。
“你擠什么？插隊什么？說好了下一個輪到我了！”
“你只是口中生了幾個瘡，也好意思排隊？”
“誒誒，王二流子。你身體健壯得很，也來這里湊什么熱鬧？”
“光你能向神靈祈愿，不能我祈愿？”
廟里有老弱婦孺，但也有大量正值壯年的青年混在期間，其中男子，更是居多。那個叫王二流子的人擠進(jìn)跪拜的人群，搶先向神像祝禱，說了一大段吉祥話。
旁邊腿瘸了的女人被他擠開，只能不甘不愿、忿忿地看著。
王二流子的祝禱沒有任何效果。幾個人又把他拉開。叫人上去拉人的，是個白胡子老頭，衣著干凈，像是望月鎮(zhèn)某個德高望重的鄉(xiāng)賢。
如今是他主持著此處的秩序。王二流子被拉下去后，女人又進(jìn)來，繼續(xù)向神像祈禱。
“還挺井井有條的�！睂幟髅谅犚娛恍÷暤卣f。
不。
這種秩序極為脆弱。
已經(jīng)隱隱有失控態(tài)勢了。
只是除了寧明昧之外的清極宗弟子，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
而且……
“鵝頸燒瓶？”
寧明昧看著那神像手里的法器，輕聲道。
那一聲很輕，只有小男孩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
灰塵太多。神像看不出是男是女，連另一只手上握著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蛇@群鎮(zhèn)民們卻偏偏圍著如此破敗的神像跪拜祈禱，眼中虔誠神色，猶如看見真神。
即使如此，也沒有一個人，肯上去為這突然顯靈的神像擦拭塵埃。
寧明昧對系統(tǒng)說：“這很合理。這座神像，在他們眼里就像是一坨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可以跑動的屎山代碼。這堆灰塵看起來像是可以擦掉的無用代碼塊，可誰也不知道，刪掉它，是不是這整個程序就跑不動了�！�
不明白它有什么用，不明白刪它跑不動的原因。
甚至刪掉它，再加上一坨相同的灰塵上去，也可能跑不動。
這，就是編程。這，就是程序員充滿隨機(jī)性的神跡。
系統(tǒng)終于理會了一下寧明昧：“你不是學(xué)腦科學(xué)的嗎？”
寧明昧說：“這話說的，就連學(xué)語言學(xué)的，現(xiàn)在都要編程做機(jī)器學(xué)習(xí)呢�！�
系統(tǒng)：……
小水跟在他們身后，只心驚膽戰(zhàn)地觀察四周。
勞婆婆似乎不在這里。
她去哪里了呢？
除她在尋找勞婆婆之外，那些圍在破廟里的鎮(zhèn)民們，也在狐疑謹(jǐn)慎地觀察他們。
這幫高府請來的道士，如今到破廟里來，是要做什么呢？
廟里的女人還在虔誠祈禱。終于，日光下，那彎曲的鵝頸中，隱約有透明的細(xì)小水珠匯集，緩緩流至管口，成為水滴。
“來了！”
“神跡又發(fā)生了！心誠則靈啊�！庇墟�(zhèn)民說。
所有鎮(zhèn)民的目光，狂熱地盯著那水滴，就像它是神指尖流瀉的奇跡。
隔得太遠(yuǎn)，寧明昧等人無法分辨水滴成分，也無法感受其中是否有邪氣或靈氣。
寧明昧對水靈根的十六說：“看看那水滴�！�
十六向前走了兩步，踏入破廟。
尚未伸出神識。
可那一刻，原本搖搖欲墜的水滴，在女人渴望的眼神中，向內(nèi)一縮。
且驟然干涸，消失于無形中了。
到手的水滴忽然蒸發(fā)。女人沒反應(yīng)過來。她焦急，繼續(xù)大聲祈禱。
可這次，無論她如何祈求，水滴都不再出現(xiàn)。
鄉(xiāng)賢說：“阿紅你下去，讓其他人來。”
女人不愿，卻被人拉開了。在她之后，一個大叔和一個大嬸也分別上去。
可這次，依舊沒有水滴匯集。
就在方才，鎮(zhèn)民們只要說一句“我小腿有傷，求神靈賜予”，就能得到一滴神賜的水滴�？扇缃瘢腥藷o論如何游說，如何誠心祈禱，那玉瓶中，卻再也不能滴出哪怕半滴水來。
“怎么回事？”
“剛才還行，怎么現(xiàn)在沒有了？”
無論他們?nèi)绾魏魡�，神明始終無動于衷。于是有人喊：“阿紅，肯定是你，剛才觸怒神明了！”
“是阿紅心不誠嗎？”
“不啊，阿紅說的，和剛剛阿綠說的沒有任何區(qū)別。不是阿紅的問題。”
“那怎么回事？”
“我剛剛……”有人細(xì)弱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看見那個道士，走進(jìn)廟里。他剛踏入一步，那水滴就蒸發(fā)了。”
寧明昧向人群里看去。
很奇怪，又在意料之中。雖然此處人山人海，但修仙之人的眼里豈是常人能比的。
即使如此，他也沒能瞧見那聲音的一點蹤跡。
——原來戲肉在這里。
“這群道士做了什么？”
十六立刻辯解道：“我什么都沒做。剛剛一點真氣流動都沒有，不是嗎？”
他的辯解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昨天在北邊，就瞧見他們在那兒為難人的。”
“他們是高家請來除鬼的�！�
“高家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早上時不是都說了嗎？一百年前高家攔著人修復(fù)這座破廟，非要人去拜東邊那座廟。如今高家自作自受，家破人亡。因為高家人走了，神明才原諒了我們，重新顯靈了�！�
“一定是他們進(jìn)來，觸怒了神明。神明才停止賜福于我們的！”
“妖道！”
“這些臭道士是哪兒來的？”
“他們是修界大仙門里來的。是個名門正派，平時自詡正義清流呢�！庇腥苏f。
議論聲越來越大。
“這些凡人……”羅瀟很是震驚，“他們怎么敢如此議論我們？”
寧明昧道：“一是，那座神像，是他們的依仗�！�
二是因為，有人說，他們是名門正道。
凡人們知道修士能力卓絕，一劍可開山辟地�？赡切⿵�(qiáng)大，超越他們的普通生活太多，已經(jīng)成了“傳說”里的東西。
沒有受威脅的真實感，就沒有畏懼。事情總是這樣的。
他們沒見過仙人對他們拔刀相向的樣子。
更何況，他們是名門正道。好人總是容易被人拿槍指著的。
而眼前神水的功效，卻是每個人都曾親眼目睹的。是他們眼前短期的、直接的、唾手可得的利益。
不患寡而患不均。已經(jīng)有部分人拿到了神水的好處，其他人只是依著鄉(xiāng)賢的安排，在排隊等候。
心中早就有排序靠后的怨氣了。
如今，清極宗等人正撞在槍口上，他們怎能不怨？
在巨大的利益前，這些人就像被蒙蔽了腦子似的，用憤怒的眼神看著眾人，要叫他們賠償或負(fù)責(zé)。閱歷最淺的十七有點急了，小聲問：“師尊，該怎么辦？”
是啊，寧明昧?xí)趺崔k呢？
小男孩站在他們的最末。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看著最前面的仙人。
剛進(jìn)來時他就看見，自己前幾日的稻草床榻已經(jīng)被那些凡人踩臟了。吃飯的破碗，也被踢碎。
大能斗法，小嘍啰瞬間破產(chǎn)。
不過無所謂。
他只想知道，寧明昧?xí)趺醋觥?br />
鄉(xiāng)賢拄拐向?qū)幟髅磷邅�，寧明昧看著他，居然笑了�?br />
“光是這樣，還不夠，我有了一個猜想�！睂幟髅翆ο到y(tǒng)說，“接下來，讓我驗證一下它�！�
系統(tǒng)：“猜想？”
寧明昧對系統(tǒng)道：“如果我是桂若雪，我就會這樣設(shè)置這個局�！�
“諸位稍安勿躁。本尊與弟子們途經(jīng)此地，聽聞有神像顯靈。特來拜訪。”寧明昧道，“只是本尊一進(jìn)來，這小神見了本尊，竟連水也不敢滴了，倒是出乎本尊的意料。”
“既然如此，本尊與弟子們讓它八尺，離開神廟�！睂幟髅恋�，“諸位看看，這神像會不會恢復(fù)滴水，如何？”
作者有話說：
桂若雪與邪惡貍花再度斗法。
第49章
測試工程師寧明昧
綠袍一揮，寧明昧帶著眾弟子于眾目睽睽之下，退出破廟。
“這能行嗎？”系統(tǒng)擔(dān)心地問他。
寧明昧：“首先，我提出一個假設(shè)。使這座神像判斷條件滴水的，是一段桂若雪植入于神像體內(nèi)的自動化程序。當(dāng)我們的人靠近它時，它會停止滴水。這是一個最外層的while條件。”
do{滴水}while（!寧明昧及其弟子靠近）;
這樣的。
也就是說，只要寧明昧離開，神像就會恢復(fù)滴水。
桂若雪原本的目的，是以神像的滴水誘發(fā)鎮(zhèn)民的貪欲。相應(yīng)的，他們也會仇視為神像引來“晦氣”、為神像所厭惡的寧明昧眾人。
清極宗到底是名門正派，交惡百姓，甚至導(dǎo)致無故濫殺，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可寧明昧一番話，把形勢逆轉(zhuǎn)了。
如果他離開后，神像繼續(xù)滴水，就將坐實寧明昧那句話。
所謂神像，在寧明昧面前，也不過是個會感到畏懼的區(qū)區(qū)小神罷了。
系統(tǒng)心下嘆服：“可如果，你離開后，神像也沒有繼續(xù)滴水呢？”
若是桂若雪藏在人群中手動調(diào)整神像流水，識破了寧明昧的意圖，該怎么辦？
寧明昧：“那又如何？既然這樣，神像滴不滴水就和我們沒關(guān)系了——神跡，也是有保質(zhì)期的嘛�！�
語畢之際，他們已走到了廟門之外。寧明昧隔著亂石鋪設(shè)的道路，看向神廟中的神像。
神像是沒有生命的、遍布灰塵的木雕。
可他與那無生命的物品對視，如對峙斗法。
“開口�！睂幟髅琳f。
眾鎮(zhèn)民一怔。
“現(xiàn)在，你們可以開始祈求了�！彼f。
小男孩站在最后，呆呆地盯著前面的仙人。
他分明該是被驅(qū)逐的人，分明是在這廟里不占有“神像”資源的人�？伤_口命令那些人繼續(xù)時，就像他這個后來的闖入者、才是這里的主導(dǎo)者。
女人喃喃低語。
終于，燒瓶的鵝頸中又出現(xiàn)了一絲晶瑩。在女人欣喜若狂的注視中，它滴了下來，落入女人掌心。
女人膝蓋的傷口漸復(fù)。
而寧明昧，他贏了。
眾人又驚又疑又喜。此刻，本該是所有人一擁而上，集體向神像祈禱的時刻。
可他們竟然無一人敢上前，只是躊躇地看著寧明昧。仿佛他的允許，才是他們可以前進(jìn)的理由。
系統(tǒng)：“……你破局了�！�
它看著寧明昧，心中竟涌出一絲難言的恐懼。
不是敬佩，而是從來沒有過的恐懼。
踏入破廟，不過幾分鐘，就想出了這樣的手法。假以時日，這人還會做什么？
寧明昧道：“還不夠�！�
系統(tǒng)：“還不夠？”
寧明昧留下一句話：“完整地破掉對手的布局，是對執(zhí)棋手的尊重�！�
他對一個胃痛的女孩說：“十七，你抱她到屋頂，又接她下來，讓她這樣進(jìn)入神廟，向神像祈求�！�
他的聲音有讓人信服的威力。
那女孩照做了，神像落下一滴水。
內(nèi)傷能治。
寧明昧對郁郁寡歡、只是來圍觀的少年說：“你爬進(jìn)去，向神像祈求。”
少年一愣：“可我沒受傷�。俊�
寧明昧見他衣著襤褸，道：“告訴它，你衣著襤褸，從小顛沛流離，受盡屈辱，諸如此類。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罹患心理疾病，已然抑郁�！�
簡而言之，就是賣慘。
少年莫名其妙，可他還是照做了。
神像落下一滴水。
神像居然滴水了！
水滴落入唇間。少年黯淡的臉色，被點亮了不少。他顫抖著嘴唇說：“這水，這水真的有神力！”
此等情狀，引來人群中傳來“哄”的竊竊私語。
沒有傷，沒有病，這也可以？
賣慘也可以？
有人道：“我可比他慘多了。就他這樣，也能獲得水滴。換我上去說我的故事，”
誰不能賣慘？賣，都可以賣。
這是這場局里操控人心本色、摧毀秩序的第一步。
但還不夠。
不夠。
寧明昧對人聲的浪潮置若罔聞。他看向了一個人。
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
方才沒病沒災(zāi)也厚顏祈求，被趕出來的王二流子。
“你，從側(cè)門進(jìn)去，向神像祈求�！�
王二流子也在羨艷那少年。
可他家境殷實，沒病沒災(zāi)，想賣慘也得不到水滴。他聞言一愣：“可我……可我沒病��？”
也不慘。
寧明昧道：“告訴祂，你小腿受傷了。”
大神在后，且還有好幾個佩劍的弟子，王二流子不敢不從。他膽戰(zhàn)心驚地來到神像前，向它發(fā)出虛假的謊言。
正在他恐懼天譴時，有人驚道：“水滴！水滴出現(xiàn)了！”
王二流子一愣，水滴已經(jīng)順著鵝頸落了下來，掉在地上。
他未曾預(yù)料會有水滴誕生，一時竟然沒有接住。
男人立時趴下，興奮地在地上舔舐水漬。這本該是非常惹人發(fā)笑的、狼狽又滑稽的場景。
可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們只是狂熱地看著神像——就像一群已經(jīng)失去理性的野獸。
若不是寧明昧在這里，神像之下的方寸之地，已經(jīng)會被涌上的所有人淹沒。
“區(qū)區(qū)神像，也不過是個連謊言也無法識別的泥胎木偶罷了�！睂幟髅恋�，“這就是你們所拜的神？”
這是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話。
可它起到的效果，卻很少。
少部分人聞言，打了退堂鼓——連謊言都無法識別的神明，算什么神明？
就連它滴下的水，也像是冒著絲絲邪性。
可更多人眼中的狂熱沒有消減，而是變得更加貪婪瘋狂。
如果假稱有病就能得到神水，如果用半真半假的虛言賣慘，也能得到神水。
在存在謊言的秩序下，又有誰會維持秩序呢？
“可那水或許是邪水啊！”有人拼命拉身邊的人。
“那水落下，也不一定非得由祈求的那人來喝吧？”那人道。
人群中一靜。
那一刻，人群靜得可怕。
甚至——即使——不由他們來喝，他們將神水收集起來，賣給外鄉(xiāng)人，待價而沽，豈不是更加兩全其美？
寧明昧冷淡看著他們，并不意外。
當(dāng)凡人意識到自己能夠愚弄神時，神就不再是神了。
它會成為爭名奪利的工具，可供再分配的資源。
又或者，成為某些有心之人用來打倒其他人的把柄。
從古至今，人人如是。
人群人心浮動，只是礙于寧明昧還在這里，人人都低著頭，不敢動一下。
寧明昧轉(zhuǎn)身。
正在注視他背影的小男孩，猝不及防地和他對上眼，眼眸中的狂熱還未散去。
那些鎮(zhèn)民的狂熱，是對于神像的。
而連城月的狂熱，是對著他的。
權(quán)力。小男孩忽然，意識到了這個曾經(jīng)陌生的詞。
有識的非凡者，所能掌握的權(quán)力。
寧明昧站在那里，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能使得那些鎮(zhèn)民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撥動他們的情感，將事態(tài)掌控于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