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頸上的薄汗在那抹笑容下潤起冷浸浸的透明光澤，混了絲絲縷縷的血液后，多了幾分凄.艷.色.氣，那抹笑容在余慕凡拿起長劍對準(zhǔn)他時，弧度更大?了些。
但那持劍的手卻久久沒?有刺過來。偏幽冷嗤一聲，收了笑容。
“余大?俠，替□□道不是你的職責(zé)么？”
偏幽撐起手肘，坐起來，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地要求：“殺了我?�！�
余慕凡多想一劍刺進(jìn)去?，卻遲遲下不了手。見?著床上的人神色淡淡，好似有恃無恐的樣子，長劍往前刺了一寸。
但劍沒?有再次刺入偏幽的心臟，而是抬起了他的下巴。
“想死？不，那太輕易了�！庇嗄椒餐牡难凵瘢熜Γ骸白鑫�?人委屈了？不想活了？那就?一直做下去?吧�！�
“不過教主放心，”余慕凡收了劍，摩挲上面的一絲血痕，笑容淡了，“你不會?是妾室的。”
他掏出錦帕，細(xì)細(xì)地擦拭長劍，動作輕緩，姿態(tài)平靜。擦干凈了，收了染血的錦帕，才說出了最后的決定?：“我?看教主……做個暖床的小奴，就?挺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四千多字的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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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教主垂憐
阿黎看著?余慕凡隱怒地握著張沾血的錦帕離開了，
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jì)，往偏幽屋里?走去。
推開門，阿黎看見自己的教主微垂著?臉龐，
下巴上的血漬半干半潤。他走過去，湊近了才看到教主的雙手也流著?血。床上凌亂地鋪陳著?瓷杯碎片，
偏幽若無其事地挑了其中比較大的一塊，觀察。手上的血液緩緩滲出，
一滴滴掉到白色的被子上，
落下一朵又一朵珍珠大小的紅花。偏幽發(fā)覺碎片的邊緣雖不夠光滑，卻在白日的光芒下閃爍著?微薄的光澤。
食指與中指捏起這碎片，放在鼻下嗅聞，還能聞到一抹腥甜的茶香。
可惜了……沒下毒。
不過就算下毒了，
想必也毒不死主角吧。
偏幽無趣地松開手指，看著?碎片掉到床上，砸到了另一碎片后分裂成兩半，
微微晃了晃，
不動了。
阿黎走上前，
沉默地將偏幽抱起來，
準(zhǔn)備抱到另一房間去。這?床上滿是細(xì)碎的茶杯渣滓，
再?待下去說不定會誤傷。
偏幽任由他抱著，
微闔了眼，一言不發(fā)。
換了間房，
阿黎握住偏幽的手，
小心翼翼地挑出滲進(jìn)去的碎片，等確定沒有異物了，才涂了傷藥包扎。
“把我臉上的妝容一并卸了。”
阿黎包扎的手一頓，隨即緩緩搖了搖頭。那么多人盯著，
不可以……會很危險(xiǎn)。
“你也不聽我的話了么……阿黎。”
阿黎垂著?臉，不敢抬頭。
偏幽用包扎好的右手抬起阿黎的臉龐：“阿黎，你得明白……余慕凡用他的獨(dú)門手法封了我腿部的穴位。但一個人，倘若真的長久走不了路，那雙腿會廢掉的�！�
“我不想這樣活，”偏幽微微躬身，湊近阿黎的臉，溫?zé)岬暮粑化B在兩人之間，“你明白嗎？”
阿黎的眼睫顫了顫，闔下又掀開?。勸自己活著的教主，怎么自己卻不想活了呢。卸了易容，暴露出真面來，然后，安靜地等待他人的殺戮么。
他凝視自己的教主，看著?教主下巴上的血漬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干了，最后凝固在了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容上。阿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往教主的下頷撫去。
教主只是淡淡地望著?他，并不阻攔，也無惱意，好似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是誰伸上了手都沒關(guān)系，是誰輕撫他的下巴，摩挲他的唇瓣也沒關(guān)系。
真是冷漠啊，教主真的活在這世上嗎，怎么阿黎感受不到教主的氣息呢？他的教主輕輕呼吸著，額上還有些未干的冷汗，包扎的手或許還在流血，連唇瓣也有些薄涼的溫度�？砂⒗琛趺淳透惺懿坏浇讨骰钤谶@世上的氣息呢？
錯覺，一定是錯覺。
阿黎收回手，從紅木圓桌上取了另一層干凈的紗布包扎教主的左手。
偏幽沒等到回答，乏味地看著?阿黎小心翼翼地包扎的樣子。那模樣真是恭順極了，可惜……這種恭順沒用對地方啊。
偏幽掀起眼簾，看著?桌上的匕首，輕輕舔了舔左側(cè)的牙齒，腥甜極了。
隨后的養(yǎng)傷生活，倒也不是完全無趣。每過幾天，就有店家遵循余慕凡的吩咐，將許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朱釵玉飾、錦衣華緞一一地送進(jìn)了宅院�；蛟S余慕凡本意是為了羞辱偏幽，可偏幽對扮成女子模樣并無偏見，只是覺得有些麻煩了。
阿黎不知從何處學(xué)會了縫衣裳，每每自己裁了錦緞仔細(xì)地縫補(bǔ)，將一匹匹絲鍛制成一件件華裳，每日都服侍偏幽穿上不同的衣裳。阿黎化?妝也是一把好手，流行?的古典的雅致的妝容，每日都不同。
偏幽打趣道：“你這?是將我當(dāng)成洋娃娃裝扮了么？”
阿黎不太懂什么娃娃，聽見這?戲謔，有些羞澀地垂下了臉龐，紅著耳朵不敢抬頭。
偏幽笑笑，望著?銅鏡里?敷粉含朱的瑰麗面容，輕嘆：“真真是羅裙香露玉釵風(fēng)，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1]，可惜了，長在了我臉上�！�
梳妝臺上擺著?各式精巧的盒子，紅藍(lán)花胭脂、金花胭脂、朱砂膏、玫瑰膏子……偏幽挑了盒含金粉的紅胭脂，用食指與中指細(xì)細(xì)摩挲。
隨后他看向阿黎，笑：“過來�！�
阿黎聽話地蹲到了偏幽身前。偏幽笑著?抬起手，用沾了胭脂的手指輕輕拂過阿黎斜長的眼尾，將那抹不近人情的陰郁眼形，裝點(diǎn)成泛紅的可憐艷.色。
“其實(shí)阿黎……生得真的很好看呢。”室內(nèi)的光有些暗淡，阿黎的眼尾泛著?金紅的微光，亮眼又幽深，像是被金玉碎粒狠狠磋磨過后，泛起了紅痕。
偏幽欣賞片刻，又用手指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阿黎的唇瓣，這?下，連那淡淡的薄唇也紅了起來。
阿黎安靜地望著?自己的教主，眼神渴慕。黯淡的房間里，一美貌女子坐在梳妝臺前，腳邊是她恭順岑靜的男奴，女子蔥根似的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拂過男奴的臉龐，見著?奴仆滿臉生了艷，才戲謔地收回了那調(diào)皮的纖纖玉指。
而另一臺妝奩前坐著?的女子，卻沒有這?樣的閑情雅致。暗衛(wèi)甲報(bào)告了事情的始末，問主人要不要捅破那小院里的人就是魔教教主的事實(shí)。暗衛(wèi)甲沒有見過魔教教主，只以為小院里的是個美麗的男子，等事情傳揚(yáng)開來，出了變數(shù)，才明白過來余慕凡打的主意。而今魔教教主易容成女子，雖然暫時避免了被揭露，但若真的想拆穿這個假相，也并不是辦不到的事。
施雨旋放下紫檀木梳，輕輕搖了搖頭：“不要繼續(xù)下去了，余慕凡已經(jīng)懷疑上了雋魚山莊，現(xiàn)在繼續(xù)行動，只會徹底暴露。就算真的不顧暴露的風(fēng)險(xiǎn)捅破了這?件事，余慕凡名聲低到谷底，可他武功尚存，到時候得罪了他的雋魚山莊，又能討得什么好呢？”
暗衛(wèi)甲不明白小姐為何這?么顧慮余慕凡，道：“若小姐真的不想嫁，屬下也可想其他辦法。”
施雨旋輕嘆一聲，道：“不必了，我也只是想試試。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不錯了，既然他現(xiàn)在有了婚前置外室的名聲，那我也可順勢把這?婚事往后推，繼續(xù)等待變數(shù)�！�
施雨旋站起來，扶起了躬身的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道：“這?事辛苦你了，切記，掃尾一定要干凈，不能留下能牽扯到雋魚山莊的痕跡�！�
暗衛(wèi)甲恭敬回道：“是�！�
等暗衛(wèi)退出了房間，施雨旋才露出幾分遺憾落寞的神情。余慕凡表面正義凜然，實(shí)則心?狠手辣，對待背叛他的人，從來不留一分情面。上輩子，余慕凡當(dāng)了皇帝后，在一次出征時被手下背叛，歸國后，他抄了那叛徒的九族，并專門修了一座監(jiān)獄關(guān)押那九族人。
他令宮廷內(nèi)醫(yī)術(shù)最好的太醫(yī)好好照顧叛徒的身體，然后讓那叛徒每日觀看一個族人被千刀萬剮的畫面。剮了數(shù)十人，眼見著?叛徒?jīng)]最開?始那么痛苦了，又換了其他的嚴(yán)酷刑罰。那叛徒每每尋死都被太醫(yī)救下，最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所有族人，上到老翁，下到嬰孩，全部慘死�？蘼暳R聲慘叫聲充斥著那座監(jiān)獄，叛徒從一開?始的痛不欲生到僵死麻木，最后徹底瘋癲了。
余慕凡在一次探監(jiān)后，見著?昔日威風(fēng)凜凜的手下成了個蓬頭垢面、口齒不清、整日亂吼狂吠的瘋子，輕嘆一聲，大發(fā)善心?地命人送上了一杯斷腸毒酒。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過命令后，當(dāng)晚就送那叛徒上了路。
余慕凡回到宮廷后，十分有興致地寵幸了新來的美人，當(dāng)時的施雨旋空坐在雕欄玉砌的皇后宮殿內(nèi)，只覺得渾身發(fā)冷。
施雨旋回過神來，低低地嘆了一聲。這?樣的人，怎能讓她不畏懼呢？
再?等等吧，再?等等……不能心急啊……
·
日頭漸漸熱了起來，夏天到了。蟬鳴聲聲，庭院里的蓮葉也碧綠可人。阿黎摘了蓮子剝給偏幽吃，一顆又一顆，清甜微苦，冰涼解暑。偏幽坐在亭閣里?，吃著?蓮子，賞著荷花，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散了些許睡意。
見阿黎又摘了一束蓮蓬仔仔細(xì)細(xì)地剝?nèi)∩徸�，自己卻不吃，就伸手喂了他一顆。
“怎樣？”
阿黎細(xì)細(xì)咀嚼，點(diǎn)了點(diǎn)頭。偏幽笑：“再?好也不能多吃呀，不必剝了，尋條小船，咱們?nèi)ズ?游覽一番。”
阿黎連忙運(yùn)起輕功，從庫房里搜羅出一條木船，放到了湖邊。又回到亭閣抱起偏幽，飛到了小船上。
偏幽坐下來，順手拿起木漿，見著?阿黎糾結(jié)的神色，笑著?給他遞了一把，道：“一起劃吧�！�
夏日的湖面偶有蜻蜓飛過，輕觸一下，又震顫著半透明的翅膀飛走了。偏幽與阿黎緩緩地劃著?木漿，一點(diǎn)點(diǎn)朝湖心?游去。微風(fēng)吹過，湖旁的蘆葦輕輕搖擺，發(fā)出細(xì)微的簌簌聲響，偏幽微仰著頭，任發(fā)絲凌落，只覺一陣清涼。到了湖心?，一簇簇開?得其大無比的蓮葉遮天蔽日。偏幽放下木漿，仰躺起來，船緩緩穿行，潑天的綠意掩住了他，偶有一朵嫩蓮，輕顫顫地晃悠，似在跟陌生的來客打招呼。
偏幽回以溫柔的笑意，在這夏日的慵懶里?，清涼的荷蓮中，緩緩闔上了眼睛。夏日的太陽熾熱，風(fēng)卻很溫柔，輕輕拂過紅蓮、碧葉、美人的笑顏，又拂去了更遠(yuǎn)的地方。
這?一切倘若沒有外人打擾，想必阿黎會更開心?些。余慕凡不知何時又來到了這?里?，沒在臥房、亭閣里?找到偏幽，就找到了湖邊。見著?一木船在蓮葉間時隱時現(xiàn)，就凌波輕點(diǎn)飛到了船上。
偏幽已經(jīng)睡著了，余慕凡本是帶著?些殘留的怒意來的，見著?這?軟軟臥在木船里的佳人，卻無論如何也發(fā)泄不出心里?的怒火了。那日過后，他本想好好懲戒偏幽一番，畢竟若是其他人膽敢刺傷他，只有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墒�，余慕凡無法將懲戒這?個詞語與偏幽聯(lián)系起來。他不能去懲戒一座高高在上的琉璃神像，神像不懂，他可以教，可以慢慢感化?，唯獨(dú)不能下手去玷污損毀。最后，余慕凡只是命人送了些女子的衣服首飾作為告誡，讓偏幽知道耍刀玩匕首是不對的，他得學(xué)著乖巧些。
陽光下，偏幽的臉頰泛著?午后的薄紅，像是熟桃被掐破了皮，滲了點(diǎn)紅粉汁液淋在了佳人側(cè)頰。唇瓣也水水潤潤，是方才吃了些什么嗎，怎么瞧著這?么誘人。
余慕凡輕輕坐了下來，卻冷不防觸到一枝開?得盛大無比的蓮葉，被兜頭澆了一抔昨夜的雨水。這?水澆了余慕凡滿臉，上衣也濕了大半，好似此處的荷蓮并不歡迎他的到來，特意派了開?得最大的蓮葉兜頭澆濕他試圖趕走他一般。余慕凡抹了把臉后，神色淡淡地折斷了那支蓮葉。那可憐的碧蓮就這樣離開?了親朋好友，掉到湖里?去了。
阿黎心?下微諷，面上卻安靜恭順，一副老實(shí)的啞奴模樣。
二人安靜地坐在小船里，沒有人開口打擾佳人的午后淺眠。日頭漸漸地往西方游去，金黃的光慢慢昏黃。一片紅霞出現(xiàn)在了天幕上，光芒一點(diǎn)點(diǎn)從湖面撤退。有些冷了，阿黎正脫下外衣準(zhǔn)備蓋在佳人身上，他卻輕輕睜開?了眼眸。天幕上的紅霞印倒在他的眼瞳里，像是著了火，燦爛、神秘、瑰麗不已，讓人明知引火焚身痛徹骨髓，卻依舊昏沉迷醉自尋了死路。
“阿黎，我們回吧�！奔讶溯p啟紅唇，慵懶地吐出了幾個漢字。阿黎心?下一顫，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這?么好聽過。
阿黎正準(zhǔn)備抱起偏幽，卻被余慕凡推了開?去。偏幽睡了一下午的覺，本是眉梢眼角都露著愜意，見到余慕凡來了，卻微微蹙起了眉頭。推開了余慕凡環(huán)抱的手，偏幽道：“不勞煩余大俠。”
余慕凡卻強(qiáng)硬地再次伸來手，徑自抱住了偏幽。湖面的光暗了大半，偏幽側(cè)過頭去，瞧昏黃傍晚下的荷蓮。
余慕凡的手緊了緊：“看著?我�！�
偏幽可有可無地望向余慕凡，問：“見著?我如今這?副不良于行?的模樣，你很開?心?嗎，余大俠？”
余慕凡抱著他足尖點(diǎn)水輕輕飛過湖面。夏日的風(fēng)依舊涼爽，偏幽從他懷里?探出頭來，看遠(yuǎn)處的風(fēng)光。
在這座庭院外，有更多更遠(yuǎn)的景色，有更好更有趣的人們，沙漠里?的黃沙會很灼熱，極北的冰塊會凍得人唇齒發(fā)顫，南國的水果何其香甜，更遠(yuǎn)的海洋又有什么動物在游弋呢。
偏幽多想用雙足丈量這片陌生的土地，此刻卻只能蜷縮在一個人的懷里?。
望著?即將消退的紅霞，偏幽舔了舔唇瓣，隨后集聚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余慕凡，在余慕凡措不及防的眼神里?，就那么直直地墜落了下去。
湖水發(fā)出“咚”地一聲，接納了陌生的來客。偏幽墜落在碧綠的水里，離波光粼粼的湖面越來越遠(yuǎn)。原來夏日的水也很冷啊，發(fā)絲擋住偏幽的眼，他看不見湖面了。幽暗籠罩了他，冰冷竄上小腿、腰肢、脊背，最后連頭顱也冷了起來。偏幽突然無師自通了魔法，沒有肥皂水，也能咕嚕咕嚕地吐泡泡了。一個又一個，從口里冒出來，飄浮往上，往上，破滅了。
黑暗一點(diǎn)點(diǎn)擁抱他，動作輕柔和緩，偏幽淺笑著?任自己繼續(xù)墜落，墜落……卻突然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拉起他，抱住他，往上游去。一條魚游過他的身邊，又游過去了。幾縷纏住他的湖草，倏地被刀劍割成兩截，在水中飄蕩起來。偏幽還想再吐幾個泡泡，沒等動作，就被人帶離了湖底。太陽徹底下山了，隱在光簾幕后的月亮羞澀地露出了半個身影。
偏幽從水里被帶了出來，看著?隱隱約約的月光，想著，哎呀，應(yīng)該挑個月圓的好日子。
余慕凡渾身濕透，焦急地抱著偏幽飛到岸邊。正又驚又怒地欲要質(zhì)問他為何這?樣做，就見著?偏幽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愜意而滿足，好似方才只不過是玩了一個小游戲。
余慕凡質(zhì)問的話倏地就開?不了口了。
月光下，笑著?的佳人驀然闔上了眼，好似剛才的淡笑只不過是回光返照的片刻燦爛。余慕凡急忙運(yùn)起內(nèi)力游遍偏幽周身，將那些誤含的湖水逼了出來。偏幽昏昏沉沉地咳嗽著吐出了水，人卻依舊蒼白無力地倒在地上。很快，他就徹底昏了過去。
余慕凡抱起偏幽，對趕來的阿黎叱道：“去找大夫，快！”
阿黎渾身濕漉漉地滴著?水，配上他慘白的臉色，渾似一條枉死的水鬼上了岸。他的唇齒震顫著，心?神驚懼，聽到余慕凡的怒喝，回過神來，連忙轉(zhuǎn)身飛奔出院，心?急如焚地往城里奔去。大夫……大夫……找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1]引用自宋代·晏幾道《臨江仙·斗草階前初見》
第39章
教主垂憐
偏幽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渾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迷糊迷糊中被阿黎灌了湯藥，
想吐槽一下這藥的味道，卻又意識昏沉地暈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一天或許兩天，偏幽才清醒了過來。睜開眼，
見著阿黎慘白的臉色，
正準(zhǔn)備說自己沒事，就看見余慕凡也跨進(jìn)了房門。
偏幽想坐起來，卻使不出半分力氣，阿黎心領(lǐng)神會地將他扶了起來。
他靠著阿黎輕輕喘氣，
喉嚨干啞撕痛，只能小聲囁嚅道：“……水。”
沒等阿黎去端水，余慕凡就端著瓷杯喂了過來。偏幽瞥了他一眼，
又微闔了眼睫，
慢吞吞啜飲起溫水來。
喝了半杯，
偏幽側(cè)過頭，
示意不要了。余慕凡放下杯子，
問：“你為什么跳湖？”
余慕凡的聲音很低，
卻沒有?怒意，只是簡簡單單地詢問般，
想求個答案。
偏幽沉默半晌，
嘶啞著開口：“我腿上的?穴位……你什么時候才肯解開？”
余慕凡沒說話。
偏幽掀起眼簾看他：“余慕凡，你囚著我又有?什么意思呢？這樣下去，只會讓我討厭你，有?機(jī)會就會殺了你。要么放了我，
要么殺了我，你都不選的?話，我就自己替自己選了�！�
余慕凡咬著牙，驀然感到一陣難堪，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候卑微又貧窮的日子。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曾經(jīng)丟下的?臉皮都揀了回來，他武功高強(qiáng)、定親嬌妻、眾人佩服，早已不是曾經(jīng)的?那個乞丐了。可是在偏幽毫不留情的?話語里，他卻感到自己的?臉皮被一刀刀割了下來。自己為他做了這么多，他卻沒有?一點(diǎn)感激，甚至是討厭著。余慕凡既痛恨著偏幽的無情，又憤恨自己的?心慈手軟。不如殺了他……殺了偏幽，殺了這個讓自己如此痛苦如此卑微的人。
余慕凡按住自己的?劍，想抽出來卻如何?也下不了手。簡直是魔障，魔障。
他不會殺了偏幽，卻也絕不會放過他。是你自己招惹我的?，不是嗎？高高在上地施舍于我，漫不經(jīng)心地?cái)傞_手心，拿二兩銀子打發(fā)我。人人都在過花燈節(jié)，我這個乞丐卻在為活命奔波。你就站在橋頭，俯視著眾生，他們的身影落在你的?眼里，就像一場灰撲撲的?影像，無關(guān)緊要。可我不要做人群中的灰影，我要你看著我，只能看著我。
余慕凡松開按劍的?手，盡量平靜地開口：“你乖一點(diǎn)，我就替你解穴。”
“乖？乖啊……魔教教主的行事風(fēng)格里從來沒有?這個字眼�！�
“魔教已經(jīng)滅了�！庇嗄椒部粗牡牡袂�，忍不住譏刺道，“早就滅了。你如今只不過是一個——”
偏幽靜靜等待下文，余慕凡卻自己住了嘴。
“算了，你好好養(yǎng)傷。”余慕凡拿起劍往屋外走，走到半路，背對著偏幽低沉道，“等我大婚后，就替你解穴�！�
偏幽置若罔聞，只是靠著阿黎輕輕地喘著氣。
余慕凡的大婚之日本來定在了中秋佳節(jié)，但因?yàn)楸┞冻隽损B(yǎng)外室的消息，被推到了冬季。秋天到來的時候，偏幽讓阿黎當(dāng)自己的?模特，在庭院里畫起了畫。阿黎有?些不自在地靠在樹上，臉頰有?些紅，時不時往偏幽那兒望去，見到教主含笑執(zhí)筆的?模樣，不由得放松了些，靠在樹上的?身體也不那么僵硬了。
阿黎總覺得最近的?教主好溫柔，以前雖然也溫柔，可感覺最近有?些不一樣。教主最近晚上要求自己和他一起睡，最開始阿黎緊張得睡不著，但漸漸的?就越睡越甜了。阿黎自己一個人睡時從不會睡得這樣好，他就睡在偏幽的隔壁，淺眠，時刻注意著教主的需求。按理說就算和教主睡一起了，也不該睡得這樣沉才對，可不知為何?，每次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翌日醒來，身體莫名的?輕松，連喉嚨處的?刺痛也在慢慢減輕著。
而且最近練武，簡直一日千里，好似天降神力般，內(nèi)力運(yùn)行一日比一日雄渾順?biāo)�。阿黎想不出為什么，只能歸因于和教主睡在一張床上，心情激蕩，練武也更加拼命的緣故。
落了片葉子在阿黎頭上，阿黎想扔開，又想著教主在畫畫呢，不能亂動。阿黎懷著虔誠而激動的心情倚靠著樹干，不知道教主會把他畫成什么樣子呢？教主畫他的?畫像，是不是阿黎在教主的心里也留下了一點(diǎn)點(diǎn)痕跡？外面風(fēng)有?些大了，教主會不會覺得冷？還有?幾個月就是冬天了，等教主解了穴，能走動了，教主會走出這個宅院，去外面逛一逛嗎？若是下了雪，地上肯定會厚厚地堆上一層吧，為了不讓教主濕了鞋襪，教主可一定要讓阿黎背啊。他會背得很穩(wěn)很穩(wěn)的，絕對不會讓教主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舒服的?……
阿黎神思不屬地想著教主，教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貓?zhí)筆畫著阿黎。
太陽往西斜的?時候，偏幽收了筆。
“好了�！彼⑿χ虬⒗枵惺帧�
宣紙上畫著一個倚靠著樹干的玄衣青年。樹干上的?葉子在秋季枯黃了，掉落了幾片在青年烏黑的?發(fā)頂，青年的眼神望著遠(yuǎn)方，似憧憬似眷念，滿懷著希望與愛意。凋枯一片的?色調(diào)里，青年的眼神泛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微光，像是一片死寂里綻放出的一朵紅玫瑰，一抔塵土里滾落了顆黑珍珠，衰敗與希望并存，死寂與新生交疊。
枯黃的?葉子仍然在秋風(fēng)中墜落，青年卻已來到他的?教主身邊。他微俯下身細(xì)細(xì)地看著自己的?畫像，心里一時酸澀一時甘甜，眼眶微微濕了，阿黎眨眨眼，不讓水漬冒出來。
如果此刻他能說話，想必也一樣無言。
阿黎轉(zhuǎn)過身，用衣袖擦過眼眶，使勁摩挲，直到看不出一點(diǎn)淚意了，才望向他的?教主。可阿黎不知道，他太使勁了，微紅的?眼眶暴露了他想掩藏的事實(shí)。偏幽抬起手，輕輕撫過他的?眼眶：“怎么這么大力呢，是砂礫進(jìn)了眼么？來，我吹吹�！�
阿黎蹲下來，紅著眼望自己的?教主，像一頭可憐巴巴乖順無比的?小獸，被山野的獵人傷到了，來主人這里尋求一點(diǎn)點(diǎn)安慰。不哭不鬧，就那么默默地望著，睜著雙陰郁的?眼，眷顧地望著主人。
偏幽嘟起嘴，輕輕地吹氣：“不疼了啊，吹吹就不疼了啊�！�
阿黎睜著眼，鼻頭一酸，眼眶又濕了。
“阿黎乖，眨眨眼，淚水掉了，砂礫也就跟著掉了。”
阿黎乖巧地眨了眨眼，潤濕的?眼睫像蝴蝶鋪開了翅膀，又倏地闔上，反復(fù)幾次，眼眶再也藏不住水珠，流下了一縷又一縷。
偏幽細(xì)細(xì)地?fù)徇^阿黎的?面頰，將淚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擦盡了。
“阿黎，明年春天的?時候，幫我埋下一顆桃樹的?種子吧。等它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了，就告訴我桃花好不好看，桃子好不好吃，阿黎，你說好不好？”
阿黎使勁地點(diǎn)點(diǎn)頭，眼里滿是虔誠的?光，在秋季里亮眼得恍若乍起的星芒。偏幽輕輕地笑了，很溫柔，很美麗，阿黎形容不出來，只覺得偌大的天地在那抹笑容下失色、增色，又失色了。
偏幽笑著輕輕俯下身，在阿黎的?眉心印下了一個溫?zé)岬奈�。秋風(fēng)乍起，吹亂了兩人的?衣衫，可那個輕柔的?吻，卻似烙鐵般燒紅了阿黎的?心。
夕陽在他們的身后斜墜，灑下的?紅光照亮他們的身軀，又越過去了。黑夜?jié)u漸來臨，殘留的?光芒往后退，不斷退，退到了另一邊的世界，徹底不見。一片幽暗的?庭院里，兩人依偎著。
那是阿黎第一次見到教主身上流露出的不同以往的?特質(zhì)。
流動著微光，落寞卻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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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教主垂憐
夜間睡下的時候，
偏幽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內(nèi)力灌入阿黎的體內(nèi)。之前余慕凡為了?保住他的性命，或許是用了什么秘法將?內(nèi)力全灌注到了心臟部位。只是自己也快離開了?，強(qiáng)留著這份內(nèi)力儲在心臟內(nèi)也無大用，
不如替阿黎解了身體里堆積的毒素，說不定以后就能開口說話了?。
沒什么能給的了?，
只希望阿黎以后能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出門交點(diǎn)朋友，
到處走走，
不開心時和朋友說說話，無聊困乏時喂喂魚養(yǎng)養(yǎng)花，如果遇見喜歡的人，互相珍惜著過完這一生，
老年時相視一笑，看?著歲月緩緩越過，心境安寧而柔和。死神到來的時候，
阿黎淡然地跟著走，
越過彼岸花開的紅，
跨過堅(jiān)固蒼老的橋，
喝上一碗孟婆湯，
忘卻前塵，
縱身跳入嶄新的世界，擁抱無限可能的又一次人生。
瞧著阿黎睡得香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