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另一名?青年聽到二人對話?,瞥了一眼顧昔潮的裝束,冷聲道:
“你們王帳的人,就?不該來我們歧山部,只會害人害己!那?個女人的詛咒不會放過你們的�!�
顧昔潮側(cè)首,瞇了瞇眼,問道:
“你說的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幾名?青年神色驟變,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開口,慌忙擺手道:
“不能!千萬不能說出她的名?字,否則,她就?會找上你的……”
顧昔潮泰然自若,不顧眾人驚恐的目光,一字字地吐出猜測:
“敢問,她的名?字是否叫做,彌麗娜?”
那?青年瞪大?了瞳孔,伸手想要?阻止他?說出口,已是來不及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歧山部中不少人齊刷刷回?首,看向顧昔潮。
再?無人聲的部落里,陰森森的冷風(fēng)乍然吹起,所有人的衣袍莫名?動了一下。
眾人低著頭不語,目光只往阿德望去。
聽到身后?的動靜,阿德停下手里的動作,緩緩站立起來,徹寒的目光掃過莽機邑都等人,最后?落在顧昔潮身上。
阿德死?死?盯著顧昔潮,聲音陰森:
“我從未聽說過什么彌麗娜!你想要?見她,除非,你死?了!”
一旁魂不守舍的莽機回?過神來,趔趄幾步,飛身上去,趁亂抱住了木箱往回?
依誮
走,大?喊道:
“哈娜是我的妻子,應(yīng)該由我?guī)ё�!�?br />
人群中剎那?間起了騷亂,如同一顆石子飛濺起了滾油,兩家人開始拔刀相向,爭奪那?個木箱。
刀光劍影之中,阿德猛地將手中的刀擲入土中,高聲道:
“哼!王帳的人都兇惡的豺狼,連哈娜的尸身多不放過!”
一雙雙兇狠的目光促狹地瞇起,指著莽機等人道:
被煽動的歧山部男人們扯去了身上喜慶的袍衫,赤裸著胸膛,手握腰刀,目露兇光,紛涌過來,叫囂道:
“王帳的人卑鄙無恥,把他?們給我抓起來,給哈娜陪葬!”
長嚎聲整齊劃一,高亢有力,似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聾。
王帳諸人自是不甘示弱,拔刀出鞘,正要?應(yīng)戰(zhàn),頓覺頭暈?zāi)垦#硐乱卉�,紛紛拄刀于地,難以?用力。
顧昔潮上前勁臂一抬,扶住了倒下去的邑都。
“無事。我只是方才喝多了……”邑都拼力想要?站起來,卻腿腳虛浮。
王帳諸人已是相顧失色,以?邑都酒力,區(qū)區(qū)半壇酒怎會站不動身,握不了刀。
最后?,他?們一個個倒去,手指著幽影里笑意?森然的歧山部人,聲嘶力竭:
“你們竟然下毒!”
……
歧山部的地牢以?壯碩通天的木杖而成,粗密得連刀鋒都砍不斷,牢門前掛著一枚大?銅鎖。四?處彌漫著嗆鼻的血腥味。
王帳一行人皆是雙手在背后?被綁了死?結(jié),聽到看守他?們的人在不遠(yuǎn)處來回?巡視,腳步聲和牢門鑰匙聲回?蕩在空寂的暗夜里。
莽機失魂落魄,在角落里低低嗚咽。,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們竟然在酒里下藥!”邑都咬牙切齒,命令一眾壯漢不斷敲擊牢門,繩索束縛的手使不得勁,不住顫抖。
“不是在酒里,是那?木箱之中�!鳖櫸舫睅h然不動,微微合眼,陰影下的面容波瀾不驚,那?個紙人靜坐在他?身側(cè),始終不離。
邑都恍然道:
“他?們猜到我們必將開箱,將毒涂在了木箱里,一開箱我聞到的那?香氣便是了�?蓯海�?們一早就?算計好了。”
他?瞄一眼端坐自若的顧昔潮,叫苦不迭:
“顧九,你真是好膽色。他?們千方百計要?害死?我們,就?等著我們毒發(fā)身亡,或者,他?們一會兒趁我們使不上勁來砍了我們……你倒好,死?了是不是就?樂得去見你那?娘子了?”
顧昔潮睜開眼,淡淡地道:
“要?殺你,何必如此費力還將你們活捉關(guān)起來。那?木箱香氣雖有迷幻之效,卻無劇毒,他?們定是另有圖謀。”
語罷,他?竟然站了起來,雙手一揚,腕上的繩索自然脫落掉地。
“好功夫。”邑都等人震驚,原來他?方才一動不動,竟是在想法設(shè)法解開繩結(jié),眾人都圍了過去細(xì)查,連連贊嘆。
一聲輕笑傳來。
紙人里的沈今鸞沒好氣地道:
“哼,不過從小被他?阿爹綁慣了,繩結(jié)七七四?十九種綁法,他?只消一刻便能全部解開�!�
邑都自是聽不到她言語,只瞧著顧昔潮聲色如常,手法干練,不由道:
“顧九,你沒中毒嗎?”
“我尚可�!鳖櫸舫秉c點頭。
沈今鸞瞥他?一眼,搖了搖頭。
“你之前中了更深的羌毒,如此輕微的毒性,已然對你起不了作用了。但你們這般困在此地,終不是辦法�!�
她從紙人中抽出半個頭來,晃到男人面前,指了指背后?那?一道黃符,道:
“你給我解開這個符咒。我有辦法救你們出去�!�
顧昔潮目光輕輕掃過去,默不作聲,不置可否。
地牢前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窸窸窣窣的聲響,眾人登時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直至遠(yuǎn)處飄來一陣飯香。
原是看守他?們的人正值輪換,兩人交談的低聲通過寂靜的地牢傳了過來。
“那?個漢人竟然提起了彌麗娜,真是不要?命了!”
“儺師大?人為何會說不認(rèn)識呢,我明明見過他?……”
“你怎么知道的?小聲點,別被人聽到了,會沒命的�。 �
聲音低了下去,一直凝神細(xì)聽的沈今鸞捅了捅一旁沉默的顧昔潮:
“你聽到?jīng)]有,他?們知道彌麗娜的下落。如此難得的線索,你如何能放過?”
見他?雙目微闔,一聲不響,沈今鸞有幾分急切。
“顧昔潮你聽我的,解開紙人的符咒,我過去將牢門的鑰匙偷過來……就?像你我小時候,”她頓了頓,輕聲道,“你翻過墻去,從里面把反鎖的門打開讓我進(jìn)去�!�
少時二人無數(shù)回?偷偷溜出家,這一手玩得駕輕就?熟。轉(zhuǎn)眼已是十五年過去。
不知這一句觸動了哪里,顧昔潮緩緩睜開了眼,望向地牢前那?兩道低語的人影。
方才那?個說出“彌麗娜”字眼的知情之人就?在幽夜中若隱若現(xiàn),眼看就?要?離開地牢。
“晚了就?沒機會了!找不到彌麗娜就?得不到我父兄尸骨的下落,我會魂飛魄散,不得超生?的!顧昔潮!你答應(yīng)過我的!”
“啪嗒——”一聲,符紙?zhí)羝�,揭開。
一縷魂魄幽幽浮現(xiàn),轉(zhuǎn)瞬消失在黑暗里。
……
看守的牢頭對著寡淡的酒水,啃了幾口馕餅,干癟的臉上一鼓一鼓。
一陣陰風(fēng)吹來,他?莫名?打了個哆嗦,聽到腰下一陣清脆的輕響,緊張地去摸了摸,發(fā)現(xiàn)腰間開牢門的鑰匙還在,便又放心地飲了一口酒。
風(fēng)有些大?,馕餅油膩膩的餡頭掉落在地上,他?俯身下去撿的時候,只覺身側(cè)一陣寒涼至極的風(fēng)掠過,衣袍大?動之后?,又垂落下來。
他?不以?為意?,撓了撓頭,繼續(xù)啃食香甜的馕餅。
在豆燈照不到的地方,一把鑰匙在地上憑空一寸一寸地移動著,在潮濕的地牢底劃出一道若有若無的水漬。
鑰匙最后?停在一扇牢門前,不動了,很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拾起了鑰匙。
一聲清脆的響動之后?,銅鎖開了,掉落在地。
“快走�!鳖櫸舫绷畹馈�
與此同時,他?身邊的紙人晃動一下,像是有一陣風(fēng)鉆了進(jìn)去,血紅的唇裂開一道縫隙,像是在對眾人微笑示意?。
邑都睜大?了眼,揉了揉額頭,只覺得邪門得很,卻再?也顧不得了。
一行人緊貼著地牢的巖壁,拖著虛浮的身子,一點一點往門口挪動。
門口蹲守的牢頭剛吃完馕餅,打了一個飽嗝,背后?便被猛地一擊,悶哼了一聲,擊昏在地不起。
顧昔潮走出地牢,停下了腳步,往回?走去。
“我此去,定會將彌麗娜帶到阿伊勃面前,換取你父兄尸骨的下落�!睙o盡的晦暗里,顧昔潮望著紙人,以?唇語對她道。
“顧昔潮,要?不是我偷來鑰匙,你都還困在牢里。我費勁心力救出你,你竟要?拋下我?”沈今鸞不依,魂魄在紙人里不住地晃動。
顧昔潮望向黑沉沉的歧山部,搖頭道:
“此地危險,我不放心。且?guī)е埲�,行動不便�!?br />
“不行……”沈今鸞見他?不為所動,神情凝重起來,“我暫時也不會魂飛魄散。我們可以?先一道回?王帳,再?從長計議�!�
事關(guān)沈氏,事關(guān)父兄,她絕不放心顧昔潮一個顧家人單獨行動。
“阿伊勃這幾日便撐不住,來不及了。此事由不得你�!�
顧昔潮眉宇沉靜,眸光凜冽如刀,低語道:
“我說過,是娘娘有求于我,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
語罷,他?無視沈今鸞掙扎吵鬧,直接朝著走在前頭的邑都喚道:
“邑都。我是不是你換過刀的兄弟?”
少見他?這般鄭重,邑都一愣,用力拍了拍胸脯,應(yīng)道:
“自然是�!�
夜穹之下,烈風(fēng)吹拂,男人身姿挺拔,如寒松立雪,鬢邊銀絲在月光中隨風(fēng)閃動:
“好。我現(xiàn)下將我娘子交給你,請你將她平安送回?王帳。”
顧昔潮頓了頓,最后?垂眸看了一眼那?錯愕的魂魄,將懷中的紙人交給了邑都,轉(zhuǎn)身疾步奔入歧山部洶涌的夜色之中。
……
歧山部地勢錯綜復(fù)雜,夜里更是晦暗無邊,難以?辨路。眾人
依誮
只能憑著來時零星的記憶,摸索著找到當(dāng)初的系馬之地。
終于聽到了嘩嘩的水聲,來到了初入歧山部時那?一條河流。
水光澹澹,如是生?機。眾人面露喜色,沿著河行至盡頭,有人指著對岸道:
“我們的馬都在河對岸!只要?過了河,就?能逃出這鬼地方了�!�
唯有莽機雙目空洞,頻頻望向身后?的密林,嘴里喃喃“哈娜”的名?字。
邑都等人一把提起無力的莽機,大?步往河岸走去。
夜空已浮現(xiàn)出了幾縷魚肚白。哪怕日光最盛之時,歧山部里頭也是暗無天日,像是覆著終年不散的陰霾。
“嗖嗖——”
日夜交接的當(dāng)口,茫茫夜色被劃破了幾道發(fā)白的口子。
無數(shù)支箭矢從天而降,宛若咆哮一般密集地向地面上渺小的一行人襲來。
“是歧山部的箭陣!”眾人急急飛身躲避,狼狽不堪地向河岸逃去。
慌亂之中,邑都手臂一松,紙人脫了手,掉落在地,順著陡峭的地勢滾至一塊巖石底下,距離他?足有十步之遙。
邑都咬咬牙,發(fā)辮死?死?含在在口中,正要?沖過去救回?來,卻被人一把抱�。�
“邑都哥,你干什么?歧山部的人追來了啊!”
他?抬頭望去,只見密林深處火光點點,人影幢幢,竟然是直朝著河岸而來。
顯然是他?們方才觸發(fā)了箭陣陷阱,才引來了追殺的歧山部人。
“不可,我答應(yīng)過顧九,必要?紙人送回?王帳�!�
“他?說,這是他?娘子……我隱約知道,他?等了一個小娘子好多好多年了。我這一回?見到他?,從未見過他?這般開懷的樣子……他?整個人,好像活了過來�!�
邑都一揚手,誓死?不肯撤退,起身欲再?沖過去救人。
“你瘋了,這怎么可能是他?娘子呢!”那?羌人不解至極,慌張之余,憤聲指著那?遺落的紙人道,“那?不過是一個紙扎的玩意?兒,云州城的紙扎店里多的是,下回?我們再?還他?一個一樣的就?好了�!�
“邑都哥你不要?命了,你若是死?了,我們首領(lǐng)怎么辦?整個王帳怎么辦?……”
箭雨直下,說話?間幾人猶疑未動,已被追來的歧山部人發(fā)現(xiàn),人影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想要?堵住他?們最后?的生?路。
流矢接連不斷,直朝這群人“嗖嗖”而來,殺機四?伏。
邑都躲閃不及,大?臂中了一箭,悶聲跪倒在地,被幾個同伴不由分說強行拖去了河岸。
他?意?識迷糊,最后?回?望一眼,遠(yuǎn)處巖石下那?個被拋棄的孤零零的紙人。
眨眼間,歧山部人已追至那?一處巖下,為首那?一道人影停下腳步,朝著紙人俯下身來。
他?摘下四?目鳥獸的面具,高大?的背影覆住了矮小的紙人。
紙人紋絲不動,任由被那?人拾起,唇邊那?一抹笑靨詭異如初。
如有憐憫,如在嘲諷。
第28章
焚香
夜色黢黑,
密林風(fēng)動。
顧昔潮撐刀立在一株枯藤背后,看著那個?人哼著小調(diào),往遠(yuǎn)處火光走去。
陣風(fēng)掠過,
小調(diào)停了,那人回頭一看,暗黑的林中?不見人影。他搖搖頭,只當(dāng)是錯覺,
繼續(xù)往前走了一步,
肩頸忽地一涼。
一把寒光閃動的刀已架在脖頸。
“別動�!�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他身側(cè),
衣袍上透著幾絲猩紅。
他來不及喊出?聲,已被拖至密林深處,
刀尖一直抵緊他的咽喉,命懸一線。
“帶我去找彌麗娜�!�
人聲低沉,像是負(fù)了傷,
目光卻?比頸上寒刀更為銳利。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蹦侨松裆惑@,
叫苦不迭,忽指著遠(yuǎn)處的火光道,“儺師大人知道,
我曾親眼看見他和她說話……”
男人開口,
氣息摻著一股濃重的血腥:
“你親眼看見?那彌麗娜是何種樣貌,
有?何特征?”
刀尖已在頸下抵出?了血,
那個?人驚恐地應(yīng)道:
“當(dāng)時,
我是偷偷躲在墻后,隔著墻只看見儺師朝著對面說什么‘等你好久了,你怎么不來……’之類的話,
我從來沒見過儺師這么溫柔的樣子,古怪得很啊�!�
他指了指遠(yuǎn)處重重火光的那片陰影,
道:
“你去找儺師,他肯定經(jīng)常見她。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人話音未落,已被一肘擊在腦后,暈倒在林地里。
顧昔潮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荒草叢生,不見人跡,無月無光,陰煞異常。唯有?那一處火光,明明滅滅,像是在蠱惑著來人。
未走出?幾步,顧昔潮停了下來,忽一側(cè)身,勁臂一抬一收,一把擒住了身后跟蹤之人。
“你沒走?”
看到?來人熟悉的絡(luò)腮胡,顧昔潮一皺眉,放了手。
邑都喘著粗氣,垂下眼,雙拳緊握道:
“兄弟,我對不住你……”
顧昔潮掀起眼皮,看到?邑都手里只有?一把刀,血絲密布的雙眸騰起戾色,聲色陰冷平靜:
“她人呢?”
邑都聽出?他平靜語氣下暴脹的怒意,嘆了一口氣,頭垂得更低:
“你交給我的紙人,被那個?儺師阿德帶走了……”
待他說完經(jīng)過,四面無聲。凄白?的月光映著顧昔潮的輪廓,眼下泛青,冷厲的目光里暗涌著血色的潮。
他立著不動,風(fēng)吹紅袍,下頷緊繃,一縷淤血忽從唇角緩緩溢出?。
“顧九……”邑都面色驚慌不已,卻?見他別過頭去,木然地拭去了淤血。
“你受傷了�!鳖櫸舫笨吹�?他大臂上數(shù)支斷裂的箭矢,“誰的命都是命�!�
“你也只想活下去,我不會怪你。但也不會原諒你�!�
邑都咬咬牙,道:
“我找回來,就是跟你去歧山部。我未守誓言,死?也和你一道死?在歧山部�!�
男人輕描淡寫回絕:
“你體力?未恢復(fù),跟著我不過是我的累贅。”
“顧九……”
“你走吧。”
邑都不甘地抬眸,視線掃過顧昔潮的刀,寒意竄上脊背,莫名?哆嗦一下。
周遭一片死?寂,男人正漫不經(jīng)心地?fù)崤都�,唇角那抹淤血將他泛�?的唇染得深紅。
一身本是喜慶的大紅喜袍,如?地獄烈焰一般在風(fēng)中?涌動,亦像是被尸山血海染透,殺意盡顯。
……
“叮�!�
一陣銅鈴輕響,震耳欲聾。
沈今鸞睜開雙眸,一眼看到?的是地上一張張的四目鳥獸面具。
四面的木樁之間串聯(lián)著發(fā)黑的古銀裝飾,傳統(tǒng)的羌式,陳舊卻?精美?。系在樁上的綢幡,原本的殷紅褪了色,殘破不堪,暗沉如?鮮血干涸。
無盡綢幡之下,一道消瘦的身影舉著燃燒的火杖,腰際懸著的銅鈴正在一下一下地聞風(fēng)作響。
她微微斂袖,袖中?的手攥了攥,在紙人里坐直了:
“你果然能看見我。”
阿德轉(zhuǎn)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
“我自小右眼有?異能,可以看見世間的鬼魂。”
沈今鸞虛了虛眼,好整以暇地往后倚去,道:
“所以,你便以捉鬼為樂?”
“可你捉了我,又能奈我何?”
自她魂魄離開紙人去偷了地牢鑰匙,又回到?紙人里,其實顧昔潮并未再貼上符紙。
因此,邑都拋下了她逃命,再被這個?儺師撿走,她的魂魄本可以脫身逃逸。
但是她顧念紙人里藏著那唯一一顆解藥。
雖然顧家人無情無義,但她不能出?爾反爾。
再者,雖然自她回北疆之后,感到?魂魄日益充盈,每一日都比前一不知好歹,背信棄義的羌人。
“我愿出?手助你,只要你告訴我,彌麗娜究竟在何處?”
前面所有?的鋪墊,都為了這一問。
順手懲治羌人為小,尋得父兄尸骨下葬為大。
死?寂之中?,阿德從枯骨之中?回過身來,眼中?的灼熱漸漸平息下來,慢悠悠地望向遠(yuǎn)處的荒地,笑道:
“等一等,等你那位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今鸞驚覺,冷笑一聲道:
“你將我捉來,是為了將他引來�!�
阿德負(fù)手而立,儺衣在慘白?的綢幡中?輕揚。
“是啊,我對中?原的焚香養(yǎng)魂之術(shù)甚是景仰�!彼幌蛟苟镜哪恐�?難得流露幾許溫柔之意,道:
“他想救他的心上人,我又何嘗不想救我的?”
什么心上人?!沈今鸞無語望天,憋屈得很,只憤憤道:
“你羞辱我,更是羞辱我的恩人�!�
“我都跟你說了,我二人乃宿世仇敵,我死?后他怕是求之不得,根本絕無可能為我燒香,又怎會知道香火供奉之法??”
阿德不置可否,本是陰冷的神色似是無奈,嘆氣一聲,道:
“何妨一試,咱們試試便知。萬一呢……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我的心愛之人,哪怕只見一面……”
沒想到?阿德這個?滿腦子復(fù)仇大業(yè)的陰陽眼竟還是個?戀愛腦,她算是押錯寶了。沈今鸞一身力?氣卸了勁。
忽覺眼前的火光幽然一晃動。
紙人已被阿德忽然拎了起來,直直靠近了火杖。
“你終于來了�!卑⒌碌穆曇粼陲L(fēng)中?冷顫顫。
火光刺得沈今鸞睜不開眼,只剩下一道罅隙。
眼簾的罅隙被碩大昏黃的光暈所覆,一道冷峻的身影割裂了光暈,逆著光走來,氣度凜然。
周遭的綢幡驟然靜止,陷入死?寂。男人身上血染紅袍,迎風(fēng)獵獵,修長的手按著刀收入鞘中?。
從容得,倒是像來此荒地墳場迎娶新娘子。
沈今鸞嘆了一口氣。
雖知顧昔潮此刻神色不見有?異,可她可是見過,他談笑之間一刀出?鞘斬落人頭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時候。
這個?儺師阿德雖愚蠢,但卻?是除了顧昔潮這死?敵外唯一可以見到?她的陰陽眼,說不準(zhǔn)可以作為她的后手,為她所用呢。
見男人逼近,阿德的手抖了一抖,舉高了火杖,厲聲道:
“你別過來……”
“你不是就等著我來嗎?”男人摩挲著刀柄,面有?不虞,道:
“我來了,你說說,你所求為何?”
阿德笑了一聲,面色森然:
“真是個?聰明人。我只是好奇你那個?香火供奉之法?,想請你說來聽聽�!�
顧昔潮的身姿陷落在火杖的陰影里,看不清神容,只見他一手覆在腰側(cè),摩挲著刀柄,緩緩地?fù)u了搖頭:
“我聞所未聞,自然無可奉告�!�
阿德忽將手中?的火杖湊近了紙人,厲聲道:
“你不肯說,我便毀去這個?紙人,讓你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魂魄灰飛煙滅�!�
“威脅我?”顧昔潮踱著步子,目不斜視
YH
地往掠過他面前,卻?疾步朝右側(cè)的荒墳走去。他的聲音從陰風(fēng)中?透出?來,似是發(fā)顫:
“我來此地,就是為了找彌麗娜。既已找到?了她,不過區(qū)區(qū)紙人,任你處置�!�
“什么?”阿德睜大了瞳孔,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亮,“你、你看見她了?”
顧昔潮停下腳步,抱臂而立,眉宇一揚,定定看著阿德道:
“她不就在你身后?”
“你胡說!”阿德不可置信,渾身緊繃,不住晃動的火光在紙人面前搖搖欲墜。
“她看起來很失望,你再不回頭,就要飄走了。”顧昔潮步履不停,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冷嘲道:
“男子漢大丈夫,見了心上人卻?還猶猶豫豫,只會抱憾終生。”
見男人在旁已走出?數(shù)步之遠(yuǎn),阿德萬分?急切,心中?那一根弦登時繃斷了。
他緩緩回過頭去,才一側(cè)身,火杖晃動一下,右肩已被突如?其來的刀鋒擊穿。
他的右手隨之一空,輕飄飄紙人沒了依托便掉下去,最后穩(wěn)穩(wěn)地落入一角漆黑的氅衣之中?。
天旋地轉(zhuǎn),沈今鸞的魂魄跟著紙人環(huán)進(jìn)男人的懷抱。
她不動聲色看了顧昔潮一出?聲東擊西的戲碼,又轉(zhuǎn)眼瞥見他滿身的血跡,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意味,忽然抿緊了唇,嗚咽一聲:
“你怎么才來啊。”
她語帶哭訴,嗓音嬌柔,難得細(xì)聲細(xì)氣,說不出?的繾綣意味,全灑在他的耳畔。
顧昔潮一怔,收了淌血的刀,低頭看去。
“你那個?邑都忘恩負(fù)義,竟然拋下了我,我被抓到?這鬼地方來,都是墳地白?骨,嚇?biāo)?我了啊——”
一雙杏眸撲簌撲簌,又像是怕他看到?狼狽之態(tài),倔強地以袖覆面,就差淚如?雨下了。
仿佛真的受盡了天大的委屈。
換作旁的男人,美?嬌娘幽魂在側(cè),怕是早就酥了身子,不得憐惜得好聲好氣哄著才行?。
沈今鸞感到?身前男人似乎只輕輕顫了一下,冷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娘娘倒也不必惺惺作態(tài)�!�
顧昔潮面無表情,只唇角若有?若無地?fù)P了揚:
“方才,不還和旁人編排臣么?”
沈今鸞一怔,即刻收了柔弱姿態(tài),拂袖冷冷地道:
“你難道早就到?了,在一旁聽人墻角?你什么時候來的?”
“當(dāng)娘娘說那一句……”顧昔潮頓了頓,才能平靜地道出?,“我是你生前死?后最恨的人�!�
初時聽聞,只覺得胸口悶痛,聽了數(shù)回下來,只覺得麻木了。顧昔潮若無其事地攬起了紙人,漠然地道:
“娘娘與人周旋的手段,不遜于當(dāng)年�!�
沈今鸞眉眼彎彎,皮笑肉不笑地道:
“顧大將軍,既知此言不過是我與他周旋的手段,應(yīng)是不會介意罷。”
“既是事實,自然無妨�!�
顧昔潮面色極淡,道,“只可惜娘娘手段用盡,還是得臣現(xiàn)身來救�!�
男人臂膀緊繃,肌肉結(jié)實,沈今鸞被制住,悶聲不響,袖下藏起的雙手報復(fù)似地擰來擰去。
顧昔潮翻動氅衣,端詳著光里的紙人,目光專注,連新生的一絲褶皺都不放過。
沈今鸞略有?緊張,袖口一揚阻止他探看,用他的話反諷道:
“現(xiàn)在就不是于禮不合了?”
他神色一滯,很快挪開了目光,濃眉微微皺起,問道:
“我未在紙人貼符咒,你被此人所擒,魂魄為何不逃?”
還不是為了救你那顆天上地下絕不僅有?的解藥。
可她才不能告訴他真相,免得他找到?解藥便不幫她尋尸骨了。
“我這不是怕脫離紙人魂飛魄散么?我若是沒了,我父兄的尸骨怎么辦?”沈今鸞心緒起伏,聲量高了幾分?:
“你這一去,到?底找到?彌麗娜線索沒有??”
中?了一刀的阿德聽到?了她的話,扶著受傷的右肩,趔趔趄趄,仍然不甘地朝二人走來:
“我能帶你們見到?彌麗娜,只要你肯告訴我……”他殷切的目光望著顧昔潮。
男人反手握刀,刀尖一挑,一下子劃破了阿德儺衣上張著血盆大口的異獸:
“我說過,我此生最恨被人威脅�!�
“你殺了我,就更見不到?彌麗娜�!卑⒌聼o力?地笑了笑,捂住鮮血直流的肩頭,仍然執(zhí)著地不肯放棄:
“聽聞香火能招魂,只要能讓我再見她一面……我已試遍了天下各種辦法?,都見不到?她。你要見她,也只能讓我用香火之法?一試,才有?最后一絲機會�!�
“萬一,她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呢?”沈今鸞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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