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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曼達公主猛地抬起頭。

    醫(yī)官已經(jīng)走遠了。

    健奴從角落里走出來,進屋,捧著幾封信,跪地道:“公主,奴按您的吩咐去醫(yī)官屋中搜尋,果然找到幾封蒙達提婆法師的信�!�

    曼達公主接過信,一封封翻開細看,眼神閃爍了幾下。

    信上沒寫其他內(nèi)容,除了問安之外,都是討論病情的,而且看癥候,討論的應該是一個女子的病情。

    醫(yī)官的病人難道是王庭的貴夫人?

    這個女子應當和佛子關系匪淺,可是赤瑪公主不在圣城……還有哪個女子能勸佛子接受獻舞?

    曼達公主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典禮那天佛子看向帳幔的眼神,她感覺到帳幔后肯定有人,故意挪過去,結(jié)果竄出來的卻是個面容扭曲的親衛(wèi)。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氐较缓螅较朐接X得不對勁,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文昭公主一直沒有回席位。

    帳幔后面的人很可能是文昭公主。

    曼達公主思前想后,豁然開朗:醫(yī)官的病人不是別人,就是文昭公主!她有求于醫(yī)官,勸佛子接受獻舞,又怕佛子動心,于是守在一邊提醒佛子。

    這么說,只要控制住醫(yī)官,就能讓文昭公主乖乖聽話。

    ……

    翌日早上,瑤英又接到一封曼達公主的健奴送來的帖子。

    健奴意味深長地道:“公主殿下,我們公主和醫(yī)官一起等著殿下,請殿下務必要來,公主說,她已經(jīng)知道醫(yī)官和蒙達提婆法師之間的承諾�!�

    說著,他取出一撮褐色卷發(fā)和一封蒙達提婆的親筆信。

    瑤英心里不由一跳,天竺醫(yī)官受蒙達提婆所托為曇摩羅伽診治,此事其他人不知情,曼達公主知道了?

    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她不動聲色,問:“法師和醫(yī)官之間有什么承諾?與我何干?”

    健奴道:“公主說,那個承諾和殿下有關,殿下肯定知道那個承諾是什么,殿下若不來的話,后果自負,而且殿下最好不要把此事透漏出去�!�

    瑤英心計飛轉(zhuǎn),道:“曼達公主既要見我,那地點當由我來定,請公主在驛館外面那間羊皮鋪子等著我�!�

    健奴露出遲疑之色。

    瑤英臉一沉,道:“如果曼達公主不答應,恕我不敢應下這個邀請,我懷疑曼達公主的誠心�!�

    健奴生怕她反悔,點頭說:“請殿下放心,我們公主絕無惡意,只想和公主說幾句話。小的這就叫人去回話,不過殿下必須馬上動身,而且殿下只能帶兩個隨從�!�

    瑤英心里頓生疑竇,她故意提要求,只是為了試探健奴,從健奴的反應來看,他底氣不足,曼達公主到底知不知道曇摩羅伽重��?

    假如曼達公主只是懷疑,她這一去豈不是正好印證了曼達公主的猜測?

    不去,萬一曼達公主惱羞成怒,殺了醫(yī)官,或是不顧一切地把事情宣揚出去,那就難辦了,醫(yī)官說不定能治好曇摩羅伽,不能就這么被殺……

    瑤英權衡一番,猶豫不定。

    其實按理來說,以曇摩羅伽的謹慎,他既然敢任用天竺醫(yī)官,肯定有應對之法,可是醫(yī)官到底是天竺人……

    她想了想,不敢拿這事冒險,點頭答應。

    親兵雙目圓瞪,想要攔住她。

    瑤英搖搖頭,道:“曼達公主大費周章,只是為了逼我去見她,她不敢傷我性命�!�

    這里是圣城,曼達公主行事必須有所顧忌,她的目的是留下來,而不是得罪王庭。

    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先穩(wěn)住曼達公主,其他的事等見了曼達公主再說。她可以先試探試探曼達公主,看看這位公主到底知道多少內(nèi)情。

    瑤英拿定主意,對健奴道:“我可以只帶兩個隨從�!�

    一邊說話,一邊朝親兵使了個眼色。

    親兵會意,等瑤英跟著健奴出門,立刻轉(zhuǎn)身去王寺找緣覺報信。

    緣覺大驚失色,一跺腳,焦急地道:“王閉關了!我現(xiàn)在沒法通稟王這事,只能等阿史那將軍回來拿主意!”

    親兵怔住,佛子已經(jīng)閉關了?

    ……

    瑤英跟著健奴趕到羊皮鋪子時,曼達公主已經(jīng)包下鋪子,在里面等著了。

    “文昭公主敢來赴約,果然有膽量�!�

    瑤英一笑,坐到曼達公主對面,面色從容,態(tài)度倨傲。

    “曼達公主想和我說什么?實不相瞞,只要近衛(wèi)統(tǒng)領知道我來了驛館附近,半個時辰后一定會帶人過來查問,以確保我安然無恙,并不是我有意泄露消息,而是規(guī)矩如此。公主想說什么,最好盡快說完,我很忙,無暇和公主吃茶說閑話�!�

    曼達公主瞥瑤英一眼。

    文昭公主敢當眾鞭打北戎公主、以踏入火壇嚇退所有公主,果然驕縱跋扈,被自己抓住把柄,竟然還這么囂張。

    想先聲奪人,以氣勢壓倒自己?

    可惜她人都來了,說明她確實在意醫(yī)官的性命,自己已經(jīng)穩(wěn)坐勝局,怎么會被迷惑?

    “公主風采出眾,是個爽快人�!�

    曼達公主停頓一下,一字一字開門見山地道:“我已經(jīng)知道你和醫(yī)官之間的交易�!�

    說完,她看著瑤英,觀察瑤英的表情。

    瑤英眉毛都沒動一下,滿不在乎地道:“公主說笑了,我和貴國醫(yī)官素不相識,何來的交易?”

    曼達公主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是風情:“公主不必再掩飾了,我讓人翻過醫(yī)官的藥箱和信件,證據(jù)確鑿�,F(xiàn)在醫(yī)官被我關押在一處誰都不知道的地方,公主如果能幫我一個忙的話,我可以讓他活著見到公主�!�

    瑤英心一沉,袖中雙手捏緊,微笑著道:“什么證據(jù)?我聽不明白公主在說什么,我和貴國醫(yī)官素無往來�!�

    曼達公主眉心直跳。

    事已至此,文昭公主還想蒙混過去?

    她冷笑一聲,和瑤英對視,慢慢地道:“公主身患絕癥,蒙達提婆法師和公主是舊相識,一直在想辦法為公主尋找藥方,醫(yī)官正是受她所托來為公主診治。公主來見我,不就是怕我殺了醫(yī)官嗎?”

    瑤英一愣。

    曼達公主以為她被自己嚇著了,不無得意地道:“公主的病只有醫(yī)官可以治得好,現(xiàn)在醫(yī)官的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間,公主覺得,我有沒有資格請公主為我做一件事?”

    瑤英回過神,哭笑不得:曼達公主以為醫(yī)官是來給她看病的?還抓了醫(yī)官來威脅她?

    這么說,曼達公主不知道曇摩羅伽患病的事。

    瑤英心里松了口氣,臉上卻仍舊神色緊繃,腦子里飛快盤算,既然曼達公主誤會了,不如將錯就錯,看看她想要什么。

    “公主想讓我答應什么?”

    聽她語調(diào)放緩了點,曼達公主更加確信她這是害怕了,嘴角勾起,笑著道:“我和公主同病相憐,不會傷害公主……我是來幫公主的,我可以幫公主達成心愿�!�

    瑤英作出一臉疑惑的神情。

    曼達公主語氣柔和,緩緩道:“我在來王庭的時候,聽說了文昭公主的故事,文昭公主的家鄉(xiāng)在萬里之外,我的家鄉(xiāng)也離王庭很遙遠。在我的家鄉(xiāng),女子身份卑微,我雖然是公主,卻不是王后所生,我的母親是一個低賤的女伎……”

    說到這里,曼達公主眼中似有淚水盈聚,我見猶憐。

    “我從小被王后送去學舞,我母親以淚洗面,那時候我年幼無知,不懂母親的哀傷,后來母親臨終前告誡我,說我拋頭露面、以舞侍人,將來一定會落到和她一樣的下場,被世人恥笑……”

    “后來,母親的話一語成讖,我舞姿出眾,名動四方,父王常常要我出席宴會獻舞,那年我十四歲,叛軍兵臨城下,父王為了獲得長老的支持,把我獻了出去……”

    曼達公主抹了一下眼角。

    “再后來,我在不同男人之間周旋,成了毗羅摩羅遠近聞名的蕩婦。”

    曼達公主長長地嘆口氣,灰綠色眸子盯著瑤英,眼中像含了一汪水。

    “來到王庭以后,我本來想攀附佛子,不過見了文昭公主獻花和身入火壇的壯舉,我打消了念頭。公主對佛子一片真心,我心中十分感佩,而且佛子說了只有公主一個摩登伽女,我不敢和公主相爭�!�

    曼達公主輕輕握住瑤英的手,“公主敢為佛子踏入火壇,一定對佛子情根深種,可惜佛子不為所動,等一年期滿,公主只能黯然離開,公主這樣的美人,離開王庭以后,肯定危機四伏,被人覬覦。我和公主處境相似,想幫公主達成心愿,助公主留下�!�

    “當然,我?guī)椭饕彩怯兴螅M餍脑高_成以后,可以幫我尋一個王庭的王公貴族做靠山,以后,我和公主互相扶持、互為依靠,公主可以常伴佛子身邊,我也能得享富貴榮華�!�

    瑤英望著曼達公主,臉上露出動容之色。

    曼達公主一臉真摯:“我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可是一直沒機會和公主面談,無奈之下只能以醫(yī)官來逼迫公主。”

    她揮揮手,示意健奴捧來一只只匣子和寶冊,擱在案上。

    “請公主相信我的誠意,這些都是我送給公主的禮物。我的家鄉(xiāng)有很多男女共同修行的秘法,我精于此道,可以傳授給公主,公主只要學會這些秘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引誘佛子沉迷其中,我可以向公主保證,以后佛子一天都離不得公主的身子。”

    “到那時,公主何必再冒險踏火壇?”

    她打開寶冊,精美的冊頁上是一幅幅男女情動交融圖,線條流暢,惟妙惟肖,動作豐富。

    案前點了一盞燈,燈火搖曳,照亮紙頁上的男女,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曼達公主嘴角噙笑,接著打開寶匣。

    “這些秘藥是宮廷不外傳的助興之物,用了這些秘藥,七十歲的老人也能雄風大作。還有女子所用的藥物,無色無味,只需要抹一點在身上,再克制的男人也能為你瘋狂�!�

    瑤英掃一眼寶冊上暴露的圖畫和那些秘藥,嘴角抽了抽,曼達公主這是要教她床中術?

    曼達公主紅唇翕張,聲音充滿蠱惑:“佛子風采無雙,公主難道不想早日和佛子一起體會人世間最大的極樂,讓他再也離不開你?”

    瑤英腦海里浮現(xiàn)出曇摩羅伽那張清冷圣潔的面孔,心弦繃緊,打了一個激靈。

    罪過罪過。

    曼達公主滿意地看著她被自己挑起念頭,唇邊一抹明艷笑容,“公主獨木難支,和我合作,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下一刻,她的笑容凝結(jié)在嘴角。

    瑤英臉上沒有心馳神往、羞澀、難為情或是難以自制的情動之色,她笑了笑,抬眸,“公主所求的,只怕不止嫁給王公貴族這么簡單吧?”

    曼達公主臉上微沉。

    瑤英嘴角勾起,“公主幫我達成心愿,不過是迂回之舉�!�

    假如她只是個癡戀曇摩羅伽、又一無所有的瘋狂女子,被曼達公主慫恿,用了曼達公主送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秘法、秘術,就等于一腳踏入曼達公主的陷阱,以后曼達公主會利用她一步步接近曇摩羅伽,然后取代她。

    再有,誰知道這些秘藥有沒有害處?她拿去用了,曇摩羅伽出了事,曼達公主正好可以趁虛而入。

    瑤英冷冷地道:“我不會和公主合作�!�

    曼達公主臉上的笑容消失:“醫(yī)官在我手里,公主就不怕以后再也見不到醫(yī)官?”

    瑤英雙手一攤,“見不到就見不到罷,生死有命。”

    她現(xiàn)在可以確定曼達公主不知道曇摩羅伽患病,她越不在意,醫(yī)官越安全。

    曼達公主雙眼微瞇,心里不由得疑惑:文昭公主真的不怕死嗎?

    屋外一聲尖細的哨響,一只黑鷹撲騰著翅膀拍打窗戶,窗格灰塵直掉。

    瑤英側(cè)耳細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曼達公主,我的親兵來接我了�!�

    曼達公主大驚,走到窗前往外看,樓下馬嘶聲聲,幾十個身著窄袖袍的親兵已經(jīng)將鋪子包圍了起來。

    她咬牙道:“醫(yī)官在我手里,我不會再讓他為公主診治,公主患病多年,被病痛折磨的滋味,不好受吧?”

    瑤英一笑。

    不好受。

    不過就算她的生死真的捏在醫(yī)官手里,她也不會為了治好自己的病就和曼達公主合作。

    “昨天醫(yī)官還去過王寺,公主不可能在宵禁之后把人送出城,這說明醫(yī)官還在城里。使團不能擅自走動,醫(yī)官沒出過驛館,驛館沒有什么密道密室,找一個人很容易。公主,這里不是你的家鄉(xiāng),使團上下,包括雜役,只有區(qū)區(qū)幾十人。想要找到醫(yī)官,易如反掌。”

    “我說過,我沒有閑工夫和公主吃茶。”

    曼達公主面皮發(fā)僵。

    她以為文昭公主只是個為愛癡狂的驕縱女子,不知道文昭公主居然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調(diào)動這么多人。

    她大意了。

    ……

    緣覺親自帶人找人,一個個盤問,很快找到醫(yī)官。

    醫(yī)官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被關了起來。他給瑤英行禮,哭著祈求:“曼達公主身世坎坷,一時糊涂,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冒犯了公主,求公主寬恕�!�

    緣覺在一旁道:“曼達公主雖是使者,但她意圖不軌,豈可輕饒?”

    醫(yī)官焦急萬分,看向瑤英。

    “小人為公主診治,求公主看在小人的情面上,饒恕曼達公主�!�

    瑤英怔住。

    她以為曼達公主誤會了,擺出一派不在乎的態(tài)度,曼達公主才會生了退意……難道曼達公主沒有誤會?

    “你是來為我治病的?”

    醫(yī)官點頭,伏地道:“佛子讓小人為公主診治,公主前幾日服用的藥丸,就是小人為公主調(diào)配的�!�

    瑤英身上輕輕一道顫栗,半晌沒有作聲。

    當日的情景一一閃現(xiàn),那時,曇摩羅伽確實沒有說醫(yī)官來王庭的目的是什么,她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不否認,也不糾正,她便想當然地以為醫(yī)官是為他來的。

    他為什么不告訴她實情?

    第124章

    補更

    瑤英還在發(fā)愣,一匹快馬飛奔而至,近衛(wèi)巴米爾滾下馬鞍,朝她抱拳:“公主,請即刻返回王緣覺領著人收拾案上那些寶匣寶冊,聞言,回頭問:“怎么了?”

    巴米爾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小聲道:“王召見公主�!�

    緣覺驚訝地睜大眼睛。

    今天早上,曇摩羅伽已經(jīng)閉關,除了巴米爾和畢娑,其他人都不能進石窟。李瑤英來羊皮鋪子,他和畢娑商量對策,分頭行動,找出醫(yī)官,因為事出緊急,怕驚擾到曇摩羅伽,他們只留了一句話,羅伽應該在閉關才對……

    王怎么出來了,還要立刻召見公主?

    瑤英還有些恍惚,答應一聲,和巴米爾一起趕回王寺,巴米爾讓她披上白袍遮住身形,帶著她從隱蔽的夾道入寺,爬上長長的石階,來到一間偏僻的殿門前。

    屋里傳出說話聲,瑤英走了進去,畢娑也在屋中,朝她頷首致意。

    “公主沒事吧?”

    瑤英回以一笑,眼簾抬起,看向曇摩羅伽。

    自從那晚在佛塔石窟禱祝之后,她就沒再見到曇摩羅伽了,比武大會的時候她在臺下,他在臺上大帳,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身影。

    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幾天不見,再看他,竟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就好像那個手執(zhí)提燈、為她祈福的曇摩羅伽停留在了那個夜晚,不會回來了。

    曇摩羅伽沒有看瑤英,臉上神情清冷。

    瑤英看著他,怔怔地出神。

    他時而冷淡莊嚴,不可親近,時而溫和體貼,像山頂白雪皚皚的雪峰,長年云遮霧繞,看不清全貌,偶爾風和日麗,晴空湛藍,燦爛金輝傾瀉而下,才能有幸看到巍峨壯美的山峰。

    瑤英半晌不吭聲,曇摩羅伽瞥她一眼,眼神清淡。

    畢娑眉頭輕皺,問:“公主,曼達公主知道些什么?”

    瑤英回過神。

    “曼達公主不知道法師患病,她……”

    她說了大致的經(jīng)過。

    “曼達公主以為醫(yī)官是來為我看病的,想以此要挾我�!�

    畢娑如釋重負地道:“那就好�!�

    親兵說得含糊,他還以為曼達公主抓到了很重要的把柄來威脅他們,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曇摩羅伽雙眉略皺,看著瑤英的兩道目光冰冷威嚴:“公主下次不要這么莽撞,先等緣覺過來通稟�!�

    語調(diào)嚴厲,隱含指責之意。

    畢娑一時不敢吭聲。

    瑤英抿抿唇,點頭應是。

    空氣凝固,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畢娑眼珠一轉(zhuǎn),咳嗽一聲,笑著幫瑤英辯解:“王,驛館旁邊那家羊皮鋪子是我名下的產(chǎn)業(yè),每天都有人在那里監(jiān)視驛館。曼達公主是使者,只敢幽禁她的醫(yī)官,不敢有其他舉動。若是換成其他人或約見的地點在其他地方,公主肯定不會應邀前去。”

    曇摩羅伽沉默不語。

    畢娑摸摸鼻尖,岔開話題,道:“王,天竺醫(yī)官可不可信?既然他醫(yī)術高超,不如趁這個機會許以高官厚祿,把人留下�!�

    曇摩羅伽收回目光,搖頭:“不必,他是醫(yī)者,已經(jīng)留下藥方,不得強留。你去驛館,請毗羅摩羅使團明日即刻返回毗羅摩羅,明天你親自去送他們出城�!�

    畢娑會意,抱拳應喏。他去送,就是強行要求毗羅摩羅離開。他等了一會兒,看羅伽沒什么其他吩咐,告退出去。

    他一出去,屋中陷入沉悶,氣氛比剛才還要尷尬。

    曇摩羅伽低頭看著瑤英。

    瑤英站在他面前,神思恍惚,面頰蒼白,似乎有些垂頭喪氣,雙眸黯淡無神。

    曇摩羅伽沉默了一會兒,人沒事就好。

    “再有下次,不可莽撞�!�

    這回語氣緩和了幾分。

    瑤英抬眸,想了想,還是如實地道:“法師如果早些告訴我實情,我不會莽撞�!�

    其實當初她多想想就能看出端倪,天竺醫(yī)官來了圣城,羅伽正好為她尋來新藥。他患病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天竺醫(yī)官身為外使,身份敏感,畢娑怎么會讓醫(yī)官住在人多口雜的驛館?

    只因她從來都沒懷疑過曇摩羅伽,所以沒有細究,生怕醫(yī)官出事。在她心目中,羅伽不會刻意隱瞞什么。

    曇摩羅伽垂眸,“是我疏忽之故,沒有告知公主�!�

    瑤英搖搖頭:“法師不會犯這種錯誤,法師為什么不告訴我實情?”

    曇摩羅伽挪開視線,淡淡地道:“沒必要�!�

    瑤英哽住,他回答得這么輕描淡寫,她居然沒辦法追問。

    是啊,對他來說,很多事情都沒必要。

    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曇摩羅伽問:“告訴公主實情,你今天不會莽撞?”

    瑤英點頭,不假思索地道:“要不是因為擔心法師,我怎么會理會曼達公主?”

    早知道實情,她會不慌不忙地和畢娑商討好對策再動身,不會因為擔心曼達公主殺了醫(yī)官而匆匆趕去。

    曇摩羅伽碧色雙眸凝視瑤英。

    拿她的性命威脅她,她可以從容不迫……用他威脅,她如此急切……

    瑤英和他對視,感覺他的眼神格外深沉,以為他還在生氣,低聲道:“法師,我下次不會莽撞了。”

    曇摩羅伽看著瑤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腦海中,卻是漫天風旛輕響。

    第125章

    行軍(修別字)

    瑤英告退出去。

    曇摩羅伽立在空闊的殿堂里,目送她身披白袍的背影遠去。

    巴米爾一直等在殿門外,等瑤英穿過長廊走遠了,立刻進殿。

    曇摩羅伽晃了晃。

    巴米爾連忙搶身上前攙扶:“王,您剛剛服過藥,不能再耽擱了�!�

    曇摩羅伽閉關之后,原本應該以蘇丹古的身份秘密出城,不宜露面。今早他在泉池運功調(diào)息,緣覺不敢打擾他,和畢娑匆匆離開,巴米爾進密道通報消息。

    聽說李瑤英那邊可能出了事,曇摩羅伽停止運功,從密道折返,調(diào)派人手,向使團施壓。

    已經(jīng)一個時辰了,他必須回去繼續(xù)調(diào)息。

    曇摩羅伽垂眸,搖了搖頭,示意無事,轉(zhuǎn)身走進密道。

    巴米爾有些納悶:王每次閉關前,已經(jīng)交代了朝中事務,不論大小紛爭都有人去解決。文昭公主和曼達公主之間的糾紛,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畢娑和緣覺可以處理妥當,王為什么要中斷運功,親自處理這件事呢?

    轟的一聲,暗門關上了。

    ……

    瑤英從王寺出來,正好遇到緣覺。

    緣覺和他身后的親兵大包小包,提著背著抬著,帶回一堆箱籠書冊,都是從曼達公主那里找到的。

    “曼達公主想用這些腌臜東西玷污王,不能就這么讓她離開,她帶來的這些東西必須全部收繳銷毀!”

    瑤英失笑,隨意掃一眼箱籠里的寶匣,視線掃到一只熟悉的匣子,咦了一聲,打開蓋子。

    里面果然是那尊她熟悉的鎏金銅佛。

    親兵按她的吩咐把銅佛賣了出去,據(jù)說買主是天竺商人,對方開了高價,顯然識貨,沒想到這東西原來是被曼達公主買走了。

    “這只寶匣我認得�!�

    緣覺雙目圓瞪,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沉痛地道:“公主,您怎么會認識這些東西?”

    難道文昭公主也打算用這種下作東西討好王?

    瑤英手指微曲,敲敲寶匣,道:“這只寶匣我見過……你知道這尊銅佛有什么講究嗎?”

    緣覺臉上閃過一抹羞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又不是曼達公主,我怎么會懂這些東西!公主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瑤英笑了笑,沒有回院子,而是徑自去驛館。

    親兵已經(jīng)按她的囑咐準備了送行的禮物,方便攜帶又能充當錢幣使用的綢緞絲錦,保暖的衣物,不容易腐壞的果品干糧,還有一些裝訂精美的經(jīng)書。

    她把禮物送給醫(yī)官,謝他為自己診治開藥。

    醫(yī)官感激涕零,再次代曼達公主謝罪。

    瑤英請他幫自己給蒙達提婆帶一封信,醫(yī)官滿口答應,她想起那只銅佛的事,帶著親兵去見曼達公主。

    曼達公主的屋子由近衛(wèi)和健奴一起把守,她必須待在屋中,直到明天離開。

    使團被迫提早踏上歸程,使者幾次懇求都沒能獲得通融,遷怒于曼達公主,剛剛過來奚落了她一頓。

    曼達公主斜躺在榻上,卷發(fā)披散,臉上仍有怒容,灰綠色眸子低垂,少了幾分平時的明艷,多了些哀愁,看瑤英進屋,冷笑:“公主是來嘲笑我的?”

    瑤英笑笑,“我來為公主送行,有一樣東西送給公主,順道想請公主為我解惑�!�

    曼達公主瞇著眼睛打量她。

    親兵上前,取出一幅畫,瑤英接過,遞給曼達公主:“那日在典禮上觀看公主起舞,我如癡如醉,久久不能忘懷,公主的舞姿靈巧優(yōu)美,千變?nèi)f化,剛?cè)岵�,不愧是北天竺第一舞者�!?br />
    曼達公主坐起身,她自小習舞,天分極高,又長年累月堅持不斷地練習,頗為自負,所以即使懷疑瑤英是在諷刺,她仍舊抬起下巴,接過那幅畫。

    畫中一名身披輕紗的女子在殿中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周圍天女環(huán)繞、彩幡飄揚,看去圣潔美麗,如在仙境。

    曼達公主怔住,本想脫口而出的譏諷咽了回去。

    畫中場景正是她那天的舞蹈表達的內(nèi)容,紙上女子的臉孔分明是她的模樣,栩栩如生,極其傳神,肯定費了不少心血,絕不是臨時所作。

    她看著畫中含笑起舞的女子,不由得想起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自己,那時候她真心喜歡舞蹈,而不是把它當成俘獲男人的手段。

    王后說過,低賤的人生下的孩子也低賤,母親是寺廟里的一個舞伎,她也是。

    曼達公主出了一會神,抬眸,掃一眼瑤英,只有真正欣賞她舞蹈的人才能畫出這樣的畫。

    “公主想必也會舞藝?難不成公主也精于此道?”

    瑤英道:“以前學過幾年,只會幾支舞罷了,不敢和公主相比,公主起舞時就好像天女下凡。”

    她語氣真誠,毫無嘲諷之意,曼達公主得意地輕哼一聲,長睫眨動,眼波流轉(zhuǎn),嫵媚動人。

    “公主想問我什么?”她嘴角勾起,“是不是后悔了,想請教那些雙修秘法?我隨時恭候公主,公主學了秘法,再加上秘藥相助,佛子必定貪戀你的身子,對你有求必應�!�

    瑤英搖搖頭,“公主前些時買了一尊銅佛,那尊銅佛有什么機關?”

    曼達公主翻了個白眼,往后靠在榻上。

    “一尊雙修佛像罷了,你扭開蓮花的機關,就能看到蓮座上一對裸身相抱、共赴云雨的男女�!�

    她故意說得直白,等著看瑤英露出羞怯的表情。

    瑤英卻只是挑了挑眉,臉上沒什么表情。

    還好她沒把這尊銅佛當成壽禮送給曇摩羅伽。

    曼達公主有些失望,哼了一聲。

    她看瑤英容色逼人,嬌艷明麗,既有少女純真,顧盼間又透出靈動嫵媚,以為佛子早就偷偷和瑤英成了好事,沒想到瑤英還沒得手。

    佛子既然沒有破戒,沒嘗到其中的銷魂滋味,自然心性堅定。她想幫瑤英達成心愿,就是為了引佛子破戒,有了第一次,她再去引誘佛子,事半功倍。

    她以前見過很多像瑤英這種芳心大動的少女,那些羞澀少女極易受她哄騙蠱惑,在她的幫助下引誘她們的情郎。

    文昭公主倒好,看到寶冊上赤裸相對的男女,臉都沒紅。

    曼達公主看著瑤英,若有所悟:“原來佛子喜歡文昭公主這種不解風情的女子,難怪佛子對我這樣的美人不屑一顧�!�

    瑤英嘴角輕抽。

    “這一次我輸了……”

    曼達公主自嘲一笑,躺回榻上,手上金鐲叮鈴,“文昭公主,你如此美貌,流落到離故土萬里之外的異域,假如沒有佛子庇護,你早就引來其他人的爭奪。你很幸運,能遇上佛子這樣的君主�!�

    “是,我很感激佛子。”

    瑤英點了點頭,話鋒一轉(zhuǎn),“曼達公主最好死心�!�

    曼達公主眉心微動。

    瑤英道:“我知道,公主的目的還沒達到,沒有真正死心�!�

    曼達公主笑得柔媚:“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瑤英回以一笑:“你的目的不是尋一座普通的靠山,而是最強、最有權勢的靠山,然后徹底擺脫毗羅摩羅,不是嗎?”

    曼達公主臉色微沉。

    “以公主的本事,不必執(zhí)著于王庭。公主現(xiàn)在是毗羅摩羅的使者,所以王庭饒恕公主,再有下次,王庭降罪,公主肯定是那個承擔所有罪責的人。”

    曼達公主脊背生涼。

    使者縱容她,甚至暗示她不擇手段,那是因為把她當成了棄子,隨時可以放棄她。這次王庭要是揪著不放,國王和大臣絕不會包庇她,還會為了撇清干系重懲她。

    曼達公主和瑤英對視,嘴角勾起,“公主是在警告我,還是提醒我?”

    瑤英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邊時,腳步頓住。

    “公主的舞跳得真好。”

    她淡淡地道,邁出房門。

    曼達公主直起身,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

    ……

    當晚,瑤英收拾好行李包裹。第二天,換上男裝,帶上親兵,隨一支秘密出行的中軍隊伍出發(fā)。

    離開王寺前,她去了一趟禪室。

    緣覺告訴她曇摩羅伽已經(jīng)閉關,問她是不是有要事求見,他可以代為傳達。

    瑤英笑著搖搖頭,出了王寺,望著高聳的塔林,若有所思。

    畢娑為她準備了車駕,讓她先和他的幕僚部下同行,他要送毗羅摩羅使團出城,然后單獨去一個地方。

    他們約好到時候在沙城會面。

    下午,畢娑趕到赤瑪公主處,府中歌舞喧鬧,赤瑪又在宴請王公貴族。

    他隨意掃一眼庭中,發(fā)現(xiàn)賓客中有很多是薛家、康家的子弟,眉頭輕皺。

    赤瑪公主正和康家人飲酒,聽說畢娑來了,喜出望外,從宴會上抽身,要他留下來住幾天。

    畢娑道:“我有要務在身,今天只是路過,看你過得好不好�!�

    赤瑪公主皺眉道:“你又要出征?你為什么不能留在圣城代理朝政?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你應該留在圣城!”

    畢娑眉頭皺得老高,這件事他們爭吵過很多回,他現(xiàn)在急著走,不想臨走時和她吵架,溫和地道:“我很快就能回來,你好好照顧自己。王安排了人照拂你,你若有事,可以找他們,給我寫信也行�!�

    赤瑪公主知道攔不住他,按下怒火,讓仆從收拾了些衣物和精良的武器給他,目送他騎馬離開,立在原地,看了很久。

    長史站在一邊陪著她。

    “羅伽可以待在銅墻鐵壁的圣城王寺,畢娑卻要一次次沖鋒陷陣,刀口舔血�!�

    赤瑪公主喃喃了一句,忽然轉(zhuǎn)頭問長史:“你說,畢娑和羅伽,那些世家更喜歡哪一個?”

    長史一愣,汗如雨下,跪伏于地,不敢吱聲。

    ……

    瑤英和畢娑的幕僚同行。

    她雖然參預謀劃,但是不便過問其他事務,所以大多數(shù)時間待在車駕上。

    幾天相處下來,她將自己對海都阿陵和北戎軍隊的了解和盤托出,其他的事情絕不插嘴,不到處亂走,也不到處打聽探問,同時管束親兵,要求他們謹言慎行。

    其他幕僚以為她是畢娑之前安插在北戎的細作,旁敲側(cè)擊地追問,她一概不理會。

    一路平安無事,到了沙城,畢娑追了上來,和他們匯合。第二天,他帶著幕僚,領幾千人馬先行。

    瑤英、另外幾個幕僚和其他士兵留在后方。

    出了沙城便是大片戈壁,她棄了車駕,和其他人一樣騎馬,幾日下來,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

    天氣漸漸轉(zhuǎn)暖,積雪融化,白雪皚皚、層巒疊嶂的雪嶺下露出郁郁蔥蔥的淡青松林,冰川融河裹挾著砂礫碎石,洶涌而下,淌過荒無人煙的大漠戈壁,所過之處,萬物復蘇,遙看時河邊一片片鮮嫩草色。

    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風,當狂風卷起沙塵時,遮天蔽日,幾如黑夜。

    這天,路過一處寬闊的平原時,又遇到大風天氣,眼看駱駝和馬匹無法在大風中前行,士兵也不能分辨方向,眾人只得就近找到一處勉強可以避風的山丘,安營扎寨。

    瑤英倒出靴筒里的沙土,吃了些干糧,剛剛躺下準備睡,一個傳令兵冒著大風找到營地,送來一個消息。

    前方的畢娑在穿過一處山谷時遇到一支北戎斥候隊伍,雙方都沒想到會遇到對方,嚇了一跳,倉促拉開架勢對峙。

    好在對方只是斥候,人數(shù)少,畢娑又熟知地形,將對方逼至一處峽谷,剿滅了那支隊伍。

    幕僚們驚愕地道:“北戎人的斥候隊伍已經(jīng)進入王庭了?怎么這么快?”

    瑤英道:“他們行軍速度快,可以徹夜趕路,而且?guī)缀醪恍枰a給�!�

    幕僚們后怕不已:難怪王庭此次必須秘密發(fā)兵,不然,這頭詔令剛傳出圣城,另一頭北戎斥候轉(zhuǎn)天就能把消息送到瓦漢可汗的書案上!

    瑤英估算了一下北戎士兵的腳程,道:“阿史那將軍和我們離得不遠,我們也有可能遇上北戎斥候,必須加強警戒�!�

    幕僚們點頭道:“北戎斥候神出鬼沒,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當晚就傳令下去,各處增派人手巡視,同時派出己方斥候偵查,及時示警。

    談到半夜,眾人各回各的帳篷�,幱喩硭嵬�,閉眼躺下,睡了一會兒,忽然被一陣驚馬聲吵醒,趕緊爬起身,穿上靴子,出了帳篷。

    營地里一片漆黑,親兵找了過來,神色焦急,道:“斥候在附近發(fā)現(xiàn)一對北戎人馬!有幾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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