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瑤英回過神,點點頭,歉疚地道:“我記下了,這次給將軍添麻煩了�!�
蘇丹古低頭看她。
她跪坐在坐榻上,微低著頭,發(fā)絲烏黑豐澤,雙頰雪白,眼睫輕顫,神情有些不安。
本是千嬌萬寵、錦繡堆里長大的雍容公主,不該流落域外。
蘇丹古站起身。
瑤英跟著站起來,送他出門。
蘇丹古轉(zhuǎn)身,道:“公主身體不適,如實告知我便是,不必隱瞞,也不必硬撐,更不能拖延服藥。”
瑤英心中微暖,應(yīng)了一聲:“多謝將軍提醒,我記住了。”
一個時辰后,親兵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出現(xiàn)在瑤英房門前。
“阿蘭若趁著看管不嚴,出門抓齊了藥,剛剛煎好的,公主趁熱喝了罷。攝政王說公主的身子還沒好,得喝了這些藥�!�
瑤英愣住了,接過藥,道:“請你轉(zhuǎn)告攝政王,我不礙事的,還是別讓阿蘭若去冒險了�!�
他們還沒脫離險境,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給蘇丹古添麻煩。
親兵笑了笑,道:“公主是病人,就別擔(dān)心這些事了,好好養(yǎng)病。阿蘭若在高昌待了這么多年,不過是出去抓藥而已,不會有事的!”
他停頓了一下,想了想,看一眼瑤英。
“公主,我們離開王庭的那幾天,阿史那將軍向我們傳達王的指令,王說,此行高昌,我們都要聽攝政王的吩咐,還有,我們的任務(wù)是護衛(wèi)公主的安全,其他的事我們不必管�!�
瑤英怔了怔。
親兵嘿嘿一笑,有些難為情:“公主病了,是我們照顧不周,公主一定要好好將養(yǎng)�!�
不然他們回去怎么向王交代?
瑤英端著滾燙的藥碗,出了一會神,笑了笑,謝過親兵,回屋喝藥。
當天下午,城中的戒嚴稍稍松了些,阿蘭若出門打探消息,親兵按蘇丹古的吩咐去城中另一個碰頭處。
瑤英請親兵去一趟市坊,她和謝青幾人約定過,假如他們失散,就往市坊遞送消息。
夜里,親兵和阿蘭若一前一后回到庭院。
親兵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在另一個碰頭處遇見緣覺,兩人一起回來了。
瑤英立刻去見緣覺。
緣覺受了傷,面無血色,一邊胳膊軟軟地搭在腰間,進了屋,先給蘇丹古行禮,小聲道:“攝政王,尉遲國主沒有失信,那晚埋伏的人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那些人是依娜公主的親兵�!�
第72章
義士
伊娜公主是瓦罕可汗的侄女,尉遲達摩的夫人。
昨晚蘇丹古、瑤英和緣覺分頭離開王寺,緣覺順手把那個高昌內(nèi)侍帶了出來,想著等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嚴加審問,可惜他們運氣不好,沒能在戒嚴之前逃出來,只得返回王寺躲避。
那個內(nèi)侍生怕緣覺殺人滅口,連哭帶嚎,賭咒發(fā)誓說尉遲達摩絕不敢設(shè)下陷阱害人。
緣覺嫌內(nèi)侍聒噪,打暈了他,換上他的衣裳在王寺打探情況。今天中午王寺的人已經(jīng)撤回王宮,而王宮里三層外三層由依娜夫人的親兵層層把守。緣覺這才找到機會逃出王瑤英聽到這里,眉頭輕蹙。
她剛到高昌就特意去逛市坊,向消息靈通的胡商打探消息,胡商告訴她,尉遲達摩和依娜夫人關(guān)系緊張。
北戎騎兵擅長抄掠攻打,不擅長守城,更不擅長經(jīng)略一方。高昌地形特殊,瓦罕可汗認為攻打高昌之后還必須派兵駐守,功不半勞,不如以聯(lián)姻的方式控制高昌,從高昌抽取高額賦稅,以供養(yǎng)北戎王庭,于是派了兩萬大軍圍攻高昌,逼迫尉遲達摩迎娶依娜為妻。
當時尉遲達摩已經(jīng)娶了一位望族出身的正室夫人,夫妻倆相敬如賓,感情甚篤,而依娜夫人比他年長,此前曾先后嫁過幾位突厥貴族。北戎大軍壓境,他不得不廢了發(fā)妻,迎娶新夫人。
據(jù)說,新婚之夜,尉遲達摩曾對身邊人說:今日之辱,他日必還!
依娜夫人仗著是北戎公主,作威作福,驕奢淫逸,縱容屬下劫掠來往商旅所得的奇珍異寶。她帶來的部屬豪奴欺壓高昌臣民,將高昌王室攪得一團烏煙瘴氣,民怨沸騰。
這對夫妻劍拔弩張,依娜夫人曾當眾嘲諷尉遲達摩懦弱無用,是瓦罕可汗的手下敗將,還曾有侍者看見尉遲達摩氣沖沖地離開她的房間,臉上好幾道抓痕。
瑤英問緣覺:“現(xiàn)在王宮的情形如何?依娜夫人為什么會派兵守在王緣覺道:“王宮的護衛(wèi)都是依娜夫人的親兵,屬下猜測,尉遲達摩可能被軟禁了�!�
瑤英眉頭皺得愈緊:“難道依娜夫人發(fā)現(xiàn)我們了?”
緣覺搖搖頭,小聲說:“屬下審問過那個內(nèi)侍了,他說依娜夫人和尉遲達摩這一年來時常爭吵。尉遲達摩和先前的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依娜夫人想將那對子女送去北戎王庭為質(zhì),尉遲達摩不答應(yīng)。前不久,依娜夫人瞞著尉遲達摩把姐弟倆送了出去,尉遲達摩勃然大怒,追上姐弟倆,帶回王宮,和依娜夫人大吵了一架,罵依娜夫人是蛇蝎毒婦,依娜夫人氣得抽死了一個女奴�!�
“昨晚王宮戒嚴,尉遲達摩沒有現(xiàn)身,今天上午,幾輛馬車出了王宮,直奔北戎牙庭去了。內(nèi)侍認得車里的人,是世子的親隨和乳母,幾人哭哭啼啼的,押送他們的人是依娜夫人的奴仆�!�
瑤英沉吟片刻,心中雪亮。
她明白昨晚發(fā)生什么了。
依娜夫人為了將丈夫和發(fā)妻的子女送去北戎,不惜發(fā)動宮變軟禁丈夫,而他們和尉遲達摩約定密會的日子正好是依娜夫人動手的時候。
他們來得太巧,恰好攪進高昌的宮廷政變。
這么看來,王寺的變故和海都阿陵沒有關(guān)系,他在北戎王庭一直被排擠,和依娜夫人沒什么交情。
緣覺嘆息道:“依娜夫人嫁來北戎的時候帶了一千多個北戎兵,王宮守衛(wèi)森嚴,我們沒機會和尉遲達摩密會了�!�
尉遲達摩被軟禁,也就失去了作為盟友的資格,而且他的一雙兒女被送去北戎,他敢和王庭結(jié)盟嗎?
他們這次出使可能無功而返。
瑤英沒說話,抬頭看一眼一旁靜默不語的蘇丹古。
倒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不過……
她心里默默盤算。
依娜夫人軟禁丈夫,送走他的一雙兒女,高昌貴族畏懼北戎,噤若寒蟬,王城一片風(fēng)平浪靜,城中的戒嚴徹底松懈下來。
瑤英幾人仍舊待在庭院,阿蘭若每天煎藥,請她服用,她連吃了幾劑藥,很快痊愈。
兩天后,進城的老齊和謝沖終于給她帶來謝青的消息。
謝青為保護小王子金勃受了傷,暫時不能挪動,他們現(xiàn)在躲在一處很安全的地方,這幾天沒有人追殺他們。
瑤英松口氣。
海都阿陵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顧及到方方面面,更不會想到他們正好會出手救下金勃,他沒來高昌,只派了人埋伏在金勃身邊,那幾個殺手已經(jīng)盡數(shù)命喪親兵刀下。
確定海都阿陵不在附近,瑤英心里的顧慮少了些,拿定主意,找到蘇丹古,征求他的意見。
蘇丹古神出鬼沒,她找了好久才在回廊前找到他。
如果不是他站立的姿勢太緊繃,她會以為他在欣賞庭間的皚皚白雪。
“法師慈悲,令蘇將軍護送我至此,深情厚意,銘感五內(nèi)……”
瑤英走上前,道明來意,說了一堆場面話。
蘇丹古淡淡地掃她一眼。
瑤英被他這一眼看得呼吸停了一下,笑了笑,直接問:“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會不會給將軍帶來不便?”
蘇丹古雙眸凝望土墻上的積雪:“公主自便�!�
瑤英想聽的就是這句回答,不過蘇丹古說得這么干脆,她有些出乎意料。
他語氣清淡,卻又有種不論發(fā)生什么他都能一肩扛下的氣勢,瑤英緊張的情緒緩和了幾分,轉(zhuǎn)身離開,想到什么,回過頭,看著蘇丹古的背影。
這道背影清癯挺拔,立在那里,千峰萬仞,他為擎天。
他殺人無數(shù),但刀下沒有一條冤魂,金剛怒目,也是為了降伏四魔,保一方安定樂土。
瑤英出了一會神,輕聲問:“蘇將軍,佛子根本不在意我這次出使高昌是成是敗,對不對?”
親兵說了,曇摩羅伽的指令是幫她向中原傳遞消息。
蘇丹古沒做聲。
瑤英站在原地不走,聲音拔高,又問了一遍,嗓子甜脆。
他不回答的話,她可以再問一遍。
蘇丹古背對著她,沉默了半晌,微微頷首。
瑤英嘴角輕翹,這才轉(zhuǎn)身走開。
……
第二天,瑤英在齊年的帶領(lǐng)下繼續(xù)逛市坊。
不想太引人注目,她穿著打扮一如本地胡女,出入都以面紗遮臉,身邊跟隨的親兵換成會說胡語的緣覺。
一連幾天,緣覺跟著瑤英逛遍所有市坊店鋪,還去了幾處祆祠、寺廟,每天混在比肩接踵的人群當中,所帶的金銀波斯幣流水一樣花了出去,換來一大堆貴重精美的珠寶首飾、絲綢錦緞。
其他親兵問他每天出去干了什么,他欲哭無淚:文昭公主出手闊綽,看到什么買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盡情揮霍的嬌娘子,完全不像在干正事,他怎么回答?
與此同時,齊年和阿蘭若每天晝伏夜出,送出一封封書信。
依娜夫人軟禁了丈夫,為了安撫人心,每天都在王宮設(shè)宴款待王公貴族,期間尉遲達摩短暫露了幾次面,王宮歌舞升平,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卻是暗流涌動。
這日大雪紛飛,寒風(fēng)咆哮,瑤英帶著親兵來到市坊,走進一間賣葡萄酒的鋪子,登上二樓里間。
齊年和兩個漢人等在門前,小聲道:“公主,都安排好了,趙家,張家,王家,楊家今天都會派人過來�!�
瑤英頷首。
緣覺跟隨在她身邊,不解地問:“公主為什么要在這種地方會客?”
他這幾天給瑤英當護衛(wèi),知道她在想辦法給高昌的豪族遞送消息,豪族大多是河西、河隴世家之后,心向故國。
瑤英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信任,在這里見面更穩(wěn)妥。出了事,我們隨時可以離開�!�
緣覺點點頭,心道,公主考慮周到,阿蘭若是王庭的人,不宜暴露。
兩人剛到?jīng)]一會兒,三名侍女托著捧盒進屋,身后跟了幾個抬箱籠的少年,都是商隊的人,少年打開箱籠,頓時滿室寶氣浮動,華光閃耀。
緣覺看得眼花繚亂,這些不是公主前些天采買的珠寶嗎?
瑤英示意緣覺在屏風(fēng)前等著,進了里間。
緣覺不敢往里看,垂手在外邊等著,只聽里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珠寶簪環(huán)一一送了進去,侍女進進出出,忙忙碌碌。
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腰酸背痛,頭昏腦漲,終于聽到里面瑤英傳喚的聲音,立刻打起精神,抬起頭,轉(zhuǎn)過屏風(fēng),視線落到屋中,目瞪口呆。
屋中灑掃潔凈,珠簾輕晃,地上鋪著精美的摩羯文氈席,設(shè)寶榻、坐具、寫滿詩文的金漆屏風(fēng),榻前幾只鎏金狻猊香爐,香煙裊裊,一室清芬。
一名女子端坐榻前,粉面朱唇,妝容細致,頰邊一對笑靨,眉心一朵翠鈿,云髻高聳,綴滿金翠花鈿,蓬松鬢邊一朵碗口大的顫巍巍的復(fù)瓣牡丹花,似紅非紅,似白非白,一襲魚子纈羅窄袖短襦,外罩滿織折枝紅花綠葉龍綃半臂,底下束一條暗花綾羅十二幅絳紅長裙,肩挽泥金銀繪花鳥披帛,雍容華貴,艷光照人。
容光之盛,讓人不敢逼視。
幾縷天光透過窗扇漫進屋中,落在她鬢邊那朵牡丹花上,也不知道這朵花是從哪里得來的,粉白花瓣上竟然似有露珠滾動,愈發(fā)襯得頭發(fā)烏黑,眉眼端麗。
她含笑看一眼緣覺,眼波盈盈,整間屋子的光瞬時都涌進了她的雙眸里。
一剎那間,這里仿佛不是深處大漠的高昌王城,而是幾千里之外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長安城。
緣覺呆呆地望著李瑤英,下巴半天合不上。
瑤英朝他眨了眨眼睛,長睫撲閃,眉梢眼角用胭脂繪了淡淡的暈花,比平時成熟了些許,一舉手一投足,明艷嫵媚。
“嚇著你了?”她笑問。
緣覺差點找不回自己的呼吸,呆呆地點了點頭,心中念佛不已,暗暗道:幸好今天攝政王沒過來。
阿史那將軍說得對,文昭公主太危險了!
瑤英滿頭珠翠,端坐榻前,鬢邊紗堆的牡丹花輕輕閃顫,道:“那就好,你是習(xí)武之人,心性堅定,你都嚇著了,其他人也能被我唬住�!�
緣覺還在默默念佛,一副鎧甲送到他面前。
瑤英輕笑:“今天辛苦你給我當護衛(wèi),幫我充充場面。”
緣覺低頭應(yīng)是,換上鎧甲,進屋,站在寶榻下首。另有幾個漢人也換上了鎧甲,人人佩刀,威風(fēng)凜凜,和他一樣分立屋中各個角落。
侍女跪坐在瑤英身后,手中執(zhí)寶扇、提爐、香盒等物,屋中幽香陣陣,幾名侍女在外邊廊道里煎茶,茶香四溢。
緣覺脊背挺直,大氣不敢出一聲。
瑤英環(huán)視一周,確定每一個角落都布置好了,徐徐吐出一口氣。
早在王庭的時候,她派老齊聯(lián)絡(luò)各方義士,河西望族深受壓迫,心念故國,得知她是中原而來的公主,很快給出回應(yīng),這其中包括高昌的幾家豪族。
王室的支持固然重要,在西域經(jīng)營多年、盤根錯節(jié)的豪族更要拉攏,既然尉遲達摩暫時被軟禁,那她就先聯(lián)合豪族。
今天她要和這些義士見面,氣勢至關(guān)重要。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她暫時不能給出什么保證,想震懾住這些和中原阻隔已久的河西豪族,必須先聲奪人,從一開始就唬住他們。
她得拿出最大的誠意,還得讓這些豪族從她身上看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剛來高昌的時候,瑤英看到路上沒有一個人穿漢裝、說漢話,心里有些擔(dān)憂,怕豪族早就忘了故國。
后來她每天逛市坊,打聽高昌時興什么花樣、什么樣的妝容,什么貨物最緊俏,發(fā)現(xiàn)一些古怪之處,漢字寫就的經(jīng)文書籍仍然暢銷,貴婦人爭相購置中原而來的綢緞布匹、釵環(huán)珠翠。
齊年告訴她,很多人被迫改了習(xí)俗,但仍然不忘故國,每到節(jié)日的時候,他們都會偷偷祭祀祖先,盼著王師前來。
所以,第一次見面,瑤英必須讓豪族們看到一個高貴自信、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大魏公主,而不是一個無助可憐的小娘子。
她所梳的發(fā)式、臉上的妝容,身上的衣著,身邊親兵、侍女的著裝,屋中的布置陳設(shè),并不是現(xiàn)在長安時興的模樣,而是多年前國破之時北方的風(fēng)尚。
本地豪族遠離中原,這才是他們心目中的故國,才能讓他們心生觸動。
瑤英定定神,眼神示意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可以放人進來了。
……
樓下,一行人神色匆匆,穿過熱鬧的市坊,匯聚到店鋪前。
這些人有老有小,都頭戴金花冠,辮發(fā)垂背,身穿圓領(lǐng)小袖團花錦長袍,彼此打了個照面,神色凝重,不停詢問:“你們也聽說了?”
來的人都是平時私底下訓(xùn)練義軍的姻親,知根知底,站在一處交頭接耳,噔噔蹬蹬上了二樓。
畫簾開啟,侍女挑起水晶簾,幽香撲面而來,滿室閃動的華光中,文昭公主含笑瞥一眼眾人,一雙明眸,顧盼生輝。
于老者來說,此景此景,正是他們少年時的回憶。
昔日太平盛世,家族興旺,百姓和樂,絲路暢通,商貿(mào)發(fā)達,高昌是何等的繁華昌盛!
眾人呆愣了許久,一時百感交集,心中熱流涌動,朝瑤英行禮。
瑤英心中大石落地。
從這些人的反應(yīng)來看,她做對了。
……
當晚,高昌王宮。
一封用漢文書寫的密信送到尉遲達摩手中,他看完信,眸中閃過一道異色。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尉遲達摩背過身,將信紙放在油燈前,任火焰慢慢吞噬紙張。
第73章
楊遷
夜幕四合,大雪紛飛。
轟隆隆幾聲巨響,市坊關(guān)閉,緣覺護送瑤英下樓,登上一輛不起眼的氈布馬車。
商人們陸續(xù)從坊中走出,人頭攢動。
馬車走出半條街后,謝沖小聲道:“公主,有人跟著我們�!�
氈布掀開一條細縫,瑤英的聲音傳了出來:“先繞幾圈再回去,派人跟過去看看跟著我們的是誰�!�
謝沖低聲應(yīng)是,指了指商隊的兩個伙計,他們天天和胡商打交道,已經(jīng)熟悉王城路徑。
伙計壓低頭上胡帽,不一會兒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車夫故意拐進小巷道里,七彎八拐,繞了幾里路,甩掉了好幾個尾巴。
緣覺五感敏銳,留心觀察四周動靜,視線向四面脧巡了一圈,壓低聲音說:“其他人都跟丟了,還有個漢人跟著我們�!�
一只涂了鮮妍蔻丹的纖纖玉手攏起氈布,瑤英似乎對跟著他們的漢人很感興趣,朝外張望,雙眸晶亮,問:“你能不能看清是誰?”
緣覺嘴巴張了幾下,忽然結(jié)巴了。
今天瑤英接見了好幾撥人。
他聽不懂漢文,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那些進屋的漢人目瞪口呆了一陣后,都露出激動狂熱之色,有的人渾身發(fā)顫,有的人淚如雨下,更有甚者嗚嗚哭出了聲。
瑤英待他們很客氣,起身還禮,雍容端莊,又不失和氣,一屋子人歸坐,哭哭笑笑,說一陣,罵一陣,最后瑤英說了幾句話,所有人立刻起身,面朝東方叩拜,神情肅穆凝重。
每送走一撥人,瑤英就要重新妝扮一番,剛剛最后一撥人離開,市坊就要閉坊了,她沒來得及洗去妝容,只胡亂卸了釵環(huán)步搖和滿頭珠翠,脫下貴重的輕紗長裙,換上了輕便暖和的鵲銜瑞草圓領(lǐng)小袖長衣,臉上仍是濃妝。
白天的時候離得遠,緣覺已經(jīng)覺得瑤英容色光艷,不敢直視,現(xiàn)在這張艷妝的臉龐近在眼前,巧笑倩兮,明艷絕倫,簡直動人心魄,他心跳猛地加快,趕緊低下頭,心里直念佛。
此刻,他由衷佩服佛子,面對如此誘惑,佛子居然坐懷不亂,不愧是他們的王!
瑤英以為緣覺沒聽清,又問一遍:“你能看清那個人是誰嗎?”
她今天說了一天的話,時不時還得扯著嗓子做出莊重嚴肅模樣威懾那些豪族,聲音聽起來低沉沙啞,不似平時嬌柔宛轉(zhuǎn)。
緣覺臉上熱得發(fā)燙,頭埋得低低的,抓起獸皮水囊送進車廂,道:“公主喝些熱羊奶潤潤嗓子�!�
瑤英笑了笑,謝過他,接了水囊在手里,一整天慷慨激言下來,她嗓子確實難受。
緣覺咳嗽了幾聲,穩(wěn)住心神,道:“跟著我們的那個漢人個子很高,今天公主接見過他�!�
瑤英眼睛一亮,輕聲問:“是不是那個腰間佩寶劍的年輕人?”
緣覺臉上掠過詫異:“公主怎么知道是他?”
今天瑤英接見的豪族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者,有些人白發(fā)蒼蒼,看到她拿出的從中原帶來的書籍等物,頓時泣不成聲,顯然是少時被迫西遷至高昌的河西人,還有些是中年人,年輕人寥寥,所以緣覺記得很清楚,那個佩戴寶劍的年輕人最為引人注目,因為他吊兒郎當,一臉桀驁不馴,行禮的時候拒絕解下佩劍,還對其他老者大喊大叫。
在緣覺看來,年輕人就是在挑釁,要不是瑤英眼神示意他站著不動,他早就拔刀了。
年輕人跟著他們,會不會心懷不軌?
緣覺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瑤英喝了口羊奶,果然是溫?zé)岬�,道:“我就知道他會跟上來,你放心,他不是歹人。�?br />
緣覺應(yīng)是,放松肌肉。
瑤英低頭沉吟。
馬車駛過長街,車輪軋過厚厚的積雪,嘎吱嘎吱聲細碎綿長,夜色濃稠,馬上就到宵禁時刻了。
她估算了一下時辰,放下水囊,低聲吩咐緣覺:“把那個年輕人引到巷子里去,我和他說幾句話。”
緣覺對車夫低語,車夫揚起馬鞭,將馬車趕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幽窄巷子里,年輕人不知有詐,仍然跟著他們,等他跟進巷子,謝沖離開隊伍,飛快躍上覆了一層積雪的墻頭,幾個縱身跳到年輕人身后。
馬車停了下來。
年輕人一愣,立刻轉(zhuǎn)身跑開。
謝沖從角落里走出來,長刀一橫,堵住了他出去的路。
年輕人臉色微變。
瑤英撥開簾子,款款下了馬車。
年輕人回頭看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手指搭在腰間佩劍上,冷聲道:“公主想做什么?”
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話。
瑤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年輕人一呆,神情僵硬,半晌后,臉上騰起惱怒之色,怒喝:“公主笑什么?”
瑤英收了笑聲,眉梢眼角還是笑意盈盈,眼波流轉(zhuǎn),含笑仔細打量年輕人。
年輕人濃眉大眼,身姿頎長,格外高挑,肩寬體壯,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贅肉,和高昌豪族子弟一樣,辮發(fā)垂于后背,但頭上沒戴金花冠,而是以巾幘裹發(fā),錦衣華服,寶帶琳瑯,腰間一柄鑲嵌寶石的長劍,從頭到腳金光閃耀,一身不倫不類的武人打扮。
她一直盯著年輕人看,他一張俊朗臉孔慢慢漲得通紅,眼神警惕,惱道:“你看我干什么?!”
瑤英一笑,朝年輕人鄭重行了個禮,正色道:“我敬佩楊公子高義。”
年輕人姓楊,名叫楊遷,聞言,眼底一片茫然,梗著脖子道:“我不明白公主在說什么。”
瑤英微笑。
……
此時的楊遷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少年郎,但是多年以后,他的名字會傳遍中原大地。
山河失陷,西域孤懸,這個年輕人出生在茫茫大漠之中,從小目睹族人備受壓迫欺凌,長大以后,他立志帶領(lǐng)族人收復(fù)河山,重歸故國,但是他們和長安隔著幾千里之遙,想要東歸,談何容易?
所有人都勸楊遷早點熄了這個心思,他并不氣餒,一邊勤于練武,一邊變賣家財,秘密召集人手,同時不斷游說城中豪族,勸說尉遲達摩向中原求助。
在他二十歲那年,曇摩羅伽死去,北戎人沒了顧忌,開始大肆屠殺不肯歸順的部族,各地發(fā)生動亂,他趁機帶著護衛(wèi)沖破北戎人的封鎖,踏上東歸求援之路。
離開的時候,城中百姓攜老扶幼,扯著楊遷的袖子,嚎啕大哭:“楊郎,到了長安,問一問長安的皇帝,問一問大臣,他們還記不記得我們這些子民!”
二十歲的楊遷怒而拔劍,割斷自己的長發(fā),立下誓言:不到長安,絕不回頭!
這條東歸之路,楊遷和他的護衛(wèi)走了一輩子。
從高昌到長安,要穿過遍布礫石的大海道,一望無垠、寸草不生的流沙戈壁,荒無人煙的草原,翻越巍峨雪山,還要經(jīng)過重重關(guān)卡和北戎人駐扎的數(shù)座重鎮(zhèn)。
楊遷一行人從高昌出發(fā),九死一生,有的人渴死,有的人餓死,有的人累死,有的人病死,更多的人慘死在北戎騎兵刀下。
他們沒有回頭,繼續(xù)向東。
最后,這支渴望從長安得到援兵的隊伍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
多年以后,一支和北戎人交易的中原商隊經(jīng)過沙州,在流沙間發(fā)現(xiàn)一具枯骨,商人一時動了善念,想將枯骨安葬,無意間發(fā)現(xiàn)枯骨旁還未腐化的包裹,打開來,里面是一封寫在布帛上的萬言書。
那是失陷土地的百姓向中原發(fā)出的吶喊和哀求,句句激昂,字字泣血。
流沙中的枯骨就是楊遷,他經(jīng)歷千辛萬苦,還是沒能平安抵達長安,孤獨地死在大漠之中。
臨終之前,他在萬言書上留下名字和遺言,祈求看到這封萬言書的有緣人代替他把萬言書送去長安。
年輕的生命早已逝去,枯骨仍然保持著向東爬行的姿勢。
不到長安,絕不回頭。
除了楊遷,其他人沒有留下姓名,幾十個年輕人,葬身流沙,尸骨無存。
他們用生命踐行了自己的誓言。
商人感佩不已,托人把萬言書送回長安。
最后,這封血書終于送到了天下至尊的手中,楊遷的心愿在他死后達成了。
那時鄭景已經(jīng)位列宰相,他下令將萬言書公布天下,舉世震驚。
楊遷的名字很快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朝中大臣各抒己見,民間百姓也議論紛紛,朝野內(nèi)外群情激憤,請求皇帝出兵收復(fù)故土。
可惜已經(jīng)太遲了。
北戎壯大,中原王朝矛盾重重,內(nèi)憂外患,根本無力發(fā)動遠征。
大臣們踴躍上疏,看似在討論出兵之事,其實不過是借著楊遷的事互相抨擊謾罵,排除異己。
鄭景無可奈何,勸小皇帝追封楊遷等人為義士,頒布了一篇鼓舞人心的詔書,出兵收復(fù)河西以北故土的事就這么不了了之。
又過了幾年,北戎揮師向東,大魏覆滅,國破家亡,尸橫遍野。
……
此時,高昌。
瑤英微笑著凝視眼前英氣勃勃的楊遷,心中感慨萬千。
她敢來高昌,絕不只是來碰碰運氣。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當山河破碎之時,永遠不缺朱氏先祖、謝無量、楊遷這樣的英雄,他們以拯救萬民蒼生為己任,拋頭顱,灑熱血,視死如歸,勇往直前。
剛到高昌的時候,她打聽楊遷的為人,結(jié)果讓她哭笑不得:楊遷少年意氣,斗雞獵鷹,流連風(fēng)月,一事無成,是遠近聞名的紈绔。
瑤英不禁懷疑:會不會只是同名?又或者書中那個最后葬身流沙的枯骨另有其人?
她讓老齊發(fā)帖請來的豪族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挑選出來的,當她說要請楊遷來時,老齊堅決反對:“公主,楊遷年輕,莽撞沖動,而且整日無所事事,這樣的人不值得深交。某聽說他前些天因為一個舞伎和人爭風(fēng)吃醋,還頂撞族老,被族老訓(xùn)斥了一頓�!�
瑤英猶豫了很久,最后決定先見見楊遷再說,畢竟同名同姓、年紀對得上,又剛好是河西望族子弟的人只有他一個。
不管怎么說,那具枯骨必定和楊遷有關(guān)系。
見到人以后,瑤英確定自己沒找錯人。
豪族中的中年人都是一口別扭的口音,有些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也忘了鄉(xiāng)音,最年輕的楊遷卻能說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話,他就是那具葬身流沙、依然向東的枯骨。
瑤英當時就笑了。
楊遷一開口就暴露了他的所有心思,居然還故意挑釁她,試探她,現(xiàn)在又跟蹤她,想查清她的底細。
殊不知,她已經(jīng)認定他會和自己合作。
因為他無時不刻不盼望著早日和中原王朝恢復(fù)聯(lián)系。
楊遷和瑤英對質(zhì),本想嚇她一嚇,她卻只是微笑不語,鎮(zhèn)定從容,他到底年輕,沉不住氣,冷笑一聲,道:“文昭公主大禍臨頭,死期將至,還在此優(yōu)哉游哉,楊某佩服!”
瑤英輕笑:“楊公子此話何解?”
楊遷傲慢地道:“文昭公主以為你今天見的那些人都值得信任嗎?我實話告訴文昭公主,他們這頭和你指天發(fā)誓,說他們心向長安,盼望東歸,哭得像死了老娘一樣,還發(fā)誓不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其實個個一肚子壞水,說不定已經(jīng)有人去王宮告發(fā)你了�!�
瑤英臉色微變,問:“那楊公子覺得我該怎么做呢?”
楊遷下巴抬得更高,道:“我祖籍河西,祖輩都是河西名將,我祖父曾任河西都指揮使,臨終之前囑咐我不忘故國,既然大魏已經(jīng)一統(tǒng)中原,我楊氏一族自當效忠大魏,你是大魏公主,流落到了高昌,孤苦無依,我身為楊家兒郎,理應(yīng)照拂公主。”
他悄悄挺起胸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高大健壯。
“公主信得過我的話,先到我楊府避一避吧,我可以向公主保證,有我在,誰也不敢動公主!”
聽了這話,眾人對望一眼,表情不一。
緣覺心里忽然涌起一種古怪的感覺,有些憤怒,有些不安: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輪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來多管閑事!
他朝瑤英看去。
瑤英仍是微笑,她果然沒看錯人,今天她見的這些人中,對她最真心實意的就是楊遷。
她笑問:“楊公子就不怕那些人去王宮告發(fā)你?”
楊遷腰板挺得更直,手指緊握長劍:“我不怕他們!我家和尉遲家是世交,就算他們告到國主那里,我也能保住公主。”
瑤英抬頭看一眼天色,道:“楊公子說得對,趙家、楊家、張家中有心向中原的人,自然也有投靠北戎的人,他們未必都值得信任,我見了他們,告訴他們我的身份,他們中肯定有人想借機討好依娜夫人……”
楊遷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瑤英話鋒突然一轉(zhuǎn),唇角微翹,“楊公子,你說該怎么料理那些背信棄義之徒?”
楊遷愣住了。
第74章
招募
夜色沉沉,屋瓦院墻里透出搖曳的燈火,皚皚白雪上籠了一層暖黃暈光,風(fēng)聲在無邊雪夜回蕩。
楊遷回過神,問:“公主怎么分辨哪些人是背信棄義之徒?”
瑤英沒有立即回答他,轉(zhuǎn)身登上馬車,坐進車廂,纖纖素手抬起氈簾,示意他跟上來。
楊遷還沒什么反應(yīng),緣覺先變了臉色。
瑤英手攏氈簾,看著楊遷,眉眼微彎,笑問:“楊公子怕我使詐?”
楊遷掃一眼身前身后,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被包圍了,輕哼一聲,胸脯挺起,大步走向馬車。
文昭公主只是個弱女子,他乃堂堂楊家兒郎,要是畏懼不敢上前,豈不是太沒膽量了?
車輪軋過積雪,繼續(xù)穿梭在一條條幽深的小巷里。
暗夜中,不斷有腳步聲追上馬車,數(shù)名身披白氅的親兵從不同方向奔回,奉上一封封書信、羊皮卷。
緣覺接了,送進車廂。
車里掛了盞燈,瑤英打開羊皮卷,就著燈光細看一遍,遞給對面的楊遷。
楊遷正一臉不耐煩地挪挪胳膊,動動長腿。車廂不算逼仄,坐四個人都綽綽有余,但他健壯高挑,又顧忌著男女之別,不敢離瑤英太近,根本不能筆直端坐,只能縮肩蜷腿,緊緊貼在車廂門上。
姿勢一別扭,自然也就氣勢全無,面對瑤英遞過來的羊皮卷,他又是一聲輕哼,接過細看。
才看了一半,楊遷臉上已經(jīng)漲得發(fā)青,看完所有羊皮卷后,他的臉更是發(fā)紫,牙齒咬得咯咯響,雙手握拳,怒道:“這些貪生怕死之輩!”
他越想越氣,恨不能一把撕了羊皮卷。
瑤英遞給他的信全是告密信,內(nèi)容無一例外都是向官府告發(fā)大魏公主現(xiàn)在身在高昌。
“枉公主對他們?nèi)绱诵湃�,冒著風(fēng)險親自來高昌和他們密會,他們居然真的告發(fā)公主!”
楊遷咬牙切齒。
……
此前,王庭傳出一道謠言,有位從中原來的文昭公主對佛子一見傾心,非他不嫁。佛子是得道高僧,不染塵俗,自然不會娶她。她癡心不改,發(fā)下誓愿,愿效仿摩登伽女,為佛子修行,以求佛子眷顧。
起先,沒人在意這道流言。
佛子不僅佛法造詣極高,慈悲為懷,庇佑一方,而且對其他國百姓也同施仁愛,不分貴賤。在西域北道,當商人們遇到盜匪攔路時,只需要拿出佛子的旗幟就能一路暢行無阻,因此他深受各國百姓敬仰,是百姓心目中的神。他出身高貴,面如凈滿月,眼似青蓮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有女子仰慕他,不算什么稀罕事。
幾個月后,王庭突然頒布詔書,正式曉諭蔥嶺南北各國城邦,文昭公主入住王庭佛寺,為王帶發(fā)修行。
消息傳到高昌,一片嘩然。
這些年來,仰慕佛子的男男女女多如恒河沙數(shù),有些城邦公主更是舉國內(nèi)附,以求佛子垂愛,佛子從來沒有理會過,他早已跳脫塵俗,怎么會在意塵世間的男歡女愛?
可是這一次,高高在上的佛子居然為一個漢女破例了!
他允許文昭公主入住佛寺,不就是在昭告天下文昭公主受他庇護?
一時之間,甚囂塵上,眾說紛紜,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此時,正好有王庭商人來高昌收購葡萄酒,本地人紛紛向他們打聽。
商人們說:“文昭公主確實住進佛寺了,聽說她每天都能聽佛子講經(jīng),和佛子一起用飯�!�
眾人呆若木雞。
一個葡萄酒商人笑著插話:“公主不僅能天天見到佛子,佛子還為她一個人宣講佛法呢!佛寺還特意找商隊要了一車中原的糧食,肯定是給公主備下的!”
眾人心癢難耐,接著追問。
商人繼續(xù)道:“我家姑母常去王寺聆聽佛子宣講,她聽王寺里的僧人說,公主可以出入佛子的禪房,公主不懂梵語,佛子就親自教授公主梵語�!�
眾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震驚和興奮。
見眾人熱情高漲,又有人插話:“對!佛子和公主每天共用一張書案,共讀一卷經(jīng)書!小沙彌親眼看到的!”
另一個商人笑瞇瞇地告訴眼巴巴探聽消息的眾人:“我見過文昭公主,公主喜歡琉璃器,明月珠,我和公主的仆從打過交道,公主所用的器物都是從我這里買的!公主夸我的寶石是王庭最漂亮最稀罕的!”
“公主用的妝粉金箔花鈿眉黛也是我經(jīng)手賣的,公主貌若神女,又懂得妝扮,王庭婦人都在效仿她的時世妝�!�
“文昭公主穿什么衣裙,梳什么發(fā)式,不出五天,王庭上到大相夫人,下到坊中舞伎,全都跟著換花樣�!�
眾人原本將信將疑,但是聽胡商們一個個信誓旦旦,說得頭頭是道,那點懷疑也就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好奇心。
如今,高昌婦人們茶余飯后說起佛子和文昭公主,再不是像當初那樣取笑文昭公主癡心妄想,而是好奇那位文昭公主到底是怎樣的風(fēng)華絕代,竟然能讓心如止水的佛子為她破格。
尤其當“北戎海都阿陵王子當眾宣稱文昭公主早晚會是他的女人”的消息傳遍西域之后,高昌百姓談起這個話題更加興奮。
原來佛子曉諭各國是為了警告北戎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