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不予理會,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安小朵失聲痛哭起來,不住地哀求他:“不要這樣,放開我……”
他充耳未聞,依然做著攻城掠地的事。安小朵的哭聲漸漸低弱下去,他的手撫在她濕漉漉的臉頰上,不由得一怔。
趁他片刻失神,安小朵抬手摑了他一巴掌,力度不大,但足以讓他清醒過來。他盯著她半晌,譏誚地笑起來:“就你這樣,還敢打老唐的主意?”
“你要怎么樣才肯讓我爸爸保外就醫(yī)?”她臉上還掛著淚痕。
他從她身上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她:“有時候我真恨我自己,我一次又一次對你心軟,而你卻一次又一次地利用這一點去救安諍然。”
“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
他嘴角露出一縷殘酷的笑意:“好,我再信你一回�!�
安小朵是在一周后接到監(jiān)獄那邊的通知,在得知安諍然已經被轉送去醫(yī)院治病后,她終于松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她忽然一陣頭暈目眩,感冒拖了半個多月一直沒好。何碧璽結束電影拍攝一家人飛去國外度假,也給她放了個長假,她無事可做,每天窩在小屋里渾渾噩噩,一日三餐都是隨便湊合吃兩口就算了,身體全憑一口氣硬撐。如今心事放下,整個人松懈下來就像要垮掉一樣。
她在椅子上緩了緩,起來整理行李箱,她有很多裙子,長裙短裙連衣裙各式各樣皆有,都是兩年前甚至更早之前買的,她現在基本上很少穿這些漂亮的裙子了。
她不禁懷念那些時光。
那時候她剛從大學出來,輟學的遺憾很快被熱戀沖淡,被黎孝安如珠如寶地愛著寵著。他對她好時是真的好,簡直要把人寵到天上去。
現在回首過去,那時一切的一切都是幸福甜美的,兩個人膩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能開出花兒似的,即使有過矛盾、分歧和爭吵都是微不足道。只是如果她知道他們的結局會是這樣,當初就不跟他吵了。
黎孝安這天給安小朵打了幾個電話,都不見她接,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線不安,一路疾馳趕到她的租房門口,自行掏鑰匙開了門。屋里光線很暗,小客廳靜悄悄的,他走進去,開了燈,才赫然發(fā)現躺在沙發(fā)上的人。
只見她雙目緊闔,在沙發(fā)蜷縮成一團,上下長睫膠著在一起,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紅暈,呼吸急促粗重,眉尖無意識地微微蹙著。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皮膚上的高熱程度超過了他的想象。他脫下西裝蓋住她,俯身將她抱起,快步走出小房間。
這一夜,安小朵睡得很不安寧,不停地做夢,許多畫面沒有邏輯地變幻著,她似醒非醒,似睡又非睡,依稀感覺到頭頂她最害怕的白熾燈明了滅,滅了又明,令她恐懼和不安起來。她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一年多前的某夜,她也曾遭遇過這樣的經歷,全身猶如浸泡在涼水里,不停地發(fā)寒發(fā)冷,腹部的疼痛突然暴起,繼而愈演愈烈,她在狹小的床榻上不斷翻滾,直至奄奄一息。
“小朵,醒醒……”
耳畔仿佛有人在喚她,她想睜開眼睛,卻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上下眼皮像是被汗黏合在了一起,疼痛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漫上來,她很快就筋疲力盡,意識飄忽起來,耳畔的噪聲似乎也遠離了,周遭漸漸安靜,直至陷入沉寂。
她仿佛睡了很長的一覺,而且做了很多夢,夢里她還是個孩子,坐在父親的自行車橫欄上,穿過一片綠色的田野。車頭上插著一只手工風車,隨風輕盈地轉動,她開心地仰起頭,看見父親低著頭沖她笑,那時的父親年輕而英俊,笑容異常好看。他的下巴頂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摩挲,目光充滿了無限寵溺。
“爸爸,你帶我的風箏來了嗎?”
“帶了,等會兒爸爸就教你放風箏�!�
“太好了!等我學會了可以參加學校的比賽……媽媽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來?”
“你媽媽要上班,沒有時間�!�
……
她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一個人影躥入眼簾,視線由模糊漸漸轉為清晰,她看清來人,彎了彎嘴角:“早上好。”
說完她被自己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嚇了一跳。
黎孝安一怔,試探地問:“安小朵?”
安小朵的眼里浮出一抹困惑:“你怎么在這里?”
黎孝安松了口氣,坐回一旁的沙發(fā)上:“你昏迷了三天�!�
安小朵吃驚,費勁地扭頭看他,這才發(fā)現自己在他家里。這個房間是她以前住過的,物件擺設都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屋里除了黎孝安,還有一個打扮干練的女人。安小朵認得她,以前在唐家見過面的,她是唐家的家庭醫(yī)生,姓于。
于醫(yī)生說:“安小姐,你現在還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安小朵搖搖頭,啞聲問:“我怎么了?”
“你生理期反應強烈,又高燒不退�!庇卺t(yī)生給她倒了杯白開水,扶她坐起來。
“謝謝�!卑残《洳灰詾橐�,這兩年她身體變差了許多,感冒發(fā)燒是家常便飯。她的嗓子腫得厲害,咽口水都疼。
等于醫(yī)生走后,黎孝安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你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叫爸爸,想見他?”
“不,我不見他……”安小朵臉一白,急急忙忙澄清,“我是做夢夢到他而已,我不見他,真的,我不見他!”
黎孝安目光停留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不知怎的心里刺痛了一下:“你急什么,我又不會拿他怎么樣�!�
說完他摔門出去,安小朵剛松了口氣,又有人進來。
“小朵你可醒了,肚子餓了吧?”岑阿姨笑瞇瞇地端著白粥和肉松進來,手腳麻利地打開小桌子放在床上。
安小朵的肚子適時地咕嚕了一聲:“岑阿姨,你來得真及時�!�
那粥燜得很爛,像一碗濃稠的米湯,看得她食欲大開,拿起湯勺就大口吃起來。
“慢點吃慢點吃,小心燙著�!贬⒁桃贿呁肜锾砣馑�,一邊說,“你總算醒了,這兩天可把小安累壞了,白天晚上都守著你,你夜里又哭又鬧,他整夜沒睡……”
安小朵輕聲打斷她:“阿姨,我知道他緊張我,就算他平時那樣對我,我也沒懷疑過他對我的感情�?墒俏乙仓浪冀K忘不了我是安諍然的女兒,這根刺扎在他心里,永遠都拔不掉�!�
岑阿姨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睡了這么長時間,到了晚上安小朵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她打開一盞壁燈,靠坐在枕頭上看書。
“在看什么書?”
她抬頭,黎孝安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她舉起書本的封面,說:“張愛玲的《小團圓》�!�
他走進來,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
她病了一場,他也跟著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想來是這幾夜沒怎么休息的緣故。
安小朵無聲地端詳他,然后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發(fā)出這樣的邀請,瞪了她半晌,終于在她身側躺下,闔上眼。
房間里非常安靜,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安小朵慢慢湊近他,他沒有動,她大著膽子,像從前那樣趴在他的胸口上,聽他的心跳聲。
前些天她搭錯公交車,路過以前常光顧的一家沙茶面店,進去點了一碗面。坐在簡陋的桌椅旁,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店還是老樣子,連坐鎮(zhèn)收銀臺的老板娘都沒什么大變化,肥胖的身材,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一頭波浪大卷盤在腦后。
吃完去付錢,老板娘接過錢,沖安小朵笑。
“小姑娘,打你一進門我就認出你來了,你以前常帶朋友來吃的是不是啊?”
安小朵不禁莞爾:“是啊,想不到您還記得�!�
“忘不了,你男朋友到現在還常來光顧呢�!�
當安小朵意識到老板娘說的人是黎孝安時,她有些難以置信:“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對啊,就他自己來,每次都點跟你一樣的沙茶面,花生醬放多一點嘛,你們連口味都一樣,很少有大男人喜歡吃甜的�!�
安小朵大感意外,黎孝安是不喜歡吃面食的,以前都是她非要拖著他來。如果不是她喜歡吃,他那么有潔癖、講究的一個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走進那樣的小吃店里。
他們都在拼命找尋過去,只因為他們心里很清楚,過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安小朵醒來,身側空蕩蕩的,覆手上去,掌心冰冷的溫度令她不禁懷疑兩人昨夜的相擁而眠只是一場美夢。
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她掀開被子下床,簡單梳洗了一下,剛換上衣服就聽見房門外邊傳來奇怪的聲響。她去開了門,不見人影,正納悶時聽見兩聲細細柔柔的貓叫聲,一低頭,看見妹妹在她腳下繞來繞去,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掃在她的褲管上,像是在討好她。她失笑,蹲在地上跟它玩了一會兒,然后抱起它下樓找岑阿姨。
剛走到通道口,樓下客廳傳來說話聲,因為沙發(fā)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也聽得不是很清楚,只隱約聽出是岑阿姨和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不想去打擾,正準備回房,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安小姐——”
她循聲望去,一樓樓梯口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沖她點頭示意。當認出他是唐家的司機后,她立即猜到岑阿姨在同什么人說話。
“安小姐,夫人想見你。”
自從去了湖邊別墅,她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自己不會這么走運,有些人,她是逃不掉的,也壓根不用妄想逃。
將妹妹放下來,她下樓去。
沙發(fā)上的唐夫人抬眼:“安小姐,很久不見了�!�
安小朵迎著她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說:“唐夫人,您好�!�
“安小姐,請坐�!碧品蛉诵χf,然而一雙眼睛全無笑意。她保養(yǎng)得很好,年過六旬皮膚仍然光潔白皙,只有笑起來眼角才會出現一些褶皺。待安小朵坐下,她淡淡地掃了身旁的岑阿姨一眼,岑阿姨立即會意,說:“太太,我去花房澆水�!�
“好�!碧品蛉硕似鹱郎系募t茶,淺淺地酌了一口,這才將目光轉到安小朵的身上,“安小姐,你是個聰明人,我的來意想必你心里清楚�!�
安小朵沉默地點了下頭。
“坦白說,我真的不愿再見到你了,看到你我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元元,這令我非常難過�!�
“對不起……”
“犯錯的是你爸爸,不是你,”唐夫人慢條斯理地說,“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你的存在給孝安帶來過傷害,這種傷害是無法彌補的,我不能看著他再次陷進去。”
安小朵咬唇不說話。
“所以,請你離開梧城,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
“我不會走的�!�
唐夫人蹙眉:“安小姐,留在梧城對你沒有好處,難道你還對孝安抱有希望?元元是你們之間的一個死結,不可能解開。你還年輕,現在抽身離開還來得及,你這么漂亮,不愁將來沒有男人來愛你,只要你肯離開,我可以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地過你想過的人生�!�
“我不要錢�!�
“我知道你不是貪慕虛榮的女孩,如果你爸爸沒有綁架元元,我或許還可以成全你們,要怪就怪你是安諍然的女兒�!�
安小朵垂著頭,良久說不出話來。
“我聽說,你父親辦了保外就醫(yī)?”
安小朵眼睫一顫,霍然抬頭盯著她。
唐夫人見她這個反應,緩緩地笑了:“他老了,又得了那么重的腎病,沒有多少時日了,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就不想去看看他,在他身邊照顧他,讓他過幾天有女兒承歡膝下的好日子?”
安小朵一下子紅了眼眶,一雙手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
像是給她時間考慮,唐夫人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據我所知,你父親是不可以外出治病的,他入獄的這兩年,有過幾次自殘行為,這你知道嗎?”
自殘!安小朵的目光里流露出愕然和震驚。
“看來你不知道,我讓人調查過了,你父親一直有很嚴重的厭生情緒,甚至還有抑郁癥。也難怪,在那樣的地方,那種環(huán)境下,縱然有鋼鐵意志也很難不消沉頹靡,何況他是一個百病纏身年過半百的人,他應該是覺得生無可戀了吧,這個世上,他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別說了!”安小朵激動地大叫,眼眶里已經蓄滿了淚水,“唐夫人,如果我離開孝安,您可以讓我跟我爸爸團聚嗎?”
“我可以。”
“您可以保證我們父女今后的生活不會再受任何威脅?”
唐夫人沉思了片刻,從精致的手包里取出一張名片放在桌子上:“我安排你們離開梧城,今后要是有你擔心的事發(fā)生,你打上面的電話可以直接找到我,我會處理�!�
安小朵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漫出眼眶滑落臉頰。當她說出“好”這個字時,那一瞬間,有一股巨大的疼痛感由心臟向四肢蔓延開來。
她癡癡地站在門口,目送那輛賓利離開,車里的唐夫人看了后視鏡一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都是癡兒怨女,她管不了那個她視若親生的孩子,只能用這樣的方法讓安小朵主動離開。
也不知站了多久,岑阿姨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這里風大,進屋去吧。”
安小朵順從地回到客廳,岑阿姨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擔憂地說:“小朵,太太跟你說了什么?”
安小朵搖了搖頭,說:“岑阿姨,今天我跟唐夫人見面的事,不要讓孝安知道�!�
“我知道了,太太交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