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唯一可惜的是,蘇洄高估了自己對方位的判斷力,下錯了車站也搞錯路,出來時傍晚已至。
混亂自由是紐約的標(biāo)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仿佛只有他們兩人逆向行走,對照著手機里的地圖,蘇洄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搞錯了。
“怎么辦,我好像找不到路了�!彼駛小孩一樣對寧一宵笑。
寧一宵拿他沒辦法,也跟著笑,兩人不知道誰在笑誰。
“給我看看�!�
“好吧�!碧K洄把手機也遞給他,“不過這條街好像很漂亮�!�
他們一邊往前,一邊走,蘇洄怕看手機的寧一宵撞到別人,于是擅作主張地拉住他的手腕,感覺像是抓住自己的所屬物那樣安心。
“這里人好多啊�!彼杏X到奇怪,車子堵住路,人也是,好像都不怕撞到一起。
“等一下�!睂幰幌l(fā)現(xiàn)一塊藍色路標(biāo),寫著“第42街”,他原地看了看方向,面前不遠處就是地圖里的天橋。
他帶著蘇洄走到天橋下。
“過了天橋,再向右拐彎走兩百米……”正說著,他的手被蘇洄拉了拉。
蘇洄指著路上所有人,“你看,他們在等什么?”
寧一宵望過去,街道上的每一個人都駐足于此,抬起頭或拿起手機,在等待著什么。
周圍一些人熱烈的討論著,說的話中包含關(guān)于太陽之類的字眼。
蘇洄比他更敏銳,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抓著他的手臂拉著他一起上了天橋,步伐很快,跑著來到了滿是人的橋上。
“寧一宵,”蘇洄望著不遠處,他曾經(jīng)看過的書如今直觀地呈現(xiàn)在眼前,“太陽快要落到這兩棟大樓之間了,是曼哈頓懸日�!�
他看過去,充沛而純粹的橘色懸在晦暗的大樓剪影間。太陽僅露出一小部分,這里就被黃昏毫不吝惜的光所充盈,每一處街道,棋盤狀街區(qū)的每一個縫隙,都被光明包容。
每一個人都為此停留和等待,臉上是幸福的表情。也有攝影師架好機器,想拍下絕無僅有的一秒。
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飛舞,像環(huán)繞在蘇洄身旁的星塵。金色的夕陽完整地籠罩著他的每一寸身體,海風(fēng)入侵城市,蕩起蘇洄的頭發(fā)和衣服,還有他的嘴角。
“好漂亮�!�
蘇洄的瞳孔映著一整片落日,他專注地望著穿過城市中心的太陽,像是想把這一刻完完整整地刻在腦海。
懸日以微不可見的速度西沉,逐漸來到樓宇縫隙的正中間,一秒一秒進入最恰如其分的美。但這份宏大的美也不會為任何觀賞者停留,一旦過去,就逐漸偏移,一點一點離開。
蘇洄好像并不希望它離開,所以在橋上不斷向右走,好像在追趕即將落下的太陽。
再美好的事物都有期限,他無法忍受錯過。
蘇洄忽然放棄了追趕,回過頭,在金色海洋中望向?qū)幰幌难邸?br />
對寧一宵而言,似乎這才是絕無僅有的一秒。
蘇洄的眼神毫無躲避,勇敢地直視著,他的眼中好像有燃燒的列車,或是黃昏海面上漂浮的碎光。
“假如你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最遺憾的事是什么?”
而他的血液里,被壓抑著的東西在隱隱地沸騰。
他的理智想拒絕回答,想離開簇擁的人群,但手卻被蘇洄拖住。
“你會遺憾嗎?”他重復(fù)問。
不遠處的攝影師說,這次的曼哈頓懸日持續(xù)了15分20秒。
在最后一秒,寧一宵放棄做清醒的大人。
他將蘇洄攬入懷中,低頭吻了上去。
擁抱、吮舐,唇舌相融,齒尖觸碰。
他們是一條綢子燃燒的兩端,最終還是敗給必定同為灰燼的命運。
分開時,天要黑了,蘇洄的嘴唇上沁出細小的血珠。寧一宵低頭,又一次湊過去,輕柔地吻去帶甜味的血。
“不遺憾了。”他低聲說。
第27章
P.專屬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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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寧一宵吻住的時候,
蘇洄渾身仿佛過電,雙腿發(fā)軟。
他的人生中從沒有過這樣快樂的時刻,不需要妥協(xié)和退讓,
想到的可以立刻擁有。于是他也生疏地給予回應(yīng),歡愉麻痹著感官和神經(jīng),他甚至沒有嘗出一絲一毫血腥味,有的只是甜美。
所以在寧一宵分開后又輕輕吻他嘴唇的時候,
蘇洄幸福地想,
這是第二次。
夕陽的余暉燒在他的耳側(cè),泛起一陣片紅。
“這就是你的答案?”他望向?qū)幰幌�,目光濕潤�?br />
寧一宵沒有回避,
點頭,“對�!�
吻過你就沒有遺憾了。
蘇洄忽然覺得什么都不需要了,不需要煽情的告白和情話,
也不用再說,
他只需要那一秒。
他想轉(zhuǎn)頭下天橋,
剛側(cè)過身又扭頭去看寧一宵,像個很不熟悉戀愛關(guān)系的新手,但又不直接表達。
“要牽手嗎?”
忽然聽到寧一宵的聲音,蘇洄回頭,有些驚訝地看他眼睛。
寧一宵有時候覺得蘇洄的想法很可愛,
不同尋常,譬如他們剛剛已經(jīng)接過吻,
但對蘇洄來說,
牽手還是個非常親密的事。
他伸出手,
朝上攤開手掌。
蘇洄沒猶豫,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忽然感受到占有和被占有的感覺,
寧一宵深邃的眉眼,平直的嘴角,寬的肩,眼角的痣,今后都屬于他一個人。
他寬大干燥的手將他完全包裹,帶著自己離開人滿為患的天橋,充滿甜蜜的安全感。
他們沒入街道,燈一片片亮起,點燃將至的夜幕,美得像個夢。
城市的霓虹落到他們身上,模糊了階級、出身、家庭和財富,他們并不是兩個天差地別的人,只是單單純純靠近的兩個靈魂。
這里沒人會在意他們做了什么,會犯下怎樣的錯,會不會有以后。
出于一個小小的私心,蘇洄放棄尋找之前的餐廳,轉(zhuǎn)而帶寧一宵來到一間臨近中央公園的西餐廳。之前他在網(wǎng)上查過,這里裝潢古典,陳列著藝術(shù)品和鋼琴,充滿情調(diào),是個適合約會的地方。
他想,現(xiàn)在的他應(yīng)該算是寧一宵的男朋友了,約會也很正常吧。
但令他意外的是,餐廳意外地很空,里面沒什么客人,椅子都被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快要打烊。
“您好,這么早就關(guān)門嗎?”蘇洄詢問門口的服務(wù)生。
對方禮貌地回答,“我們這里晚上九點打烊,是老板的規(guī)定,這樣子所有員工都可以回家陪伴家人�!�
蘇洄總會因為一些微妙的小細節(jié)而頓生好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寧一宵便詢問,“現(xiàn)在是八點四十,還可以用餐嗎?”
他又禮貌補充道:“我男朋友很喜歡這里,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蘇洄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耳朵發(fā)燙,甚至無法與服務(wù)生對視,只側(cè)著頭看向別處,手卻被寧一宵緊緊握著。
侍應(yīng)生露出微笑,“稍等,我問一下主廚。你們先坐。”
沒多久,他出來告訴他們,主廚可以提供菜品,但是選擇不多,都是比較簡單的套餐。
“沒問題�!碧K洄和寧一宵選座在靠窗的位置,這里可以看到中央公園大片大片的樹蔭,還有黑夜中高大的曼哈頓建筑。
“住在那個樓上風(fēng)景肯定很漂亮�!彼噶酥笇幰幌蠓降拇髲B,“下面是一整片中央公園。”
寧一宵也回頭,看向蘇洄指的地方,點頭。
蘇洄手托著腮,沉浸式地展開想象,“秋天應(yīng)該非常漂亮吧,冬天也是,下大雪的時候會很美的……”
看著蘇洄,寧一宵向上的欲望第一次有了具象化的內(nèi)容。過去的他僅僅是想擺脫現(xiàn)有的生活,想逃離骯臟和壓迫,要遠離貧窮,在上流階層站穩(wěn)腳跟,不用再過之前的人生。
但他并沒有體會過上流階層的快樂,掙錢后也只覺得空虛。他只不過是在用所謂向上的欲望填補自己的虛無主義。
可蘇洄出現(xiàn)后,他會開始做夢。幻想自己能成為不再為金錢所困擾的人,能在蘇洄被限制支付的時候買所有他想買的東西,幻想能帶蘇洄去看世界上最漂亮的海,幻想能買下他喜歡的房產(chǎn),陪他站在落地窗邊看中央公園的雪景。
“發(fā)什么呆?”蘇洄笑著,抬手在他跟前揮了揮,“你不喜歡吃牛排啊。”
寧一宵搖頭,說喜歡。
“那里有一架鋼琴�!碧K洄望著不遠處。
寧一宵發(fā)現(xiàn)他不愛吃玉米,沙拉里的玉米沒碰,于是把自己這份里面的玉米和蘑菇都挑走,換掉蘇洄的。
“你會彈鋼琴嗎?”他問。
蘇洄慢悠悠點了下頭,看上去不太有自信,“我小時候?qū)W過,學(xué)到高中吧。后來因為我……”他有些突兀地頓了頓,“我不太乖,沒辦法靜下心坐下來練琴,就荒廢了,不過其實我還是挺喜歡彈琴的。”
寧一宵放下刀叉,用帶著鼓勵的眼神看向蘇洄,“要不要試試?”
“這里嗎?”蘇洄有些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可能都退步了�!�
“沒關(guān)系�!睂幰幌f,“我是唯一的觀眾�!�
這句話給了蘇洄莫大的鼓舞,他走到鋼琴邊,和侍應(yīng)生交涉了一番,然后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遠遠地對寧一宵笑,看上去很害羞。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便認真起來,手輕柔地放在琴鍵上方,流暢地彈出樂章,身體略微前傾,動作優(yōu)雅舒緩。
蘇洄合該出現(xiàn)在這樣的地方,或者是在金色的音樂大廳,穿著燕尾服,寧一宵甚至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很恰如其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占有是否正確,起碼這一刻的自己,仍舊一無所有。
蘇洄是一株名貴的美麗植物,需要水、陽光和愛才能存活。
彈完最后一個音符,蘇洄揚起手,側(cè)頭對寧一宵露出很孩子氣的笑容,“我忘記太多了�!�
“很好聽�!睂幰幌芍哉f,“我以前沒有聽過。”
“是赫爾巴赫的《夜曲·第七首》�!碧K洄回到位置上,吃了一口被寧一宵挑揀過的沙拉,舉起手,將手心的細汗展示給他看。
寧一宵抓住,揉了揉,像是揉小貓的肉墊。
離開餐廳,蘇洄借口吃得太飽,牽著寧一宵的手想多逛逛,誰知外面突然下了雨。雨勢洶涌,毫無征兆。
寧一宵下意識拿手臂擋住蘇洄的頭,好在他們眼前出現(xiàn)一輛計程車,他立刻拉開車門,讓蘇洄鉆進去。就這樣,一場雨結(jié)束了兩人稱不上浪漫的初次約會。
“好大的雨。”蘇洄凝視著被雨淋濕的城市霓虹,第一次不是想跳車逃出去,而是感到美好。
他喜歡和寧一宵一起淋雨的感覺。
內(nèi)心里,躁動的情緒不斷蠢蠢欲動,令他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因為生病,還是他對寧一宵的喜歡。
回到酒店時,門口站著幾個熟悉的人,蘇洄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他們是保安,于是請司機繞到酒店的后門再把他們放下。
“怎么了?”寧一宵問。
蘇洄搖頭,“就是不想和他們碰面�!彼椭^給其中一個保安編輯了一條信息,告訴他們他已經(jīng)回酒店了。
電梯內(nèi)壁映照著兩個濕淋淋的狼狽身影,蘇洄笑了出來,寧一宵也不覺得怪,反而被他逗笑。
“我們倆都穿的白色,全透了,早知道一起穿黑色了�!碧K洄指著電梯,下一秒門便打開了。
“到了,走吧�!睂幰幌鼛退戳碎_門鍵。
房間似乎被打掃過,之前的晚香玉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和泥土的潮濕氣味,混合著溫暖的木質(zhì)香薰。
寧一宵怕他生病,于是讓蘇洄先去洗澡,可蘇洄不愿意,推脫又推脫,硬是把寧一宵搡進浴室,替他關(guān)好門。
“你先洗吧�!�
門合上后,蘇洄松了口氣,把濕的頭發(fā)往后攏了攏,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就著床頭的水喝掉了分裝好的藥片,又合上箱子。
浴室里的寧一宵打開了淋浴,放了水,并沒有聽到蘇洄吃藥的聲音。淋濕后的襯衣不好解扣,剛解開第四顆紐扣,浴室門忽然打開了。
蘇洄的臉被雨水浸得愈發(fā)雪白、明亮,他從狹小的縫隙鉆進來,又關(guān)上玻璃門,沒有遲疑,下一秒手臂便勾住了寧一宵的后頸。
沒有一個人開口,蘇洄閉上眼,踮起腳用鼻尖蹭著寧一宵的鼻梁,感覺他呼吸的熱汽落到自己臉上,越來越重,便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用涼的嘴唇蹭他的下巴,但就是不吻。
假裝踮不住,腳跟落下來,蘇洄的嘴唇也落到他的側(cè)頸,他甚至張開嘴唇,用齒尖磨著他跳動的脈搏,舌尖輕輕觸碰皮膚。
溫?zé)岬乃陨隙拢瑳]有停留,像一場只為他們而下的雨。gzh:甜,渡,超,標(biāo)
沒有任何人,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彼此,雨愈下愈大,大到他們的衣服都緊貼皮囊,皮囊也相貼,沒有絲毫縫隙。
蘇洄有著一張美麗疏離的臉孔,純真的眼神和毫不費力的柔軟,組合成會被任何人輕易愛上的特質(zhì),太多人報以幻想,想要得到他,或是毀掉。
只有寧一宵想躲,想躲起來保護他。
在蘇洄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寧一宵終于抱住了他,將他抵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不那么紳士地俯身吻下來。
他沒有嘗出蘇洄嘴里的苦味,得到的只有勾纏的舌、細碎而甜蜜的悶哼,還有蘇洄一點點下滑的身體,被他撈起,用手臂圈住固定,無處可逃。
“這是什么……好可愛�!�
他聽到寧一宵帶著戲謔的低沉聲音,覺得好癢,脖子上的轉(zhuǎn)運珠子被他含住,但很快,他贊嘆可愛的對象就換成了其他的相似物。
寧一宵開始胡亂稱呼他,夾雜著粗重的呼吸叫他“小洄”,或是“小少爺”。
可蘇洄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反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占不了上風(fēng),只能反復(fù)叫著“寧一宵”,緊緊地抱住他,說“別走”。
藥物和荷爾蒙相互沖撞,共同作用,帶給蘇洄從未有過的幻覺。
他幻想自己是藤蔓,企圖絞出身體里的每一滴綠色汁液,放縱地誘引,熱烈地纏繞,純真地獻祭。
最鄭重的話,寧一宵卻留到了清醒的時候。有著整理癖好的他幫蘇洄整理好一切,包括他自己,然后抱著倦怠的他到床上,站在床邊拿出吹風(fēng)機為他吹頭發(fā)。
蘇洄穿著柔軟的浴袍,腰帶胡亂系了系,整個人都很放松,任由寧一宵的手指輕柔地穿過他發(fā)絲�;畹蕉畾q,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被幸福完完全全包裹,快樂到甚至有些害怕。
關(guān)閉吹風(fēng)機,寧一宵為他戴上不小心弄散開的轉(zhuǎn)運珠項鏈,又撥開他前額的碎發(fā),吻了吻額頭。
“我愛你。”
他毫不吝嗇地說了兩遍,甚至加上了自己在心里叫過許多許多遍的昵稱,“我愛你,小貓。”
蘇洄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耳朵都是紅的。
“誰是小貓……”
他怎么會覺得我是小貓呢,蘇洄想不通,貓咪那么漂亮,那么可愛。
我只是個小的怪物。
“誰是小貓?”寧一宵又一次模仿他的語氣學(xué)舌,逗完后,還是低下頭,吻了吻蘇洄的鼻尖。
“你是我的小貓。”
第28章
P.人海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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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一晚上都沒睡好,
他覺得熱,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寧一宵不見了,
怎么都找不到。
他的戀情才開始,才持續(xù)了一天,就開始害怕失去,醒來后的他認為這不是個好的預(yù)兆。睜開眼,
從被子里冒出半個頭,
蘇洄下意識去找他。
“寧一宵?”
他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聲音很啞,清了清嗓子,愈發(fā)難受起來。
“躺好。”寧一宵走過來,
端著一個瓷碗,這東西在美國一點也不常見。
蘇洄想說話,但頭暈得厲害,
嗓子疼,
渾身骨頭也都是酸的。
但他明明什么都沒做啊。
“你發(fā)燒了。”寧一宵把碗擱到床頭柜上,
又用擰過的濕毛巾裹住冰袋,貼到蘇洄額頭,“我早上叫不醒你,才發(fā)現(xiàn)。也就下了那么一會兒雨,就生病了,
你還真是個……”
他說著說著,忽地頓住,
不說了。
蘇洄眨了眨眼,
想知道他想說什么,
“是個什么。”他也就說了四個字,誰知道這就開始咳嗽起來,
咳個沒完。
寧一宵盯著他燒紅了的臉頰,自己低頭笑了笑,沒回答。
他一晚上睡得不安穩(wěn),時不時就醒了,醒來便側(cè)身盯著另一張床上安睡的蘇洄,大概四點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咳嗽,又叫不醒,嚇了一跳。之前買的體溫計派上了用場,寧一宵也慶幸自己有隨身攜帶酒精棉片的習(xí)慣,這才能在凌晨幫他降溫。
病中睡著的蘇洄比喝過酒還要乖,縮在他懷里,連咳嗽都是下意識壓住的。寧一宵打開行李箱,找到自己專門備好的感冒藥,喂他吃下,又用棉片輕輕擦拭他的額頭、耳后還有發(fā)燙的脖頸,每過半小時測一次體溫。
好在降下來許多。
“吃點東西�!彼烟K洄扶起來,給他墊好枕頭,然后將方才的瓷碗端到他手里。
蘇洄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碗蒸得很完美的雞蛋羹,只放了醬油和香油,沒有他不喜歡的蔥花。
“應(yīng)該已經(jīng)涼了�!睂幰幌f放了有一會兒,“生病可能吃不下其他東西,嘗嘗好不好吃,不好的話我去買點別的�!�
“這是買的嗎?”蘇洄抬頭看他。
寧一宵誠實說:“不好買,這是我做的,所以我說不一定好吃�!�
蘇洄心緒萌動,感覺到滿足,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吃掉,覺得寧一宵實在是太過謙。
“很好吃啊�!彼斓卣f。
“還能嘗出味道,沒燒壞。”寧一宵坐到他床邊,臉上帶著微笑。
“在哪兒做的?”蘇洄像個刨根問底的孩子。
寧一宵猶豫了一下,沒提自己跑了一趟酒店餐廳但對方并沒有開門的事,也沒提自己找到附近的一家中餐館,征得了老板的同意。
“借了個廚房,這么簡單的東西,哪兒都能做�!彼唵握f完,像是不適應(yīng)表達一樣,轉(zhuǎn)移了話題。
“他們?nèi)⒂^學(xué)校了,我?guī)湍阏埩思伲粫䞍喊阉幊粤嗽偎挥X�!�
蘇洄點頭,繼續(xù)吃蛋羹。他想到自己小時候,因為討厭吃煎蛋炒蛋被外公懲罰,被很大聲指責(zé)說沒有人會一直遷就你,那個時候蘇洄就覺得自己是很麻煩,現(xiàn)在也這么認為。
可是寧一宵似乎是例外,他不嫌麻煩,不覺得他犯了錯。
他忽然放下吃了一半的雞蛋羹,抱住坐在床邊的寧一宵,埋頭靠在他肩上。
寧一宵愣住,不明白蘇洄突然的擁抱,于是摸摸他手臂,“怎么了?”
蘇洄安靜地搖頭。
如果他生的病不是感冒呢?他想知道。
他很感激寧一宵愿意給他安全感,在一開始就明確說愛,讓自己不必胡思亂想,但蘇洄還是忍不住想,因為沒有坦白的人是自己。
寧一宵安靜地、不帶任何欲望地撫摩他,從手臂到脖頸,再到頭發(fā),給蘇洄很大的安慰。
他忽然開口,“為什么不和我做?”
大約是因為生病,他的聲音悶悶的,比平時啞,顯得有些委屈。
寧一宵忍不住笑了。
蘇洄忍不住抬頭,“笑什么?很奇怪嗎?”
寧一宵一副要嘆氣的表情,捏了捏蘇洄的臉頰,“你覺得你的身體吃得消嗎?如果昨天我繼續(xù)了,今天你就是在醫(yī)院吊水了,而且是醫(yī)生護士都沒辦法問出口的理由。”
蘇洄的臉燙得厲害,“誰說的,我只是淋了雨……”
他越說越?jīng)]有底氣。
“對啊,幸好只是淋雨�!�
“可是你都親我了,也說了你愛我……”蘇洄不理解,他覺得寧一宵喜歡自己,就像自己喜歡寧一宵那樣,完完全全的喜歡。寧一宵說愛他,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但不夠。
他就是想要把自己全部交給他。
只有這樣,蘇洄才覺得自己被真正地占有。
躁期的他總是飄在天上,始終沒有落地,漂浮的快感伴隨著懸空的一顆心,總覺得下一刻就會墜落,一切都會被他搞砸。
接受治療時,他聽得懂醫(yī)生的告誡,他說躁期的很多病人都會有很多不假思索的行為,譬如瘋狂的購物欲,又譬如輕率的、不安全的性沖動,讓蘇洄保持冷靜。但真的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記不住,也不受控制。
他就是想讓寧一宵緊緊地抱著他,親吻他,同意他的所有要求。
為什么寧一宵不想?為什么他不這么做?
是不是還不夠愛他。
“蘇洄,聽我說,”寧一宵的語氣認真起來,也分開他,看著他的眼睛,“我其實不太擅長表達。如果你期待能有多么浪漫的表白,或者情話,我可能……會讓你失望。即使是這樣,我也想讓你清楚地明白我的感受、我想的是什么、為什么會這么做。”
“不開玩笑地說,我昨天是有動搖的,沒有人會面對戀人保持絕對的理智。”
他露出一個難得一見的、孩子氣的笑,“但這樣太草率了,不夠鄭重,我不想讓你事后想起來,覺得這個人只是在乎你的外表、你的皮囊所提供的快感。
像你對我說過的,你身邊的人愛的只是你的表面,我不希望你陷入這樣的情緒里,所以我停下來了,而且有些唐突地對你表白�!�
他誠懇到有些超出蘇洄的想象,“其實我是一個很難下定決心的人,但只要我下了決心,一定要做到,否則會很痛苦�!�
“其實這個掙扎已經(jīng)持續(xù)很久了,我可能會永遠記得你出現(xiàn)在影音室的那一刻,因為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在動搖�!�
“一直到和你遇到曼哈頓懸日,我都想逃,如果你不問第二次,我真的會逃走�!�
他笑了笑,眼神卻讓蘇洄難過,“我太害怕陷入其中了,你很好,但我還什么都不是。時機不成熟,我也不夠成熟,哪里都不夠好�!�
蘇洄忍不住反駁,“你很好……”
寧一宵笑了,摸了摸蘇洄的臉頰,眼神溫柔而堅定,“但是既然下了決定,我不會再躲開了。我會努力,會給你很多很多,讓你擁有一段不會后悔的關(guān)系,最好是過三五年、十年,你想起來這段時間,還是會覺得很開心�!�
蘇洄聽完,沒意識到自己掉了眼淚。
他只覺得這個人好奇怪,說這么多這么多,沒有一句我喜歡你、我愛你,沒有一句浪漫的誓言。
但會讓他幸福到近乎難過。
“你太笨了�!彼皖^,把眼淚擦到寧一宵肩上,不肯起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快要死掉了,不知道我是有意接近,不知道我為了給你一束花挑遍整個花園,不知道為了讓你發(fā)現(xiàn)那個客人是我,翻箱倒柜找到給過的糖。
不知道我為了讓你喜歡上我,只敢給你看好的一面,不好的地方就藏起來。不知道為了讓你別躲,裝傻裝醉裝可憐,無所不用其極。
這次寧一宵沒有學(xué)他,老實說,“嗯,我太笨了�!�
他輕拍蘇洄的后背,“你是聰明小貓,你原諒我�!�
高熱令蘇洄暈眩,于是又鼓起勇氣,假裝出聽不懂他說什么的樣子,纏著與寧一宵接吻,一個不帶任何欲念的吻,不討好,不報以感激,單純給他自己的愛。
“我要傳染給你。”
“好。”寧一宵給他笑著蓋上被子,“我們一起生病�!�
之后幾天的行程,蘇洄還是帶病參加了,他不想讓寧一宵一直留在房間里照顧他,錯過太多。哪怕有很多很多他想去的地方、想看的展覽,最后都沒能去成,蘇洄也沒未像現(xiàn)在這樣滿足過。
但在最后一晚,他們又一次回到迷失過的街道,沿途走向新的街區(qū),停留在一個百老匯劇院前,買了票,進去看了一場從未見識過的表演。
在男女主盡情擁吻的時候,坐在最后一排的蘇洄不自覺往下滑,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寧一宵也學(xué)著他,兩個像是企圖縮小,再縮小,變成一對無人關(guān)注的小螞蟻。
盡管這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但蘇洄被滿足了另一個。
寧一宵傾身,用劇目海報擋住他們的臉,在歡呼與掌聲中與他接了一個短暫、甜蜜的吻。
他不知道蘇洄有多么希望,這一刻永遠定格。他們就做一對小小的螞蟻,迷失在無人知曉的繁華都市。
但再美好的旅程都要結(jié)束,他沒想過會有這么快,像一場被按了快進鍵的愛情電影,可又長到足夠讓一場感冒痊愈。
回程前,坐在候機大廳,寧一宵對他說,這次沒去的地方,他們下次一起去。
“就我們兩個?”蘇洄問。
寧一宵點頭,“對�!�
他的快樂從紐約蔓延回首都,延續(xù)到每一天的見面。
蘇洄會想辦法躲過家人的監(jiān)視,跑去他實習(xí)的公司樓下見他,陪他吃飯。寧一宵發(fā)現(xiàn)他不吃魚,但會吃不帶刺的魚肉,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幫他挑刺。
有時候他們會散步,說很多無關(guān)緊要的話,蘇洄覺得在浪費寧一宵的時間,但一向重視效率和計劃的寧一宵卻說,我喜歡你,不覺得浪費。
他吃著寧一宵買的雪糕,突然想到了自己已經(jīng)謝掉的花,沒來由地說:“好想去冰島啊�!�
寧一宵看向他,“為什么?”
蘇洄隨口說,“因為冰島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蚊子的地方�!�
“真的嗎?”寧一宵笑了。
“我也是聽說的�!�
寧一宵卻說,“不是,我是說你是真的因為這個原因才想去冰島的嗎?”
蘇洄放下雪糕,笑了,眼神狡黠,“你猜啊?”
寧一宵逗他,“我不猜�!�
“猜吧�!碧K洄靠近了些,像是故意引誘似的,語氣也變了,“猜對了有獎勵的�!�
“什么獎勵?”寧一宵挑挑眉,“這么有把握讓我心動?”
“當(dāng)然�!碧K洄把他拉到轉(zhuǎn)角,黑暗的胡同里,他踮起腳吻了上來,一個帶著涼意的香草味的吻。
很快他松開,小聲說:“這是預(yù)支的一部分�!�
后來他們誰也沒在意他想去冰島的真正原因,彼此都陷入更深的吻中,直到一通催促蘇洄回家的電話打來,如同十二點會消失的南瓜馬車,蘇洄從夢中醒來,和他分開。
蘇洄喘著氣,很乖巧地拉起寧一宵的手,放到自己臉跟前,像剛剛他被捧著臉吻住那樣,用臉頰貼了貼他的手心。
“你的手好大,可以一整個包住我的臉�!�
寧一宵笑了,“是你臉太小,你是小貓�!�
蘇洄覺得他有時候不太正常,“我才不是�!�
寧一宵正要學(xué)他,被蘇洄捂住了嘴,“不許學(xué)我�!�
臨走前,他坐進車里,降下車窗又提醒了一遍,“不要忘記明天要一起看電影�!�
寧一宵點頭,提醒他不要把手伸出車窗,“我記得�!�
他很早就買了周末的票,是蘇洄喜歡的文藝片。
蘇洄心滿意足地回家,就連季亞楠都發(fā)現(xiàn)他最近心情過于好,哪怕聽了訓(xùn)斥,也不會表現(xiàn)出絲毫沮喪,一回家就抱著她。
“什么事這么開心?”她忍不住問,“你不會最近沒有好好吃藥吧?”
蘇洄搖頭,“每一天的藥我都認真吃的,一頓不差。不信你讓阿姨檢查?”
季亞楠半信半疑,但還是關(guān)切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媽媽明天又要出差,外公外婆也不在,自己自覺一點,好好吃藥,等我回來�!�
“媽,我想出國讀書。”他看向季亞楠,很突然地提出問題,“可以嗎?”
季亞楠見慣了他的一時興起,也不覺得不正常,只是像平時那樣應(yīng)付說:“怎么,不喜歡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啊。”
“不是,挺喜歡的�!碧K洄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跟她說,“我還想繼續(xù)念書嘛,比如出國讀研什么的�!�
季亞楠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說:“這是大事,得全家人商量商量,你說的話媽媽記住了,會考慮的�!�
盡管他料到了會是這樣的回答,但還是頗為感激地抱了抱媽媽。
“好。”
蘇洄的好心情持續(xù)到入睡前,終止于醒來后的第一秒。
一直懸浮在云層中的那個自己,終于重重摔了下來,墮入深淵。
一無所知的寧一宵按計劃熬夜加班,做完了自己的工作,騰出放心約會的時間。
外面下了雨,空氣很好,也不那么熱了,他提前了一小時坐上公交車,用多的時間在影院樓下的花店挑了一束花。
他不懂花,請店員給出建議,在對方里……”
他笑著,聲音溫柔,“等你好一點了,我拿給你看,不過實在是太模糊了,可能全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能發(fā)現(xiàn)。”
“明年,我們再去看一次,好不好?”
寧一宵自顧自說著,好像不需要回應(yīng)。
他只是會時不時低下頭,輕吻他的顴骨和臉頰。
“蘇洄,你好可愛�!�
蘇洄不覺得自己可愛,他又掉了眼淚,渾身開始無助地顫抖。
在寧一宵變得失措時,他哭著將一切說出口。腦海中演習(xí)過很多次的坦白,考慮過很多次時機,但最終還是在最丑陋的時候被揭開。
“寧一宵,我有躁郁癥……是很嚴重的精神病,你……”
他就快要說出“你別和我在一起”這句話,可寧一宵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沒猶豫,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很緊。
這個沉默的擁抱持續(xù)了整整一分鐘。
寧一宵才敢說:“別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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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七千多字,不想拆開發(fā)兩章了,你們也別賭啦,明天就是N章,要回到六年后了,會是比較完整的一段現(xiàn)在時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