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悵雪沒有說話,他咬緊牙關(guān)閉著眼,鐘隱月的靈氣慢慢遍布他四周,向他體內(nèi)蔓延。
不多時,沈悵雪只覺一口氣血猛地反上了喉間。
他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他撲倒在地,手撐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氣喘吁吁,連喘氣聲都沙啞無比。
鐘隱月收了靈氣,起身上前,拍著他的后背又用靈氣探了一番,他體內(nèi)靈氣已經(jīng)平穩(wěn)許多了。
鐘隱月這才松了口氣。
沈悵雪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轉(zhuǎn)回過身來,順勢就往他懷里一倒。
他虛弱如一片秋日落葉,幾乎沒有任何力氣。鐘隱月便也順勢把他抱在懷里,安慰地在他身上拍了兩下。
沈悵雪的聲音都沒什么力氣了,委屈巴巴地輕聲喚他:“師尊……”
“嗯。”鐘隱月應了聲,拍著他道,“沒事,有我在�!�
沈悵雪抱住他,在他懷里拱了拱。
沈悵雪還是不舒服,咳嗽了兩聲。
鐘隱月摸摸他的腦袋,問:“你今日突然吐血,自己心里可有什么頭緒?”
沈悵雪搖了搖頭。
鐘隱月擰著眉,神色發(fā)黑。
若真是他想的這樣……可不能拖。
“你可還有力氣?能坐起來嗎?”鐘隱月問他。
“坐倒是可坐�!鄙驉澭┱f,“可是師尊……我不想從師尊懷里起來�!�
“我自然也不想放開你,可你近日總是困睡,每日睡都能睡六七個時辰,實在異常,近日又這般吐了血。”鐘隱月說,“我心中已有猜想,你先起來,讓我看一看�!�
他這樣說,沈悵雪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應了一句,從他懷里坐了起來。
沈悵雪彎著上半身,虛得幾乎直不起腰,就那么倦倦地看著他。
鐘隱月面露心疼之意,目光又很堅決。他穩(wěn)了穩(wěn)神,問沈悵雪:“衣服能脫了嗎?”
他說這話,沈悵雪驀然瞪大了眼,兩只眼睛眨巴了兩下。
他沒懂鐘隱月為何忽出此言,但還是乖乖褪下了上半身的衣物。
衣物一件一件褪下去,最終露出一片勝雪般白的皮膚。只是這些皮膚上,還留著些觸目驚心,如蛇般蜿蜒的傷痕。
傷痕有淺有深,無法忽視。
沈悵雪似乎很不自在,他眼神閃爍,又別開眼睛:“都是些從前,剛剛開悟時……長老教訓時留下的。那時還不怎么能聽得懂人話,資質(zhì)愚笨,總?cè)情L老生氣�!�
鐘隱月眉頭都快皺到一起去了。
他伸手摸了摸這些傷。碰到的一瞬,沈悵雪猛地一顫。
鐘隱月抬頭對他笑了笑,語氣柔和很多:“沒事,不顯眼。你之前的命鎖,是在哪兒?”
鐘隱月的眼睛總是這樣溫和,且是只對著他的溫和。沈悵雪一時恍神,怔了怔后,便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這里。”
倒的確是隱秘的地方,平常壓根不會被看見。
“失禮了。”
鐘隱月伸手過去,手中雷光一現(xiàn),一道法術(shù)覆了上去。
沈悵雪一驚,只覺那處一燙,使他又猛地一哆嗦。
片刻后,溫度散去。
鐘隱月卻立即拉下臉來。
他將手挪開。沈悵雪身上,剛剛他指的那處地方,又浮現(xiàn)起了一道紋印。
——此處原本有著命鎖,但耿明機親手解開,本應再無一物的地方,在鐘隱月方才伸手覆了法術(shù)后,又有東西浮現(xiàn)了。
兩朵狀似蓮花的紋印一左一右,卻并不對稱。左端的蓮花狀似紅蓮,開得紅火,右端的蓮花卻萎靡不振,已然枯敗。
這紋印位置略低,沈悵雪注意不到。他只看到鐘隱月的臉色像是突然掉進了冰窖一樣,一下子便變得非�?植馈�
沈悵雪還從沒見過他這樣,怔了怔,喚他:“師尊?”
鐘隱月沒有回應他。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也不說話,只是立刻捂住半張臉,背對過去,走離開好些距離,在原地匆匆踱步了兩圈——像是突然得了個噩耗似的,他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只能那樣原地踱步。
沈悵雪望著他,不懂他為何如此。
氣氛莫名沉重,沈悵雪也沒敢多問,就那么坐在原地呆呆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衣服也不穿回去,因為鐘隱月沒叫他穿回去。
鐘隱月不說,他就不做。沈悵雪就乖乖坐在那兒,等鐘隱月回來發(fā)號施令。
自顧自溜達了幾圈,鐘隱月才回過身來,往他這兒走了幾步回來,一臉凝重地問他:“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沈悵雪莫名:“什么?”
“耿明機在拿你當爐鼎養(yǎng)�!辩婋[月說。
一句話,五雷轟頂。
爐鼎之法,便是拿此人當個爐鼎利用罷了——爐鼎的存在,便是為法術(shù)之主提供便利。
身有爐鼎之法的修者,便真的只是“爐鼎”的宿命。
他們會不得不為此法術(shù)之主承擔罪業(yè),而他們修行所得的修為,也都是為了培養(yǎng)……體內(nèi)的“丹藥”。
所謂的丹藥,便是修行得來的金丹。與其他修者不同,他們的金丹會是靈丹妙藥,為其下了爐鼎之術(shù)的法術(shù)之主,可以吃下他們的金丹,幫助自己修為大漲,減輕罪業(yè)。
這是邪術(shù)。
數(shù)百年前,這邪術(shù)便被封禁了。
爐鼎之人,根本不會有成仙的那一天。
沈悵雪驀地瞳孔驟縮,臉色發(fā)白——他不知道。
鐘隱月看他反應就知道了,沈悵雪不知道。
鐘隱月幾乎要被氣得笑出聲。
他很快斂好笑容,低下身。他把沈悵雪脫下的里衣重新拉回到他肩膀上,幫他穿好了一件衣物。
“我去找他。”鐘隱月把他衣襟拉好,“你在山宮里睡覺,哪兒都別去,不必回宮舍,等我回來�!�
語畢,鐘隱月起身,轉(zhuǎn)身就要走。
剛出去沒兩步,沈悵雪立即拉住了他的手腕。
鐘隱月腳步一頓,回過頭。
沈悵雪跪坐在地上,仰望著他,目光可憐:“師尊,帶著我去吧�!�
他這模樣實在惹人垂憐,鐘隱月看得心中生憐,可又早已下了決心。
他搖搖頭:“我怕他又對你做什么,你還是在這兒等我�!�
“我等不住的�!鄙驉澭┱f,“師尊,我怎么能讓師尊一個人去豺狼虎豹窩里,自己卻在這里悠哉悠哉地睡覺呢……這對我可是天大的折磨,師尊,我不會是累贅的�!�
“我也有話要問長老,師尊……就帶著我去吧,師尊�!�
沈悵雪已經(jīng)語無倫次,語氣又發(fā)著抖。
鐘隱月終是沒拗過他,被他拉著手腕求了片刻,他便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答應,”鐘隱月說,“但有一事,你要答應我�!�
沈悵雪笑了笑:“師尊請說�!�
“若話沒談攏,他恐會傷你�!辩婋[月說,“我讓你走的時候,你就要立刻離開。用跑的,知道嗎。”
沈悵雪目光怔了一瞬,沒有回答。
“不要發(fā)愣�!辩婋[月說,“一定要跑,沈悵雪�!�
-
夜深人靜,回到了乾曜宮的耿明機簡單沐浴了番。
沐浴時,洗頭是最為繁瑣的。出浴后,他坐在山宮里,竇嫻站在椅子后面,用毛巾為他仔細地擦去發(fā)間的水分。
耿明機剛剛說要喝冷酒,白忍冬便去外面冰了一壺來。
他從外頭走進來,手上端著耿明機要的冷酒。他走到案邊,為耿明機倒了一杯,又親手將杯盞端給了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等著頭發(fā)被擦干的耿明機。
耿明機抬起眼皮,接過冷酒,抿了一口。
放下杯盞,耿明機問了句:“近日練劍,練得如何?”
“弟子潛心修劍,狀態(tài)極佳。”白忍冬低著頭,謙卑答道,“您十日前給的那本劍法書籍,已練得差不多了。若師尊有閑,還請明日來驗收弟子修劍的成果。”
耿明機勾了勾嘴角,點點頭:“不錯,明日我便……”
話才說了一半,外頭突然來了個弟子,在門口喚:“師尊�!�
耿明機往門口看了眼,見那弟子目光怯生生的,莫名其妙道:“何事?”
“師尊,玉……��!”
那弟子話都沒說完,突然后頭飛來一腳,當即把他給踹飛了出去。
這位乾曜弟子臉著地,栽進了乾曜宮中。
踹完了人,鐘隱月黑著臉,甩著袖子,氣勢洶洶地邁過門檻,進了乾曜宮里。
他一進來就拉著個臉,滿臉陰沉如烏云。
沈悵雪跟在他后面。
見他這般怒氣沖沖地進來,耿明機愣了愣,笑出了聲來。
“喲,”他說,“稀奇啊,你來做什么?”
鐘隱月走進正宮來,到了他面前。他無意行禮,站定后便開門見山:“解了�!�
“解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還需要我來告訴你?”
鐘隱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他案前。他往前一撞,將耿明機書案撞得一響。
“爐鼎之法。”鐘隱月咬著后槽牙,壓著怒意,一字一句道,“把他、身上的、爐鼎法術(shù),解了�!�
第087章
捌拾陸
耿明機突然笑出了聲來,
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
他直起身來,將手中冷酒的杯盞放到桌子上。他望向鐘隱月,臉上笑意濃濃:“你發(fā)現(xiàn)了?”
耿明機慢條斯理,
絲毫沒有事情敗露后應有的惶恐失措,反倒臉上一派從容。
“別說些沒用的廢話。若是沒發(fā)現(xiàn),我來這里做什么。”鐘隱月聲音低沉下來,
“給我解開�!�
鐘隱月這次是真的動怒了,這句話說得殺氣騰騰,
連身上都涌出雷氣。
雷電滋滋作響,引得四周驟然陰冷下來。
竇嫻本還想說些嘲諷的話,
嘴角都咧起來了�?蛇@些雷氣一出,她立刻臉色一白,笑意盡失,趕緊閉上了嘴。
她聳著肩膀,
不敢再做聲。
白忍冬不悅地皺眉,開口說:“玉鸞長老,
您別這般咄咄逼人。再怎么說,
師尊也是您師——!”
他話才說一半,鐘隱月立即頭也不回地朝著他一甩手,扔出一道雷咒。
驚雷突如其然地破風而來。白忍冬一驚,立即一側(cè)身,堪堪躲過。
雖說堪堪躲過了,
但他躲閃不及,
并未完全躲開。這道驚雷擦過了他的臂肘,留下一片鮮血淋漓。
白忍冬吃了痛,
捂住了受傷的胳膊,瞪向鐘隱月。
“長老說話,
你插什么嘴�!�
鐘隱月頭都不回,緩緩收回出招的右手,那手上還繞著雷電陣陣,“教你的時候我便說過,尊師重道。你們乾曜山,就是這樣尊師重道的?”
白忍冬沉默不語了。
沈悵雪瞥了他一眼。見白忍冬這副受了氣卻又不敢言語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了下。
耿明機瞧見白忍冬受傷,輕輕一擰眉:“怎么,師弟這是被從前的弟子說中痛處了?這般急著讓人閉嘴?連弟子都看出你不尊敬師長了,師弟這長老做的真是……”
鐘隱月打斷他:“沒跟你說那個。現(xiàn)在,趕緊給我解開�!�
耿明機鮮少被人打斷,他臉色一沉,擱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抬起來,猛地攥緊了拳頭,好似也起了殺心。
鐘隱月臉色也不好看。兩人陰著臉色,對視半晌。
片刻,耿明機忽的放下握拳的手,轉(zhuǎn)頭道:“都出去�!�
不知耿明機為什么突然要趕人,但此處空氣早已變得十分焦灼了。竇嫻點點頭,不敢多留,趕忙招呼了白忍冬一聲,領(lǐng)著他一同出去了。
“你也出去�!惫⒚鳈C對沈悵雪說。
沈悵雪沒動,他端著一張無辜漂亮的臉,望向鐘隱月。
他不動,耿明機一皺眉:“叫你滾呢。”
“他不聽你的話。”鐘隱月說,“我來讓你解他身上靈法,你為何趕人?”
“有話要同你說�!�
“那便在這里說,他用不著避你,此事也與他相關(guān)�!辩婋[月回頭,“把門關(guān)上�!�
沈悵雪點點頭,回身關(guān)上宮門去了。
他這般對鐘隱月言聽計從,耿明機真是笑出了聲來。
他哈哈大笑起來,抬手就拍起了掌,站起了身,一邊用力拍掌,一邊從案后走了出來。
“好!”耿明機高聲笑著,“真是好,我養(yǎng)了你快百年,如今一轉(zhuǎn)眼就對著別人唯命是從!”
他放下鼓掌的雙手,朝著沈悵雪走過去,止不住地笑著聲。
鐘隱月立即朝著那邊跨了幾步,橫在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耿明機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笑意瞬失,死盯著鐘隱月。
鐘隱月回敬一般地盯著他,眼中殺氣涌動。
“這已經(jīng)是我來這兒,說這話的第三遍了。別說廢話,現(xiàn)在就解開�!�
鐘隱月臉色黑得能滴墨出來了。耿明機見此,卻又咧開嘴角笑起來,那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他哈哈兩聲,回身又往里走回去,拿起一旁柜上的折扇,伸手一展,給自己扇了兩下風,慢條斯理道:“別這般著急,師弟,我可還沒答應你要解開這法術(shù)�!�
“你說什么?”
鐘隱月怒氣更甚,身上的雷氣把衣發(fā)都吹動了,溢出的雷動之聲越發(fā)震撼。
“爐鼎之術(shù),的確是我下的�!惫⒚鳈C道,“這豈不正常?師弟,這年頭,上頭的掌事人說是仙門也能接靈修弟子,但有幾個是真的愿接靈修的?妖后之事在前,這些個畜生隨時都可能咬人,誰能心無芥蒂地養(yǎng)在屋頭里?”
“沒人真的認靈修做弟子。這些畜生,根本修不了仙�!�
“華藥門的云渡收的那只兔子,也是一早就打算做試藥臺了,不然,他門下弟子怎么會敢先他一步的?”
“他們早就從云渡長老那兒聽過他的打算了,才敢出手禍害那只兔子�!惫⒚鳈C往一旁的桌柜上一靠,“什么靈修,不過是些早晚都會心入歧途的畜生。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只有你跟個傻子一般,將這糟爛的東西捧在手心里當個寶。”
“醒醒吧,玉鸞!凡世間,咬了人的畜生都是要殺了吃肉的!就算是入了修界,可這些畜生歸根結(jié)底也是會咬人吃人殺人的,我又為何不能為己所用?”
“沈悵雪本來百年前就該死了,他那時就只是個要死的兔子罷了!我好生養(yǎng)了他這許多年,算是給他延了百年的壽命!就算最后無法成仙,也算是讓他多活了這一百年,他就算是被我吃了,也合該為我磕一個頭的!”
聽到最后,鐘隱月腦子里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啪地就斷了。
“你有病吧!”他破口大罵,“耿明機!你真當自己是真人神仙呢��?還要為你磕頭,他千辛萬苦開化人形修道至今,就只是為了變成一顆能被你吃的金丹不成��?你這殺千刀的東西,在這破山頭上茍延殘喘三百年都飛不上去,你還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嗎!”
鐘隱月直呼了他的名字,指著他的鼻子就開罵。
耿明機愣住——鐘隱月還沒有這么放飛自我地跟他破口大罵過。
反應過來后,他臉色立即青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這兒可是乾曜山,你瘋了!在這兒對著我這般無禮��?”
“禮��?禮那是對著真人神仙和師祖祖輩的!你算什么東西,我還要跟你假惺惺地演兄友弟恭�。俊�
鐘隱月回頭一指站在不遠處的沈悵雪,“你的弟子!你撿回來的!他是個天賦異稟的劍修!與你門下那些受你疼愛的弟子唯一的不同,就只是不是人而已!!”
“你把他撿回來,給他希望教他道法,最后就只是為了把他吃了!?”
“耿明機,你他大爺?shù)氖情L老!天下第一的劍道長老!大乘的仙人!劍仙!!”
“天底下有多少人覺得你是天上的月亮,乾曜宮里有多少孩子覺得你不染風塵干干凈凈仙風道骨,你卻靠著吃人骨頭掩蓋罪業(yè)修道!你在這山上虐生虐徒還自命清高理所當然,你狗日的就是這樣修仙的��?你狗日的就是這樣給門中弟子做榜樣的!!”
“上一代乾曜為了你的前路嘔心瀝血,都要登仙了也還放不下你!他甚至為了你生剝了自己一魂,留于此處!你便是這樣報答生師的��!”
“忘恩情,食金丹,吃血骨,做血陣,你便是這樣修道的!乾曜師祖親手傳給你的長老之位,你便是這樣坐著的�。 �
耿明機勃然大怒:“閉嘴��!”
“你懂什么!”耿明機向他大喊,“你心中無仇無怨,你懂什么��?這些畜生本身便是這樣!吃人肉喝人血,扯著人臉蓋在自己的面皮上裝人,個個都是畜生!畜生!我為己所用又如何,我折磨又如何!那都是為了大道蒼生��!”
鐘隱月怒罵:“你少拿道不道的做借口!是為了什么見鬼的大道還是你自己,你真當旁人看不出來嗎�。俊�
“為我自己又如何�。俊惫⒚鳈C厲聲,“我這一生本可以平安順遂平平安安,本可以與一家血親安然到老!都是因為這些畜生!他們欠我的,本來就是欠我的!!”
“是他殺了你全家嗎��?”
“不是他又如何��?他與那畜生有何不同!?”
“他是你弟子!”
“我從未將他視作弟子��!”
這話一落,鐘隱月喉頭一哽,再沒有回罵了。
他無話可說。
兩人互相大罵半晌,此時又驟然雙雙沉默。
鐘隱月喘了幾口粗氣,死瞪著耿明機。嘴上雖消停了,可他心中怒氣難消,眼睛里的怒火還是在無聲地嘶吼。
不過剛剛那句又實在傷人,鐘隱月低低眼簾,斂了怒氣,回過頭,憂心地看向沈悵雪。
與他不同,沈悵雪面目平靜,好似壓根沒聽到剛剛耿明機那句否認他曾是自己弟子的話。
鐘隱月看過來,他還置之一笑。
鐘隱月心中甚是心疼。
他早知道。
沈悵雪早就知道了,耿明機從不將他視作弟子,所以已經(jīng)不會傷心。又或者,早有許多其他的事傷透了他,他已經(jīng)不會在此處再有任何波瀾。
鐘隱月深吸了一口氣。
他直起身,再次望向耿明機:“我聽著,乾曜師兄是不打算解開這道爐鼎之術(shù)了,那就別怪我將此事上報了。”
再罵下去也解決不了,耿明機就是個腦子有病的下三濫,不如曝光出來,請門中諸位都參與進來。
說罷,鐘隱月轉(zhuǎn)身往外走。
耿明機突然又笑了出來:“你要上報去哪兒?”
鐘隱月停在原地。
“你以為掌門會信你?”耿明機道,“玉鸞,這只兔子現(xiàn)在是在你的名下�!�
鐘隱月聽出了他話里有話,側(cè)過身來。
耿明機也直起身來,笑著望他。
“誰能證明,這爐鼎之法不是你上的?”
鐘隱月腦子里嗡的一聲,霎時全明白了。
爐鼎之術(shù)與命鎖一樣,只有起術(shù)者才能解開,所以鐘隱月才不得不前來,要求他解開法術(shù)。
給弟子上了這等把人當一盤肉菜一樣的邪術(shù),一旦被上報,自然身敗名裂,不被當場誅滅都是好的了——可,沈悵雪現(xiàn)在在鐘隱月名下。
耿明機完全可以反咬一口,就說是鐘隱月在將人收入名下后,為了將這等糟爛事栽贓給耿明機,才親自下的爐鼎之術(shù)。
鐘隱月臉色發(fā)白,一看便是立即就把所有事都想明白了。
耿明機再次哈哈大笑起來,聲音那般刺耳。
“你真以為你能與我爭搶什么不成!”他大笑,“我告訴你,玉鸞!他的金丹是我的!你也得被我踩著!你還想踩我一頭,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他好像要瘋了,笑得聲音沙啞。
沈悵雪立即心中一慌,終于露出了該有的焦急神色。
他看向鐘隱月,鐘隱月背對著他,沈悵雪看不到他的表情。
沈悵雪剛要出聲叫他,就聽鐘隱月忽然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鐘隱月沒有生氣,聲音意外地平靜,又很無奈:“那要我如何,你才肯解開這法術(shù)?”
他這話聽起來很像無可奈何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了軟。
沈悵雪有些詫異。在他的印象里,鐘隱月應當不是這樣的人。
耿明機止了笑聲。
不知鐘隱月表情如何,但耿明機瞧著可真是非常得意。
耿明機噙著笑意,想了片刻:“你若此刻跪下,給我磕三四個頭,為剛剛的無禮真心實意地道個歉……我便考慮一番,如何?”
鐘隱月二話沒說,立刻彎了膝蓋下去,也彎下了脊骨。
沈悵雪大驚失色:“師尊!”
耿明機見他真的這般利落地跪下,眼睛里都亮起了光。
然而,就在膝蓋將要貼到地上的那一刻,鐘隱月突然止住了動作。
他突然停住了,沒有跪下去。
耿明機一愣,剛跑過來的沈悵雪也一愣。
鐘隱月把兩手放到膝上。
他仰起頭,朝著耿明機一笑:“你不會真以為我要跪吧?”
耿明機終于意識到鐘隱月把他給耍了,臉色當即扭曲:“你!”
鐘隱月一撐膝蓋,再次站直了起來。
他挺直脊背,厲聲道:“你自己下的邪術(shù),竟還想靠這個威脅我?我告訴你,耿明機,若上報行不通,那我今日就把你這山宮給掀了!”
“你還當我是才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區(qū)區(qū)二十幾年的廢物?老子是大乘了!比你境界都要高兩截!”
鐘隱月抬起胳膊,指向蒼穹,“我今晚就讓你這山頭上落雷無數(shù),將此處炸成第二個懸雷山!來一個人我便說,我是在給我門下弟子找公道!我倒要看看,這門里會不會有腦子缺根筋的覺得,我會是給他下這爐鼎之法的畜生!”
“若門中來的人也都覺得爐鼎之術(shù)是我下的,都瞎了眼的站在你那邊,那我就鬧到殺仙閣去!那處的人可是能靠法器分辨出下術(shù)者的,你就等著做下一個入那仙閣遭誅滅的長老吧�。 �
“你敢!!”
鐘隱月立馬把抬起的手一甩,砰地一聲,雷光從他手中擊出,炸在乾曜山宮的宮頂上。
轟隆一聲巨響。
耿明機震怒地正面著鐘隱月,僵住了,一動不動。
半晌,他終于僵著臉仰起頭。
宮頂處,已有一個大窟窿,他都能透過這洞看到今夜的星辰了。
耿明機:“……”
第088章
捌拾柒
鐘隱月真的做了。
耿明機難得地僵硬住了。他震驚又怔怔地望著頭頂上這剛被一道雷擊出來的窟窿,
腦子里嗡嗡的。
這是真的。
鐘隱月,他,真的做了!
他把他乾曜宮的屋頂給炸出了個洞��!
耿明機氣得面紅耳赤,
他咬牙切齒地一瞪鐘隱月,大喝一聲:“劍來!”
宮中深處,一把劍應聲而起。一聲劍鳴后,
一道劍光隨之飛來。
耿明機握住飛來的劍,拔劍出鞘,
朝著鐘隱月就襲了過去。
鐘隱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朝自己沖過來。
他負著雙手,立在原地,
一動未動。
耿明機一劍擊出。只聽砰地一聲,劍尖竟擊到了一面雷結(jié)界上。
劍被結(jié)界生生止住。
雷聲滋滋作響。耿明機手持著劍,咬牙切齒地用著力,卻根本無法刺破結(jié)界。
鐘隱月就站在結(jié)界后,
眼神輕蔑地朝他揚了揚嘴角。
不過咫尺之距,可耿明機拼了老命,
都無法再近一步。
耿明機恨得咬牙切齒,
兩眼怒目而睜,眼中滿是血絲,恨意溢于言表。
瞧著他這模樣,鐘隱月冷笑出聲來:“乾曜師兄,你早打不過我了。天下第一的位子,
也該讓人了�!�
耿明機當即氣得脖頸與額頭處青筋暴起,
破口大罵:“你混賬�。 �
他手上一緊,烈火的靈根自虎口噴薄而出,
一鼓作氣沖上劍刃。
雷火相生,這會兒相互沖擊時,
便只聞轟隆一聲,炸成了一片火海。
嘭地一聲巨響,山宮里雷火爆出,宮門被生生轟了出去。
坐在前院里等著鐘隱月出來的竇嫻和白忍冬嚇了一跳。
有一個人被摔在宮門上,隨著爆風一同飛了出來,一個猛子就摔到了院門旁的宮墻上。
山宮里煙塵滾滾。
竇嫻驚得站起。
她回頭望了下那飛出去的宮門和一同被摔出去的人,以為是那出了名的廢物花瓶的玉鸞長老,看都不看一眼,立馬望向山宮里:“怎么了?師尊!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呀!?”
白忍冬跟著站起。他敏銳地察覺到宮里有人,且從他那散出的氣息來辨別,并非是乾曜長老。
于是他擺出備戰(zhàn)姿態(tài),高聲道:“是何人!?”
煙塵散去了些,鐘隱月邁過門檻,從其中走了出來。
他伸著手,在面前胡亂揮了幾下,揮散了煙塵,也咳嗽了幾聲。
w.Β.扌僉.餹.喫.喫.看
他身后,沈悵雪跟著走了出來。
他手中持著聽悲劍。那劍身上水光環(huán)繞,正散著驚人的靈光,應當是剛剛出過手。
沈悵雪低斂眉眼,收劍入鞘。
看到他倆平安無事,竇嫻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什么。
她臉色一變:“師尊!”
竇嫻一扭頭,朝著剛摔在宮墻上的那人奔了過去——很顯然,她剛以為那挨了摔的是鐘隱月,所以才看都沒看一眼。
她匆匆跑來,把耿明機從宮墻邊上的花草樹叢里拉了出來,扶了起來。
耿明機咳嗽不停,渾身都是臟污了。
竇嫻一邊關(guān)切他,一邊把他身上的土細細地拍干凈,又不忘回頭來罵:“玉鸞長老,您真是太無禮了!師尊可是您師兄!”
鐘隱月走下臺階,淡然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師兄若是為人不正,我動手就算是清理門戶�!�
竇嫻臉色一陣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