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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男人回到車?yán)铮骸斑@次是意外�!�

    便不再說話,男人拉上車門,車子迅速啟動,

    朝著伊甸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陸沨轉(zhuǎn)回來。

    安折覺得,自己,有一點生氣。

    然后就見陸沨淡淡看他一眼,

    不咸不淡道:“我是個好人?”

    安折終于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他覺得陸沨欺騙了他的感情,

    如果蘑菇也有感情的話。

    他不想理這個人了,轉(zhuǎn)身越過他往路上走。

    沒走幾步,

    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帶個路�!标憶h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居住區(qū)。”

    安折:“?”

    他問:“你不認(rèn)得路嗎?”

    陸沨:“很多年沒回來了。”

    安折想了想,他說的也有點道理,

    上校不是在深淵,就是在城門,

    可能至少有七年沒在主城待過了。而自己已經(jīng)在主城待了一個月,回去的路還是熟悉的。

    于是他問:“你住在哪里?”

    陸沨似乎想了想,從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枚藍(lán)色I(xiàn)D卡給他。

    安折接了過來,

    上校的卡連花紋都和他不一樣。

    他目光下移,

    卡片背面燙金字體鍍著一串號碼。

    安折:“�!�

    回憶了一遍自己的新ID號,他面無表情道:“我?guī)闳��!?br />
    上校好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愿意?”

    安折:“愿意�!�

    ——于是他就帶著陸沨坐上了主城內(nèi)的免費擺渡車,車內(nèi)兩邊都有座位,兩個座位相連,他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陸沨在他身邊。陸沨這人長得不錯,再加上挺拔利落的審判庭制服,在人群里非常顯眼,因此他們上車的時候,里面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一眼。

    安折道:“終點站下車�!�

    “謝謝�!标憶h道:“你住哪里?”

    安折:“我在你附近�!�

    陸沨:“好�!�

    原本伊甸園工作人員的居住區(qū)就在這附近,但安折是后來加入的,被分配到的軍方居住區(qū)離這里很遠(yuǎn),擺渡車走走停停,將近四十分鐘后到達(dá)終點站,才是他下車的時候。

    伊甸園的幼崽們看起來很乖巧,但實際上并不是,尤其是在他們問東問西的時候。一整天下來,安折會有一段沒精打采的時期——比如現(xiàn)在。

    以往,他會選擇靠在車上打盹一會兒,但今天陸沨在旁邊,他覺得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

    于是,安折選擇托腮望窗外的風(fēng)景,雙子塔、伊甸園,以及其它形形色色的建筑和結(jié)構(gòu),兩個月了,身處人類的城市里,他還是覺得像做了一場夢。

    看著看著,安折的眼皮就漸漸垂了下去。

    再然后,他失去了知覺。

    柔和的機(jī)械廣播響起:“終點站到了,請乘客們有序下車,下次再見�!�

    陸沨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安折。

    夕陽余暉透過車窗灑了進(jìn)來,金色的光澤在他睫毛的末端泛起。安折的睡顏很安靜,只有一起一伏的輕輕呼吸是唯一的動態(tài)。他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對外面的一切也沒有任何警惕與戒備,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陸沨覺得他就這樣睡下去也不錯。

    但隨即,擺渡車就放緩速度,逐漸停下,車上的人們紛紛站起身,腳步聲響在過道里。

    安折睜開眼睛。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睡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舒服一些。

    他目光緩緩、緩緩?fù)赃呉苿�,看見了黑色的衣料,與銀色的徽記。

    他一個激靈,直起身子來,看見陸沨正看著他,眼神并不算冷漠,好像沒有因為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而生氣。

    陸沨道:“走吧�!�

    安折揉了揉眼睛,他睡得快,清醒得也快,跟著陸沨走下了擺渡車,晚風(fēng)帶了一絲微微的涼意,他指向前方一個建筑:“24號建筑在那里。”

    陸沨說了一聲簡短的“謝謝”,然后往那個方向走去。

    安折跟上。

    走到一半,陸沨道:“把我?guī)У竭@里就可以了�!�

    安折沒說話,繼續(xù)跟著他。

    04單元,陸沨按下了37層的電梯按鈕,于是安折隨著電梯也升上了37層。01單元或02單元這種簡單的選擇自然不需要別人的指路。

    安折看著01號門上那個昨晚剛剛被撕掉的封條的遺跡,想,這位上校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的惡劣的行為早已經(jīng)被識破了。

    他的對門鄰居,01號,門上的封條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被撕開,他親眼見證的。這說明那時候陸沨已經(jīng)在這里住過一晚,根本不存在不認(rèn)識路這種可能。

    而陸沨竟然謊稱他一點都不認(rèn)識路,要他帶路,這說明——陸沨完全就是在捉弄他,讓他付出沒有價值的,多余的勞動。

    可惜,當(dāng)他看到陸沨的ID卡時,這人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陸沨道:“你很負(fù)責(zé)。”

    這個人真的認(rèn)為自己是在盡職盡責(zé)給他帶路——安折的神情隨著這個念頭變得更加無情,他看向陸沨,陸沨也看著他。

    安折學(xué)著陸沨的樣子,冷漠地轉(zhuǎn)身,來到2號門前,將自己的藍(lán)色I(xiàn)D卡貼在感應(yīng)處。

    感應(yīng)處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嘀”聲,并亮起綠燈,緊接著“咔噠”一聲,門鎖自動打開。

    安折回頭,望向陸沨。

    陸沨短暫地怔了一下,然后道:“好巧�!�

    安折面無表情。

    “怎么了?”陸沨眼中好像有點探究的意思,但僅僅是一秒后,他就好像想通了所有事情,眼中的神情全部變成笑意,唇角也揚(yáng)起來。

    “沒有騙你,”他道:“一個月前我在主城開了一夜戰(zhàn)前會議,就去外城了。”

    安折:“封條。”

    “是軍方知道我回主城,派人來打掃�!标憶h道。

    安折:“哦�!�

    但他并不打算再相信這個男人。

    他轉(zhuǎn)過身去,回家。就在此時,陸沨的門忽然發(fā)出一聲尖銳急促的:“嘀——”。

    他轉(zhuǎn)回頭去,見陸沨正在刷卡,而感應(yīng)器上明明貼著正確的卡片,卻紅光大盛。

    陸沨蹙起眉來。

    安折狐疑地看著他。

    就見陸沨撥打了一個號碼,簡單闡述了目前的狀況。

    話筒那邊傳來解釋聲。

    掛掉電話,陸沨看著安折的,道:“三年前主城的ID卡升級過,我的沒有及時升級。”

    安折想,他可能真的錯怪了陸沨。

    但是,但是——

    主城的路根本不復(fù)雜,而且建筑上都有顯眼的編號,只要坐上擺渡車,就連他這只蘑菇都知道什么時候該下車。

    一時之間,他搖擺不定。但最終,看在孢子的面子上,他還是道:“那你……先去我家?”

    陸沨欣然應(yīng)下。

    將審判者大人請到沙發(fā)上,再給他打開電視,安折就進(jìn)了廚房。

    進(jìn)廚房前他問:“你吃飯了么?”

    陸沨說沒有。

    安折說這句話的本意是暗示他可以下樓去集體食堂吃飯,但陸沨的回答有隱藏的含義——意味著他今天要做兩個人的飯。

    安折多切了兩個土豆。主城的集體食堂供應(yīng)食物,也供應(yīng)原料,這一個月間,他逐漸習(xí)慣了自己煮湯——會比食堂里的濃郁美味一些。

    將土豆和小塊熏肉放入鍋中,倒進(jìn)清水,再加上牛奶,他開了火,蓋上鍋蓋,回到客廳里。

    新聞里正在播報驅(qū)散中心修復(fù)工作順利進(jìn)展的消息。

    而陸沨正在沙發(fā)上看他的課本,似乎心情不錯。

    這個人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欺負(fù)別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愛搭理人,比如一個月前在列車上的時候,他好像根本不愿意和自己說話。

    被欺騙感情的沖動情緒消退后,他已經(jīng)冷靜下來,在廚房切土豆的那段時間里,他認(rèn)真思考了自己和陸沨的關(guān)系。

    找到孢子的關(guān)鍵在于和陸沨建立良好的關(guān)系。

    和人類建立良好關(guān)系的前提是弄明白他的喜好。

    于是安折坐到了陸沨的旁邊,他看見陸沨正在看課本中一首描寫秋天景象的小詩。

    陸沨:“你教這個?”

    安折:“我還在學(xué)。”

    陸沨的主動提問更讓他確認(rèn)了這人心情不錯。

    于是他道:“上校�!�

    陸沨放下課本看向他:“怎么了?”

    “之前,在列車上的時候,”安折微微垂下眼,低聲道:“您好像不愿意理我,我做錯了什么嗎?”

    陸沨深深看了他一眼。

    “沒有。”他淡淡道:“是我的問題。”

    安折:“這樣啊�!�

    陸沨:“你很在意嗎?”

    安折:“……嗯�!�

    短暫的沉默后,陸沨伸手。

    他的手指在安折脖頸的皮膚上停留片刻,然后向下,將那枚他掛在脖子里的彈殼取了出來。

    安折抬頭望向他,帶著一點惶然,陸沨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了彈殼的存在,他不知道。

    “我殺掉了黑市的老板娘,那時候你在她旁邊。你在她手下做事?”

    安折搖搖頭:“我只跟著肖老板�!�

    “在城門�!标憶h繼續(xù)道:“是你隊友還是男朋友?”

    安折:“朋友�!�

    陸沨握住他頸間的彈殼,道:“這個是誰?”

    安折沒有說話,他不能說,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沉默后,陸沨并沒有問到底,將彈殼重新塞回他的領(lǐng)口。

    “我殺過很多人。不過最近幾次大規(guī)模殺人,你都在場。”他道:“這種情況下,你還能說出我是一個好人,讓我很驚訝�!�

    安折回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事情確實是這樣。

    第一次見面,陸沨殺了范斯。第二次見面是杜賽,那天晚上,異種混進(jìn)城中,他還殺了另外七十三個人。

    一個月后,自己又站在隔離墻內(nèi),目睹審判日的進(jìn)行,無數(shù)聲槍響。

    最后,在離開外城的列車上,在他身邊,陸沨下達(dá)了炸毀6區(qū)的命令。

    陸沨殺了很多和他有關(guān)系的人。

    不過,這并沒有妨礙他認(rèn)為陸沨是個好人。首先,他知道陸沨判斷異種非常準(zhǔn)確,其次,即使他被陸沨認(rèn)出是異種然后殺死,或者6區(qū)被炸毀的時候,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好像也沒什么可說的,入鄉(xiāng)隨俗,他來到人類基地,就要接受人類的規(guī)矩。

    但陸沨是執(zhí)行死刑的那個人。

    “你因為這個……難過嗎?”安折問。

    “沒有�!标憶h看著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安折只說出了一個字。

    那是因為什么有情緒的波動?

    但陸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我沒有違背過原則,”他道:“但是沒有人來判定我的對錯�!�

    安折想起年輕審判官瑟蘭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問:“你不確定殺的人的對錯嗎?”

    “不,我確定,”陸沨看向窗外,他綠色的眼瞳像冰封的凍湖,空曠遙遠(yuǎn)的寂靜:“我只是有時候會想……我做出的那些選擇。我究竟在審判什么,最后誰又會審判我�!�

    安折并沒有徹底聽懂他的話。人類在瘋掉的時候或許會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胡言亂語。

    但他又覺得自己懂了。

    望著陸沨,他道:“我沒有因為那些事討厭你�!�

    頓了頓,又補(bǔ)充:“你沒做錯。”

    陸沨看向他,長久的沉默。久到安折產(chǎn)生了錯覺——那雙眼睛里不是冰封的凍湖,而是溫柔的冷水。

    暮色緩緩降落在這個房間,陸沨伸出右手,揉了揉安折的頭發(fā)。

    第30章

    安折微微垂下眼,

    被審判者摸頭的感覺很奇妙,

    他覺得陸沨現(xiàn)在處于一個很柔和的狀態(tài)。

    如果是因為他之前的話安慰到了這個人的話,

    他還覺得挺開心的。

    于是他對陸沨笑了笑。

    然后就見陸沨的目光惡劣起來,原本摸他頭的手指往下,掐了掐他的臉。

    ——安折覺得這人還是心情差的時候好一些,

    起碼不會隨便欺負(fù)人。

    他逃離陸沨:“我要去看鍋了。”

    陸沨:“嗯哼�!�

    安折回到廚房,發(fā)現(xiàn)水果然已經(jīng)開了,泡沫擁擠著浮上來,

    幾乎要沖破鍋蓋。這些天來他已經(jīng)掌握了足夠的煮飯技巧,

    他將透明鍋蓋掀開,白色的水汽蒸上來,

    泡沫迅速消退。熏肉已經(jīng)在滾水中被泡開了,土豆小塊的邊緣也變得圓潤,

    少量的牛奶使湯色微微發(fā)白,撲面而來鮮咸的氣息中又似有似無帶著一絲寬和綿長的甜香,

    是安折很喜歡的一種味道。

    他拿過一旁的湯勺,用勺底碾著已經(jīng)煮軟了的土豆塊,那些小塊在攪拌和碾磨下漸漸溶化在湯里,

    這鍋土豆湯肉眼可見變得更加濃郁。

    陸沨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廚房,

    倚在門框邊,并淡淡道:“要我?guī)兔�?�?br />
    安折當(dāng)然不指望上校大人熟悉廚房里的工作,他道:“沒有。”

    但陸沨也沒走,他只是在那里看著安折,然后目光移向廚房,

    環(huán)視了一圈這個不大的空間。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水槽上的銀色水龍頭上:“漏水?”

    安折:“嗯。”

    廚房的水龍頭從他搬進(jìn)來的第一天就漏水,無論擰得再緊,都會有水滴下來。白天聲音不明顯,到了晚上,萬籟俱寂,連遠(yuǎn)方雙子塔的燈光都熄滅的時候,一下又一下的滴水聲在整個房間里回蕩,有時會擾亂他的睡眠——擾亂睡眠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這樣一天天下來,他恐怕要多付水費。

    卻見陸沨脫下外套搭在一邊,挽起制服襯衫的袖口,抬手關(guān)掉了水管上方的黑色水閘——那是安折的身高夠不到的地方。

    接著,他把水龍頭擰下來了。

    安折默默看著他的舉動,他覺得陸沨此舉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想把他的水龍頭徹底破壞掉,二是想幫他修理這個東西。

    他在理智上覺得是前者,但情感上更愿意相信后者。

    就在這時候,門被敲響了。

    陸沨正將水龍頭大卸八塊,頭都不抬道:“去�!�

    他的語氣理直氣壯得仿佛他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安折放下勺子,走到玄關(guān)處開了門,是個軍方制服的士兵。

    那人環(huán)視了一圈客廳,道:“陸上校讓我來這里�!�

    他嗓門很大。

    就聽廚房處傳來陸沨平靜的聲音:“這里�!�

    士兵走到門口,軍靴一并行了個禮:“陸上校,我是后勤處人員,疏忽了您的ID卡問題,是我們工作的失誤——”

    他的話突然頓了頓,目光移向陸沨手里的水龍頭零件,表情像是見了鬼,然后才繼續(xù):“……對此,我們表示真摯的歉意和——”

    “少廢話�!标憶h冷冷打斷了他。

    士兵道:“……我為您送來了新的ID卡�!�

    “謝謝�!标憶h看都沒看他一眼,雙手將兩個零件重新裝在一起,道:“放下吧�!�

    水槽旁堆了一些土豆皮,旁邊是菜刀。

    水槽里是水。

    上校手里是水龍頭零件。

    士兵舉著ID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安折只能小聲道:“給我吧�!�

    接好ID卡后,就是送客。

    門口,那士兵又瞧了廚房里的上校一眼,又看向安折,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因為嗓門本來就大,壓低后聲音也不小:“……上校在干什么?”

    安折:“修水龍頭�!�

    “審判者還會修水龍頭么?”士兵狐疑地瞧了瞧他:“那你和他是……”

    安折:“現(xiàn)在是鄰居。”

    士兵:“以前呢?”

    “以前……”安折想到他們兩個曾經(jīng)互相睡過對方的床,道:“算朋友吧�!�

    士兵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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