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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語調(diào)冰冷平淡,和他的眼神一樣。

    安折就站在原地等他走,,但是三秒之后,這人還沒有動。

    他疑惑地抬頭看,然后聽到審判者的聲音比之前又冷了一分,說:“伸手�!�

    安折就乖乖伸手。

    咔噠。

    他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一枚銀色手銬一端扣在了他手腕上,另一端由軍官拿著。

    ——安折就這樣被牽走了。

    奇怪的是,方才范斯被擊斃的時候,排隊(duì)的人們沒有任何反應(yīng),現(xiàn)在他被審判者帶走,他們反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安折只來得及回頭望橫倒著的范斯的軀體一眼,就被拉進(jìn)了城門。

    一進(jìn)城門內(nèi)部,他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一個狹窄的通道,而是一個廣闊的區(qū)域,被分割成好幾個空間,各處都亮著雪白的燈光,燈光反射在鋼鐵墻壁上,像是冬天時候雪光映照著灰白色的巖頁。

    荷槍實(shí)彈的士兵以及重武器絲毫不比外面少,在重武器和士兵的嚴(yán)密包圍中,有一張雪白的長桌,三個和審判者一樣黑色制服的軍官端坐在長桌的后方——安折猜這就是審判官們,一個人類坐在他們對面。審判官正在問他:“你和你的妻子關(guān)系怎么樣?這次出城,她沒有和你一起嗎?”

    從安澤的記憶里,安折得知,被感染的人類除了外貌、神態(tài)和行為習(xí)慣出現(xiàn)變化,神智和記憶也會受到影響,所以審問也是辨認(rèn)異種的方法之一。

    而帶他進(jìn)來的那人看了那邊一眼,道:“快一點(diǎn)�!�

    中央的審判官道了一聲“是”后,望向?qū)γ娴氖軐徣耍骸澳憧梢宰吡�。�?br />
    那人像是劫后余生,臉上露出笑容,起身快速穿過城門通道。

    于是安折知道,帶他過來的這個男人確實(shí)是審判者無疑,而他說“快一點(diǎn)”也不是在催促審判官加快審問速度,而是表明,他在片刻之間已經(jīng)判斷出受審者完全是一個人類。

    下一個受審者從排隊(duì)處朝長桌走來,排隊(duì)處和長桌的距離很遠(yuǎn),中間有幾個門狀機(jī)器,某段路程設(shè)有轉(zhuǎn)彎和上下坡,安折意識到這是為了盡量向?qū)徟泄賯冋故臼軐徴叩膭幼魈卣鳌?br />
    但他來不及看到更多了,因?yàn)橄乱幻胨捅粻恐樟藗彎,走進(jìn)一條長長的走廊。

    那人拿出一枚黑色的通訊儀器,道:“審判庭,陸沨,申請基因檢查�!�

    安折猜中間那兩個字是他的名字。

    隨即,一扇機(jī)械門在他們面前滑開,陸沨徑直走進(jìn)去,安折被拽了一個踉蹌,也跟上。

    這是個銀白色的房間,不知名的的機(jī)械裝置從地面武裝到天花板,六個士兵分散在房間各處站崗,房間一端的工作臺后坐著一個金色短發(fā),藍(lán)色眼睛,穿白大褂的年輕男性。

    “陸上校竟然會來這里,”這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您不是一向用子彈解決一切問題嗎?”

    陸沨道:“請您配合,博士�!�

    博士看了陸沨一眼,起身,對安折道:“跟我來�!�

    跟他過去之后,安折被安排躺在一個銀白色的平臺上,四肢被機(jī)械手環(huán)和腳環(huán)固定住,博士道:“不要動�!�

    緊接著,安折手臂一痛,他往那邊轉(zhuǎn)頭,看見博士正從他的身體里緩緩抽出一管鮮紅的血液。

    博士道:“你血液的顏色很健康�!�

    安折:“謝謝夸獎�!�

    博士被他的回答逗笑了。

    “血液送去做基因檢測,檢測時間一小時。全身增強(qiáng)掃描預(yù)計(jì)用時四十分鐘,不要動�!�

    他話音落下,銀色平臺上藍(lán)光泛起,周圍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鳴聲,沒有方向,每一�?諝舛际锹曇舻脑搭^。四面八方響起的聲音讓安折想起深淵里那些遙遠(yuǎn)的夜晚,遠(yuǎn)方大海發(fā)出沉悶的波濤拍打聲,到黑夜最黑的時候,那個方向會傳來不知名生物的嚎叫,無法用人類語言形容的波動席卷整片雨季的陸地。

    電流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他身上爬動和撕咬,四十分鐘對一只蘑菇來說并不長。但安折覺得這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十分鐘了,他很珍惜,認(rèn)真看著天花板上的機(jī)械紋路。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外面,陸沨道:“安德烈告訴我你們的檢查手段升級了。”

    “您消息很靈通,”博士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人體產(chǎn)生變異時,DNA中會有一些特殊片段被激活,我們把它命名為靶點(diǎn)。動物性變異和植物性變異的靶點(diǎn)是兩個大類。改進(jìn)后的基因檢測由兩個過程同時進(jìn)行,一個是動物性靶點(diǎn)檢測,一個是植物性,共耗時一小時�!�

    陸沨:“恭喜�!�

    博士笑了一聲,他道:“上校,如果基因檢查的耗時大大縮短,成本也降低,您的審判庭會不會歇業(yè)?”

    “我很期待�!�

    “您真無趣。”

    他們不再說話。

    而安折望著銀白的天花板,開始思索自己的物種是什么。

    是個蘑菇。

    博士說變異分為動物性變異和植物性變異。

    他覺得,首先,蘑菇不是一種動物。

    其次,蘑菇好像也不屬于植物,他沒有葉子。

    安折陷入迷惑,他努力想把自己歸進(jìn)植物里,但又沒有找到足夠的論據(jù)。

    思考這個問題用了他太長的時間,還沒想出結(jié)果,藍(lán)光就像退潮一樣從他身邊消失了。

    “可以了�!辈┦康穆曇繇懫�,機(jī)械環(huán)自動松開。

    就聽博士繼續(xù)道:“上校,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帶他來做基因檢查嗎?”

    “不能。”

    博士明顯被噎了一下。

    他扶安折起來,讓他在一旁轉(zhuǎn)椅上坐下,并摸了一把安折的腦袋:“乖,在這里休息一會兒,我去看血檢結(jié)果�!�

    安折就坐著。

    而那位審判者上校坐在對面,依然用冰涼的綠色眼睛冷冷注視著他。那是一張年輕的臉,輪廓鮮明,帽檐的邊緣,額頭上,幾綹黑發(fā)垂下來,壓住斜飛的眉尾,眉梢眼角被這個房間鍍了一層淡薄的冷光,刀子一樣刮著他。

    安折被這樣一雙眼睛盯得很冷,蘑菇怕冷。于是他把轉(zhuǎn)椅轉(zhuǎn)過一個角度,背對著上校。

    他覺得更冷了。

    很久后,博士的腳步聲才終于再次響起來,解凍了這個房間:“基因報告無異常,你們可以走了。”

    幾秒的沉默后,陸沨道:“你們百分之百確認(rèn)他是人么?”

    博士:“雖然可能會讓你失望,但我們確實(shí)沒有找到任何靶點(diǎn),別的感染者和異種至少有十個以上。”

    說完,他又道:“你看,人家小朋友都不愿意理你�!�

    就聽上校道:“轉(zhuǎn)回來。”

    安折默默轉(zhuǎn)回來。

    對著陸沨的眼神,他有點(diǎn)閃躲,因?yàn)樗娴牟皇侨恕?br />
    結(jié)果,連他這一點(diǎn)閃躲都不知道在哪里惹到了這位上校,冰水一樣的聲音響起來,道:“你怕什么?”

    安折一言不發(fā),他直覺在這人面前多說多錯,說不定就被揪住把柄。

    終于,陸沨挑挑眉,道:“還不走?”

    安折就乖乖跳下椅子,又跟他離開了——這次他得到了自由,沒有被手銬牽著。

    到了一半,陸沨忽然開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直覺你不是人類�!�

    安折幾乎心臟驟停。

    足足反應(yīng)了三秒,他才道:“那……第二眼呢?”

    “這是我第一次申請基因檢查�!鄙闲I焓�,將基因檢查的報告單遞到他眼前:“你最好是。”

    安折只能默默接下自己一切正常的單子,一時之間,銀白的走廊里只有他們單調(diào)的腳步聲。

    臨近出口是一個轉(zhuǎn)彎,他們迎面撞上一支隊(duì)伍,為首是一位黑色制服的審判官,審判官后面,兩個重裝士兵押住一個男人走過來,旁邊還有一個面容狼狽,身材高大的短發(fā)女人。

    審判官看到陸沨,道:“上校。”

    陸沨看了那被押住的男人一眼,被他一看,男人喉頭痙攣了幾下,大聲道:“我沒有被感染!”

    審判官在原地立定,對陸沨道:“高度懷疑感染體,但無決定性證據(jù),家屬強(qiáng)烈要求進(jìn)行基因檢查�!�

    陸沨淡淡“嗯”了一聲,而士兵押著男人繼續(xù)前進(jìn),和陸沨擦肩而過,就在此時——

    “砰!”

    陸沨收槍,頭也不回往外走去:“沒有必要�!�

    男人的尸體剎那往前一栽,被士兵拖住。跟隨著的女人尖叫一聲,軟倒在地。

    安折轉(zhuǎn)頭看陸沨的神情,他的目光那樣冷漠——安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他知道安澤總是溫柔,范斯平和寬厚,霍森充滿貪婪,安東尼全是戒備,但陸沨不同,他的眼里什么都沒有。

    安折想,對于審判者來說,殺人可能是比呼吸還要正常的事情,他不會因此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因?yàn)樗缫芽磻T了。

    安折很快和陸沨一起來到了走廊的出口。

    出口處,兩個簡裝士兵帶著一具覆上了白布的尸體正在等待著他。

    安折知道那是范斯。

    他眼前一片朦朧,向前一步,想要揭開那面白布,再看一眼范斯的面容,卻被士兵攔住。

    那名士兵伸手將一枚藍(lán)色芯片遞向他,語調(diào)平穩(wěn):“AR1147傭兵隊(duì)確認(rèn)無人生還,裝備物資由基地回收。戰(zhàn)利品折算貨幣,已與撫恤金合并已向家屬發(fā)放。請認(rèn)領(lǐng)遺物。”

    安折問:“你們要把他帶去哪里?”

    士兵回答:“焚化爐�!�

    他身體輕輕一顫,遲遲沒有去接那枚ID卡。

    陸沨的聲音響起:“你不要么?”

    安折沒有說話。良久,他抬頭望向陸沨:“他真的……沒有受傷�!�

    在那雙冷綠的眼瞳里,他看見自己的影像,微微睜大的眼睛,一種平靜的哀傷。

    陸沨仍是面無表情,當(dāng)安折以為這人下一刻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他卻上前了一步。

    黑色槍托挑開白布的邊緣,露出的部位是范斯的右手。

    安折半跪下去看,無名指的指尖上,一個微小的紅點(diǎn),像是最微不足道的刺傷,然而在紅點(diǎn)的邊緣處,卻正緩緩滲出一滴不祥的灰黑色濁液。

    他怔住了,剎那間,那些場景浮上心頭。

    螞蟻的甲片上有人類的血跡——就在那一天,范斯告訴他,有的人之所以會隱瞞受傷的真相,是因?yàn)樵谖廴境潭刃〉牡胤剑軅笕匀挥懈怕什槐桓腥�,而那個人想要回家。

    所以,所以——螞蟻甲片刺傷的那個人不是安東尼,是范斯。

    安折難以呼吸,手指顫抖,他接過范斯的ID卡,放在貼身的口袋里,轉(zhuǎn)頭去看陸沨,身邊卻是空的。

    他站起來,望向外面,見一個削拔的黑色背影,在城門口灰色的天幕下漸漸遠(yuǎn)了。

    片刻過后,他身后突然傳來響動,他回頭,見是方才那個同伴被殺的女人,她跌跌撞撞沖出來,又被士兵攔下。

    “陸沨!審判者——!”她身體拼命掙扎,撞向前方,在空氣中揮舞手臂,聲嘶力竭:“你不得好死——!”

    沙啞尖利的聲音不斷從她胸腔里爆發(fā)出來,在建筑內(nèi)部層層回蕩,但她連審判者的一個回頭都沒有得到。

    四周漸漸寂靜下來,兩具尸體被依次運(yùn)走�?諘绲倪^道里,只有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第6章

    直到很久后,墻邊的女人才停止了她的啜泣。她雙眼通紅,頭發(fā)凌亂,倚墻看著遠(yuǎn)方天幕,一言不發(fā),像一滴樹葉上的水珠,一碰就要碎掉了。

    安折小心問道:“您不走嗎?”

    她搖了搖頭,聲音沙�。骸澳莻死的,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安折花了很久才在記憶里找到合適的詞語:“我的……朋友。他救了我�!�

    “我男人也救過我�!彼f完這句話,頭就深深垂了下去,肩膀和脊背抖動著,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哭泣一樣的氣音,再也不開口了。

    安折手中緊緊握著屬于范斯的那枚ID卡,他的心臟——那顆屬于人類的心臟處傳來一種沉悶的感受,當(dāng)他是一個純粹的蘑菇的時候,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這種感受終于消解一點(diǎn)兒的時候,他才終于找到了力氣,跟著遠(yuǎn)處人流的方向,抬腿走向通道外。

    城門通道的末端是一排機(jī)器閘門,安折選擇了最左側(cè)那個。他走過去的時候,一道柔和的機(jī)械女聲響起:“請出示ID卡,注視攝像頭�!�

    安折將屬于安澤的那枚ID卡放在閘門右端平臺白色的亮光處,然后抬眼望向前方的黑色攝像頭。

    “ID姓名:安澤。籍貫:外城6區(qū),離城時長:27天�!�

    攝像頭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動,白色亮光變?yōu)榫G色。

    “人臉識別通過,歡迎回家�!�

    叮一聲響,閘門升起,安折走了出去。

    上午刺眼的陽光讓他瞇了瞇眼睛,三十秒后才緩過來,模糊的世界恢復(fù)清晰后,一座龐大的灰色城市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他身邊是大片空曠的地帶,地面上用刺眼的綠色油漆寫著“緩沖區(qū)”三個字,視線往前,人類的造物拔地而起,高大的水泥建筑鋪天蓋地,比安折所見過最高的植物都要龐大,仿佛隨時都要傾倒。它們矗立在那里,擁擠著,層層疊疊,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往上看,橘紅色的太陽一半隱沒在最高的那座建筑后,另一半露出來,像一滴稀釋了的血,下一刻就會沿著墻壁淌下來。

    安折轉(zhuǎn)回頭,和他一同從城門出來的人們被機(jī)械閘門分散開,出門后又自發(fā)聚攏在一起,往同一個方向去,安折跟著他們往前行進(jìn),幾百步后轉(zhuǎn)過一個彎,指示牌上寫四個字“軌道交通”,一輛列車停在軌道上,車身寫著:入口-1區(qū)-3號供給站-5區(qū)-8區(qū)-城務(wù)所-出口。

    他跟隨人流上車,在略顯空蕩的車廂里找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前座是兩個健壯的男人,正在小聲交談。

    “從3號盆地回來?你們這次豁出命去了�!�

    “死了六個人�!�

    “還行,回本了嗎?”

    “軍方還在核定,我覺得我下輩子都不用再去野外拼命了。”

    “嚯�!�

    “我們進(jìn)了411號廢城的一所學(xué)校,全是變異植物,沒人敢進(jìn)�!蹦侨诵α诵Γ骸拔覀冞M(jìn)去了,在圖書館資料室撬了三塊硬盤,無價之寶。就看里面存的東西有多少價值了。”

    安折安靜聽著,他聽不太懂,但知道前面這個男人很高興,于是他也高興了一點(diǎn)。

    他知道高興的人往往不介意幫助別人,于是喊了一句:“先生�!�

    那人頭也沒回,道:“怎么了?”

    “6區(qū)怎么去?”

    “供給站轉(zhuǎn)2號列車�!�

    “謝謝您�!�

    五分鐘后,列車開動,有機(jī)械聲音報著站臺名字,安折對一切都很陌生,幾經(jīng)波折和問路后,他終于在供給站上了2號列車,然后正確下車,來到了6區(qū)。

    安澤的ID號是這串?dāng)?shù)字不僅是人類身份的證明,也代表著他的住址,在外城6區(qū)117號建筑,門牌號0514。

    但是,剛下車沒多久,他正試圖找人問路時,忽然被一個年輕男孩拉住了:“你好,朋友。歡迎下車,你介意了解一下我們嗎?”

    安折還沒來得及說話,手里就被塞了一頁白色的紙張,上面寫了幾個血紅色大字:反對審判者獨(dú)裁。

    他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追問,只是道:“請問你知道117號建筑怎么去嗎?”

    男孩道:“你不介意和我們一起走一趟吧?”

    “……不介意�!�

    “那我們就是戰(zhàn)友了�!蹦泻P(yáng)起自己手里的白紙,上面也寫了幾個紅色大字:廢除《審判者法案》。

    他們并不是唯二拿著紙的人,很快,安折就被拉進(jìn)一群人之間,他們大約有四十幾人,面孔都很年輕,每人都舉著一張類似的白紙,或者兩人合舉一張長長的橫幅,紙上和橫幅上的句子大致相同。

    “我們自愿承擔(dān)基因檢查成本�!�

    “人類罪人審判官�!�

    “解散審判庭,為無辜者伸冤。”

    同時,人群正在緩緩向前移動,于是安折也只能隨之移動。

    城市的道路很狹窄,陽光照著建筑物,建筑物在地面投下連綿起伏的陰影。路面上除了他們,也有不少低頭走路的成年人,他們偶爾抬頭看這邊一眼,但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安折:“我們在做什么?”

    “靜走示威,”男孩道,“我們會游行到審判庭解散那天為止。”

    安折:“……哦�!�

    走了大約半小時后,他再次問身旁的男孩:“117號建筑在哪里?”

    “前面,快到了�!�

    再過一個半小時,安折再次問:“117號建筑在哪里?”

    “對不起!”男孩撓頭道:“我把你給忘了,我們走過去了,在后面�!�

    說著,他轉(zhuǎn)身指向一個地方:“那個方向,不遠(yuǎn),側(cè)面寫著樓號,你能看見的。”

    安折:“謝謝�!�

    “不客氣。”

    安折把紙張遞給男孩:“這個還給你�!�

    “不用了!”男孩把紙塞回他懷里,道:“下周記得再來哦!我們在1號建筑集合!”

    于是安折只能將這張血淋淋的“反對審判者獨(dú)裁”和審判者本人塞給自己的那張基因報告單疊放在一起,抱在懷里,離開這群奇怪的年輕人類,朝被指的方向走過去。

    ——邊走,邊覺得周邊環(huán)境漸漸熟悉起來,腦海中那些原本屬于安澤的記憶被喚醒,他跟隨直覺拐了幾個彎,順利來到標(biāo)號“117”的建筑腳下。這是一棟長方形的樓廈,10層高,但很寬。他進(jìn)入0單元,攀爬幽深陡峭的樓梯來到第五層后,進(jìn)入一條昏暗的走廊,找到了11號房間。

    房門上貼著一張白色封條,安折輕輕將它撕開,下面露出感應(yīng)區(qū)域,他將ID卡貼在上面,門鎖彈開,他走了進(jìn)去。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比他曾經(jīng)居住的山洞還要小,但比起裝甲車內(nèi)的休息室又寬敞明亮了許多�?繅μ幨且粡埬緯溃烂嫔蠅局畮妆九f書,紙張和筆記本疊放在另一側(cè)。書桌正對著一單人床,床頭有柜子,放有水杯、鏡子和一些雜物,一個一人多高的衣柜抵住了床尾。

    窗戶在床的另一側(cè),灰色窗簾半開著,陽光透進(jìn)來,照在同色的被子上,一種干燥的香氣,讓他想起安澤身上的味道。

    他走到床邊,伸手取下那面巴掌大的鏡子,鏡子里映出他的臉。

    他長得像安澤,柔軟的黑色頭發(fā),同色的眼睛,很多地方都像,但又有一些細(xì)節(jié)不盡相同。而且,他也沒有安澤那樣溫柔平靜的神情。

    那時候,安澤對他說:“我好像多了一個弟弟一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小蘑菇�!�

    “你有印象很深的事情嗎,小蘑菇?”

    他有限的記憶里只有兩件事情是深刻的,一件事是丟掉的孢子,另一件事發(fā)生在他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在他只有人類的一根小指那么長的時候。

    在那個蘑菇生長的雨季,他被斜濺的雨珠打在了細(xì)長的菌柄上,攔腰折掉了。

    然后,就像任何一個受傷的生物一樣,努力想要長回來,想要活著。

    再后來,就漸漸有了一些模糊的意識,他愈合了。

    從那以后,他好像和自己的同類不一樣了,可以控制自己的菌絲,可以在叢林和曠野間流動,也能感知道外面的聲音和動靜,他是一個自由的蘑菇了。

    “小可憐�!蹦菚r候,安澤摸著他的頭發(fā):“折斷的時候很疼嗎?”

    “忘記了�!�

    安澤說,那就叫你安折吧。

    他說,好。

    想到這里,安折對著鏡子笑了笑。

    鏡子里的那個人笑起來的時候,他好像又看見安澤的影子。

    “謝謝你�!彼麑︾R子道。

    放下鏡子后,安折坐在書桌前。

    接下來要做什么?

    想了想,安折伸出左手,在光下凝視著自己的手指尖。

    雪白菌絲悄然從指尖開始向外蔓延,而后凝結(jié)成實(shí)體,他拿起匕首,切下薄薄的一小塊。

    接著,他用右手拿起它,放在嘴邊,輕輕推進(jìn)去,用牙齒咬住——他決定探究一下自己有毒這件事。

    軟的,甜的,很好吃的那一種味道——這是第一印象。

    下一秒,他眼前的世界整個晃了晃。

    第7章

    隨即,他變輕了,在空氣里沉沉浮浮,從窗外照進(jìn)來的陽光變成了浩浩蕩蕩的海水,桌面上紙張和筆記本也被泡成白茫茫一團(tuán)。

    安折眨了眨眼睛,他并不覺得難受,只是覺得一切動作都變得非常、非常緩慢和飄忽,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好像飛了起來,又好像即將掉下去。

    再然后——他眼前的世界逐漸變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是被冷醒的——抬眼醒來后,發(fā)現(xiàn)窗外連綿不絕的灰色建筑群都浸泡在了夕陽金紅的余暉中,離他睡過去——或者昏過去至少過了七八個小時,原來他菌絲的毒性就是讓人昏睡。

    傍晚不比白天,房間的溫度下降了很多,安折往后躺進(jìn)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這才恢復(fù)了溫度。但是寒冷帶來的麻木感消散后,他又餓了。

    安折更寧愿用蘑菇的方式汲取營養(yǎng),可是一路走來,整座基地里他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哪怕一片濕潤的土壤,他只能進(jìn)食,人類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他蹙起了眉頭。

    好在安澤殘留的記憶告訴了他該去哪里吃飯,基地劃分為八個區(qū),6、7、8區(qū)是主要的居住區(qū)域,在這里,每棟樓都是一個社區(qū),一樓是大廳,每天定時供水、供食,十六歲以下的孩子擁有免費(fèi)配額,十六歲以上的成年人則需要刷卡支付基地貨幣,貨幣單位是一個字母R。

    大廳里沒有太多人,大略看過去,五十幾個。販賣食物的窗口只有兩個,一個是某種植物的塊莖制造而成的泥狀食物,另一個是……同樣的植物塊莖煮成的湯,他在記憶里搜尋,依稀想起這種植物叫做土豆。

    安折刷卡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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