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這情報是大人從豫王殿下手中得來的罷。”霍惇伸出血污干涸的手指,一個個圈出其中隱藏字眼,“明(銘)、軍、至、城、其、后、伏、攻�!�
銘軍至城,其后伏攻。意思是銘軍到達(dá)云內(nèi)城布下陷阱后,阿勒坦會假裝中計,將事先抽調(diào)的兵力繞至他們后方進(jìn)行攻擊?
收到這份藏字格情報的豫王,又是運用了什么戰(zhàn)術(shù)來應(yīng)對的呢?
兩虎相爭,于戰(zhàn)場各展身手,率千軍萬馬拼力一決勝負(fù),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雖然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雪打斷,當(dāng)場并未決出雌雄,但蘇彥可以想象,這場未竟之戰(zhàn)的兩位主帥,勢必還會在今后的某個時刻再次交鋒。
到時,他會站在哪一邊?是對他照顧有加、非要與他結(jié)婚的圣汗阿勒坦,還是原主故人、大銘戍邊之將豫王?
當(dāng)然是
蘇彥一拍大腿站在世界和平的一邊啦!
戰(zhàn)火綿延,兩國百姓都遭殃,戰(zhàn)爭是最殘酷的文明毀滅者。打什么打?都給我坐下來談!
蘇彥收起情報小木筒,問霍惇:“你和老夜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霍惇對他毫無隱瞞,聽他跟著自己喊“老夜”還有些暗喜,說道:“阿勒坦之前拿‘如果朝廷殺了我的摯友,又把我派去送死,我為何還要對它懷著愚忠’之類言辭來激我,似有策反之意。我打算再熬些日子,然后在其他夜不收的接應(yīng)下逃獄,讓阿勒坦的人來追我。
“途中,一隊靖北軍的突騎會把我當(dāng)做叛徒,抓捕時踩碎了這個骷髏頭。我痛失摯友遺骨后發(fā)了狂,決定叛出大銘,歸順北漠。我曾是靈州參軍,熟知邊防部署,槍法過人,亦擅長領(lǐng)兵作戰(zhàn),阿勒坦會重用我。等我取得了他的信任,便是他的死期!”
一個兩個的,全是狠人蘇彥不禁咋舌。
霍惇交代完詐降計劃,反問:“蘇大人呢,接下來準(zhǔn)備做什么?”
蘇彥還在思索和平談判的可行性與觸發(fā)契機(jī),喃喃道:“準(zhǔn)備答應(yīng)阿勒坦的求婚?”
霍惇:“?!”
霍惇:“”
我不過犧牲一時名聲,蘇大人為殺敵酋卻不惜犧牲自身清白,心志何等堅定,情懷何等壯烈!霍惇感佩萬分,抱拳道:“大人乃真英雄也!不過放心,有我與老夜在,必不使大人真?zhèn)兒作此犧牲。大人對敵酋虛與委蛇即可,待我與老夜合議后,再行謀劃細(xì)節(jié)�!�
過道內(nèi)傳來腳步聲,霍惇立刻轉(zhuǎn)身去把丟掉的骷髏頭抱回來,恢復(fù)成盤腿而坐的姿勢,垂目不語。
赫司出現(xiàn)在牢門外,板著臉朝蘇彥道:“你問完沒有?問完趕緊走,回頭向圣汗邀功時,別把我扯進(jìn)去�!�
蘇彥起身走近他,笑瞇瞇道:“你剛才不是還說,會把這事稟報給圣汗嗎,難道你是嚇唬我的?你放心,我不是不講義氣的人,功勞定會分你一份。要不我讓圣汗調(diào)你回去繼續(xù)當(dāng)王帳侍衛(wèi),教我北漠語如何?”
赫司對著盈盈笑語實在板不住臉,嘆氣道:“算我求求你,別再來坑我了!我寧可做一輩子的獄卒。”
蘇彥嘁了一聲,嘟囔著“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扭身從他旁邊鉆出牢門,自顧自走了。
赫司認(rèn)為這小子根本撐不起罵人的氣勢,此刻與其說生氣,倒更像受了委屈。所以就算被罵成咬呂洞賓的狗,他也沒覺得不舒服,望著蘇彥的背影出了神。
“北蠻子,狗雜種!”抱著骷髏頭的俘虜突然開口罵,“有本事解開鐐銬,與老子單挑!”
赫司霍然轉(zhuǎn)頭,怒不可遏:“你找死”
蘇彥出了大牢,仍被八名阿速衛(wèi)護(hù)從著,騎馬朝南面不遠(yuǎn)處的副城去。
副城內(nèi)居住的多是來自中原的移民,有商販、工匠、手藝人、教書先生亦有農(nóng)夫,依靠附近山谷內(nèi)的少量耕田生活。這些從銘國而來流民、逃兵、罪犯等等混雜而居,倒也相安無事,自得其樂,把個小城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
以前韃靼王庭也向他們收稅。
如今圣汗統(tǒng)一草原后,宣布中原移民每年只需象征性地繳納粟一束、草數(shù)束,別無額外差役,在賺得名聲之余,也引來了更多的銘國邊境貧民投靠。如今副城中人口已約有一萬,城外還有零星的漢人村落。
銘國邊境州縣的地方官,因為轄下人口流失,大罵阿勒坦收買人心。蘇彥卻從另一個角度看出了前景在農(nóng)牧交錯地帶,兩國百姓還是可以和平共處的嘛!
他見這城中最南面,被北漠守衛(wèi)們?nèi)揭粛�、五步一哨地圈了個區(qū)域,路口偶爾有佩劍的黑衣人出入,便想起阿勒坦說的,把鶴先生與手下一行人暫行扣押,想必就在這里了。
蘇彥不想與鶴先生碰面,卻對那名戴面具的紅袍人有些在意,略作躊躇后,又覺得與對方素昧平生、立場相左,并無認(rèn)識的必要,于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準(zhǔn)備去集市上買點新奇玩意兒,就回宮去吃晚飯。
集市擁擠不便騎馬,蘇彥步行逛過一個個商鋪與攤子,被兩個正在嬉笑打鬧的孩童迎面撞了一下。
身后侍衛(wèi)一伸手,把兩個臟兮兮的男童提溜起來,都只有七八歲大。蘇彥示意侍衛(wèi)放走他們,還給了兩個孩子一人一袋奶酪餅。
待回到主城的王宮,準(zhǔn)備沐浴更衣時,蘇彥才發(fā)現(xiàn)揣在懷里的火鐮丟了。
他挺喜歡原主的這個火鐮,鎏金錯銀鴟吻海浪紋樣,表面鑲嵌瑪瑙、紅珊瑚與綠松石,雕刻著精美的圖案,就連懸系的繩帶也是用銀子打造連綴而成,看起來頗為值錢。
所以他沒把火鐮掛腰間,而是揣在懷里,結(jié)果還是被小偷偷走了。
真真正正的“小”偷。
想起那兩個衣袍破爛、瘦瘦干干的漢人小孩,他無奈地?fù)u搖頭,沒打算再派侍衛(wèi)去搜找。丟了就丟了吧,不過一個火鐮而已。
蘇彥自認(rèn)為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甚至還有那么些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的豪爽勁兒,但不知為何,這個火鐮的丟失卻令他莫名地生出了沮喪之感,連晚餐都沒什么胃口吃了。
阿勒坦與眾將領(lǐng)商議后,敲定了針對靖北軍“搗巢”的作戰(zhàn)計劃,準(zhǔn)備明日就開始實施。
此時天色已暗,阿勒坦賜宴群臣,眾將與王帳侍衛(wèi)們便圍坐在大殿,吃烤全羊、扒駝?wù)啤⒙谷怵W餅、鍋茶等,喝烈性馬奶酒,邊吃邊聊,不時有人引吭高歌幾句,或是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斡丹見阿勒坦吃到一半就出了殿,想了想,放下手抓羊腿跟上去,見他正在廊下與侍女說話。
他似乎在低聲吩咐著什么,侍女頻頻點頭后,行禮離去。斡丹上前問:“怎么了阿勒坦?你今天可沒吃多少。回來繼續(xù)喝酒啊。”
阿勒坦笑了笑,伸手搭住情同手足的侍衛(wèi)長的肩膀,一起往回走�!拔易屗フ垶跄岣襁^來,想當(dāng)眾宣布一件事�!�
斡丹愣怔完,驚喜地叫起來:“是不是他?你之前說過,能給你解血毒的那個中原男子,就是他對吧!阿勒坦,你的毒終于解了!”
阿勒坦搖頭:“沒有。”
斡丹詫異:“怎么,不是他?那到底是誰!”
“是他。他就是我命定的伴侶,我們在神樹的見證下交換了誓言,只差最后一步?jīng)]完成�!�
“最后一步?jīng)]完成的意思是沒睡過?!”斡丹震驚了,“不會吧,陰山腳下扎營時,他與你同住一個氈帳,到現(xiàn)在都過去快一個月了,全軍都知道他是你的孌寵,結(jié)果你竟然還沒睡過他?偉大的尊貴的圣汗陛下你是不是不行?”
沒想到斡丹第一次尊稱他圣汗,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阿勒坦英俊硬朗、氣勢雄渾的臉上,隱隱透出一絲尷尬與沮喪之意:“我記得,去年我把韃靼公主賜婚給你時,那女人大鬧一場,還在婚禮上用酒潑你,如今卻連孩子都生了。你隨我出征時,她來送行,當(dāng)著那么多將士的面把你嘴都親腫。你是怎么辦到的?”
斡丹莫名其妙:“有什么怎么辦的,新婚之夜我把她按住,直接睡了唄�!�
“她沒反抗?”
“反抗了,拿簪子捅我。我就跟她說,我不怕疼,只要能睡到她,隨便她捅。這娘兒們多狠心啊那時候,真捅了我?guī)资�。我咧,咬牙不吭聲,也回‘捅’了她幾百下唔,也許是上千下。反正最后我血流得滿床褥都是,而她叫得比我還大聲。第二天她給我擦身時說,從沒見過像我這樣為了睡女人不要命的,如果我答應(yīng)不娶第二個妻子,她就給我生兒子。我一口答應(yīng)了。開什么玩笑,一個女人都這么難搞,再來一個,我怕我真死在床上。”
阿勒坦說:“烏尼格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他捅你用的是匕首嗎?”
阿勒坦嘆口氣:“他文雅得很,笑微微地往窗臺一坐、向后一仰,那下差點把我五臟六腑扯出來�!�
斡丹愕然半晌,最后感嘆:“還是我女人好�。 �
他撓了撓額發(fā),支招道:“要不這樣吧阿勒坦,趁今夜灌醉他,先把你的毒解了,過后再慢慢哄。你只剩最后一個月時間,不能再拖了�!�
第386章
老總的小秘書
蘇彥在侍女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王宮大殿,還沒靠近殿門就聽見里面的歡笑高歌之聲,隨著烤牛羊的葷香一同飄出來,熱鬧得像在開篝火晚會。
他本沒什么胃口吃晚餐,這會兒聞到孜然與野韭花醬的香味,忽然又有點餓了。
侍女示意他在門外稍等,自己進(jìn)殿去稟報圣汗。
須臾后,阿勒坦親自出來迎接,以一種很鄭重的姿勢,掌心托著他的手腕,緩步同行,穿過大殿中央的波斯地毯,穿過兩側(cè)停止吃喝、齊齊注視他們的各部貴族與將領(lǐng)們,走上七層玉石臺階,并肩站在王座前。
這種儀式感十足的入場,讓毫無準(zhǔn)備的蘇彥有些意外,也有些尷尬。眾人開始交頭接耳,他聽不懂,只能垂目看著臺階下方的波斯地毯,發(fā)現(xiàn)地毯花色換了。
之前與鶴先生一行人會面時,鋪的是雄獅圖案的深紅色長條地毯,邊角勾勒出鋸齒樣的花紋。地毯從殿門一直通往王座,阿勒坦步行其上,腳下群獅在獅王帶領(lǐng)下呈現(xiàn)追逐捕獵之勢,顯得勇猛威嚴(yán)。
而眼下卻換成了一塊藍(lán)綠交織的巨幅地毯,外圍藍(lán)底上織出抽象的花木幾何圖案,中間一棵蒼綠的參天大樹,茂密枝葉蔓延向四面八方,每一根枝條上都點綴著奇珍異鳥與怒放鮮花,樹干周圍更有百禽云集、群獸聚會,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在這個豐富美好的世界中,各類生靈和睦相處,繁衍生息。
注意到蘇彥的視線所在,阿勒坦俯身在他耳畔低聲解答:“這是夏季的神樹,被稱為‘生命樹’。去年波斯地毯商人收到我的委托后,使千名紡織工匠日夜趕工,織就了這塊巨幅地毯,運至瓦剌。上個月又從瓦剌王庭運來,安放在旗樂和林的王宮之中。你喜歡嗎?”
又不是送人禮物,干嗎問他喜不喜歡?蘇彥當(dāng)下腦子一抽,問:“那冬季的神樹叫什么?”
阿勒坦微怔,答道:“戰(zhàn)爭之樹�!�
好嘛,枯與榮一體雙生,既熱衷戰(zhàn)爭,又熱愛生命,貴國文化相當(dāng)有意思。蘇彥禮貌地稱贊:“地毯很好看,很震撼�!�
誰料阿勒坦笑了笑,緊接著下一句就是:“你喜歡就好。這將成為我們的婚毯,鋪在重新裝潢后的寢殿里。”
蘇彥:哈?
阿勒坦執(zhí)著他的手,用北漠語朝殿下眾人大聲宣布:“我,孛兒(神)汗虎闊力之子,騰格里(天)孛格達(dá)(圣)汗阿勒坦,找到了我的命定伴侶,并在神樹見證下交換了婚約誓言。十日后,我將迎娶我的伴侶烏尼格為唯一的可敦。他將擁有與我并肩的尊位,成為我終身的臂助與心靈撫慰,并授封號為‘天賜’!”
整個大殿陷入一片寂靜,不少人手中的羊排或割肉小刀失手掉下來,“啪”的一聲落在桌面。
除了斡丹之外,所有人都露出了被雷劈到一樣的震驚神色單身二十二年的圣汗終于找到命定伴侶了!是個男的!還是個中原人!還是傳聞中的那個孌寵奴隸!
“我知道你們一個個在想什么,也知道背地里那些流言�!卑⒗仗箳咭曌氯撼�,氣勢凜凜,不怒自威,“在這里我做個澄清烏尼格并非奴隸,他是出身世家的中原士子,游歷天下時卷入云內(nèi)城之戰(zhàn),被暴風(fēng)雪送到我面前。他出現(xiàn)的方式與守護(hù)老巫的神歌相吻合,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們的婚誓已獲得神樹的認(rèn)可,沒有人可以反對。
“今夜之后,我要這番話傳遍三軍,傳遍全城與北漠全境。倘若再讓我聽見詆毀的流言,便是在座諸位不夠盡力,并未將我的諭令放在心上。那么我阿勒坦,將以神樹之子與薩滿大巫的身份對其施加懲罰,使他本人與他的部族后悔莫及!”
宴席間似乎有人抽了道冷氣。各部將領(lǐng)同時也是各部首領(lǐng)、大貴族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斡丹見機(jī)高舉酒杯,揚聲叫道:“敬偉大的天圣汗!敬尊貴的天賜可敦!”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不少人隨之舉杯祝頌:“敬偉大的天圣汗!敬尊貴的天賜可敦!”
“哐啷”一聲響,酒碗用力砸在磚石地面,酒液遠(yuǎn)遠(yuǎn)地飛濺出去,把殿中地毯的邊緣打濕了一小片。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見是先汗的養(yǎng)子胡古雁。他似乎有些喝高了,猛地拍案起身,顴骨處酡紅如血,怒目圓睜瞪向王座上的阿勒坦,伸手一指蘇彥:“站在你身邊的這個人,是我在戰(zhàn)場上抓到的奴唔”
與他同坐一桌的兩名貴族當(dāng)即撲上去,拽著他的衣袍與胳膊,捂住了他的嘴,朝阿勒坦致歉:“圣汗,胡古雁臺吉喝醉了,還請圣汗原諒他�!�
阿勒坦冷冷盯著他的養(yǎng)兄,眼里仿佛藏著一只被激怒的野獸,正透過金色的瞳孔向外低沉咆哮�!澳闩K了我的新地毯,胡古雁。”他說。
“那又怎”撲騰的胡古雁再次被族人按住。
“宴會后我們會派人來清洗干凈,另外再上交圣汗一車黃金作為賠禮�!蹦莾擅叛愕淖逵H低頭服軟。
阿勒坦道:“這地毯是我送給可敦的禮物之一,你們的黃金該賠給他�!�
“是是,”那兩人當(dāng)即轉(zhuǎn)向蘇彥,撫胸行禮,“請?zhí)熨n可敦原諒�!�
蘇彥全程有聽沒有懂,感覺場面差不多就是大公司頭頭們聚餐的升級版:老總先發(fā)言訓(xùn)話,接著各個管理層舉杯拍馬屁,然后大家一起舉杯祝公司越辦越好。忽然有個高管喝醉了,指著老總身邊的秘書罵。老總有點生氣,但還算給他面子沒當(dāng)場翻臉,只批評了一句,那高管卻不服氣還想蹦跶。同事怕他惹禍給強(qiáng)行摁回去,然后替他向老總秘書賠不是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吧?
于是蘇彥朝行禮的那兩人微微頷首,以示歉意已收到,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表示。因為此刻他雖身為一個小秘書,代表的卻是老總的顏面,不能低姿態(tài)。
阿勒坦側(cè)過臉看著他的烏尼格,心情有所好轉(zhuǎn),決定饒過養(yǎng)兄一馬。
“既然喝醉了,說的都是胡話,那我便原諒他。你們帶胡古雁回去休息,散宴后記得立刻把地毯上的酒漬清理干凈�!�
胡古雁被拉走了。
這個小插曲的影響并未持續(xù)多久,殿中氣氛重又熱烈起來,
侍女把托盤上兩個斟滿酒的黃金酒杯遞上來,阿勒坦端起其中一個,示意蘇彥也照著做。
空腹喝酒不太好吧,而且這酒看著度數(shù)就高。蘇彥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金杯。
阿勒坦暗自心喜,舉杯道:“敬九十九天與十方地域的眾位神明,敬無處不在庇佑眾生的先祖魂靈�!�
在滿殿的贊頌與歡呼聲中,蘇彥隨著阿勒坦喝完杯中酒,小聲問:“我能先不喝酒,喝點奶茶嗎?晚飯還沒吃,真挺餓的。”
阿勒坦一怔之后,說:“好,先用膳�!睜恐氖忠煌铝送踝暗挠耠A,于席中落座,親自給他削烤全羊的肉片。
斡丹一拍大腿,端著酒碗上前敬酒,敬完了阿勒坦,接著敬蘇彥。
蘇彥手里握著奶茶杯子,嘴里嚼著肉,朝這位年輕的王帳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為難地笑了笑。
阿勒坦嘆道:“算了吧,斡丹。”
斡丹皺起眉頭,不肯收回酒杯:“不能算了,你可是圣汗。來,硬氣一點�!�
硬氣的圣汗從他手中截過酒杯,代飲了。
蘇彥咽下一口孜然烤肉,朝阿勒坦露出感激的淺笑:“多謝圣汗體諒�!�
阿勒坦放下酒杯,對斡丹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那你可得抓緊時間,不然”斡丹無禮地冷哼一聲,很不高興地扭頭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蘇彥聽不懂,但不妨礙他憑借直覺與細(xì)致入微的觀察,對接觸到的人做出自己的判斷�!斑@位是叫斡丹吧,”他對阿勒坦說,“感覺是個真性情的漢子,我倒是想結(jié)識結(jié)識,可惜語言不通。對了阿勒坦,你能不能給我找個教習(xí)北漠語的老師?”
胡古雁被人半勸半拽地回到自己的住處,酒氣尚未消盡,一腳把玄關(guān)處烘鞋的火爐踹飛了。
“臺吉何以如此動怒?”廊下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問道,說的是流暢的北漠語,帶了點不明顯的中原口音。
胡古雁回頭一看,是他門下豢養(yǎng)的一名謀士,名叫“嚴(yán)瑯”,出身中原,自稱是犯官之后,全家死于牢獄,便叛逃出國來到北漠。此人頗有智計,輾轉(zhuǎn)投靠到他門下后,接連幾次出謀劃策都頗有成效。
自從前朝北成帝開了任用漢人為官的先河之后,漢人官員在北漠雖少有,但也不算罕見。先前的韃靼王庭也有一些漢人官員,主要負(fù)責(zé)土木建設(shè)與戶籍、財物等的造冊管理。
不過,真正身懷文韜武略又甘心效忠北漠的漢人,卻是少數(shù)中的極少數(shù)。胡古雁整整考驗了這個嚴(yán)瑯大半年,才相信他的確對故國深懷恨意,的確是一心想輔佐自己,以博取權(quán)勢富貴,于是逐漸納為心腹。
嚴(yán)瑯年約三旬,是蒼白清雋的文士模樣,雙手畏寒地揣在皮毛袖套里,抿著色淺而略顯刻薄的嘴唇,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來。
“若有任何不順心之事,可告之鄙人,讓鄙人為臺吉分憂解難�!�
胡古雁便將阿勒坦要冊立一個中原男奴隸為可敦的事對他說了,并著重強(qiáng)調(diào),這個奴隸是從他手上當(dāng)眾搶去的。
當(dāng)時他手握鐵證,指控這奴隸是銘軍的奸細(xì),阿勒坦卻鬼迷心竅般堅決不肯相信。今夜阿勒坦還在王宮大殿宣布那人是神樹認(rèn)可的命定者,是上天的恩賜。這不是公然打他的臉嗎?意思是他胡古雁有眼無珠,把天上鴻鵠誤當(dāng)作了地上雛雞?最后甚至以此為借口,將他當(dāng)眾趕出宮宴,實在是欺人太甚!
嚴(yán)瑯耐心聽完,忽然涼幽幽地笑了一下:“此乃好事,臺吉為何不喜反怒呢?”
胡古雁臉色不善地瞪他:“哪來兒的好事?!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休怪我發(fā)火�!�
“阿勒坦不近女色,二十二歲仍未有子女,如今又要立男子為唯一可敦,這不是終生無嗣的征兆么?他的兩個親弟弟,一個十四歲的天生殘疾,另一個不過是稚齡幼童,俱不足為患。倘若阿勒坦有失,這繼任汗位的最佳人選,可不得落在臺吉的身上?臺吉可是先汗的養(yǎng)長子,又曾屢立戰(zhàn)功,于阿勒坦死后繼位,乃是北漠各部人心所向�!�
“有道理啊這么說來,他阿勒坦越是獨寵這個男可敦,自絕子嗣,我越該高興才對!”胡古雁轉(zhuǎn)怒為喜。
嚴(yán)瑯微微頷首:“正是如此。對了,婚禮在何時舉行?”
“十日之后。”
“十日”嚴(yán)瑯沉吟道,“那么鄙人就替臺吉好好想想,如何為圣汗與新可敦準(zhǔn)備一份厚禮�!�
第387章
圣汗大婚在即
北漠腹地的大瀚海并非一馬平川,遍布著高低起伏的沙丘與矮小貧瘠的土石山,放眼望去茫茫無際,一直延伸向遙遠(yuǎn)地平線上的群山。而那些群山仿佛永遠(yuǎn)都在天際,走得再久也難以靠近。
寒冬季節(jié),沙地上點綴著一團(tuán)團(tuán)植被,走近后才看清都是枯槁的棘草,別說戰(zhàn)馬,連駱駝都啃不動這些萎縮的草根。除此之外便是死去多時的枯樹,灰黑色枝干兀立在沙土上,除了支起一層氈毯,臨時充當(dāng)一下帳篷之外毫無用處。
這片高原荒漠比荊紅追想象的還要大,雖然肯定不會真的大到無邊,但不熟悉地形的人若沒有本地向?qū)Ш苋菀酌允Х较�。且無疑是片饑寒交迫的地獄,除了凍結(jié)在巖縫里的冰棱,再無一物可果腹。
七日不食對他而言并非饑餓的極限,只是身下這匹從戰(zhàn)場上撿來的老馬快要撐不住了。不過,他仍堅持驅(qū)使著它向北前行,因為這不止是坐騎,也是僅有的儲備糧。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殺這匹馬。
到了第八日黃昏,他終于走出大瀚海。老馬已經(jīng)跪地不起,荊紅追面色沉凝地拔出長劍時,忽然在兩個沙丘之外的小山頭上看見了一匹孤狼。
有狼,就意味著羊群離此不遠(yuǎn)了。
荊紅追殺了那匹狼,生飲狼血后,讓馬也舔舐了些帶鹽分的血液,然后在離此不遠(yuǎn)的一處長滿高草的避風(fēng)山谷,終于找到地圖上標(biāo)注的“威虜鎮(zhèn)”原來不是他走錯方向,而是這個部落在冬季進(jìn)行遷徙,連同成片穹帳一起搬去了較為溫暖的山谷內(nèi)。
他用剝下來的完整狼皮與狼頭,連比帶劃地與一個牧羊小孩交換了消息:前幾日,有騎兵大軍從此經(jīng)過,收走一些牧草后,往北去王都了。
王都果然是去殺胡城。荊紅追并不能完全肯定,蘇大人就是被這支騎兵軍隊擄走的,但這是他與靖北軍的兩名斥候分道揚鑣之后,所獲得的最清晰的線索。
喂飽馬匹,他決定日夜兼程,直奔數(shù)百里外的旗樂和林,繼續(xù)打探蘇大人的行蹤。
蘇彥是在宮宴后的第二天發(fā)現(xiàn)異樣的王宮內(nèi)無論侍女還是守衛(wèi),對他的恭敬程度都遠(yuǎn)勝之前。幾乎每走一小段路,都有宮人向他欠身行禮,口稱:“可敦萬安。”
這個什么“可敦”有點耳熟,似乎昨夜在宮宴上,阿勒坦的發(fā)言與眾首領(lǐng)舉杯高呼中也都提到過蘇彥正努力回憶著,一句許諾陡然躍出腦海:
我會向整個北漠宣告你是阿勒坦汗唯一的可敦,我會給你一個草原上最隆重的婚禮。
可敦是對可汗正妻的敬稱,類似于王后與皇后!蘇彥終于意識到阿勒坦昨夜?fàn)恐氖�,對諸部首領(lǐng)都宣布了什么,頓時五雷轟頂。
這個阿勒坦先是以解毒為借口騙婚,繼而用輿論倒迫的方式逼婚,每次都把他蒙在鼓里,還有沒有天理了!合著就逮住他語言不通的這個痛腳拼命薅羊毛?蘇彥氣得直咬牙。
雖說與霍惇談及接來下的計劃時,他鬼使神差地自問了一句要不要答應(yīng)阿勒坦的求婚。但籌謀歸籌謀,還沒想清楚怎么使兩國休戰(zhàn),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感覺實在令人很不爽好嗎?
反正婚是不可能真結(jié)的,可也不能坐視阿勒坦被老夜與老霍的詐降計弄死,或是過幾年被什么不詳原因弄死。
蘇彥認(rèn)定,這位圣汗是有銘一朝的北漠諸多首領(lǐng)中,最為開化、最具前瞻性的一個。據(jù)后世研究,稱其對中原文化頗為向往,還留下不少仿作漢文的歌詞,照理說與他和平談判的成功概率應(yīng)該是最高的。
如果阿勒坦長命百歲,又野心勃勃想要入主中原,大銘必然平添一個毗鄰勁敵,恐國祚不穩(wěn)。
可如果阿勒坦像歷史上一樣英年早逝,北漠諸部再次陷入混亂與貧敝,為求活路將會更加頻繁地騷擾大銘。此后百余年,大銘都要把大量軍力、財力耗費在長城邊防與自然災(zāi)害上,對遼東女直一部的掌控逐漸變得力不從心,以至于最后被馴不熟的野豬反咬了喉嚨。
既要讓阿勒坦好好活著,又要避免他侵略大銘這個挑戰(zhàn)有點艱巨啊,蘇彥無聲地嘆口氣。
他一時有些無從下手,想來想去,決定先去找阿勒坦聊聊,找個合適契機(jī),把自己初步規(guī)劃的北漠未來發(fā)展路線呈獻(xiàn)給對方,看看能否得到采納,后續(xù)再一起商議與完善具體實施策略。
誰知阿勒坦不在王宮,也不在城內(nèi)。
只事先安排了一位曾在韃靼王室的文書房任職的漢人官員,來當(dāng)他的先生,教習(xí)北漠語與文字書寫。
他從這位文書官口中了解到,圣汗昨夜下了調(diào)兵遣將的敕令,今晨與一眾將領(lǐng)各率一支人馬出發(fā),前去迎擊近日頻繁襲燒各大草場的靖北軍。
“‘烏尼格,你放心,我定會在婚禮前兩日趕回來,以最隆重的典禮迎娶我的可敦’圣汗命下臣將這句話原原本本帶到�!蔽臅僬f道。
蘇彥臉都要被臊紅了,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先生,第一課我們學(xué)什么?”
文書官道:“不如先學(xué)北漠婚俗?以免可敦到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
蘇彥:
就繞不開催婚這個不管哪朝哪代都硌硬人的話題了是吧!
斡丹這次沒有與阿勒坦同行,因為一來大軍沒有盡數(shù)開撥,只派出了數(shù)萬人馬,剩下的依然駐守在旗樂和林城外。阿勒坦把蘇彥的人身安全交給了他。二來,在南面副城,還以“做客”的名義扣押著一個居心叵測的鶴先生,以及他的侍衛(wèi)、車馬仆共計數(shù)百人,須得有人監(jiān)管。
鶴先生那邊派人催問過兩次,希望阿勒坦給個明確的答復(fù),是否與弈者結(jié)盟。斡丹代阿勒坦答:“圣汗大婚在即,暫顧不上此事,待十日后典禮結(jié)束,再行回復(fù)先生�!�
阿勒坦要大婚?怎么七殺營提供的情報里沒有這一項?鶴先生有些意外,詢問同行的紅袍人七殺營主連青寒。
營主冷冷道:“因為本來就沒有。他一夜之間突然想娶誰,難道還會向我卜個吉日不成?”
鶴先生運功、調(diào)息,告訴自己養(yǎng)氣很重要,然后微笑:“那么還請營主去打探一下,阿勒坦要娶的這位可敦是什么人物?”
“他娶貓娶狗與我何干?”營主反問,“弈者派我來是為確保北漠此行順利,還是為滿足你的好奇心與窺隱癖?”
鶴先生運功、調(diào)息,告訴自己養(yǎng)氣真的很重要,繼續(xù)保持微笑:“此言差矣。阿勒坦收了賀禮,對于結(jié)盟一事卻態(tài)度曖昧,婚禮或許亦只是托詞。我們先一步探清內(nèi)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營主略作沉默,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身離開大堂。
鶴先生知道這是接受了他的說法,并打算去行動的意思�!半m說比前兩任聰明得多,從不多管閑事,但也更難相處�!彼麚u頭說著,徑自落座,將桌面一盤殘局用左手與右手互相對下起來。
營主吩咐手下兩名血瞳刺客去主城打聽阿勒坦的婚事,自己實在不愿與鶴先生同處一室,便去后院查看回程物資的補(bǔ)充情況。
正好遇上負(fù)責(zé)采買的一名真空教香主拎著酒瓶回來,將一個綴著銀鏈子、嵌滿寶石的物件兒在手中上下拋甩,嘴里得意地哼著小曲。
那是個火鐮。在看清火鐮模樣的瞬間,營主面色遽變,只被青銅面具覆蓋著,旁人看不出端倪。
身形一閃,他掠至那名香主面前,直直擋住對方去路。
香主陡然見眼前一片血紅,自己險些撞上去,嚇得連連后退,甩了手中火鐮,去摸腰間劍柄。
營主乘機(jī)伸出戴著黑色革套的右手,將火鐮接住,緊緊握在掌心,聲音冷厲而嘶啞地問:“這火鐮你從哪里得來的?!”
別說七殺營了,即便是鶴先生的直屬手下們,哪個不怕這紅衣如鮮血、手段如惡鬼的七殺營主?香主打著磕巴說道:“買、買來的”
“誰賣給你的?人在何處?”
“是這城中集市上的一個地頭蛇,叫張三�!�
“把人拎過來立刻!”
這聲“立刻”帶出了刀鋒般的銳利,香主摸了摸脖子還在,連忙出門去找人。沒過多久便將那個罵罵咧咧的漢人中年男子拽了過來。
營主抽出了腰側(cè)新?lián)Q的摩挲刀,霜刃從紅斜皮鞘間寸寸亮起,一帶寒光照出滿院殺氣。
張三很快就慫了,往他面前噗通一跪,一五一十交代,說自己平日豢養(yǎng)了不少專門行竊的小鬼,前兩日在集市上從一名少年身上偷來的。他見雖只是個火鐮,卻裹玉鑲珠華麗得很,知道是好貨,便想著找個闊綽買家,能多賺點錢。
一送禮就是五百輛車的豪賈鶴先生就這么被惦記上了。張三來到他們的居住地,被守衛(wèi)攔住進(jìn)不了,徘徊時遇到那香主見物心喜,與對方討價還價后,用這個火鐮交換了七十斤茶葉。
“那少年生得什么模樣?作何打扮?”營主打斷他,峻聲逼問。
“這、這個不太清楚啊,畢竟都是些七八歲的小鬼”眼見刀光乍起,張三當(dāng)即叫起來,“對了對了,有個小鬼說那人有些奇怪,明明是個漢人,卻一頭古怪的短發(fā),身穿窄袖胡服,外罩狐裘披風(fēng),打扮得比韃靼首領(lǐng)們還貴氣,還有阿速衛(wèi)做為侍從,不知是什么人物�!�
短發(fā)是受了髡刑的中原逃犯?錦衣華服,也許是哪個韃靼貴族鐘愛的奴隸。
按說清河此刻應(yīng)在山西太原軍鎮(zhèn)一帶擔(dān)任監(jiān)軍,所佩的火鐮為何會出現(xiàn)在北漠王城一名逃犯或者奴隸的身上?是在大銘邊境偶遇時,被對方偷走的?還是另有什么蹊蹺營主想得頭疼,從心肝到手指亦仿佛在極度饑渴的疼痛中痙攣顫抖,死死握緊了摩挲刀的刀柄。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陰云籠罩在他心口,促使他必須找出這名短發(fā)少年,弄清楚內(nèi)情真相。
第388章
斡丹帶隊巡視了一圈南面副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回到主城宮門附近時,剛好遇上從王宮里出來的文書官。他知道這個漢人官員是阿勒坦指派去教習(xí)北漠語的,便隨口問了句可敦的狀況。
對方回答,可敦雖從未學(xué)過北漠語,但領(lǐng)悟力與識記能力都極好,照這個勢頭估計,要不了三五個月就能熟練地使用北漠語言與文字了。不過,可敦似乎對成婚一事有些抵觸,并不愿聽他講述婚俗儀式,聽說婚禮大典定在九日后還變了臉色,險些打翻手邊的茶杯。
文書官離開后,斡丹仍在琢磨蘇彥此人:阿勒坦遲遲沒法解毒,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烏尼格的不肯配合?阿勒坦是草原的英雄,是天神也似的存在,他若是連阿勒坦都不中意,這天底下還有能看得上的人么?而且阿勒坦對他有多著迷,哪怕瞎子都能看出來,他烏尼格對此可有過感恩與回報之心?又是否知道他若這么一味地排斥拒絕,而阿勒坦又一味地遷就他不肯用強(qiáng),最后他會把阿勒坦害死?
斡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與義憤填膺,很想直接找蘇彥理論一番。
但他并不會說漢話,于是忽然想到了手下的王帳親衛(wèi)中,有個叫“赫司”的混血阿速衛(wèi),因為母親是漢女而精通漢語,與那個烏尼格應(yīng)該可以溝通。
他問左右:“赫司呢?近日怎么都沒看見那小子?”
左右紛紛露出吃瓜看戲的神色,有個親衛(wèi)笑道:“斡丹大人還不知道么,赫司被圣汗貶去看守俘虜了。”
“他犯了什么事?”
“據(jù)說是因為天賜可敦對他有點那個意思,這小子狗膽包天竟然沒有拒絕,惹怒了圣汗。”
斡丹臉色一綠:“只罰他去當(dāng)獄卒?阿勒坦若是覺得有損顏面,不愿親自動手處置,我可以代勞!”
畢竟是同袍,那名親衛(wèi)不想壞人性命,連忙補(bǔ)充:“其實也沒那么嚴(yán)重,據(jù)說就是被可敦摸了兩下。也許是中原的風(fēng)俗?也許可敦看他有一半漢人血統(tǒng),生出親切感。”
摸兩下而已。斡丹這才緩和了臉色,又想著赫司倘若能與烏尼格說得上話,正好可以給他當(dāng)個傳聲筒。
想到就做,斡丹當(dāng)即前往城外營帳,沒找到赫司,又去了關(guān)押俘虜?shù)睦畏�,依然不見人。詢問過其他守衛(wèi)才知道,赫司昨日暴怒之下與一名俘虜對毆,把人打成重傷。那名俘虜是靖北軍的諜探頭目,圣汗親自交代過要好生看管、勸其歸降,結(jié)果被赫司捅了這么個大婁子。
現(xiàn)如今,俘虜被抬出牢房,安置在有炭盆取暖的氈帳,因為死活不肯接受行軍薩滿的治療,他們不得不去副城中請了個漢人郎中來治傷。
而赫司因為犯律被抽了二十鞭子,被罰去喂馬。
斡丹皺眉問:“赫司平日里性情還算溫和,怎么這回突然暴躁起來,下手這般不知輕重?”
守衛(wèi)道:“也怪不得他發(fā)怒,那俘虜不僅一口一個北蠻子,還罵他狗雜種。呸,活該挨揍�!�
的確活該!難怪只罰了輕飄飄的二十鞭子,想是負(fù)責(zé)處理此事的軍正也不愿為一個漢人俘虜,而太過委屈了草原勇士。
斡丹在牧場找到赫司時,對方正給戰(zhàn)馬梳洗鬃毛,鼻梁與嘴角各有一塊明顯的淤青破口,估計是對毆時掛的彩。
看到斡丹專門來找他,赫司很高興,以為圣汗有什么任務(wù)要交代,不料對方卻說,是來找他當(dāng)翻譯兼說客的,對象是即將成為可敦的烏尼格。
赫司臉色都綠了:“我不去,你另找人�!�
斡丹一愣:“為什么不去?只要勸動了烏尼格,讓他順利與阿勒坦完婚,你就算立下大功一件�!�
赫司連連搖頭:“這功勞給別人。全軍又不是只我一個會說漢話�!�
斡丹發(fā)火了:“可全軍只你一個被烏尼格摸過!連對阿勒坦他都沒這么親近!你不去,就是心里有鬼,是不是真做過什么對不起阿勒坦的事?”
赫司一時倔起來,侍衛(wèi)長的面子也不給,轉(zhuǎn)頭繼續(xù)刷毛:“那你就去跟圣汗說我對不起他,請圣汗親口下令砍我的腦袋�!�
斡丹沒轍了,只好對他透露了幾分實情:“當(dāng)年,老巫用神樹果實解了銘國人給阿勒坦下的白毛毒,但因為他身上刺青被人血污染,與果實藥力相互作用后又形成一種慢性奇毒,須得與血源之人結(jié)合才能解毒,否則會危及性命�!�
赫司嚇一跳:“那人就是烏尼格?也就是說,三年前圣汗就見過他?在哪里?”
斡丹道:“阿勒坦毒性未解,忘了許多往事,但他肯定烏尼格就是那個能給他解毒的人。”
赫司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匪夷所思:“那小子傻乎乎的,真能解了圣汗身上的毒?”
斡丹非但不覺得烏尼格傻,甚至認(rèn)為對方聰明到近乎狡猾,才能把阿勒坦的心牢牢攥在手中。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確保阿勒坦安然無恙,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使一切手段,哪怕最后被阿勒坦怪罪也甘愿。
“你要是不幫我做這事,就別想再保住阿速衛(wèi)的身份,”斡丹威脅赫司,“阿勒坦如果毒發(fā),我第一個殺烏尼格,第二個殺的就是你�!�
赫司不怕他來殺,但也希望圣汗能平安,短暫地躊躇后,說道:“我答應(yīng)你。過兩三日就去找烏尼格說這事。他若完全不在乎圣汗的生死那我就幫不上忙了。之后你想做什么,我也管不了,攔不住�!�
“為什么還要等兩三天?”斡丹不滿地問。
“等我把受罰的差事做完,臉上的傷也沒那么丟人了再去。再說,圣汗領(lǐng)軍未歸,離婚禮不是還有九天?烏尼格情不情愿救圣汗,其實是一念之間的事,也不急著這兩天吧?弄不好說得越早,他東想西想考慮得越多�!焙账菊f。
倒也沒什么可反駁的,斡丹用刀柄蹭了蹭鬢角癢處,說:“那我過兩日再來找你,帶你去見他�!�
赫司朝斡丹撫胸欠了欠身,繼續(xù)刷馬鬃毛。聽見腳步聲消失在身后,他停下動作,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忽然握拳用力按了一下嘴角的淤青與破口,在疼痛中抽了口氣。
與此同時,身處南面副城的七殺營主,等來了手下血瞳刺客的回報:北漠圣汗要娶的可敦是個中原男子,姓烏,名霓閣,云游天下時被瓦剌一族信奉的神明選中,于是駕著暴風(fēng)雪從天而降,落在了圣汗的馬背上
“可以了!”營主冷聲道,“我沒問你他二人的情史!我想知道的是,這個烏霓閣究竟是什么底細(xì),會不會是哪方勢力安插在阿勒坦身邊的棋子,用以影響對方的判斷與決策?”
“這更詳細(xì)的屬下就打聽不出來了。阿勒坦將其護(hù)得很緊,王宮也是戒備森嚴(yán),難以潛入,只能拐彎抹角探聽到這些�!�
營主思忖道:又是個中原人這個姓烏的可敦,出現(xiàn)在阿勒坦身邊的方式與時機(jī)都很有些離奇微妙,會不會是“夜不收”那一伙人設(shè)的局?還有,他與那個拿了清河火鐮的短發(fā)少年是否有關(guān)系?
一念至此,他對那名打探情況的刺客吩咐道:“你就潛伏在主城繼續(xù)打探,若是發(fā)現(xiàn)烏霓閣出了王宮,速來報我。還有,多派幾個人手在兩城市集暗中尋問一名衣著華麗的短發(fā)中原少年的下落,要不露痕跡。”
那名刺客應(yīng)聲而去。
他離開副城時,與一名匆匆回城的中原郎中擦肩而過。
郎中背著藥箱回到小小的藥鋪醫(yī)館,進(jìn)入內(nèi)室關(guān)緊門戶后,執(zhí)筆寫了一張小紙條塞進(jìn)木筒里,搬開床板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空洞,把木筒丟下去。
骨碌碌一串輕響,木筒不知落入什么容器中,郎中蓋上床板,重新鋪好被褥,拿著寫好的藥方去前面鋪子抓藥,準(zhǔn)備煎給那名受傷的俘虜吃。
華翎帶領(lǐng)黑云突騎在襲擊一支作為誘餌的輜重車隊時,遭遇敵軍埋伏,被瓦剌大將胡古雁所率三萬騎兵包抄,吃了個敗仗,險些丟了性命。
所幸豫王帶兵及時趕到接應(yīng),擊潰了胡古雁一部。敵軍傷亡不重,但似乎并不戀戰(zhàn),而是一擊未中便很快撤逃。
華翎身中一箭,好在沒傷到要害。他邊從自己的肩窩挖箭簇,邊齜牙咧嘴:“多虧將軍搭救,否則今日末將便要陰溝翻船,交代在這里了�!�
豫王用槊尾輕抽了一下他的后背:“我是不是提醒過你,北漠騎兵擅長誘敵,追擊時切不可貪功冒進(jìn),以免中計陷入包圍圈?”
華翎慚愧道:“是末將輕敵了,以后絕不再犯�!�
突騎們快速打掃戰(zhàn)場,清點繳獲的馬匹與糧草,將抓獲的北漠士兵綁成一串,日后拿來交換戰(zhàn)俘。其中一名突騎在綁繩子時忽然愣住,隨后丟下那名俘虜,來到華翎與豫王面前,呈上一枚小木筒:“將軍、突騎長,俘虜中一人自稱是夜不收諜探,托卑職將此物上呈將軍。”
豫王接過那枚木筒擰開封口,抽出一卷裹得緊緊的紙條,展開看后,臉色大變。
華翎從未在主將臉上看到這么震愕的神色,簡直可以稱為驚顫了,連忙起身湊近問道:“出了什么事?”
豫王掌心攥著紙條,面色鐵青,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半晌后方才從齒縫里擠出一聲怒斥:“混賬!一群混賬!”
華翎大驚,又問了句:“將軍,出了什么大事?”
豫王咬牙道:“清河果然落在阿勒坦手上,如今人正在旗樂和林。阿勒坦要娶他做可敦,他頗得對方信任,并冒險與霍惇接觸。霍惇與樓夜雪合計,要他將計就計答應(yīng)下來,在婚禮前尋個機(jī)會對阿勒坦下毒,說事成之后,潛伏在城內(nèi)外的所有夜不收會合力協(xié)助清河逃離王宮,望我?guī)П诔峭饨討?yīng)�!�
華翎聽得瞠目結(jié)舌:“蘇大人竟把北漠之主玩弄于股掌之間,這也太厲害不是,這也太危險了吧!萬一下毒不成,被對方發(fā)現(xiàn)身份,或是無法順利逃離,豈不是身陷絕境?”
豫王惱火道:“我擔(dān)心的正是這個!樓夜雪與霍惇太過膽大妄為,這種冒死的刺殺也敢攛掇著清河去做,簡直是瘋了!清河萬一有個閃失,他們還想活命?”
華翎對夜不收那位新管事的風(fēng)評也有所耳聞,搖頭道:“那個樓千總想必根本就不顧惜自身性命,只要能完成任務(wù),可以不擇手段�!�
豫王將情報往懷中一塞,當(dāng)即上馬整兵。華翎追過去問:“將軍有何打算?”
“你帶余部回程,三千黑云突騎交給我。我打算晝伏夜行,潛入殺胡城附近,趕在婚禮開始前把清河救出來。就讓那個阿勒坦在戰(zhàn)場上與我一決勝負(fù),無需靠一介書生冒險行刺來助我取勝!”
華翎腦子一抽,問:“將軍這是要搶親?”
豫王瞪他:“搶親又怎的?阿勒坦想與清河成婚,有沒有問過他的男人同不同意?”
第389章
營主派出的血瞳刺客在王宮附近守了三天,沒等到出宮的天賜可敦,更沒能在市集上尋到那名短發(fā)中原少年的下落。
直到第三日入夜,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一名錦袍華裘、頭戴狐皮帽的中原男子從王宮出來,在十幾名阿速衛(wèi)的護(hù)從下,騎馬前往城外營帳,想必這就是眾人口中的可敦烏霓閣,當(dāng)即回去稟報給營主。
營主聽他們說對方是一副風(fēng)流俊美的少年人模樣,又問:“長發(fā)還是短發(fā)?”
手下答:“戴著皮毛帽子,看不出來。”
營主皺了皺眉,懷疑兩人或許就是同一個人。打發(fā)走手下后,他決定親自去一趟城外駐軍營地,找機(jī)會見見這個烏霓閣,看對方認(rèn)不認(rèn)得火鐮,與清河究竟有何關(guān)系。
一念及此,他脫下象征營主身份的血紅長袍與黑色皮革手套,換上一身藏青色云海紋曳撒,摘去那張遮擋了一切神情與心緒的青銅面具。
此刻,他不再是七殺營主連青寒,而是前錦衣衛(wèi)指揮使,如今已叛出朝廷的沈柒。
話說蘇彥這兩日一心二用,邊跟著文書官學(xué)習(xí)語言文字,邊盤算著眼下各種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小到自己與阿勒坦,大到大銘與北漠之間,該如何收場?
還沒琢磨出個門道來,王庭侍衛(wèi)長斡丹就帶著老熟人赫司來見他了。
擯退了所有宮人,兩個年輕的北漠漢子往他面前一站,尤其是赫司,神態(tài)欲言又止,臉色半尷不尬,蘇彥就知道這小子八成是被抓來當(dāng)中間人的,一會兒狗嘴里怕是吐不出象牙。
果然,赫司憋了半晌,憋出一句:“烏尼格,你要是不盡快與圣汗圓房,他會死的!”
蘇彥一怔,繼而拍桌喝道:“我要是跟阿勒坦那啥,我才會死的好嗎!好你個赫司,看著濃眉大眼的沒想是這種人,拉皮條的事你也做得出來?”
赫司頓時愣住,覺得面前的烏尼格與印象中的蠢貨美人似乎不太一樣了,也許是因為可敦的尊貴身份帶來的變化?
斡丹看兩人第一句話就要談崩的架勢,連忙嗚里哇啦說了一大通,赫司一面暗自吃驚于詳情細(xì)節(jié),一邊從頭到尾仔細(xì)地對蘇彥解釋說明。
蘇彥聽得瞠目結(jié)舌阿勒坦曾說過,要他幫忙解毒,接著又是拜神樹立婚誓又是扒他衣服,原來不是騙婚的借口,是真的字面意義上的解毒?
這可太荒謬了,一點都不科學(xué),蘇彥拒絕相信。
可是,一夜白發(fā)的劇毒怎么說?靈魂穿越這種本身就很離奇的事又怎么說?
蘇彥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相信斡丹與赫司所言,腦子里亂糟糟的,脫口問:“離毒發(fā)還剩多少時間?”
斡丹想了想,答:“按阿勒坦說的,算來撐不到明年元月,大概只剩二十來天了吧�!�
烏尼格,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你認(rèn)為我對你做的事太惡心?
烏尼格,你贏了。雖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將來你求我。
耳畔響起了阿勒坦的低語,從近乎懇求的期待,到顫抖的手指與受傷的眼神,再到挫敗與妥協(xié)的低頭認(rèn)輸。
如果不解毒會致命是真的,如果他寧死也不答應(yīng),阿勒坦知不知道這一句“烏尼格,你贏了”,輸?shù)舻牟恢故桥c他爭鋒對峙的意愿,更是自己的性命?
犯得著這樣嗎?論武力、論地位,他都是居于劣勢的一方,就算阿勒坦那天真的霸王硬上弓,他也毫無還手之力。至于解毒之后,完全可以不管他的死活,或者仗著力量與權(quán)勢隨意拿捏他哪一樣不比眼下這樣命懸一線的日子好過?
蘇彥心亂如麻,喃喃道:“你們圣汗怕不是個傻的。”
這句連赫司都聽不過去了,拿“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眼神瞪他。
“他要不是個傻的,怎么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拿不下?”蘇彥茫然地回視赫司,“我原以為,以命相逼,去賭他一個善意的不忍心,好叫他放棄一時的欲望與沖動,并非困難之事。我甚至為我當(dāng)時的急智而自得可我真沒料到,我那時是在逼他放棄自己的性命而他竟然真的退讓了?你說一個為了成全別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不是傻的,是什么?”
赫司沉默了。斡丹催著他翻譯。他低聲翻譯完,斡丹不甘地怒聲道:“阿勒坦才不傻,他是太重情意!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他心里不是什么‘別人’,而是纏繞了他整整三年的夢中身影、中毒瀕死時挽留他的聲音,是他對‘冥冥中總會有個人,將成為我命定伴侶,我注定要為他付出并收獲同等’的執(zhí)念!
“他記不清過往的事,卻牢牢記得送他發(fā)帶的那個人就是命定者,那根發(fā)帶在他手臂上片刻不離地纏了三年,如今他把它系在你的額頭上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難道三年前的事,你也不記得了嗎?”
三年前?怎么可能,我明明剛穿越到這個世界蘇彥感覺到一陣陣眩暈,像被投入湍急水底似的,耳中滿是扭曲的混沌的聲響。
“大人為何如此在意這瓦剌人?因為他或有不同尋常的身份?”
“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我覺得他很純�!�
“純?”
“對,天然純粹,少有雜質(zhì),就像一塊赤金。這種人,就算性情剛烈些,但喜怒哀樂發(fā)自內(nèi)心,相處起來反倒會很輕松�!�
誰,誰在問他?
誰又在問答?天然純粹,少有雜質(zhì),就像一塊赤金。這是他心目中的阿勒坦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蘇彥陷在了迷宮般曲折混亂的記憶里,后腦曾摔傷的地方劇烈地跳痛起來,像在顱骨內(nèi)塞進(jìn)了一顆快速搏動的心臟。他忍不住雙眼緊閉,用掌根緊緊按壓著兩側(cè)太陽穴,似乎這樣就能阻止不斷膨脹的心臟從顱骨里爆裂出來。
面前兩人都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頓時有些緊張,赫司急忙問:“你頭很疼?是受傷,還是生病了?”
蘇彥疼得視線有些模糊,大口吸著氣,引導(dǎo)自己慢慢放松。膨脹感縮回去了,搏動逐漸消失,這股跳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長出了一口氣,說:“我沒事。”
斡丹肩負(fù)著阿勒坦臨走時的交托,這會兒被蘇彥突來的反應(yīng)嚇一跳,不禁懷疑自己方才那番話是不是說重了,還是嗓門太大,驚嚇到了這個文弱的中原書生。他有些局促地問:“要不要請個薩滿過來看一下?”
蘇彥一聽“薩滿”就想起嚼得爛糊糊的草藥,當(dāng)即謝絕:“不必,我真的沒事我想一個人靜靜,勞煩你們二位先離開可以嗎?”
赫司與斡丹對視一眼,欠身道:“既然可敦身體不適,我們就先告退,剛才所說的事還請你好好考慮。”
兩人正要退出殿去,蘇彥忽然開口叫住了他們:“等等,赫司,那個面對神樹許愿的婚誓,究竟說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隨著阿勒坦一句句念過,但始終不解其意,之前也從未想過去了解具體內(nèi)容,只恨不得把那件既尷尬又窩火的事從記憶里刪掉。
可此時此刻,他突然想知道,很想知道。
赫司想了想,點頭道:“圣汗所許的婚誓,想必是最莊重的,絕不能對神樹有半點不誠。我盡量翻譯得準(zhǔn)確”
于是,蘇彥聽到了這段婚誓的漢話版,仿佛那位叱咤北漠卻唯獨向他低頭認(rèn)輸?shù)氖ズ勾丝倘怨蛟谒砼裕樕鲜乔八从械膶W⑴c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