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朱槿城其人,實在很有些耐人尋味。強暴與清明,嫉怨與豁達,縱情聲色與雄心壯志,浪蕩輕浮與英雄氣概諸般對立面在他身上糅雜得既矛盾又統(tǒng)一。
前世自己從史冊的邊角料與精彩戰(zhàn)例中百般挖掘“戰(zhàn)神”的剪影時,萬萬沒有想過,竟會是這樣一個人吧!
蘇晏慢慢笑起來,用同樣戲謔的語氣回道:“你所說的‘好地方’最好值得我花費這么大氣力爬坡,否則今后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一個字都不會信了。”
豫王反問:“那你不妨先猜猜,我要帶你看什么?”
蘇晏:“該不會是花海、浮燈、冰雕之類的綺景吧,那些哄騙人談情說愛的玩意兒,你帶著二十七個前‘知己’還沒看夠?”
豫王愣了一下,隨即笑得饒有深意:“不愧是蘇清河。天底下獨一個。”
“到了,你看�!彼谄马斪罡咛幧焓掷颂K晏一把。
蘇晏在漸明的晨曦中環(huán)顧四周,見一片起伏的丘陵圍著中央一塊漏斗形的盆地,山是植被稀疏的山,地是長滿枯草的地,哪有什么景致可言?
“就是這兒?”
“對,你再仔細看看�!�
蘇晏沿著山脊走了一小段路,繞過遮擋視野的岬角后,盆地底部星羅棋布的行軍帳篷赫然闖入眼簾,他嚇了一跳,問:“下面是軍營?哪一方的,大銘還是北漠?”
豫王笑而不答。
蘇晏再次仔細觀察,不僅看出軍帳制式與扎營方式是大銘軍隊的風格,更從這一片奇特的地勢中看出了關(guān)竅所在。
“果真是好地方!”他撫掌喝彩,“鬼斧神工的好地方!”
豫王含笑望著他,似乎在期待他的解答,看與自己是否不謀而合。
蘇晏手指前方:“此處盆地形如虎口,兩側(cè)絕壁拔地而起,猿猱難攀。但從那側(cè)開口的方向看過來,卻令人并不覺得地勢險峻而心生警惕,反而一眼就看見駐扎在平地上的軍營,簡直就像懸在虎口的肥肉一般!”
他又指向盆地后方的漏斗收口處:“那里看似無路,卻有一條隱秘小道連通兩山之間的縫隙,像是絕壁中的一線天。敵軍追擊至此,被營帳阻擋了視線,以為把我軍逼入死胡同。我軍將士通過那條小道魚貫而走,再點燃預埋火藥炸塌一線天,好似縫死了口袋底�!�
“而那邊的袋口,只需以落石、滾木堵住,再來個萬箭齊發(fā)。這叫甕中捉鱉,陷阱抓魚,大鍋里下餃子”蘇晏說到興奮處,使勁地拍了拍豫王的后背,“你是怎么找到這塊風水寶地的!”
豫王眼中笑意更深,又道:“若還有未盡妥善之處,請監(jiān)軍大人賜教。”
蘇晏想了想,有點不太確定地建議:“營帳再多設(shè)點?糧草、軍械都不能少,營前壕溝、拒馬攔起來,總之規(guī)模要大,越煞有介事越好。
“但是真正行動起來,卻不適合大部隊作戰(zhàn)。因為后方那條小道太狹窄,短時間過不了太多人馬,一旦敵軍撲殺近前,來不及退出盆地的兵馬就不得不舍棄為了盡量減少戰(zhàn)損,最好派精銳小隊執(zhí)行誘敵之計。不過,人數(shù)若是太少,敵軍也未必上鉤”
蘇晏陷入沉思,最后干笑一聲:“那就看靖北將軍能不能把五百人馬弄出五萬人馬的架勢了�!�
豫王強忍住擁抱親吻他的沖動,轉(zhuǎn)頭朝下方盆地間的千頂營帳抬了抬下頜:“最后再猜一猜,里面是哪支隊伍?”
這還用猜嗎,當然是你的王牌精銳部隊
“黑云突騎。”蘇晏肯定地答。
豫王一把抱起蘇晏,原地轉(zhuǎn)了足足兩圈。
“哎喲別轉(zhuǎn)了,暈、暈”蘇晏捶他后背,“仗還沒開始打呢,你激動個什么勁!”
豫王放他雙腳著地,腰身還圈在懷里,低頭將鼻尖抵著他的前額親昵地摩挲:“遠來是客,哪怕是惡客。我要為阿勒坦精心準備一桌大餐這是最后一道主菜。”
蘇晏喘氣道:“這么早告訴我,不怕泄露軍機?”
“敢泄露軍機,我就親自拿軍棍抽你的”豫王肆無忌憚拍了拍他的屁股,“看你能挨幾千下?”
蘇晏:
蘇晏:朱槿城,你堂堂親王加將軍,不僅出口成黃,還黃得這么沒品!
豫王再次施展絕技,在他惱羞成怒前撒手,話風一轉(zhuǎn):“日頭都快出山了,營帳里竟還一點動靜沒有。這些家伙該不會喝醉睡死過去了罷?一點警惕心沒有,該罰。”
“怎么罰?”一說正事,蘇晏果然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豫王拉著他快步滑下陡坡,從馬背的褡褳中取出黑色方巾,對折后將兩人口鼻掩住,在腦后綁了個結(jié),頓時成了兩個黑衣蒙面客。
馬槊沒帶,但長弓與箭囊都掛在鞍韉上,豫王把蘇晏拉上馬,抽出弓箭:“隨我沖營!把主帳前的旌旗射斷,狠狠掃一掃華翎這臭小子的臉面�!�
蘇晏記起來,華翎原是豫王府的侍衛(wèi)長,按說應該是心腹中的心腹了,可豫王并不打算因此而寬縱他,看這架勢,是要讓他吃排頭。
“帶著我沖營不嫌礙事?要不還是放我下去,我在這兒看熱鬧�!�
豫王道:“看熱鬧哪有湊熱鬧有趣!我給你的小蝎弩帶了么?
“帶了,來邊關(guān)怎能不帶點防身武器。”蘇晏從掛在白馬背上的褡褳里,掏出那只伴隨他兩年的小蝎弩,熟練地架在手臂上。
豫王笑道:“這就對了。咱倆來比比,看誰先射斷營帳前的旌旗。”
那可是代表一軍軍威的旌旗,射旗如打臉�。√K晏也笑道:“好,我就陪你胡鬧一次。
第367章
豫王將半身鏈甲套在蘇晏身上,隨即催動坐騎,向著營帳疾馳。
他親手養(yǎng)大的這匹黑騏也不知混了西域的哪個馬種,神俊無比,蘇晏有時都忍不住懷疑這馬是不是基因突變了,不僅體型格外高大,耐力、負重能力與奔跑速度也遠超凡馬。
豫王將馬力催發(fā)到七八成時,蘇晏就感覺自己被迎面而來朔風撲打得呼吸困難。這種風速與移動速度下射出的箭支,如何還能保持原有的力道、精準度?
蘇晏望著百丈外的營門,再往里才是主帳,帳前那根聳立的旗桿看上去像一條細高的黑線。他張口就灌了一嘴的風:“離這么遠,風又大,不可能射中的至少要近到百步以內(nèi)”
“未必�!痹ネ跛砷_韁繩,上身向側(cè)邊傾斜,僅以雙腿控馬,哪怕馬背上多攜一人,仍穩(wěn)如橫峰。他反手從箭囊中抽出箭矢,彎弓搭箭,卻并不拉開弓弦,只是瞄著。
箭桿托在食指上,箭鏃來回晃動,瞄準的卻并非那根旗桿。
蘇晏意識到,對方這是僅憑肉眼在判斷距離、風向、風速,估算箭矢射出時正確的力道與角度。
后世的狙擊手尚且需要一名專業(yè)的觀察手在旁為其測定數(shù)據(jù),以完成對彈道的校對與修正。而豫王此刻一人身兼二職,自身還處于高速移動的馬背上,這需要何等敏銳的洞察力、豐富的經(jīng)驗與爐火純青的技巧才能辦到!
“如此順風借勢,可省一百二十步�!闭f話間,黑騏已逼近營地邊緣的柵欄外,縱身跳過一道壕溝。豫王這一箭就在馬身躍至溝頂最高處時猛然射出,追風掣電般向著旗桿飛去。
與此同時,安靜的營地內(nèi)驟然響起一聲:“闖襲軍營者殺!”
兩排軍士在柵欄后方現(xiàn)出身形,長槍、斬馬刀齊刷刷刺出,意圖把即將躍過八尺柵欄的黑騏戳成篩子。后方更是有火器手彈藥齊發(fā),將那支飛向主帳的箭矢轟成碎渣。
“好!”豫王大喝一聲,急勒韁繩,黑騏硬生生調(diào)頭轉(zhuǎn)身,擦過兵刃落在柵欄外的壕溝邊上。他單臂挾著蘇晏,踩著馬鞍縱身躍起,半空中足尖又接連點在那些高舉的長兵器上,快得讓那些兵士反應不及。
如此借力,二人驚險地掠過柵欄,站在了最外圍的一頂營帳頂端。豫王將蘇晏按坐在自己身前,隨即彎弓拉弦,同時射出三箭。
只見三箭連珠而發(fā),迅疾如電,不等火器再次裝填射擊,三支箭便已飛至主帳前,帶著“咄咄咄”的悶響,整整齊齊地在旗桿上釘成一列。
旗桿并未斷裂,蘇晏知道這是豫王手下留情,畢竟是自家軍隊,旗斷不祥。再說對方也算反應及時、沒有懈怠,原本打算的懲罰自然也就變成警示了。
坐在帳頂?shù)奶K晏低頭看了看小蝎弩還沒進入射程呢!手槍怎么跟狙擊槍比射程?感覺又被朱槿城忽悠了一次。
正中目標的三支箭,叫火器手身后的華翎認出了來犯的黑衣蒙面人的身份,震驚之下高聲喝道:“都住手!一切弓弩、火器禁止發(fā)射!”
豫王居高臨下地站在帳頂,將長弓與箭囊往他身上一拋,然后拉下蒙面黑巾。華翎連忙接住,帶著一頭細密的汗珠,躬身抱拳行禮:“將軍蒙面闖營,可是為了檢視黑云突騎的軍紀與守備?卑職惶恐,之前竟未認出將軍來,萬望寬宥!”
“參見將軍!”其余突騎們紛紛放下武器,半跪行禮。
豫王示意眾人起身,攜著蘇晏從帳頂飄落下來,拍了拍華翎的肩膀:“算你小子走運,今日免了一頓罰。以后營地外方圓十里都要加強巡邏�!�
“遵命!”華翎松了口氣,笑道,“謝將軍手下留情。蘇大人也來了,天寒風冷,不如進主帳先歇息歇息�!�
兩人隨華翎進入主帳。
主帳分為前后兩大間,前面是議事廳,后面是主將的寢室。前廳中央擺放著一整列大炭盆,進門就覺暖和許多,兩側(cè)是供士官們議事的桌案。主座居于兩層臺階的方臺之上,鋪著垂地的淺色羊毛氈墊與一張完好的斑紋虎皮。
豫王拉著蘇晏坐在寬大的虎皮座椅上,示意華翎把臺階下的炭盆挪過來。
蘇晏邊搓手烤火,邊問:“臥兔山、西鹽河一役后,黑云突騎從戰(zhàn)場消失,并未跟隨靖北軍大部回到邊堡,莫非一直都駐扎在此?”
華翎征詢般看了一眼豫王。豫王道:“你知道昨夜靖北軍將領(lǐng)們在犒軍宴上怎么說?”
華翎搖頭。
“將軍之下,便是監(jiān)軍�!�
“卑職明白了�!比A翎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轉(zhuǎn)而對蘇晏回道,“是。敵軍大敗,其主將陣亡后被我軍梟首,我們將軍料準瓦剌不會忍氣吞聲,勢必大興復仇之兵,且很有可能是阿勒坦親自領(lǐng)兵�!�
“打著復仇的幌子而已,真正目的還是為了入侵中原。”豫王嗤道。
蘇晏點頭感慨:“每年一到秋冬季,塞外諸部便對我朝大肆襲擾與劫掠,主要是因為北漠氣候惡劣,生活物資匱乏。若是遇上大雪連綿,更是難以生存,草原上稱之為‘白災’。我看今年還好,都十一月了,也沒下過幾場大雪,他們的日子應該不會被往年難過。”
“但中原的日子卻比往年艱難。”豫王意有所指地說,“帝位更迭,亂象四起,他阿勒坦若是不生出趁火打劫之心,也就不配作草原梟雄�!�
華翎道:“所以將軍命黑云突騎在此駐扎,又派夜不收精銳喬裝前往北漠,收買眼線,打探軍情。眼下已有三支夜不收小隊,或正深入、或已潛伏于敵軍內(nèi)部,通過暗探與傳訊鳥獸遞送消息�!�
“夜不收雖鋒利、隱秘,卻失之統(tǒng)籌,須得有一個主官。”蘇晏提醒。
華翎道:“有,將軍接手后,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將夜不收散亂的構(gòu)架梳理清晰,根據(jù)各隊頭目的能力與功績擢升了一名主官�!�
“是誰?”
“總旗樓夜雪。如今他已是一名千總。”
蘇晏想了想,頗有些欣慰:能被朱槿城看在眼里,說明嚴城雪(樓夜雪)已漸洗去昔日的偏狹,可見這些年在夜不收服役,對他與霍惇的磨礪是卓有成效的。
華翎又道:“上次配合靖北軍進攻,在敵營深夜縱火,便是他與霍惇做的�!�
蘇晏生出了見嚴城雪一面的念頭,卻得知對方為了偵察瓦剌下次出兵的情況,已率隊再次潛入北漠。黑云突騎也在等待他的傳訊,以供豫王敲定之后的作戰(zhàn)布局。
于是這個念頭暫時作罷,反正將來論功行賞,總有見面的一日。
蘇晏把烤暖了的手腳從炭盆上移開,腹內(nèi)響起一串饑腸轆轆的空鳴聲。
豫王問:“大早就這么餓?”
蘇晏翻了個白眼:“昨晚你部下拼命敬我酒,飯菜都沒吃幾口,又奔波了一夜,我鐵打的?”
“是是,都是我疏忽了�!�
靖北將軍哄完監(jiān)軍,拿腳尖踢了踢麾下的突騎長:“去給準備兩份伙食,要快�!�
又轉(zhuǎn)頭安撫,“野外扎營,伙食難免簡陋些,也只得餅餌、肉干、‘棋子’之流,委屈監(jiān)軍大人先湊合一頓。等午后回暖些,我?guī)闳ジ浇幼紧~�!�
蘇晏道:“無妨,就‘棋子’煮一碗吧,放點肉干進去泡。”
華翎起身告退,去找營中伙夫。
蘇晏想想發(fā)現(xiàn)不對,問豫王:“怎么還扯到午后了,咱們不回邊堡?”
豫王挑眉:“為何要急著回去?”
“你是一軍主將!把靖北軍扔在幾座邊堡中,群龍無首合適嗎?”
“我麾下大小將領(lǐng)可不是白吃飯的。有什么突發(fā)情況,他們自會應對,再不濟也會讓微生武來報信�!�
蘇晏越發(fā)覺得離譜:“我怎么感覺你是故意把我扣在這里?”
豫王哂笑:“哎呀,竟被你發(fā)現(xiàn)了!為把你那牛皮糖似的侍衛(wèi)弄走,我可頗費了一番心思。如今落在我手上,保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被我翻來覆去,為所欲為。”
蘇晏羞惱,拿桌案上的筆洗扔他:“又胡說八道,找打�!�
豫王一抄手接住筆洗,緊接著又接住了鎮(zhèn)紙、茶碗、蠟燭架子。
蘇晏沒趁手的東西扔,就想走,結(jié)果在桌腳旁踩到了半截蠟燭,腳一滑,很是狼狽地向后栽在了虎皮椅面上。他硌到了后腰,疼得有些厲害,但更傷臉面,于是遷怒道:“離這么近,你見我要摔,就不能扶我一下?”
豫王舉著雙手,一手茶碗,一手蠟燭架子:“我嘴上占點便宜,你就喊打喊殺;要真下手扶,碰到了什么腰啊臀啊的,你還不得咬死我?”
蘇晏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爸扉瘸悄銈王八蛋,”他笑罵,“你把我心目中多年偶像的形象都毀了!也就戰(zhàn)場上帥,離開戰(zhàn)場你丫就是個登徒子流氓!”
“‘偶像’是什么?”
“就是一個人崇拜與意圖效仿的對象咳,不是,就是泥塑木偶的神像。”
豫王撂下手中物件,半蹲下來,曲臂壓在膝上,往前傾身探去:“你崇拜我?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事?”
蘇晏坐在垂地的氈墊,上身還仰面癱在椅上起不來,厲聲道:“誰崇拜你?別自戀了!我就算年少時真有偶像,也是史書上的一個剪影,并沒有什么具體的面目形態(tài)!”
豫王恍若未聞。兩張臉湊得近了,一張眉梢藏著喜氣洋洋,一張嘴角抿著氣急敗壞,對比很是鮮明。
蘇晏忽覺透不過氣,翻身要起來,卻被對方用一只手掌壓住了胸口,猶如落下一座五指山。
豫王誘哄般繼續(xù)追問:“說我戰(zhàn)場上帥又是何意?”
蘇晏耳根泛紅,抬腿踹對方膝蓋:“就是一軍將帥的意思。撒手,放我起來。朱槿城,再不撒手我生氣了!”
平日里見好就收豫王,這下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肯放過他:“連名帶姓地叫,未免太生分,你叫我一聲‘阿蓯’�!�
“不叫!什么蔥姜蒜都不叫!”
“不是蔥姜的蔥,是蓯蓉的蓯。你不是整天‘阿追阿追’掛在嘴邊,親昵得不行,叫我一聲乳名怎么了?”
蘇晏腦海中浮現(xiàn)出肉蓯蓉的模樣,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從對方身上見識過的奇葩物件兒,頓時恥度爆表,臉頰一下子燒紅起來。他用兩手扒拉壓在胸口的胳膊,掙扎著要起身。
豫王松了松手勁,在他即將起身時又給按回去,招貓逗狗似的。蘇晏惱羞成怒,低頭就咬他的手。豫王趁機把手指伸進他唇齒間,撥弄軟滑的舌尖,指節(jié)被咬出血也無所謂。
“來了來了,剛出鍋的肉干泡‘棋子’”華翎在此刻端著兩個大瓷碗走進來,一眼看見主座上糾纏的兩人,驚得險些把碗摔掉了。
豫王被人撞破現(xiàn)場也不著惱,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頭道:“所以叫你快點備餐。你看,監(jiān)軍大人餓到要吃了我�!�
蘇晏立刻松口,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磨牙道:“沒錯,你再遲一步進來,我能把你家將軍的十個指頭都吃了�!�
華翎打了個寒噤,連忙將碗放在桌上,識相地說:“那你們慢慢吃,卑職告退�!�
他一走出營帳,蘇晏就罵豫王:“你瘋了!人來人往的軍營,隨便什么人掀簾進來看見,你不要臉我還要!”
豫王笑道:“這是主將營帳,除了華翎,沒人敢未奉將令就闖入,不怕軍法伺候?”
蘇晏依然惱火:“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要是又犯老毛病,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豫王端起碗,拿勺子攪了攪,舀了一枚煮得軟爛的“棋子”送到他嘴邊:“齒間都是我的血,不嫌腥?來來來,吃點香的過過嘴�!�
“放下,我自己舀�!碧K晏被香味刺激得更餓了,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跟對方算賬。他從豫王手中搶過碗與勺子,三下五除二吃完,見對方仍無動靜,就問,“還有一碗,你吃不吃?不吃也給我�!�
豫王笑吟吟地遞過去。
蘇晏又吃了半碗,打了個嗝兒,徹底吃飽了。見豫王把剩的半碗拿來吃,他很無語:“剛問你,你不吃,現(xiàn)在又做這餓死鬼樣,叫人再煮一碗不行嘛好歹你也換把勺子,沾我口水了�!�
豫王把湯底倒進肚子,放下碗:“你說什么?”
“叫人再煮一碗�!�
“后面。”
“好歹換把勺子,喏,那把不是干凈的?”
“再后面�!�
“沾、沾我口水了”
豫王一手捏住蘇晏的下頜,一手把人摁在座椅上,渴切發(fā)狠地親,極盡挑逗地親,纏綿悱惻地親。
在換氣的間隙,他啞聲問:“這下我百倍還你了,是不是,嗯?”
第368章
現(xiàn)在你滿意了
蘇晏認同一種說法:過猶不及。再好吃的食物吃多了也會膩,再好看的風景看久了也習以為常,如今這一定律似乎在朱槿城身上失了效。
兩人冰釋前嫌之后,他被對方突襲與蠱惑著吻了幾次,只覺每次都重新陷入最初的戰(zhàn)栗如同酩酊大醉之人,腦海中全是光怪陸離的幻象,驚濤拍岸,天女散花,為云為雨入巫山。
直至換氣間隙,聽見對方的騷話,方才從沉溺中掙出五六分清明,他喘氣道:“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完全是用技巧碾壓咱倆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你勝之不武�!�
“我不用技巧,難道用蠻力?再說,看你技巧大有進益,想必這兩年也沒少練習�!�
豫王雖告誡過自己千萬次要豁達,畢竟前科劣跡擺在那里,能把清河的好感從負值刷到如今的高度,相當不容易。但想到,兄長與他有過一段情也就罷了,連朱賀霖那小兔崽子都能用情分與責任綁住他,只這一下沒忍住,酸溜溜地開嘲:“師從眾人,學了不少花樣罷?”
蘇晏被一針見血地扎了心,羞愧連同惱怒一起發(fā)作起來,臉皮也暫時不要了,反唇相譏:“那是,熟能生巧嘛。遺憾人數(shù)還是太少,不比王爺經(jīng)驗豐富,我怕是也得談個二十八人次的戀愛,才能與王爺?shù)募记上噫敲馈N宜闼惆∵差二十四人,要不王爺排個隊,拿著號碼牌再等等?”
豫王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這種說完話就想吞回去的情況,在清河面前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幾次,其實每次都自知不明智,可每次將“滿不在乎”累積到臨界,妒心就會從某個點上爆發(fā)出來。
從前清河記恨他,遠離他,還告他的御狀,他為此深受打擊,最終幡然悔悟。
后來兩人之間關(guān)系逐漸修復,幾次越線的接觸,清河也沒表現(xiàn)出強烈的抵觸,甚至還有些相知默契之意。他暗生歡喜之余,又懷疑起是不是因為對方容易心軟,才沒有嚴詞拒絕。
他知道自己因重回沙場而贏得了清河的欽佩,但欽佩也好,崇拜也罷,真的能取代愛么?萬花叢中過的豫王竟也有些魔怔了。
蘇晏趁豫王發(fā)怔,把他推開。
豫王如夢初醒,趕忙拉住了蘇晏的手:“是我不對,一貫的胡說八道,以后絕不再犯!”
蘇晏斜乜著眼看他:“你剛剛說‘師從眾人’時,在心里罵我浪對不對?我聽見了�!�
明明語氣平淡,豫王卻像即將墜落陷阱的野獸,渾身的毛都驚得炸起來。他知道這一下如若沒答好,就是萬劫不復,兩人這輩子都沒戲唱了。
于是他用一種急中生智的果決,生生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才是浪貨!”
“我是你睡過的第幾個?第二十八個不,第三十個。”蘇晏一臉冷漠,“差點漏算了,你親口承認的,在我之后還有兩個。至于那之后還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沒有三十!二十九,二十九!”豫王連聲解釋,“在你之后只有一個,是我為確定心意而試的。之后就真的為你守身如玉了。這些我在京城時都與你交代過,在界碑喝酒那一夜,記得么?”
蘇晏這才從冷臉上滲出點情緒來,恨恨道:“你不僅浪,還騷。風騷,騷包,騷得花樣百出還理所當然。”
豫王知道最大的危機過去,一口應承:“你想要我多騷都行�!�
“誰想要”蘇晏瞪他,沒忍住扯了一下嘴角,隨即冷臉全面崩盤。他霍然起身,邊往內(nèi)室去,邊說:“我想要躺一下,借我張床�!�
“人也借你?”豫王在他身后問。
蘇晏抬起手,有氣沒力地擺了擺,掀簾走進后面的寢室。
豫王曲著腿坐在主座前的臺階上,沉思了半晌,隨后起身悄然走入內(nèi)室。
行軍床上,蘇晏歪在床沿睡熟了,連外袍與靴子都來不及脫,一條腿還搭在地面。
從出兵、大戰(zhàn),一路奔襲數(shù)百里,到回程、慶功,緊接著連夜來到此營地,他幾乎兩日夜沒合過眼,這會兒已然困到極點。
豫王輕手輕腳地為蘇晏脫去靴子和外衣,把人挪到床中央,蓋好棉被。
低頭憐惜地吻了吻他的眉心,豫王低聲道:“睡吧,乖乖。”
蘇晏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從辰時初一直睡到未時末,整整睡了四個時辰。睜眼醒來時,渾然不知白天黑夜,并感到輕微的眩暈。
再睡下去,生物鐘都要紊亂了。
蘇晏懶洋洋地起床披衣穿鞋,用桌上的冷茶水漱完口,就著銅臉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臉,終于徹底清醒過來。
外間的議事廳響起腳步聲。豫王快步走進來,笑道:“醒得正好。午后天放晴,外面升溫了不少,我?guī)闳ケ幼紧~,晚上改善伙食�!�
蘇晏在鹿徑嶺的木屋隱居時,有段時間就沉迷釣魚,一聽之下頗有些意動。但又搖了搖頭:“說出去一兩個時辰,結(jié)果去了一整夜加大半天,再不回去,阿追要擔心地追上門來了�!�
“昨夜大風,把馬蹄的痕跡都吹去了,他想追蹤過來,那也得有這本事�!痹ネ醪灰詾槿唬澳阋娌环判�,就寫張紙條,我派個斥候送去邊堡?”
蘇晏無奈道:“那你總得告訴我,我們留在此處目的何在,總不會是為了下營督察與下河捉魚吧?”
豫王哂笑:“捉魚只是等待中的小小消遣而已。”
“等待什么?”
“一份情報�!�
“什么情報?誰送來的?收到以后呢?”
豫王上前,伸臂攬住蘇晏的膝彎,把人端了起來,上半身往自己肩頭一搭,就跟扛麻袋似的走出寢室。
蘇晏使勁敲他的后背,叫道:“你給我說清楚!不要賣關(guān)子吊人胃口!”
一黑一白兩匹馬已被兵卒牽至主帳門口。豫王將蘇晏往馬背一放,拍了拍馬臀:“跟我走就是了。”
天氣難得晴好,午后冬陽照得人暖意叢生,的確適合捉魚。蘇晏跟隨豫王,騎馬向北走了二十余里地,遠遠望見一條冰凍的大河。
河水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看顏色,冰層至少有一兩尺厚。
兩人在岸邊下馬,豫王踩了踩冰面,說道:“走,往河中心去,那里冰層薄,好鑿開。”
蘇晏從小在南方長大,對河面踏冰行走很有些新奇與惴惴,忍不住問:“萬一哪塊冰層太薄呢?會不會掉下去?”
“凍得很厚實,掉不下去的�!痹ネ鯛科鹚氖滞白撸熬退阏媪蚜�,我也會帶你安全上岸,放心�!�
蘇晏走了十幾步,感覺腳下牢固得很,也就放了心。
豫王找到個合適位置,駐足蹲下身,一拳砸向冰面。
冰面霎時被轟出個臉盆大的窟窿,撒了酒米打窩后,豫王把釣竿塞進蘇晏手里:“我覺得這下面有魚,來試試?”
蘇晏坐在撿來的一截枯木上,饒有興致地穿餌下竿,等了幾分鐘便覺有魚咬餌,吃相兇惡得很。他瞅準機會提竿,果然釣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比巴掌還大些,至少一斤多重,尾巴在冰面上甩得啪啪直響。
“槿城!槿城你看,是條江鯽!”蘇晏興奮地拉住豫王的袖子。
豫王順勢在他身邊坐下,把脫了鉤的大鯽魚丟進魚簍里,在冰窟窿里洗完手,又順勢摟在他肩膀上�!袄^續(xù)。再釣幾條上來,就可以挪個窩了�!�
蘇晏興頭上來,渾然不覺此刻半偎在對方懷里的姿勢,與天下任何一對情侶毫無二致,還是處于熱戀期的那種。
他在用心釣魚,豫王在用心釣他。
釣到三條江鯽之后,第四條竟是冬日少見的鰱鳙。蘇晏拎著魚線,露出得意之色:“我挺厲害的嘛!”
豫王撫著他的腰側(cè),嘴角含笑:“當然,我的清河厲害之極真乃絕世名器�!�
蘇晏對前半句很受用,后半句聽著不對勁,但一時不及反應。過了好幾秒后,他陡然想起豫王口中“名器”之意,繼而腦中浮現(xiàn)出相應畫面,惱羞得耳根要燒起來,轉(zhuǎn)身想把那條鰱鳙拍在對方臉上。
腳下冰層就在這個時候震動起來。震動頻率不大,卻一直持續(xù)著。
莫非冰面要裂了?!蘇晏一轉(zhuǎn)念,又覺得這種震動不像是從冰層下方傳來,倒像是來自遠處,由遠及近,越發(fā)強烈
他把魚竿一扔,驀然起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馬蹄聲�!痹ネ醭谅暤�,“有人把馬騎到冰河上來了�!�
蘇晏從懷中摸出窺筩一看,說道:“河面上有匹狂奔的馬,是打了蹄鐵的戰(zhàn)馬,馬背上趴著個人影,北漠牧民打扮,身上都是血,臉面看不清楚后面還追了一支北漠騎兵,約有十幾人,但他們沒敢上冰面,都在岸邊追。”
他把窺筩遞給豫王。
奔馬上趴的那人已進入肉眼可見的視野范圍,勉強撐起半身,朝他們接連打了幾個手勢。
豫王邊用窺筩仔細看,邊道:“這些手勢有點眼熟,似乎另有含義我想起來了,是夜不收內(nèi)部使用的戰(zhàn)術(shù)手語!”
他把窺筩往懷里一塞,拉起蘇晏的手就往河岸上跑。
蘇晏邊跑邊問:“那個牧民莫非是夜不收的暗探?”
豫王將他推到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從鞍側(cè)解下弓箭:“是不是,救下來一問便知!清河,你在這里等我,萬一被北漠騎兵近至三百步,你就朝營地方向先撤,明白么?”
蘇晏還不及回答,黑騏就長嘶一聲,載著主人疾馳出去。他不愿先走,便一邊緊張地關(guān)注豫王的動向,一邊從褡褳取出小蝎弩,連同牛皮袖套一起安裝在右手前臂。
只見豫王雙腿控馬,手中箭矢應弦而發(fā),一箭射出,便有一名騎兵栽落馬背,很快就將那支小隊解決得七七八八。
有這么個勢不可擋的戰(zhàn)神在場,看來自己并不需要提前撤離了嘛,蘇晏正不錯眼地關(guān)注著戰(zhàn)況,突然聽見一聲巨響
那個疑似夜不收暗探的牧民在負傷求助后暈過去,半掛在馬背上搖搖欲墜,無法策馬上岸。河面冰層經(jīng)不起馬蹄踩踏,裂紋逐漸擴大,最后轟然崩塌,連人帶馬一同落入水中。
天寒地凍,人落入冰水后幾分鐘就會失溫休克,更何況身負重傷。
哪怕不為可能攜帶的情報,只為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也不能視若無睹。蘇晏縱馬狂奔過去,驚呼:“快救人”
此刻岸上的騎兵小隊全數(shù)覆滅,豫王當即丟下弓箭,飛快地脫去袍靴,一個猛子扎進冰河里。
蘇晏想快點趕過去幫忙救人,卻見一名落鞍的騎兵又翻身回到馬背上,弓箭遺落了,便舉起馬刀,咆哮著朝他沖來。
原來之前此人面對豫王的致命一箭,是用腳踝絞著馬鐙側(cè)墜,才避開了要害處。
眼下見同伴盡數(shù)陣亡,對方更是激發(fā)兇性,揮舞一柄鋒利的馬刀,刀刃還帶著血跡,向蘇晏氣勢洶洶地撲來。
兩匹戰(zhàn)馬迎面奔馳,此時再躲避已萬萬來不及,只會將后背暴露給敵方。
照當前的馬速,雙方在十幾秒后就將打照面,蘇晏知道,一旦被這柄馬刀近身,自己定是身首分離的下場。
小蝎弩雖強力、精準,但射程并不算遠,且再次裝填弩箭需要一點時間也就是說,他只有一次射殺對方的機會。
必須一擊斃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蘇晏深吸一口氣,沉下喉嚨口砰砰亂跳的心臟,舉起小蝎弩,瞄準對方皮甲與鏈甲之間的縫隙。
三十丈二十丈蘇晏強行克制住扣下扳機的沖動,凝視屏息,等待那個稍縱即逝的唯一生機
對方滿身的血污、猙獰的模樣已清晰可見,面上的兇殘神色令人不寒而栗。蘇晏睜大眼睛,死死盯著,短短幾秒時間,在他眼中拉出了漫長的光影。
十丈!蘇晏斷然扣動扳機!
弩箭激射而出,正中對方的咽喉!與此同時,對方手中的馬刀也帶著呼嘯的風聲劈過來,蘇晏早有準備,及時向側(cè)邊一倒,避開了刀鋒。
他聽見身后噗通一聲,是尸體從馬背上摔落的聲響。
我竟然辦到了不依靠任何人的護衛(wèi),僅憑一己之力,成功避開一名北漠精騎的襲擊,還反殺了敵人!蘇晏來不及慶幸,見河面上又一大塊冰層碎裂,冰水中浮出豫王的肩膀與腦袋,手臂托著昏迷的牧民,向岸邊游來。
方才他與那名騎兵的對決,只發(fā)生在從豫王潛入水底,到浮上水面的這短短兩分鐘內(nèi)。
也許這就是戰(zhàn)場上生死無常的含義所在生與死只有一線之隔,只在電光石火間。有時決定最終結(jié)果的并非力量,而是冷靜,甚至是運氣。
蘇晏勒韁下馬,跑到水邊抓住昏迷牧民的一條胳膊,費力地把人拖上了岸。
還來不及喘口氣,他赫然發(fā)現(xiàn),剛浮在水面的豫王不見了!
水上漂的都是大塊大塊的碎裂冰層,寒冷刺骨,再強壯、再訓練有素的人,也無法在這種水溫中停留。
也許練武者體內(nèi)的真氣能幫助他們多支撐片刻,可是如果沒有及時上岸,照樣會死于冷休克帶來的心臟衰竭,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蘇晏急了,放聲喚道:“槿城!朱槿城!”
水面毫無動靜,冰層隨水流緩緩拼回原本的位置,仿佛要再次冰封一切,將水底的生命徹底覆蓋。
蘇晏心口滾燙如煎沸水,眼眶灼痛得厲害。他會水,但從未下過這么冷的冰水;怕疼,不想死,卻更怕朱槿城從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甚至還來不及想清楚后果,便下意識地扯開衣袍、蹬掉靴子。
脫得只剩貼身的小衣后,蘇晏毫不猶豫地跳下冰河。
河面在這瞬間嘩然,水花四濺中,一個身影躍出冰層,將他接個正著,隨后足尖在浮冰上借力一點,帶著他掠回岸邊。
濺射的冰水打濕了蘇晏的四肢與后背,在皮膚上留下萬針攢動的痛覺。朔風再一吹,他冷得渾身直打顫,上下牙邊互相敲擊,邊極力開口說話:“還、還好你沒、沒事媽的媽的嚇、嚇死我了你”
豫王沉著臉、咬著牙,先拾起地面上的衣物,將蘇晏全身迅速擦干,一件件飛快地套上去。他的臉色很難看,但動作非常利落,甚至半跪在地面,將蘇晏的赤足擱在自己大腿,為其穿上襪與靴。
蘇晏的身體開始回暖,說話舌頭也擼直了:“你也趕緊脫下濕衣,不然會失溫�!�
豫王二話不說,脫去身上的濕衣,拾起之前丟在岸邊的戰(zhàn)袍與長靴套上。
蘇晏見他長褲仍是濕的,不放心地說:“把褲子也換了吧,我去那些騎兵身上給你剝一條,湊合穿一下?”
豫王一聲不吭地走過來,近乎兇狠地緊緊抱住他。
蘇晏以為他仍在擔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沒事了,你看,咱倆這不都好好的”
豫王在蘇晏耳畔開了口,聲音低沉而嘶�。骸拔沂枪室獾�。”
“什么?”
“我故意不及時上岸,想看你是什么反應。”
蘇晏愣住了。
豫王道:“我朱槿城這一輩子,都沒有像今日這樣后悔過。
“后悔得想捅自己一刀,再跳回冰河里去。
“我想證實的事,原本我以為對我而言極其重要�?扇缃裎也乓庾R到,與你的性命安危比起來,它什么也不是。”
蘇晏頓時明白了,豫王想證實的是什么。
“王八蛋”他紅了眼眶,喃喃道,“朱槿城,你可他媽真是個王八蛋你得到心心念念的答案了,現(xiàn)在你滿意了?”
他用力推開豫王,自顧自地走到那名昏迷的牧民身邊,親手為對方脫下濕衣,換上從騎兵尸體上剝下來的衣袍。然后費力地把人抬起來,掛上馬背。
豫王出手,輕易地辦到了他需要費力才能做到的事。
蘇晏沒有理睬他,準備踩鐙上馬。
豫王握住了他的胳膊:“你的馬背上掛了一個人,就坐不下你了。與我同乘好不好?”
“滾�!碧K晏面色冰冷地說,抽出胳膊,徑自往營地方向走去。
豫王上了自己的黑騏,路過他身邊時彎腰一拎,將他帶上自己的馬背。
蘇晏激烈掙扎起來,甚至打算跳下馬去。豫王硬是將他圈在懷中,低頭將臉埋在他頸側(cè),聲音沉悶地喚道:“清河清河”
蘇晏聽出了這聲聲喚中的愧悔、苦澀與求饒之意,并沒有回應。
然后,他感覺到頸側(cè)驀然一片濕熱。
朱槿城是個什么樣的人,蘇晏已經(jīng)足夠了解他的靈魂中燒著戰(zhàn)火,身體內(nèi)流著槊血,卻從不會落淚。
蘇晏怔怔地想了許久,最終向后伸手,用力薅住了豫王的鬢發(fā),咬牙道:“朱槿城,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王八蛋�!�
第369章
征服我駕馭我
頭皮被扯得生疼,但豫王仍用雙臂緊緊圈著蘇晏的腰腹,從后方把臉埋在他頸窩,不愿抬起來。
蘇晏逐漸松了手勁,帶點苦澀地自嘲道:“你若是個老實人多好我就會說,方才的舉動是出于朋友之義、同袍之誼,然后你會信以為真,而我自己也就跟著信以為真了。
“這樣我就不用在早已亂七八糟的情債本子上再多添一筆。
“我們就能一輩子維持這種既是知交又是損友的關(guān)系。
“朱槿城,這回你就裝個傻,好不好?”
“不好�!痹ネ跆鹉槪鄣兹贾鴪哉\的火與光,“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豁出命去,甘愿以己死換彼生,這不是天底下最真的情,什么才是?”
蘇晏無言以對。
豫王接著道:“我不像我那工于心計的二哥,對身邊人總是愛試探,愛考驗。
“我也從未在乎過昔年那些床伴究竟是愛慕我本身,還是愛慕我的身份與權(quán)勢。
“而這種我不愛做、不屑做的事,今日卻忍不住對你做了但是清河,只有這一次。
“我明白就是明白了,相信就是相信了,你再怎么掩飾也沒用,旁人再怎么非議也沒用,世事再怎么變遷也沒用。
豫王用手指掰著蘇晏的臉向后側(cè)過來,鄭重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蘇清河,你是靖北軍唯一的監(jiān)軍大人,也是豫王世子唯一的后爹�!�
這次蘇晏沒有斷片兒太久,因為巡邏在外的一支突騎小隊聽到冰河邊的動靜,正快馬飛馳而來,已進入他們的視野范圍。
豫王將那名昏迷的牧民交給他們,盡快送去營地,請軍醫(yī)治療。并吩咐人一旦醒來,就立刻稟報華翎。
突騎小隊領(lǐng)命后,牽著白馬,帶著馬背上的傷者急匆匆地趕回去了。
暮色開始降臨,荒野平川上又只剩下一匹孤岸神俊的黑騏,與馬背上身影交疊的兩人。
豫王將坐在前鞍的蘇晏翻轉(zhuǎn)過來,面對面攬著腰身,繼續(xù)方才被打斷的深吻。
豫王騎術(shù)精湛,不用拱形鞍橋,馬鞍直如一張皮革墊子鋪在馬背上。故而蘇晏被推著向后仰,上半身倒在馬脖頸上時,并沒有被鞍橋硌到腰,但他仍心慌意亂地揪住了馬鬃毛,失聲道:“放我起來,會摔下去的!”
“安心。你是在馬背上,但也是在我懷里。”
黑馬嚼食時不高興被揪鬃毛,搖頭晃腦地打了個響鼻,蘇晏又覺得自己要跌落下去,倉促間一把抓住了豫王的褲子。
他抓了一手的冰屑。
原來對方從冰河里上岸后,濕透的長褲未換,被風一吹凍成了硬邦邦的直筒冰褲。
蘇晏看著都替他冷。豫王無所謂地笑了笑,直接撕掉自己的長褲,隨手丟棄。
看著落進枯草叢的布片,蘇晏驚覺這位靖北將軍簡直不羈到了一種境界,要不是戎衣戰(zhàn)袍的裙擺長及腳踝,這么一撕,怕不得下半身果奔。
豫王把手伸進蘇晏的袍底去摸:“你的褲子也濕了�!�
“不會不會!還好還好!”蘇晏忙不迭地按住了對方的手。
開什么玩笑?他跳冰河時脫得相當干凈,唯剩一條時人稱之為“小衣”的短褲。短褲被打濕后無奈舍棄,于是他只得直接穿上長褲,行動間就感覺里面虛飄飄的有點漏風。這會兒要是連長褲都保不住,是要學面前這位不要臉的靖北將軍,中空上陣嗎?
于是他異常堅決地說:“我怕冷,死也要穿著褲子!濕一點點沒事�!�
豫王哂笑:“那么破一點點也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