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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咸安侯府管事先是一愣,而后冷笑:“哪里來的丘八,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侯府門口撒野!我們侯爺乃是太后的妹夫、圣上的老丈人,頂尖兒的國戚,莫說錦衣衛(wèi),就是閣老們親至也得給幾分面子。來人,跟我出去瞧瞧,是哪個有眼無珠的頭領(lǐng)帶的隊�!�

    侯府大門霍然開啟,管事帶著一隊侯府守衛(wèi),雄赳赳氣昂昂邁步出來,站在高高的臺階上。

    管事揣著手,掃視階下四周,見烏泱泱一片穿對襟長身甲、戴大帽的錦衣衛(wèi),把咸安侯府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只是前后門,還繞著圍墻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箍桶似的。

    正對臺階的空地上,擺放著一把寬大的太師椅。太師椅上坐了個身著寶藍色織金飛魚曳撒的錦衣衛(wèi)頭領(lǐng)。

    管事瞇起眼,借著火把的光亮細細打量,心里咯噔一下:竟是這個太歲!

    北鎮(zhèn)撫司沈柒,人送諢號“摧命七郎”,京城響當當?shù)囊惶柸宋�,專理欽案、要案,連同京師的不軌、亡命、盜奸、機密大事,都在他職責范圍內(nèi)。此人性狠戾、好刑訊,手上血腥無數(shù),治下詔獄鬼魂夜哭。

    如此兇名鼎鼎,叫管事不得不心生幾分忌憚,當即從袖中抽手拱了拱,端著一臉假笑,說道:“原來是沈同知沈大人。不知沈大人深夜帶兵包圍咸安侯府,意欲何為?”

    沈柒倚靠椅背,兩條長腿往前伸,交叉著架在面前的圓凳上,邊拿一把刃薄柄短的解腕尖刀,削著頻婆果的果皮,邊頭也不抬地反問:“你誰啊?”

    管事暗惱于他的傲慢,忍氣吞聲答:“小人乃是咸安侯府的大管事,幸得侯爺看重,賜了衛(wèi)姓�!�

    沈柒把一條果皮削得薄如紙、長如蛇,蜿蜒地垂到了滿是水洼的石板路面上,對他不理不睬。似乎剛才只是隨口一問,壓根不在乎對方的回答。

    衛(wèi)管事快把后槽牙咬斷了,把作揖的手一甩,臉色微變:“沈大人,這里是侯府重地,你帶隊圍困是想要做什么?萬一驚擾侯爺,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沈柒把頻婆果送到嘴邊,“咔嚓”一口咬下大塊,垂目慢慢咀嚼;另一只手挑著尖刀,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地翻飛。

    咀嚼聲清脆而冷硬,咔嚓、咔嚓、咔嚓霎時間管事起了一身白毛汗,恍惚以為他嚼的是滿嘴的人骨頭。

    衛(wèi)管事清了清嗓子:“沈大人如此蠻橫無禮,看來是來找事的,小人這便稟報侯爺。到時候,希望沈大人真能承擔得起冒犯皇親國戚的后果!”

    沈柒暫停咀嚼,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冒犯?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冒犯了?”

    衛(wèi)管事惱火地指著臺階下的兵丁們:“你率隊夜圍侯府,一個個舞刀弄槍的,不是冒犯侯爺,難道想替侯府站崗放哨?”

    沈柒嗤了一聲,帶著濃濃的嘲諷:“敢叫天子親軍給你們站崗放哨,咸安侯想造反不成?”

    “休要顛倒黑白,血口噴人!”衛(wèi)管事高聲怒喝,正要拂袖而走,回府中找咸安侯告狀。

    卻聽沈柒又道:“我就奇怪了我的人,分明都站在街道上,莫說進入侯府了,就連圍墻的墻皮都沒碰到一下,何來的冒犯?難道咸安侯府不是以圍墻為界,要把京城所有人來人往的街道,都劃入自家地盤?你們這種劃法,工部與戶部同意嗎,皇爺允準了嗎?”

    “你”衛(wèi)管事被他的無賴強盜做派氣得手抖,再不與他分辨,轉(zhuǎn)身回府中搬救兵去了。

    剩下一排排侯府守衛(wèi)站在臺階上,手執(zhí)兵器,如臨大敵地與錦衣衛(wèi)對峙。

    沈柒又開始咬起了頻婆果,咔嚓,咔嚓。

    奉安侯府大門外,管事許庸急匆匆走下臺階,一臉堆笑:“哎喲豫王爺!王爺竟然玉體親臨,真是蓬蓽生輝呀,快請進快請進!我們侯爺雖病體不支,但聽到王爺來訪的消息,那叫一個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經(jīng)在客廳候您大駕啦。”

    他親自來給豫王牽馬籠頭,態(tài)度極盡謙遜與殷勤。

    豫王卻穩(wěn)坐馬背不動,揚聲道:“不必了,本王并非是來拜訪奉安侯的�!�

    “不是來拜訪的?那王爺帶著這么多侍衛(wèi)”許庸左右掃視那些披堅執(zhí)銳的王府侍衛(wèi),心生不祥預感,懷疑豫王來者不善,是來找茬的。

    說起來,咱們侯爺與豫王還有一段過節(jié)去年在靈光寺設埋伏抓刺客時,不慎弄傷了豫王的手。

    可那是個誤會呀!咱們侯爺禮也賠了、罪也謝了,還送上不少金銀財物。都過去這么久了,再怎么著,這事也該扯平了呀!

    正在驚疑不定,卻見豫王哂笑起來:“本王也不是來找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許庸松了口氣,“小人斗膽一問,王爺此行所為何事?”

    豫王拍了拍手掌。

    登時有四名侍衛(wèi),抬著一張方形矮榻過來,擺在正對著侯府大門的空地上。這矮榻足足有一丈見方,鋪錦疊繡,中間安置著寬大的幾案,上方還豎了根高高的傘蓋,仿如涼亭一般。

    豫王的身形從馬背上一蹬而起,飄掠到了涼亭矮榻上。侍衛(wèi)們便過來給他脫靴、整理軟墊,往幾案上擺放了一壺酒、四個杯盞并一副白描水滸葉子牌。

    豫王愜意地斜倚在軟墊上,用馬鞭敲了敲幾案:“來三個技術(shù)好的,賠本王打牌,”

    于是便有三個長相俊秀、文人士子打扮的少年奉命上了矮榻,恭敬地跪坐在幾案周圍。豫王笑道:“本王坐莊。哪個輸了,罰酒三杯�!�

    許庸愕然道:“王、王爺,這是侯府大門口您要是想打牌,何不隨小的進門,讓府中美婢孌童好好款待。您看這地方,黑燈瞎火、滿地雨水的,它它不是個消遣的地兒呀!”

    “本王就相中這塊地皮了,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這就把大門口給堵了呀!還有您這些侍衛(wèi),就這么繞著墻根一圈一圈地站,刀叢槍林的,不明所以的人看了,還以為我們侯府被重兵包圍了呢”

    “混賬!這是指控本王擅動刀兵、圍堵官邸?本王覺得此地風水好,就樂意在這兒消遣�!痹ネ鹾裘�,把馬鞭往許庸身上一甩,“莫非本王想在哪兒打牌,還需奉安侯的批準?”

    “絕無此意,絕無此意!”許庸明知豫王刻意為難,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苦著一張臉告罪,“王爺盡管打牌,想打多久打多久。小人告退�!�

    他灰溜溜地返回侯府,把大門一閉,去找奉安侯訴苦。

    奉安侯衛(wèi)浚自從去年胳膊被削,病傷了元氣,又挨了皇帝申飭,氣傷了心脈,將養(yǎng)大半年還是個纏綿床榻的藥罐子,聽聞此事氣得山羊胡抖個不停,一口痰梗在喉中險些背過氣去。

    他口齒含糊地問:“除了圍著,還有呢?”

    “沒了,就圍著,沒沖進來,也不肯走�!痹S庸答。

    “來者不善”衛(wèi)浚風箱般喘氣,又問:“我兄長那邊可有什么異狀?”

    “這個,容小人去查看一番。好在咸安侯府只隔一條街,小人去去就回。”

    許庸出了主屋,自己懶得爬高,就叫來兩個仆役,吩咐他們爬到屋頂上,去眺望咸安侯府的情況。不多時,仆役回話,說咸安侯府也被一堆兵丁給包圍了。

    衛(wèi)浚聽了回稟,捶著床板道:“分明在針對我衛(wèi)家不行,這事透著詭異,我得見見兄長,商議商議。你去把大侯爺請過來�!�

    許庸應了聲,轉(zhuǎn)身就走。衛(wèi)浚在他背后又道:“走地道,別給外頭的看見。”

    咸安侯府與奉安侯府因為距離很近,中間便挖了條地道相互貫通,以備不時之需。

    許庸走地道,很快到了咸安侯府,見衛(wèi)演正在大發(fā)雷霆:“區(qū)區(qū)一個錦衣衛(wèi)同知,如此囂張跋扈,敢在老虎頭上拔毛。集中全府守衛(wèi),隨本侯出去,把這些潑皮全都給打散了!”

    管事衛(wèi)奴勸道:“侯爺,那些錦衣衛(wèi)個個身手了得,我們府上守衛(wèi)恐非其對手。依小人之見,他們既然只圍不動,圍就圍吧,待到天明上朝,向皇爺與太后狠狠告他一狀,叫這沈柒吃個挾勢弄權(quán)、凌辱國戚的大罪,再令言官彈劾,他就算不人頭落地,也官職難保�!�

    衛(wèi)演覺得有道理,拈須頷首。

    許庸進門行禮:“大侯爺,我們侯爺也被圍啦,不過圍堵的不是錦衣衛(wèi),而是豫王。二侯爺覺得此事蹊蹺,請大侯爺過府一敘�!�

    衛(wèi)演不耐煩跟一句三喘的弟弟說話。

    衛(wèi)浚未出事前,倆兄弟感情也還算親厚,可如今衛(wèi)浚成了殘疾之身,不僅喪失了在朝堂中的話語權(quán),還漸漸成了衛(wèi)家的拖累。一開始,衛(wèi)演夫妻還頗有些心疼與憐憫對方,但日子久了,他們也越發(fā)懶得應付,連話也說不上幾句了。

    所謂久臥病床無孝子,兄弟姐妹也是同理。

    衛(wèi)演擺了擺手,正想找個借口把許庸打發(fā)掉,一旁的秦夫人忽然醍醐貫頂,想到了這事的要害

    她說:“不對,哪怕有舊怨,沈柒和豫王也不會這般古怪地突然發(fā)難尤其是沈柒。豫王行事浪蕩,隨心所欲,故意找茬還說得過去�?赡巧蚱馐鞘裁慈耍灰娡米硬蝗鳅椀闹�,這么公然得罪衛(wèi)家,對他有什么好處?其中必有蹊蹺!”

    衛(wèi)演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白,望向夫人:“莫非我們請鶴先生出謀劃策,對付東宮之事暴露了?今夜圍堵,是太子在背后搗鬼?”

    秦夫人當即道:“有可能太子受迫不過,狗急跳墻;也有可能風聲走漏,太子想上門拿人,故而先行圍住侯府。不行,得趕緊把鶴先生轉(zhuǎn)走,以防萬一!”

    管事衛(wèi)奴提議:“小人瞧著,錦衣衛(wèi)人多,把咱這兒圍得跟鐵桶似的。豫王的侍衛(wèi)人少,那邊不一定能圍全了。要不然,先把鶴先生通過地道轉(zhuǎn)移去奉安侯府,再覷個空隙送去別院暫避風頭?”

    許庸一聽,大侯爺沒請來,倒請了個燙手山芋,忙道:“二侯爺還病著,恐照顧不了鶴先生。”

    衛(wèi)演道:“他哪天不生病,跟這什么關(guān)系。我只借他府中一間房,暫時寄存一下客卿,怎么,這都做不到?”

    許庸無奈,只得替主人答應了。

    片刻后,鶴先生白衣翩翩地從長廊過來,朝衛(wèi)演夫妻拱手道:“余不才,尚未替侯爺分憂解難,就不得不暫別�!�

    “好說,好說。”衛(wèi)演始終對他信重有加,“先生為我籌謀幾多,如今且暫避鋒芒,待到風平浪靜,再迎先生回府�!�

    鶴先生又揖了一揖,大袖當風地走了。

    許庸領(lǐng)著鶴先生通過地道,回到了奉安侯府。他先把人安頓在廂房,轉(zhuǎn)頭就找衛(wèi)浚稟報此事。

    衛(wèi)浚氣惱:“兄長不商議就自行作主,是不把我這弟弟放在眼里了!”

    許庸勸道:“侯爺莫惱,要解決門外那尊瘟神,還得靠大侯爺明日上朝�!�

    衛(wèi)浚想到朝堂上再無自己立足之地,更是氣得咯血。好容易緩過氣來,他說:“此事若是太子與豫王、沈柒聯(lián)手所為,與那蘇晏也脫不了干系。他遲遲不露面,只叫沈柒和豫王打頭陣,是何意?”

    許庸這大管事也不是白當?shù)�,略一思索,驚道:“他還有后招?說不定早已摸清了鶴先生的底細,還有我們與真空教合作,謀害太子的內(nèi)情�!�

    衛(wèi)浚怵然道:“不行,這鶴先生是個隨時會炸的雷火彈,得立刻送出府去不,送出京去!”

    “可外面被豫王府的侍衛(wèi)圍著,如何送出去?”許庸問。

    咸安侯府,衛(wèi)演也在問秦夫人:“可二弟侯府外面被豫王的侍衛(wèi)圍著,如何送出去?”

    秦夫人思索片刻,拍板道:“一時送不出去,就先藏起來。二叔書房內(nèi)不是有密室?先藏一藏。待明日天亮,你上朝鬧起來,我去慈寧宮找太后做主,逼他們撤兵,再收拾掉沈柒。”

    柿子挑軟的捏,豫王是太后心頭肉收拾不了,不如先趁機把沈柒搞倒,也算削了對方羽翼。秦夫人如此打算。

    奉安侯府的廂房內(nèi),鶴先生擺下一盤棋,左手與右手對弈。

    從地道尾隨而來七殺營主又鬼魅般冒了出來,說道:“蘇晏剛剛率領(lǐng)一隊騰驤衛(wèi)沖入咸安侯府大門,手持圣旨,說要搜查侯府、緝拿欽犯�!�

    鶴先生左手落一白子,淡然道:“又是圣旨又是騰驤衛(wèi),看來皇帝出手了。余之教主身份暴露,京城已成死地�!�

    “那你打算如何死里逃生,那個接應者究竟是誰?”營主追問。

    鶴先生右手落一黑子:“急什么,該出現(xiàn)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xiàn)。”

    營主冷笑:“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鶴先生笑了,拈子的手指朝外一揚:“那你走啊,大門在那兒,翻墻也行。王府侍衛(wèi)人少,但豫王武功極高,一人就能把你攔住;沈柒劍傷未愈,你應該打得過,可他旗下錦衣衛(wèi)一擁而上,你雙拳難敵千手�!�

    營主冷冷道:“那你我還束手就擒不成!”

    鶴先生收回手指,又落下一子,說:“你要是信我,就與我一起靜待時機到來。要是不信,不妨自去試試�!�

    營主咬著牙,想來想去,覺得除了再信一次這個神棍,目前也沒更好的對策,便冷哼一聲,身影消失在窗外。

    第243章

    接應者竟是他

    “圣旨在此,侯爺可要親眼一見?”

    衛(wèi)演面色鐵青,一把扯過圣旨瞪大了眼睛看,似乎不敢相信皇帝竟然會下這么一道旨意,把他這個老丈人的臉皮按在地上碾。

    可惜他沒聽錯也沒看錯,五彩龍紋的帛書上墨字遒勁圓熟,分明是御筆親書,連同所蓋的玉璽,也是方方正正的“皇帝之寶”。

    衛(wèi)演咬牙切齒,最后把五官擰成了個扭曲的表情:“既然蘇御史認定了本侯窩藏欽犯,那就盡管搜!如若搜不出,本侯便去奉天門跪門極諫,不鏟除你這個讒言惑主的佞幸小兒,我衛(wèi)演誓不為人!”

    蘇晏從他手中奪回圣旨,往懷里一揣,泰然道:“咸安侯這話說的,有謗君之嫌啊�!�

    “本侯分明是罵你!休得滿口胡言,捏造罪名!”

    “你罵我讒言惑主,可不就暗指皇爺是個會被讒言所蒙蔽的昏君?這不是謗君是什么?”

    衛(wèi)演噎了一下,旁邊秦夫人面色倒還冷靜,聲音尖銳地說:“蘇十二伶牙俐齒眾所周知,就不必在此炫耀了。既然你有圣旨護身,盡可以在我這侯府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找到你所謂的欽犯,請罷!”她一指后方寬闊的院落。

    千名騰驤衛(wèi),把整座咸安侯府來回耙了幾遍,也沒有找到鶴先生與七殺營主的蹤跡。

    就連兩名錦衣衛(wèi)暗探所指認的、鶴先生曾經(jīng)住過的廂房,也剩下被火燒過的廢墟,當然按衛(wèi)家管事的說法,是“下人不慎打翻燈籠”所致。

    衛(wèi)演坐在堂上喝茶,對蘇晏露出一個惡意十足的冷笑:明早朝會上,有你好看。

    蘇晏沒理他,徑自出了府門。

    沈柒正好巡完一圈回來,朝蘇晏搖搖頭,表示自己在包圍侯府期間,不曾見有人離開過。

    蘇晏也相信,依沈柒的本事,就算單打獨斗拿不下營主,也不會叫他輕而易舉地遁走。而且在場這么多錦衣衛(wèi)死死盯著,哪怕對方輕功再高,也不可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

    所以鶴先生與營主很有可能還在此處。

    “還有奉安侯府,我?guī)诉^去搜,這邊就勞煩七郎繼續(xù)盯著�!�

    “你喜不喜歡吃頻婆果?”

    蘇晏正要上馬,冷不丁聽沈柒問了一句,微怔后老實答:“不怎么喜歡�!�

    這個時代嫁接技術(shù)還未成熟,蘋果無論品相還是甜度,都遠不如現(xiàn)代,蘇晏會嫌它口味寡淡也正常。

    不過,時人卻喜歡將蘋果放置于枕邊,嗅著微香入睡,于是便取佛書中的“頻婆”一詞為名,即“相思”之意,故而又稱其為“相思果”。

    沈柒“唔”了聲,神情倒是沒什么變化。蘇晏卻從他眼底看出了遺憾之意,于是借口道:“主要是懶得削皮。倘若有人能代勞”

    沈柒目光柔和:“回去后,我給你削�!�

    蘇晏從身到心都暖熱起來,含笑睇了他一眼,上馬走了。

    奉安侯府距離咸安侯府不過一箭之地,眨眼便至。蘇晏帶隊抵達侯府門口時,豫王的牌局已聞風而散,還把那三個陪玩的小書生不知攆去哪里,連帶華蓋的矮榻也撤去,只得他一人一槊,器宇軒昂地站在臺階前。

    “多謝王爺助力�!碧K晏下馬拱手,誠心致謝。

    “同我還客氣什么�!痹ネ醢咽滞绨蛞淮�,一副哥倆好的架勢。

    這個舉動雖然有些親密,卻并無猥褻之意,使得蘇晏也漸放下曾經(jīng)的反感與排斥,不再橫眉冷對。他撥開擱在肩膀上的手,笑道:“我要進去搜查,外頭還要勞煩王爺繼續(xù)盯著,以免對方趁亂逃脫。”

    豫王頷首:“交給我,保證一個蠅子也飛不出去�!�

    奉安侯病體支離,其夫人又性情軟弱,蘇晏對付他們比對付衛(wèi)演還輕松,指使一群如狼似虎的天子親衛(wèi),把奉安侯府也搜了個底朝天。

    可依然沒有找到鶴先生與營主的行蹤。

    “出又沒出去,找又找不著,會遁地術(shù)?不能啊”蘇晏皺眉思忖,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侯府內(nèi)有密室或密道,人藏在里面,等風頭過后再轉(zhuǎn)移。

    于是他吩咐騰驤衛(wèi)翻查每一個角落,務必做到挖地三尺。找著找著,竟被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蹊蹺之處

    衛(wèi)浚的書房,從外面看的感覺,似乎比從里面看更為寬敞些。只是這差別十分細微,普通人很難察覺到。蘇晏因為前世搬過三次家,裝修幾乎都是自己跑的,對建筑面積和套內(nèi)面積的差距,有種源于囊中羞澀而不得不精打細算的敏感,故而有所察覺。

    他叫來幾名騰驤衛(wèi),沿著外墻用步數(shù)丈量面積,又進入室內(nèi)再丈量一次,很快就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擺放書架的那堵墻。

    墻后應該還有一個不大的空間。

    說不大,估摸也有七八平米,藏兩個人綽綽有余。

    蘇晏命管事許庸打開機關(guān)。許庸卻裝傻充楞,直到騰驤衛(wèi)拿了火藥打算炸開墻面,他才變了顏色,迫于無奈打開機關(guān)。

    暗門緩緩開啟,騰驤衛(wèi)們警惕地將蘇晏護在身后。

    密室內(nèi)搖曳著昏黃的燭光,蘇晏的視線穿過人群,看見了一個跏趺而坐的身影。焰光隱約照亮那人的側(cè)臉,還有面前幾案上的棋盤。那人手拈棋子,正在凝神沉思,仿佛對自己被圍捕的局面視若無睹。

    騰驤衛(wèi)們從未見過如此淡定的罪犯,不禁有點錯愕。在一片屏息似的沉靜中,那人終于落下一子,發(fā)出“啪嗒”一聲微響。

    這聲輕響似乎打破了什么幻境,那人抬起半掩在長發(fā)下的臉,朝蘇晏微微一笑:“久仰了,蘇大人�!�

    素未謀面,但蘇晏知道,這人便是鶴先生。

    正如鶴先生也能從人群中一眼認出他來。

    于是蘇晏拱手:“久仰了,鶴先生�!�

    “同余對弈一局,如何?”鶴先生溫聲發(fā)出邀請。

    蘇晏站在密室門口,不進不退:“你已無子可下,何不棄子認輸�!�

    鶴先生起身整了整衣衫,向他走來。騰驤衛(wèi)們?nèi)缗R大敵地舉起武器,將蘇晏護在身后。

    “爭一子一局輸贏之人,未必能贏到最后�!柄Q先生道。

    蘇晏笑了笑:“這話,不如你去詔獄里說。”

    藏身暗處的七殺營主見騰驤衛(wèi)押著鶴先生從書房出來,發(fā)出無聲的冷笑:接應人何在?如今被擒,看你還如何故弄玄虛!可惜主上大業(yè)未竟,又得換一個合作者了。

    他知道自己也未必安全。只要他尚未落網(wǎng),侯府內(nèi)的搜捕就不會結(jié)束。

    營主想到了連通兩個侯府間的地道。

    他決定通過地道,再次返回咸安侯府。畢竟那邊已經(jīng)耙過一輪,錦衣衛(wèi)們的警惕性應該會有所松弛,他更容易尋隙逃脫。

    與豫王打斗造成的內(nèi)傷隱隱發(fā)作起來,營主吞下一顆藥丸,但沒有時間化開藥力運功療傷。他忍著經(jīng)脈內(nèi)的刺痛,將身法催發(fā)到極限,躲過無處不在的騰驤衛(wèi),進入了隱蔽的地道入口。

    地道不長,只有百余丈,他很快走出通道,在出口附近靜聽片刻,確定附近沒人后,才掠出地道出口。

    暗門關(guān)閉的同時,一張鑌鐵織成的大網(wǎng)從天而降,兜頭向他罩來!

    營主反應極快,雙鉤出手,一鉤帶著勁力擲向半空,頂起鐵網(wǎng)旋轉(zhuǎn)如巨傘,另一鉤隨人影飛出,直取對方項上人頭。

    那人以繡春刀格擋,連連后退幾步,穩(wěn)住了身形。

    是錦衣衛(wèi)沈柒!營主面上殺氣涌動,二話不說翻手轉(zhuǎn)動斷魂鉤,身形起伏之間,鉤刃游走如浪里蛟龍,再度削向?qū)Ψ降难埂?br />
    這一招奇快而詭譎,沈柒自知若是沒有受傷不,若是處在連“梳洗”的刑傷都未曾受過的鼎盛時期,或許能擋住并反擊。但依他如今的功力,恐難力敵。

    刃尖未至而真氣砭膚,沈柒在戰(zhàn)斗意識所發(fā)出的尖銳預警中,猛地向后下腰,用一個與地面齊平的“鐵板橋”,堪堪躲過了鉤刃。

    見主官遇險,錦衣衛(wèi)們結(jié)了刀陣,齊齊朝營主撲去。

    沈柒收縮腹肌,上身矯健地彈了回來,低頭看著曳撒上一道長長的裂口,內(nèi)中隱隱閃著暗金光澤。

    倘若不是事先穿了金絲軟甲,這一鉤很可能已將他開腸破肚。

    這般武功高強、出手詭毒的角色,難怪連荊紅追都不是他的對手。

    沈柒回想起那天荊紅追被營主的斷魂鉤、吹笛人的迷魂飛音聯(lián)手壓制,以至走火入魔的情形,不得不承認換作是自己,未必能比他撐得更久。

    那個江湖草莽也并非一無是處。

    沈柒把這個閃念瞬間拋到腦后,從懷中摸出一支帶哨響的煙火,點燃了射向夜空。

    奉安侯府大門外,豫王聞聲轉(zhuǎn)頭,見到了一團飛天的赤紅色火光。

    他知道這是錦衣衛(wèi)的專用通信煙火,在臨花閣準備對付浮音時,沈柒也給過他一支,至今還留著沒用上。

    他飛身上馬,一手持槊,一手扯動韁繩,調(diào)頭而走。

    新任的王府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華翎連忙問:“王爺去哪里,可要吾等跟隨?”

    豫王答:“你們堅守原位,不得叫嫌犯走脫,一應調(diào)遣聽從蘇大人的安排。本王去接應一下錦衣衛(wèi),那邊怕是出了什么棘手事�!�

    他一抖韁繩,身下黑騏矯如游龍地躥了出去。

    眨眼便至咸安侯府,豫王連人帶馬沖上臺階,撞進大門,聽見后院傳來的兵戈之聲。

    他蹬鞍縱身,提著馬槊飛掠過層層屋脊、內(nèi)墻,看見了正在與錦衣衛(wèi)纏斗的七殺營主。

    沈柒抬眼看他:“此人武功高強,用車輪戰(zhàn)術(shù)哪怕最終能拿得下,也是損失慘重,還請豫王殿下援手�!�

    豫王勾起嘴角,哂笑:“你求我?”

    沈柒面色陰沉:“請殿下弄清楚,是你主動請纓要參與,眼下是畏戰(zhàn)也好、挾功也罷,總之一句話不打就走,少廢話�!�

    豫王笑里藏怒,一掌拍在他腰腹尚未完全愈合的劍傷處,將他整個人向后震出兩三丈遠:“以下犯上的狗東西,等拿下了七殺營主,本王再來收拾你!”

    沈柒踉蹌后退后,穩(wěn)住腳步,用手背抹去嘴邊絲縷猩紅。他沒有抬臉,只一對眼珠向上翻,狼似的森冷,盯著與營主大打出手的豫王的背影,瞳孔漆黑得照不進一點光。

    這么盯了幾息,他放下沾染血跡的手,緊握繡春刀,轉(zhuǎn)身離開。

    鶴先生被鑌鐵鏈子鎖住手腳,塞進了囚車里。一大隊錦衣衛(wèi)押解著囚車,前往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

    蘇晏一時找不著沈柒,問他的心腹千戶石檐霜:“你們沈大人呢?”

    石檐霜答:“同知大人帶著一隊緹騎,去前方開路了。畢竟這里離北鎮(zhèn)撫司有一段路程,不想節(jié)外生枝�!�

    蘇晏點點頭:“也對,還是七郎心細�!�

    石檐霜默默更正:他那叫心機。

    抓住了鶴先生,蘇晏的心也算放下一半,便牽掛起另一邊,和負隅頑抗的七殺營主打得激烈的豫王。

    屋頂一片片倒塌、柱子一根根折斷,那動靜就跟地震似的幸虧禍害的是咸安侯府,蘇晏不心疼房子。

    他吩咐騰驤衛(wèi):“弓弩手和火器手都各自就位,一旦那紅袍人占了上風或是想要脫逃,就狠狠射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小心點,別誤傷了豫王。”

    幽暗的街巷,緹騎們手中的火把勉強照亮周圍巷道,以及兩側(cè)探出墻頭的茂密樹冠,再往外就是濃重的黑暗。

    被兩隊緹騎夾在中間的囚車,車輪碾過石板、泥水與樹頭凋謝的殘花,骨碌碌地往前行駛。

    空氣隱隱有暗香浮動。一陣夜風,把沾著雨水的落花吹進了石檐霜的后衣領(lǐng)。他縮了縮脖子,忽然打個激靈,嘀咕道:“怎么有種不祥的預感”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一名緹騎搖晃了兩下.身子,陡然墜落馬背,摔在地面發(fā)出“噗通”的一聲悶響。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聲響如餃子下鍋,越發(fā)密集。石檐霜駭然回望,只看見一片空蕩蕩的馬背,以及滿地橫七豎八、寂然不動的錦衣衛(wèi)。

    有敵襲!

    可敵在何處,用的又是什么手段?

    巷子里有埋伏?

    這條路線是同知大人帶隊親自查探過的,不應該有埋伏啊紛飛的念頭如蚊蚋嗡嗡,石檐霜的腦子越來越昏沉,很快也喪失了意識,向馬背旁邊栽下去

    噗通。

    數(shù)十名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包圍了囚車。他們劍劈刀砍,想要削斷鎖住車門的粗大鐵鏈,直砍得火星四濺,鏗然有聲,卻只在鐵鏈上留下道道淺痕。

    鐵鑄的車廂內(nèi),鶴先生盤腿打坐,閉著雙眼,手腕被沉重黝黑的鐐銬襯托得格外清瘦而雋秀。他的手指不停微動,仔細看去,原來左手指尖拈著一枚白子,右手指尖拈著一枚黑子,二子相互敲擊,其聲泠泠如泉。

    “真令人厭惡,這般窄小、密閉、漆黑、死寂�!彼眠B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極輕微的聲音說,“不是恐懼,是厭惡。對,不是恐懼,是厭惡”

    他邊敲著棋子發(fā)出微響,邊把最后一句話重復了許多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從來云淡風輕的神情,也籠罩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影。

    突然,從車窗透氣的細縫中,投進來兩柄形狀奇異的鑰匙。鑰匙一大一小,同系在銅環(huán)上。

    鶴先生想接住這串鑰匙,但手指難以自抑地顫抖,鑰匙落在他腿間的衣袍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兩顆棋子扣在左手掌心,右手捏緊小鑰匙,摸索著打開鐐銬。

    他挪到車門邊,將大鑰匙從門縫里推了出去。

    鐵鎖終于被打開,車門開啟,為首的黑衣蒙面人低頭抱拳:“教主無恙否?”

    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鶴先生,依舊是一派空靈與從容的景象,仿佛之前車廂內(nèi)的冷汗與囈語全是幻覺。

    鶴先生淺笑頷首,掃視在場教眾。這些都是從朝廷對真空教的清洗中存活下來的精銳,但鶴先生并沒有多關(guān)注他們,目光掠過眾人,直投向前方街巷拐角處的黑暗中。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能看清隱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影。

    “沈同知果然守信,不負余之厚望�!柄Q先生說著,將那兩枚鑰匙遞過去,“物歸原主。”

    沈柒雙臂抱著繡春刀,冷冷道:“你不是算準了我會出現(xiàn)?何必裝腔作勢�!�

    鶴先生道:“從那兩個投名狀身上,我就收到了你的誠意。只是還不能確定,這誠意究竟有多深,能不能深到與天子之刃的身份徹底劃清界限。慶幸的是,你是個俊杰�!�

    識時務者為俊杰。沈柒諷刺地扯了扯嘴角:“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請問�!�

    “馮去惡原本是不是信王的人?”

    “是。”

    “信王死后,來聯(lián)絡馮去惡繼續(xù)為之效命的,是不是寧王?”

    “不是�!�

    “那又是誰?”

    鶴先生笑道:“你為何想要知道他是誰?”

    沈柒道:“如此大的一盤棋,這般煞費苦心的布局與招數(shù),我想知道背后的弈者是什么人,值不值得我投靠。能不能讓我得到我想要的。”

    鶴先生反問:“你想要什么?”

    沈柒沉默片刻,說:“權(quán)勢與地位。足以護住心頭血肉不被覬覦、欺辱、劫掠的權(quán)勢與地位�!�

    鶴先生了然地笑了笑:“沈大人很有意思,既是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又是天下第一癡情人。我敢斷言,將來你會得到他的重用�!�

    “他究竟是誰?”沈柒追問,“我不為一個看不見的影子效命。”

    鶴先生說:“時機成熟,你自然會見到他。現(xiàn)在你該回到景隆帝的朝堂上,繼續(xù)當你的錦衣衛(wèi)同知,等待下一個‘守門人’的聯(lián)系�!�

    沈柒冷笑著問:“空口無憑,何以為信物?”

    鶴先生想了想,答:“回頭你再去攤子上吃一碗餛飩罷�!�

    第244章

    骨中骨肉中肉

    在騰驤衛(wèi)組成的包圍圈外,蘇晏嘆為觀止地看著豫王與七殺營主的打斗,一面感慨:這水平,算是古武巔峰了吧;一面忍不住地擔心,驚險處總為豫王捏把冷汗。

    百余回合后,營主漸漸焦躁起來雖說自己還不至于落敗,但一個人的體力不可能用之不竭。一旦拖久了,且不說與豫王之間誰更棋高一著,光是騰驤衛(wèi)的人海戰(zhàn)術(shù)都能把他硬生生拖垮。

    必須及早脫身。

    余光瞥見人群后方的蘇晏,營主心生一計,暗中運足真氣,右鉤絞鎖住馬槊前段的長刃,左鉤驟然脫手,飛旋著朝蘇晏激射而去。

    這一記飛擊威力驚人,鉤刃如天際彎月驟然墜地,呼嘯風聲拖曳著殘影,所過之處眾人皆被勁氣掀向兩側(cè)。

    豫王知道蘇晏身邊的騰驤衛(wèi)無人能擋住這一鉤,臉色乍變,大喝一聲:“趴下!”

    與此同時,他用強勁的腕力抖動槊桿,連帶最前段的刃尖也以一種極高的頻率震動,瞬間從斷魂鉤的箝鎖中掙脫出來。隨后將長槊猛地向蘇晏投擲而去。

    蘇晏看見了先后向他飛來的兩柄武器,也知道不躲開就會沒命,但身體反應跟不上大腦運轉(zhuǎn)的速度,幸虧旁邊一名騰驤衛(wèi)眼疾手快,將他往自己這邊猛地一拽。

    長槊追上了飛刃,精鋼撞擊之間火花迸射,雙雙改變方向,堪與蘇晏擦身而過。

    “死”到臨頭拐了個彎,心弦在極度緊繃之后猝然一松,蘇晏渾身冷汗?jié){出,腿都軟了。

    豫王朝他疾掠過來,急切地問:“沒事罷?”

    營主聲東擊西,等的就是這一刻,將輕功施展到極限,向外突圍。

    “攔住他!”蘇晏大叫,聲音因為腎上腺素的驟起驟落,而顯得有些嘶啞。

    弓弩手與火器手紛紛朝營主射擊。但這個時代的火器與后世比起來,射程短、威力小,準頭也差了許多,營主身形如鬼影般連連閃動,避開了數(shù)十枚流彈。偶有箭矢精準射來,也被他用斷魂鉤撥開了。

    發(fā)射過一輪后,火器必須再次裝填彈藥,營主趁機殺死了擋路的幾名射手,繼續(xù)逃向侯府圍墻外。

    蘇晏不甘地咬牙,從旁邊的騰驤衛(wèi)統(tǒng)領(lǐng)身上抽出一支火銃,就著這個跌坐在地的姿勢,瞄準了營主的背影。

    豫王飛掠到他身邊,見他安然無恙,便轉(zhuǎn)而去撿拾釘在地面上的馬槊,同時提醒道:“這是十分少見的掣電銃,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人根本操作不了,反而會把臉給炸了。你千萬別動!”

    知道,前世在網(wǎng)絡軍事論壇上研究過,這玩意兒用的不是火繩點火法,而是更先進的燧石發(fā)火。母銃之外配備六個子銃,銃管里已經(jīng)預先裝填了一個子銃,可以直接發(fā)射。

    掣電銃比普通的火繩槍射擊精準度更高,且彈藥(子銃)后裝的方式提高了發(fā)射速度。但這種原始的后裝火器有個很大的缺陷容易漏氣。

    所謂漏氣,并不是像氣球漏氣那樣簡單�;鹚幇l(fā)射時漏出的氣體會炸開蓋板式槍栓,把射手的臉炸個稀巴爛。

    直到十九世紀左輪手槍面世,這種氣密性上的缺陷依然無法解決。左輪射手若是不小心把手放在彈倉與槍管的縫隙間,漏氣能把手指直接切成兩段!

    再后來,德國人西門子為了解決后裝炮的漏氣問題,努力研制各種炮閂,卻無一成功。最后一次實驗,他把自己的耳朵給炸聾了,無奈只得放棄,轉(zhuǎn)而研究電氣方面,最后成立了西門子公司。

    當然這些前世八卦只在蘇晏腦中一閃而過。他謹慎地與蓋板處保持距離,憑借著前世常年混跡CS野戰(zhàn)俱樂部磨煉出的手感,借助銃管前端的準星與照門,在短暫地屏息瞄準后,將子銃中的彈藥果斷地發(fā)射出去。

    砰然巨響,火舌噴吐,火藥味濃烈刺鼻。

    更難以忍受的是,六尺銃身、五斤重量,后坐力險些把他的手腕給震脫臼了!

    蘇晏失手將火銃摔在了地上,捂著劇痛的腕骨嗷的一聲叫。

    這一聲痛呼,硬把已經(jīng)掠出去的豫王又拽了回來。豫王猛然轉(zhuǎn)身,十分緊張地問:“沒把自己給炸了罷?跟你說了別動、別動!”

    疼痛感漸退,蘇晏強笑著,朝他挑了挑眉:“射中了�!�

    豫王驚詫地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襲紅袍在屋脊上翻滾,最后從屋檐處摔落下來。

    豫王:“”

    豫王:“端午節(jié)時你連箭都射不清楚,這才過多久,會用火銃了?我怎么覺得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蘇晏:“呵呵�!�

    這聲“呵呵”含義豐富,但豫王沒空辨識,縱身掠到營主身邊去探看動靜。

    營主還活著,火藥和彈丸把他的后腰打成了一盤篩子。雖然對內(nèi)力深厚的武功高手而言,這并非致命傷,但受損的腰椎已經(jīng)使他喪失了施展輕功脫身的機會。

    他痛苦又不甘地匍匐著,猶自去夠掉落一旁的斷魂鉤。

    豫王一腳踩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腰上,冷笑道:“窮途末路的困獸,還不束手就擒?”

    營主自知逃脫無望,面具下的聲音如夜梟般凄厲又沙�。骸俺艘欢殉羧�,爾等什么也休想得到!”

    豫王以為他要服毒,忙伸手扣住他的咽喉,準備將入喉的異物擠壓出來。

    誰料營主趁機一巴掌覆在臉上,真氣噴吐之下,連面具帶臉骨被自己捏個粉碎!

    接連不斷的骨碎聲令人毛骨悚然,豫王當即卸了他的雙手關(guān)節(jié),但仍來不及阻止,眼看著碎裂的青銅與血肉、骨頭乃至腦漿混成一處,整張臉已不成形狀。

    從后方趕上來的蘇晏見此一幕,抽了口涼氣。

    豫王起身,用自身擋住營主仍在抽搐的瀕死之軀,沉聲道:“他活不得了�!�

    蘇晏喉中梗著澀重的一團濁氣,好容易才吐出去,臉色有些陰郁:“故意毀了自己的臉,讓我們查不出身份。看來這七殺營主也是個死士,只不知他效忠的對象是鶴先生,還是其他什么人。”

    此時此刻,鶴先生坐在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上,即將離開京城。

    一名女教徒在旁陪侍,用清水給他擦洗手臉。

    “教主,”女教徒忍不住問,“我們不等連營主了么?”

    鶴先生緩緩睜眼,神情平淡:“我之前告訴過他有接應者,但他不信。他若是肯信我,與我同去密室、同上囚車,這會兒就能坐在離京的車上了�!�

    “那么營主現(xiàn)下如何,可要我等回去支援?”女教徒柔聲問。

    鶴先生微笑:“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他自尋死路,與我何干?再說,他不過是一枚被派來與我合作、同時也監(jiān)視我的棋子。一子之存亡,無足輕重,我猜用不了多久,那人又會再派出一枚棋子來與我接頭。我只希望下一個能比他好相處。”

    女教徒不明所以地點頭:“教主英明,我等唯教主法旨是從�!�

    鶴先生挑起車簾,望著越來越近的城門。城門下,兩名守夜的兵卒正等待著為他們狂熱的信仰奉獻一切。

    “我終究還是敗了,敗在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身上�!柄Q先生輕嘆,“如今京城已無我教容身之處,但好在天大地大,以這萬里江山為棋盤、各股勢力為星位的棋局,遠遠未到收官的時候。

    “蘇晏,下一回合,我們再論輸贏。”

    吩咐侍衛(wèi)收拾營主的尸體,二人走到聞不到血腥味的廊下,豫王伸臂攬住蘇晏,往自己胸口一貼,低頭用微微冒出胡茬的下頜蹭他的臉。

    不等蘇晏反應過來,出言抗議,豫王又很快松開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必太過失望。雖然七殺營主死了,但鶴先生被我們抓住,人證物證俱全,該伏法的一個都跑不了�!�

    蘇晏點點頭:“帶上營主的尸體,一同去北鎮(zhèn)撫司匯合。先看看能不能從鶴先生口中套出些什么,再進宮向皇爺稟報�!�

    豫王道:“還有,留一部分騰驤衛(wèi)在兩個侯府,封鎖衛(wèi)家,以免咸安侯等人狗急跳墻去朝堂上亂吠,或者去慈寧宮打擾我母后。這顆毒瘤,再怎么與皇家沾親帶故,也該到割除的時候了,母后那邊若是想不通,我與她說去�!�

    蘇晏目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有勞王爺了�!�

    豫王注視他:“所以你還是不肯叫我一聲‘槿城’?”

    蘇晏被這道火熱目光看得有點局促,移開眼神,聲音也不自覺地小了:“親王名諱,下官不便直呼�!�

    豫王再度逼近,幾乎將他圈在廊柱與自己的胸膛之間,低沉華麗的嗓音就在耳畔響起:“本王不在乎諱不諱的,就想聽你叫一聲‘槿城’。來,叫一聲,就一聲。”

    蘇晏心跳加快,說不出是緊張、慌亂還是其他什么更復雜的情緒,攪得他呼吸困難。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后尷尬地說:“我叫不出口�!�

    豫王眸色更深,玄衣包裹下的高大身材傾覆過來,給人一種無法逃脫的壓迫感。這壓迫感既帶有雄性的侵略性,又是主導、包容而充滿蠱惑的,讓蘇晏覺得有些頭暈。

    “真的不合適”他打起了磕巴,后背頂在冷硬的廊柱上,直恨不得把全身都鑲進去。

    豫王朝他的睫毛微微吹氣:“不肯叫‘槿城’,那就叫我‘阿蓯’�!�

    “阿蔥?”蘇晏像過電似的遍體酥麻,恍惚又回到被淫獸費洛蒙控制的恐懼中,想掙扎卻又手腳酸軟,只能勉強保持理智,警告自己不能中了對方的邪。

    “是我的乳名。除我幼年時的父皇與母后,再沒有人叫過了,如今我想從你嘴里說出來�!�

    這可太羞恥了,別說阿蔥,阿姜、阿蒜我也不叫。蘇晏拼命搖頭,耳根不由自主地燒燙起來。他徒勞地推著對方巋然不動的身軀:“王爺快放手,那么多人看著你不要臉,我還要�!�

    豫王說:“乖,叫一聲,我就放你走。”

    比起不倫不類的“阿蔥”,“槿城”也就沒那么難以接受了,蘇晏無奈地低聲叫道:“槿城�!�

    豫王輕笑,仿佛愉悅至極,回道:“乖乖。剖了我心肝也挖不走的骨中骨,肉中肉�!�

    蘇晏窘得兩臂起了雞皮疙瘩,用力掙扎:“說的什么下流話,還不快放手!”

    豫王便放了手,擺出一副說正事的臉孔:“他們差不多收拾停當了,我們這便出發(fā),趕在明日早朝前,把這事釘死�!�

    蘇晏臉頰熱意未散,低頭整理衣袖以作掩飾,嘴里道:“我騎我的馬,你坐你的車,莫挨老子�!�

    豫王笑道:“我不坐車,也騎馬。我們并轡而行,好不好?”

    說話間,一個人影急匆匆趕來,隔著兩三丈遠就高聲叫:“蘇大人!豫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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