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秋辭攥著香怡的手緊了緊，“我不會叫你白白受了委屈，霍家那三口畜生，我一個(gè)都不會放過�！�
“閣主打算對他們動手？”香怡的語氣難掩興奮，可很快又擔(dān)憂道：“可現(xiàn)在朝廷看得緊，霍祁又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他要是死了，皇帝定會將此事徹查到底，萬一......”
“若他死于意外呢？”沈秋辭從容垂下眼簾，不緊不慢道：“死于一場無人知曉真相的意外，即便皇帝追查，又能查到什么？”
香怡怔忡少頃，“閣主的意思是？”
沈秋辭道：“霍祁想要給我與他那不中用的兒子說親�；羯騼杉乙坏┞�(lián)姻，他就能光明正大霸著沈家的產(chǎn)業(yè)。日后說不定還能將父親忠勇公的爵位，承襲給他霍家的后嗣�！�
“呸！”阿諾憋紅了臉，憤懣道：“真真兒不要個(gè)臉！那霍垣鵬是個(gè)什么下九流的貨色，霍家一窩蛇鼠，憑他們也配？”
沈秋辭道：“明日我會去霍家赴宴，霍家為了能討到我這個(gè)兒媳，明日就算是裝，也得裝出一副和善嘴臉。至于那霍垣鵬，即便再上不了臺面，也必會在我面前撐大博取好感。所以這頓飯我可吃個(gè)痛快，要忍的是他們�！�
“那之后呢？”香怡問：“閣主總不至于為了懲治他們，犧牲自己嫁入霍家吧？”
“自然不會。因?yàn)樗麄兩踔吝B等我拒絕婚事的那一日都活不到�！�
沈秋辭成竹在胸，只向香怡和阿諾問了一句，
“除夕那夜我晚歸路過霍府時(shí)，見他府門緊閉，但里頭似乎閃著耀眼的光。那光影濺落方過了高墻，又不似煙火能直沖云霄，你們可知當(dāng)日他們是在府上做什么稀罕事？”
阿諾拖著下頦回憶了片刻，搖頭道：“除夕夜霍祁不知怎地發(fā)了善，許了下人們休憩一日，還多給了銀子叫掌事帶著下人們出去討酒吃。人都被他遣了去，那日府上發(fā)生了何事，屬下不知�！�
“我知道�！毕汊鶕屩鴳�(yīng)下，“那日霍垣鵬飲醉了酒，強(qiáng)留我在府上作陪。除了他并無人知曉我留在府上。那日我在他房中隱約見外頭火光濺亮，我貼著窗戶縫瞧出去，才見是那一屋三口合了府門，做賊似的在庭院里打鐵花......”
第262章
叩首賠罪
“打鐵花？”沈秋辭默然少頃，忽而戲謔一笑，“原是如此。”
這打鐵花本是啟朝的舊俗，從前每到年節(jié)時(shí)，上京的高門權(quán)貴幾乎都會走這么一個(gè)流程。
那時(shí)權(quán)貴們多會在自家門前尋一處略空闊些的場地，架上雙層柳枝架，在上面掛滿煙花爆竹與一眾起貨。
架棚當(dāng)中豎一三丈三的老桿，邊兒上置以熔爐，里頭滿盛融化的鐵汁。
待子時(shí)一過，家主便會沖著架棚的方向，用花棒將鐵汁打散，炸出火花。
火花引燃棚上掛著的煙花爆竹，一瞬將其點(diǎn)燃四射而出，場面格外壯觀。
煙花爆竹一類是貴價(jià)貨，那時(shí)的權(quán)貴們?yōu)榱苏故矩?cái)力互相攀比，家中打出的鐵花也是一家比一家炫麗。
除此之外，打鐵花本身也有著驅(qū)趕邪祟，祈求來年順?biāo)斓暮迷⒁狻?br />
本是富人們炫耀的玩意兒，年節(jié)時(shí)圖個(gè)熱鬧吉利的也無傷大雅。
但幾年前北安侯在家門口打鐵花的時(shí)候，卻鬧出了意外。
這些年遷入上京的人口成年遞增，房屋建造的也越發(fā)密集。
北安侯打出的鐵花濺到了一旁的民屋頂上，屋頂存放的干柴被點(diǎn)燃，大火一瞬間燃起，又因冬日干燥，西北風(fēng)卷著火舌吹起來，迅速將火勢蔓延開。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是一屋接著一屋，燒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整個(gè)上京都掩蓋在夕色的火光里，恍如白日。
待火勢被徹底撲滅后，慘死在這場大火中的百姓已有百余人。
此事民間怨聲四起，皇帝為平息眾怒，將北安侯削了爵位下了大獄，更明令禁止民間行打鐵花之舉。
可這種事無論再怎么禁止，也總有些個(gè)不怕死的敢冒著大不韙在暗地里偷偷進(jìn)行。
不過動靜比從前鬧得小許多，只合上了房門在自己府上刑此事，摘了煙花爆竹也不為與旁人炫富拼財(cái)，只為討個(gè)好兆頭。
很顯然，霍祁就是那個(gè)嫌命長的。
香怡道：“朝廷雖然明令禁止這事，但這事兒只要不傳到皇帝耳邊，誰能管得住他？”
沈秋辭頷首應(yīng)道：“這事我知曉了。只是這世上常在河邊走的人，就沒有哪個(gè)能鞋襪滴水不沾。終歸是總有一日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個(gè)兒的腳。
今夜你們且先回霍府去，過兩日我會叫若星告訴你們我來日的動作�？傊銈兎判模罩畠�(nèi)，我必會要了霍家滿門性命�！�
阿諾與香怡拱手一揖，齊聲應(yīng)下：“一切但聽閣主吩咐。屬下告退�！�
二人走后，沈秋辭回身看著父兄的墓碑，
墓碑前奉的香火本已燃盡，卻偶有一陣微風(fēng)過，復(fù)又將其燃起了星星之火。
沈秋辭目光落在那將滅不滅的余燼上，沉聲道：
“爹爹，哥哥，你們放心。當(dāng)初在鬼陰山上，霍祁是怎樣將那把火燒到你們身上的，而今我定要他悉數(shù)奉還。
我會讓他拖家?guī)Э�，去黃泉路上給你們以及那些對啟朝忠心耿耿的兩千親兵，叩首賠罪！”
第263章
駐顏有方
翌日。
霍府。
晨光熹微，霍夫人坐在妝臺前對鏡自照，身后的丫鬟仔細(xì)幫她盤發(fā)，康嬤嬤則笑意盈盈地替她上妝，
“夫人近日肌膚細(xì)膩更勝從前，老奴瞧著可比十七八的姑娘還要水靈，就算不施粉黛也是極好看的�！�
霍夫人清淺一笑，一雙桃花明眸直勾勾盯著鏡中自己的容顏，
她身子微微前傾，目光不經(jīng)意間捕捉到了上了水粉后眼角略有些干裂的眼紋，臉上的笑意一瞬僵住。
“這紋路顯出來，仍看得出歲月匆匆，總不完滿。看來那東西日后得一月用三次才成�！�
康嬤嬤低聲道：“那東西雖好，卻有損肝氣。郎中原先說一月至多用一次，夫人如今用兩次已是加倍的用量，若再......老奴擔(dān)心會傷著夫人根本�！�
霍夫人不屑道：“女人若是老了丑了，房梁上吊根繩死了便罷了，還有什么臉面活下去？男子在外博取功名利祿，女子自得青春永駐才能常留君心。不然你以為老爺這么些年都沒有納妾是因著什么？”
她輕撫面頰，頗為自得道：“為女子者，要是連容貌都保不全，縱使人老珠黃被夫君拋棄了，也只能道一聲自個(gè)兒無用。你吩咐下去，讓底下的人照我的交代去做就是了。”
這事兒委實(shí)難倒了康嬤嬤。
紫河車本就難得，為著霍夫人一月要用兩次，霍府的暗手已經(jīng)不知道造下了多少殺業(yè)。
如今還要加大用量，就意味著上京近郊得死更多的孕者婦人，
到時(shí)候動靜鬧大了惹朝廷矚目，才是大麻煩事。
可康嬤嬤又了解霍夫人的性格，她決定的事，誰要是勸，必吃不得好果子。
正兩難著，忽而聽身后正給霍夫人梳頭發(fā)的丫鬟念叨了一句，
“夫人保養(yǎng)得真好，一點(diǎn)也看不出已年過四十。尤其是這青絲烏黑茂密，奴婢盤發(fā)這好半晌，才隱約見了三四縷白發(fā)，連藏發(fā)都不需。”
本是寬慰人的話，可霍夫人聽罷臉色卻霎時(shí)陰沉下來。
她抬眸給了康嬤嬤一個(gè)眼色，康嬤嬤反手就是一耳光招呼在了丫鬟臉上，
“糊涂東西胡說八道些什么？夫人哪里有白發(fā)？不過是黑發(fā)上了發(fā)油發(fā)色透亮，你個(gè)眼拙的分辨錯(cuò)了！”
那丫鬟被驟然打了一耳光人都懵了，
只得雙膝砸地，怯怯地說：“嬤嬤教訓(xùn)的是，奴婢失言，還請夫人不要與奴婢計(jì)較......”
霍夫人低眉看了丫鬟一眼，臉上的陰鷙轉(zhuǎn)瞬即逝，溫聲道：
“你是新來的？從前好像沒見過你�！�
“奴婢前日入府，今兒是頭一次伺候夫人。”
霍夫人厲聲訓(xùn)斥康嬤嬤道：
“好端端的你打她做什么？你這脾氣也該收一收，沒的讓人說咱們霍府虧待下人�！�
說罷喚丫鬟起身，溫柔地?fù)崦裏t的臉頰，
“康嬤嬤性子是急躁些，你別吃心。打疼你了吧？”
丫鬟忍著淚搖頭，霍夫人繼續(xù)道：“你受了委屈，今日不必當(dāng)差，回去好生歇著。等下我會讓康嬤嬤親自去給你賠禮。”
第264章
體面見客
這丫鬟入霍府前，就聽說霍夫人是個(gè)極好相處的主子，
對待下人和善體恤，若伺候得好了賞賜更是少不了。
她們當(dāng)下人的哪有不挨打的？被人打了還能得主子關(guān)切，委實(shí)是新鮮事。
丫鬟心下感激，連聲謝過霍夫人，這才捂著臉匆匆去了。
見她出了房門，霍夫人定平了臉色看著康嬤嬤，
她雖一言不發(fā)，卻嚇得康嬤嬤瑟瑟發(fā)抖，連聲道：
“這丫頭才來不懂規(guī)矩，老奴日后一定勤加管教，不教她再在夫人面前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不必了�！被舴蛉耸栈貐柹�，對鏡整理著衣襟，輕描淡寫道：“她小眼塌鼻，一看就是個(gè)不靈光的，調(diào)教也是無用。等下沈家那母女倆要來府上做客，見到這么個(gè)晦氣玩意兒多少會影響心情�！�
“夫人的意思是......”
“和從前一樣，讓她消失�！�
康嬤嬤心下一沉，“是，奴婢明白�！�
霍夫人扶著發(fā)髻緩緩起身，“去吩咐廚房，今日的午膳多選用昂貴食材，要精要細(xì)，不得怠慢了沈家母女�！�
說著瞥一眼庭院外東廂緊閉的房門，眉頭微蹙，
“垣鵬還沒起身？”
康嬤嬤道：“少爺昨夜吃酒回來得晚，天將亮才睡下。”
“胡鬧！”霍夫人薄怒道：“明知今日沈家姑娘要來，還敢這般折騰？要人瞧他一身酒氣光彩嗎？去喊人拿了換洗衣物來，我親自叫他起來！”
康嬤嬤連忙招呼了兩名婢女，帶著霍垣鵬的換洗衣物跟著霍夫人去了他房中。
來時(shí)，房中酒氣惡臭，鼾聲震天。
霍垣鵬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被衾蓋了一半，寢衣松了扣，白花圓滾的肚皮露在外頭，
跟在霍夫人身后的丫鬟見狀忙不迭低下頭不敢再看。
霍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快步上前叫了他兩聲，
奈何他睡得實(shí)在太沉，只蹙了蹙眉，翻了個(gè)身又繼續(xù)睡。
霍夫人惱了，拿起桌上涼了的茶水，朝著霍垣鵬兜面潑下去，這才將他給激醒，
“噗！哪個(gè)不要命的敢......娘？”
他目光和霍夫人對上，氣惱道：
“這大清早的您做什么？”
“混賬東西分不清輕重！”霍夫人呵斥道：“你爹昨日與你說的話我看你是渾忘了，你可知今日府上有誰要來？”
“不就是沈家那個(gè)寡婦？”霍垣鵬不屑道：“爹想讓我接近她，全了咱們倆家聯(lián)姻。可是娘，她是個(gè)克死夫君的寡婦，我娶了她，豈不是要淪為整個(gè)上京的笑柄？”
“笑什么？這世道從來都是笑貧不笑娼，沈家家纏萬貫不說，那沈老兒死了之后，皇上追封了他忠勇公的爵位，若誰能娶了沈家的女兒，日后后嗣便極有可能繼承公爵之位。你有這等風(fēng)光傍身，誰還會笑你？只怕上趕著巴結(jié)你都來不及！”
霍夫人將衣裳丟在榻上，沒好氣道：
“快去洗漱換了衣裳，體體面面的見客！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事兒你若是搞砸了，看你爹到時(shí)候怎么收拾你！”
第265章
大言不慚
霍夫人催著霍垣鵬快些起來洗漱更衣，又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個(gè)腰束丟到他面前，
“等下把這東西穿上。”
霍垣鵬目光落在腰束上，嫌棄道：“這東西乃女子所用，娘讓我穿上？”
霍夫人瞥一眼他圓滾白花的肚皮，嫌惡地說：“那沈秋虞與你認(rèn)識的那些鶯鶯燕燕不同。她從前嫁的是丹陽侯府，父親被追封了忠勇公的爵位后，她就成了公爵府的嫡女。
她那樣的人眼頭肯定低不了。你與她頭回見面，怎說也得給她留下個(gè)好印象，總不能挺著便便大腹去見客，沒的叫人第一眼就對你提不起好感來�！�
房中負(fù)責(zé)伺候霍垣鵬更衣的婢女有七八個(gè)，霍夫人當(dāng)著她們的面這般揭短訓(xùn)斥，霍垣鵬自覺臉上無光，只得硬著頭皮敷衍了幾句，催促讓霍夫人離去。
等趕走了霍夫人，他又大手一揮，吩咐道：
“你們也都退下。留香怡一人伺候。”
人群散去，香怡向霍垣鵬福一禮，聲音軟糯道：
“奴婢伺候少爺更衣�！�
而霍垣鵬卻驀地攥住了她的手，
“方才瞧你耷拉著面孔，是吃醋了？”
說罷刮了刮香怡的鼻尖，笑得猥瑣。
香怡心底好一陣惡心，下意識向后閃躲，
“奴婢不敢�！�
霍垣鵬道：“你該知道自己是個(gè)什么身份，就算我不娶沈家那寡婦，我也不可能給你一個(gè)名分。不過你只要肯多花費(fèi)心思將我伺候高興了，來日再能有本事給我添個(gè)丁，我也能破例將你收成個(gè)通房，往后你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多謝少爺�！�
香怡敷衍應(yīng)了一聲，旋而拿起腰束，在霍垣鵬的腹部上比劃起來。
奈何霍垣鵬實(shí)在太胖，又不愿配合吸氣將肚子收進(jìn)去，香怡無論如何也將腰束配不上，
一來二去的，霍垣鵬倒先惱了。
他一把扯掉腰束丟到一旁，“穿這勞什子做什么？皮相容色從來都是女子用來取悅男子的工具，什么時(shí)候輪到我要這般去討好她一個(gè)寡婦？
沈氏是家中風(fēng)光富貴，可這一切還不都是仰仗著她那個(gè)戰(zhàn)死沙場的爹得來的？說到底，家中無男丁，所謂風(fēng)光不過是個(gè)虛殼。”
他接過外衣來隨意披上，滿不在乎道：“我這一表人才，父親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們沈家母女要想得個(gè)庇護(hù)，去哪兒還能找得我這樣與她作配的家室？
況且她寡婦這身份誰沾上了都是個(gè)晦氣，要不是父親念著從前和他父親的情分，誰愿意幫襯著她收拾這爛攤子�！�
霍垣鵬嘴上說的盡是瞧不上沈家的話，可瞧他嘴角卻都要咧到了耳朵根上去。
正此時(shí)，門外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
“少爺，沈家貴客到了，老爺讓您去正廳見客�！�
“知道了�！�
霍垣鵬看著屋內(nèi)狼藉，囑咐香怡道：“你留下將房中收拾利落，把那腰束拿下去丟掉，別叫我看著礙眼�！�
說罷也不顧衣衫不整，就這么邋里邋遢地朝著正廳去了。
路過廊道時(shí)，霍垣鵬隱約聽見正廳內(nèi)傳來攀談聲，
他透過微開的窗戶縫隙望進(jìn)去，
只一眼，人卻愣住了。
第266章
從無怨懟
霍府正廳。
霍祁與夫人端坐上首位，見沈秋辭施施然入內(nèi)，不約而同起身笑臉相迎。
沈秋辭立于堂下向二人周全了禮數(shù)，
“見過霍伯父，霍伯母，阿虞這廂有禮。”
“好孩子�！被舴蛉擞H昵地?cái)v著沈秋辭的臂膀，“來了霍府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樣，咱們兩家原是多年的情分，不必拘禮�！�
霍祁也笑著說：“正是�！�
他看一眼沈秋辭身后，又問：“你母親怎沒隨你一起來？”
沈秋辭道：“母親身子不適，晨起郎中瞧過說是不宜見風(fēng)受涼，用了藥且歇下了。母親私心里也是惦念著伯父伯母，說等哪日你們得空定要來沈家小聚，母親還說要親自下手做些拿手好菜款待�！�
霍家與沈家斷了聯(lián)系多年，霍祁原本還擔(dān)心沈家母女倆就算赴宴也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
但眼下瞧著，或許是沈家母女倆也想有所靠，故而對霍家也是表現(xiàn)的親密。
心下覺得兩家和親一事已落穩(wěn)了三成，合掌笑道：
“沈夫人的手藝?yán)戏蛞渤Ｄ钪�。既是身子不爽合該好生休息，這些年來沈夫人操持沈家事務(wù)著實(shí)辛苦。日后若是遇著什么難事了，要你母親只管與老夫說，需要老夫幫襯的地方，我們霍家絕不含糊�！�
他真真兒是把沈秋辭當(dāng)成了三歲小娃來哄，故作姿態(tài)眉宇間添了愁容，搖頭喟嘆道：
“說來慚愧。你父兄離世后，又縫你在煙雨樓臺跌落臥床不起，府上大小事務(wù)全靠沈夫人一人撐著。老夫也想多去府上走動，但到底男女有別，時(shí)常出入沈家，只怕會讓沈夫人在旁人那兒落下話柄。
那陣子又趕上你伯母得了癆癥，那病氣會過人，若再傳給了沈夫人，更要讓沈府雪上加霜�，F(xiàn)在想來，老夫?qū)嵲谟X得愧對你父親�！�
他眼眶紅澀，深呼吸調(diào)整著情緒，痛心疾首道：
“當(dāng)年若非你父親相救，老夫可能早就與妻兒天人永隔。老夫曾答應(yīng)過你父親，一定要報(bào)答他的救命之恩�？伤x世突然，老夫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得。就連你和你母親，老夫也沒有照顧好......老夫?qū)嵲谑抢ι驅(qū)④�！�?br />
霍祁為人狡詐奸邪，眼珠子一翻就能編出一個(gè)有模有樣的故事。
沈家遭難的這些年，他因知曉沈家父子倆是皇帝不肯留他們一條活路，所以迅速和沈家撇清關(guān)系。
但后來又見皇帝為了掩蓋事實(shí)的真相，將沈家父兄的死說成了為國捐軀，并厚待沈家，讓他也一時(shí)摸不清皇帝的路數(shù)。
所以霍祁一早就做好了兩手準(zhǔn)備，
雖多年不曾與沈家接觸，但私底下也沒少叫人給沈家送些錢銀、日用亦或是滋補(bǔ)的藥材。
表面功夫做足了，任誰也挑不出他的理。
此刻沈秋辭瞧著霍祁的婆娑淚眼，心底再多恨意不齒，終化作溫婉笑靨，柔聲寬慰道：
“伯父這些年來對沈家的照拂阿虞和母親感念于心，像您說的，霍沈兩家多年交情，怎會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就輕易改變？
霍伯父這些年對我們沈家的好，相信父親在九泉之下都看得真切，他泉下有知，只怕對您也是只有感激，從無怨懟�！�
第267章
往生極樂
體面話誰都會說，可要能說到對方的心坎上，讓對方以為你真是個(gè)傻子，才算是本事。
沈秋辭靜靜看著霍祁與霍夫人，眼神捕捉著他們表情細(xì)枝末節(jié)的變化。
霍祁雖淌著淚，但聽她方才所言后，嘴角明顯難以自抑地向上抽搐了幾下，
至于霍夫人，更是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淚，就開始打起了圓場來，
“好了，過去的傷心事就莫再提了罷�！�
她牽起沈秋辭的手，輕輕在手背上拍了拍，
“阿虞，伯母這有東西要給你父兄�！�
話落，一早在邊兒上候著的婢女懷中捧著個(gè)厚重的匣子緩步上前。
霍夫人將匣子啟開，才見里面整齊堆放著厚厚幾疊白紙金字謄抄的佛經(jīng)。
沈秋辭瞥了一眼經(jīng)文內(nèi)容，是往生經(jīng)。
霍夫人道：“這往生經(jīng)是我親筆謄抄，每月三卷，只為替你父兄祝禱，讓他們能早日往生極樂�！�
經(jīng)文字跡工整統(tǒng)一，很明顯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不過也有可能是霍夫人找來下人們模仿著她的筆跡，趕制出來的。
不然若當(dāng)真如她所言，她是一月謄抄三卷，何以這些紙張卻都嶄新如初，一點(diǎn)褪色褶皺的痕跡都沒有？
沈秋辭自然不會戳穿她，
她羽睫輕顫，看似十分動容收下了這份大禮，卻又話里有話道：
“我父兄為護(hù)皇上而犧牲，此乃忠義之舉，死得其所，并無冤情。相信他們一早已入輪回，得來生順?biāo)炱桨�。不過阿虞還是要替父兄，多謝伯母一片心意�！�
這話一出，霍祁與霍夫人臉色霎時(shí)變了。
尤其是霍祁，他橫了霍夫人一眼，那眼神似利箭，恨不能將霍夫人刺穿。
是啊，
沈家父子為國捐軀，忠君報(bào)國，死后自然早該往生極樂，
霍夫人將往生經(jīng)抄了這許多，未免有些不打自招了。
霍夫人露了怯，神情也變得頗不自然，顧左右而言他道：
“瞧我......光顧著絮叨，阿虞來了這么久也沒叫人上茶。來人，快去將皇上年前賞賜的上好雀舌取來招待沈姑娘。”
她執(zhí)手沈秋辭落座，臉上笑意都快僵住了，
“知道你今日要來，伯母一早就讓廚房備下了你喜歡的菜式。還記得你小時(shí)候最喜歡吃芙蓉蝦球，今兒個(gè)晨起伯母特意去東市，親自挑選了最新鮮的虎蝦，定合你口味�！�
人一緊張起來，常會顯得格外忙碌。
霍夫人一會兒給沈秋辭倒茶，一會兒又取了茶點(diǎn)遞給她吃，再不然就是拉著她說些家長里短的無聊話，
沈秋辭全程靜靜地看著她，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不多時(shí)，見霍垣鵬還沒來，霍夫人有些急了，吩咐下人道：
“去看看垣鵬在做什么？家中來了客人，他怎地還不過來？別是顧著練書畫，又將旁事拋到腦后了�！�
說著沖沈秋辭尷尬一笑，“阿虞可還是記得垣鵬？你們小時(shí)候見過幾次面�！�
沈秋辭含笑應(yīng)道：“自然記得。小時(shí)候花燈節(jié)，垣鵬哥哥還帶著我和妹妹去游過燈市。那時(shí)妹妹落水險(xiǎn)些出事，是垣鵬哥哥救了她�！�
第268章
窘態(tài)百出
沈秋辭對霍垣鵬的記憶，唯有她四歲那年，霍垣鵬對她施予的‘救命之恩’。
那年趕上太后本命，上京花燈節(jié)格外熱鬧。
許多官員們都聚在一處，孩子們就由各家嬤嬤看顧著，歡歡喜喜鬧成一片。
沈秋辭和長姐自幼性格就截然不同。
長姐外向活潑，而沈秋辭則總是蔫蔫的，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有過多交流。
那日原本沈秋辭和長姐在護(hù)城河邊放水燈，后來霍垣鵬路過見姐妹二人的水燈漂亮，就想用他手里的花燈跟長姐換。
長姐見他喜歡就也沒拒絕，一來二去的，三個(gè)人就玩到了一塊兒。
說是玩到一塊兒，可沈秋辭一見到生人就渾身不自在，
只得怯生生地躲在一旁，看著長姐和霍垣鵬有說有笑放著水燈。
花燈節(jié)上有許多帶著彩繪面具，裝扮成鬼神喝退邪勢的巫者，
沈秋辭見一人面具青面獠牙格外可怕，嚇得直往長姐身后鉆，哭著嚷嚷說害怕，拉著長姐要回去。
長姐心疼她，趕忙與霍垣鵬作別，牽起沈秋辭的手就要回去找爹娘。
霍垣鵬玩心起了還沒玩痛快，見沈秋辭拉著長姐要走，忙不迭追上來挽留，
長姐只說沈秋辭害怕，要護(hù)著她回到父母身邊去。
可誰知道過橋的時(shí)候，霍垣鵬竟故意從背后將沈秋辭給推下了橋。
護(hù)城河的水流并不湍急，水位也淺，
再加上當(dāng)時(shí)旁邊圍了許多人，幾乎是在沈秋辭墜河的一瞬，就有人跳下去把她救了起來。
而霍垣鵬則站在岸邊，假模假樣地搭了把手，將沈秋辭拉了上來。
沈秋辭那時(shí)年幼，只覺河水冰涼刺骨，被人撈上來的時(shí)候嚇得一邊哆嗦一邊哭，也顧不上提及剛才她并非是失足落水，而是感覺到霍垣鵬似乎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這一誤會起來，反倒讓父母將霍垣鵬當(dāng)成了救命恩人，事后還特意去了霍府感謝。
如這般的‘善人’，沈秋辭怎會忘了他？
不單不會忘記，還得時(shí)常惦念著，來日要如何好好報(bào)答他的大恩才是。
聽霍夫人從旁嬉笑道：“那時(shí)候你們姐妹倆年紀(jì)小，垣鵬算是你們的兄長，你們出了事兒他自得幫襯著�！�
說著又自得地?fù)P起了下巴，“不滿阿虞說，如今我兒，可更是一表人才了。”
門外。
‘一表人才’的霍垣鵬，正衣衫不整地挺著個(gè)大肚子，隔著窗將目光粘在沈秋辭身上。
“少爺？少爺？”
家丁接連幾聲喚，才令他回過神來。
他咂吧嘴問道：“里頭那人是沈秋虞？”
家丁點(diǎn)頭道：“是沈家姑娘。”
霍垣鵬一愣。
他細(xì)看沈秋辭，覺著五官是有七分相似幼時(shí)，但卻比幼時(shí)的小家碧玉要明艷動人許多。
私心里又覺得奇怪，從前常聽說丹陽侯世子娶了沈家嫡女，覺得容色不佳不好意思拿出手，甚少有帶出去見客的時(shí)候。
難不成......那裴遠(yuǎn)舟是覺得家有美妻怕人覬覦，所以才對外胡言亂語，將這仙女似的尤物藏在府上？
霍垣鵬腦袋一拍，低頭看了眼自個(gè)兒不體面的著裝，立馬轉(zhuǎn)身要走。
家丁追在他身后壓低了嗓子喊道：
“少爺這是要去哪兒？”
“去告訴父親母親，我稍后便來！”
拐個(gè)彎回到自個(gè)兒房門口，霍垣鵬正好瞧見香怡拿著腰束往外走。
他一把拉住香怡的小臂，將她拽回了房中合上房門，
一邊手手忙腳亂脫著外衣，一邊念叨道：
“快，把那腰束快給我穿上！”
香怡微有錯(cuò)愕，“少爺方才不是叫奴婢將此物丟掉嗎......”
霍垣鵬對鏡整理著頭冠，急不可耐道：
“方才也沒人告訴我，那沈家娘子是個(gè)天上有地上無的絕色！你還愣著作甚？動作快些！”
說罷猛吸一口氣，硬是將圓滾的肚皮憋著氣吸進(jìn)去了大半。
第269章
初見霍郎
正廳內(nèi)。
霍夫人仍拉著沈秋辭閑話家常，霍祁時(shí)不時(shí)從旁笑應(yīng)兩句，以緩尷尬。
但到底多年不見，噓寒問暖的車轱轆話說來說去就那么幾句，
眼看著要聊不下去了，霍垣鵬才終于姍姍來遲。
“兒子來晚，要父親、母親久等�！�
沈秋辭循聲望去，見霍垣鵬緩步跨入門檻，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折扇微微納風(fēng)，身上穿著一件天青色寬闊錦袍，將他原本隆起明顯的腹部很好的遮擋起來。
肚子好遮，但他那跟張發(fā)面團(tuán)子似的臉卻無從遮掩，
下頜與脖頸齊寬，像是在脖頸上突兀長了張臉一樣，備顯滑稽。
不過比起他平日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今日這般打扮，已是很能拿得出手。
最起碼霍祁和霍夫人是這樣想的，
眼下他們看待這個(gè)寶貝兒子的眼神，恍如見著了潘安再世，眼睛都亮堂起來。
霍祁笑道：“可是又顧著鉆研詩書，耽誤了時(shí)辰？”
霍垣鵬極為自然地接話道：“父親最是知道我。平日總將功夫都花費(fèi)在舞文弄墨上，實(shí)在是慚愧得很。”
霍祁打趣道：“多讀些書是應(yīng)當(dāng)?shù)�，總好過那些紈绔日日花著父輩的錢銀，在外酒池肉林，毫無長進(jìn)。
為父在朝從武，來日你入朝職文，你我父子二人一文一武輔佐圣上，也算不辜負(fù)皇上對咱們霍家的賞識�！�
霍夫人亦笑，“你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讀起書來廢寢忘食太過用功，未免叫人心疼�！�
她牽著沈秋辭的手起身，向霍垣鵬介紹道：
“這是沈家姑娘秋虞，你們小時(shí)候見過幾次面，可還有印象？”
霍垣鵬盡量藏住眼神里的猥瑣與審視，與沈秋辭對視一番后，一本正經(jīng)道：
“自然。沈家妹妹如今出落得愈發(fā)標(biāo)致了�！�
沈秋辭含羞一笑，“霍公子謬贊�！�
她低著頭，臉頰緋紅，恰如少女懷春般，將嬌羞心事都擺在了臉上。
霍祁夫婦見沈秋辭如此，癡想著她該是與霍垣鵬看對了眼，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yáng)起。
霍夫人更是給霍祁使了個(gè)眼色，道：“老爺還有朝政上的事務(wù)需得處理，我也得去廚房盯著他們備膳，不好慢待了阿虞�！�
她用胳膊肘杵了杵霍垣鵬，“你也將書籍放一放，帶著阿虞在咱們家中走動走動，庭院那兒的花開得正好，今兒個(gè)天朗氣清，你們年輕人聚在一處，總比跟我們這些老一輩的人多些話題，不至于悶著阿虞。”
說完腳底抹油似的，拉著霍祁出了房門。
房中唯余沈秋辭與霍垣鵬對面而立，氣氛微有尷尬。
沈秋辭將頭埋得更低了些，雙手不自然地?cái)嚺伵�，又時(shí)不時(shí)薄唇微抿，顰蹙間嬌嫩欲滴，直叫人挪不開眼。
霍垣鵬直愣愣地盯著她，生硬地吞了好幾口唾沫，才回過神來僵笑著說：
“那個(gè)......外頭日頭正好，在下帶沈姑娘去庭院轉(zhuǎn)轉(zhuǎn)吧？”
沈秋辭緩緩抬眼，在目光與他接觸的一瞬，眼神又很快挪開，羞答答地說：
“有勞霍公子。”
第270章
日后打算
春末臨夏，百花齊放。
霍夫人是愛花之人，故而在自家庭院內(nèi)，也是移種了許多稀罕品種。
諸如三色堇、白鷺花、銀紫薇，這一眾原本只能在御花園得見的花卉，今日在霍府也可觀上一觀。
奈何霍垣鵬對這些草植并不熟悉，那些名貴的花卉在他眼里綻放的不夠艷麗，于是只帶著沈秋辭停駐在了一片艷紅的芍藥叢間。
他擇一朵開得最艷麗的芍藥攀折下來，遞給沈秋辭，
“這花兒火紅艷麗，是最襯沈妹妹的�！�
沈秋辭淺笑著將花接下，又聽霍垣鵬繼續(xù)道：
“瞧著這些花卉模樣，倒讓在下想起了幼時(shí)的花燈節(jié)。沈妹妹可還記得？”
沈秋辭點(diǎn)頭，“那時(shí)我與霍公子初相識，用水燈換了霍公子的提燈，說來還是我討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