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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若星從旁道:

    “那大理寺卿從前就抓著咱們不放,差點叫他發(fā)現(xiàn)了端倪。而今這死令下來,證實了他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只不過他位高權(quán)重,又有功夫在身上。前兒個聽說好像是失憶了,侯府里伺候的人更多,只怕不好下手。”

    “無妨。”

    沈秋辭反手將死令倒扣在桌案上,陰沉著眸色,道:

    “他的命,我親自去取�!�

    第189章

    入夜行刺

    因著此事得了天璣辦的死令,沈秋辭必得確保萬無一失。

    于是她讓若星吩咐下去,

    “未免打草驚蛇,這件事不許旁人插手。再者,你去幫我備下些鬼醫(yī)調(diào)配的迷藥,最好是服用后兩三個時辰才會見效的那一味。明日是除夕,入夜侯府下入多少會有所懈怠,我會趁著那段時間下手�!�

    裴承韞原本不喜歡身邊圍著許多下人,可現(xiàn)在他失憶了,照顧在他身邊的人越多才越妥當,

    故而本是已經(jīng)回到家中除夕團圓的下人,又都被召了回來伺候著。

    次日晌午時,沈秋辭去了趟丹陽侯府。

    她探望裴承韞時,正趕上郎中在為他施針。

    沈秋辭從旁稍候片刻,只得郎中耍完了把式,她才緩步入內(nèi)。

    裴承韞見了她一臉的困惑,

    “你是......”

    “裴大人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

    沈秋辭兀自落座,手中食盒放在裴承韞面前的小幾上,

    “論著親疏,裴大人從前算是我的小叔子。再說私交,大人也曾幫過我。聞聽你病著,今日得空特來探望�!�

    她打開食盒,垂眸看著里頭整齊碼放的梅花烙,

    “這是從前你喜歡的口味,我聽說失憶的人多接觸些從前喜歡的事物,對病癥有所緩解�!�

    說著看向在一旁收拾醫(yī)箱的郎中,

    “郎中你說是不是?”

    郎中頷首應(yīng)下,“沈姑娘這法子是好,或可一試。”

    沈秋辭取了一枚梅花烙遞給郎中,“不過到底是要入口的吃食,裴大人沒了記憶也不認得我是何人,這東西還是請郎中先驗過,確保無虞,裴大人也可用得安心。”

    郎中忙道:“沈姑娘這是哪里話?您是忠勇公家的嫡女,身份何等尊貴?我若是驗了您送來的吃食,可是對沈大將軍不敬了�!�

    他湊到裴承韞身旁,小聲嘀咕了一句,

    “大人,這是忠勇公家的千金,從前也的確與您沾著親故�!�

    聞言,裴承韞瞧著也是沒了顧慮,拿過梅花烙進了一枚。

    而后二人當著郎中的面閑話了兩句,沈秋辭便說年節(jié)事忙,趕著先走了。

    掌事家丁相送沈秋辭離府,路上沈秋辭問他,

    “跟著裴大人可還習慣?”

    “裴大人待咱們下人很好,不像從前世子那般諸多挑剔。平日里也少有使喚咱們的時候,日日也許咱們回家�!�

    “可現(xiàn)在他無端端失了憶,皇上十分重視這事,今兒是年節(jié),本該是你們闔家團聚的日子,卻要留在侯府當差,也是難為你們了。”

    沈秋辭想了想,說:“我瞧著碧璽堂和攬月閣都拆了,那地方騰出好大一片空地來。晚些時候我叫夏裳給你們送了鍋子來,咱們到底主仆一場,今兒個除夕也是叫你們熱鬧熱鬧。那庭院收拾出來,吃著鍋子瞧著宮里頭放的煙花,也算是沾了年氣了。”

    入夜后,夏裳將提前準備好的鍋子與食材送入丹陽侯府,

    這些食材都是貴價貨,下人們一年到頭也嘗不到這樣的鮮,

    加上裴承韞晚上用了藥后便說覺得困了想先歇下,

    于是下人們早早就在庭院空地將桌椅板凳支棱起來,這會兒大家圍坐一桌,推杯換盞,也是快活。

    人都在庭院聚著,沈秋辭輕易就能從后院的高墻躍身進來。

    她對侯府的布局輕車熟路,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裴承韞的房中。

    裴承韞吃過她送來的梅花烙,這會兒里頭的迷藥起了效用,他睡得沉,自也聽不見動靜。

    沈秋辭手中攥著的匕首閃著寒光,

    她站在裴承韞榻前,借著幽微的月光,將目光落在了他骨感明顯的喉結(jié)上。

    下一刻,便手起刀落,朝著他的脖頸處劃下去。

    卻在刀刃即將劃破裴承韞皮膚的一瞬,

    一根銀針不知從何處飛來,正正彈在了刀刃上,令刀刃偏了半寸方向,幾乎是擦著裴承韞的脖頸劃了過去。

    沈秋辭眉頭輕蹙,

    不等她回眸,一道熟悉的女聲于她身后響起,

    “阿辭,許久不見�!�

    第190章

    師徒相見

    來人穿著一件黑色的斗篷,刻意將帽檐壓得很低。

    她的上半張臉完全隱匿在陰翳里,可沈秋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在天璣辦的時候,沈秋辭與鬼醫(yī)朝夕相處了十數(shù)年,

    日日都見的人,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不會認錯。

    沈秋辭低眉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銀針,又將目光落回到鬼醫(yī)身上,

    “師父?”

    鬼醫(yī)緩步走到沈秋辭面前,將兜帽摘下,

    眉心的那枚朱砂痣得月色相襯,紅成了血色。

    “天璣十二閣,唯有你在上京,遇著的問題也最棘手�?善参ㄓ心隳軐⑺惺露继幚淼镁袟l。你的這些表現(xiàn),我與云娘都看在眼里�!�

    沈秋辭自責地搖了搖頭,“可我仍有失察的時候�!�

    她垂眸看著睡熟了的裴承韞,“大理寺卿平日里偽裝得甚好,他初任職時,我已讓人私下里調(diào)查過他,卻是一點錯漏也尋不出。此番若非云娘告訴了我他在背地里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我倒還真把他當成了好人。”

    沈秋辭越說越憤懣,冷不丁攥緊了匕首,朝著裴承韞心口的位置再度刺下去。

    這一次,鬼醫(yī)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秋辭回眸,滿眼疑惑地看著她,“師父?”

    鬼醫(yī)不緊不慢道:“他是大理寺卿,是啟朝的司法要員,你就這么殺了他,朝廷的人肯定會追查到底,總歸是件麻煩事�!�

    沈秋辭為難道:“可云娘下了死令,要我三日之內(nèi)取他性命。這事耽誤不得。”

    鬼醫(yī)瞥了眼窗外,庭院處明明燈火通明,但卻一點動靜也聽不見。

    “那些在外面吃酒的下人,喝了我下在酒里的藥,眼下已是醉了。等下我會將他帶到深山處,挖個坑活埋了,讓他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上京不是都傳著他失憶了嗎?一個失憶的人突然消失不見,旁人只會想著是下人疏于看管,讓他溜出府宅,找不到回家的路走失了。用這法子料理了他,總比你現(xiàn)在一刀捅死他,要少些后顧之憂�!�

    沈秋辭默然思忖須臾,頷首應(yīng)下,“那便按著師父的法子。”

    她抓住裴承韞的胳膊,想把他從床上拖起來,

    鬼醫(yī)再度攔下她,“這事交給我便成。今夜除夕,你與你母親分別多年,這重逢后的第一個團圓年,總不好留她一人在府上�!�

    見沈秋辭并沒有要走的打算,鬼醫(yī)又道:

    “還是說,你不相信師父能處理好此事?”

    沈秋辭忙道:“徒兒不敢。只是私心里尚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師父能幫襯一二。”

    鬼醫(yī)道:“你且說。”

    沈秋辭目光鎖住鬼醫(yī)的雙眼,“此次重返上京,徒兒發(fā)現(xiàn)母親身體羸弱,總是為病痛所侵。我少時也是體弱多病,好在得師父精心醫(yī)治調(diào)理,這才有了如今的康健。而今師父既然來了上京,不知可否來我家中一趟,幫母親診治診治?”

    聞言,鬼醫(yī)的神情明顯愣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斂正容色,故作尋常道:“你有此孝心,師父自當成全�!�

    第191章

    誰算計誰

    從前在天璣辦的時候,沈秋辭在一眾弟子中出類拔萃,最得云娘與鬼醫(yī)的青睞,故而私下里與她二人接觸的機會也最多。

    沈秋辭太過熟悉鬼醫(yī),以至于她每一個細微表情的變化,都能被沈秋辭敏銳地捕捉到。

    從方才鬼醫(yī)的怔忡與一瞬的眼神的飄忽中,沈秋辭看得出來,她是在有意回避關(guān)于母親的問題。

    她在心虛。

    對于外放情緒的處理,沈秋辭得云娘親傳,要比鬼醫(yī)自然得多的。

    她面色如常向鬼醫(yī)淺施一禮,恭聲道:

    “多謝師父�!�

    鬼醫(yī)略略頷首,又道:“這兒有我料理便成,早些回去陪伴你母親吧�!�

    沈秋辭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合門離去。

    于房門關(guān)上的一瞬,鬼醫(yī)的目光便灼熱地落在了裴承韞的臉上。

    她坐在床前的小幾上,眼神一刻也舍不得從裴承韞身上挪開,

    她伸手想要撫摸裴承韞的臉頰,卻在指腹即將觸碰到他肌膚時滯住。

    她眼眶微紅,嘴唇止不住發(fā)顫,像是有許多話想要對裴承韞說,

    但最終,唯化成了一句淹沒在窗外喧鬧炮竹聲中的‘對不住’。

    鬼醫(yī)知道,沈秋辭讓若星取了她所作的迷藥。

    那迷藥藥效很烈,若是用多了對身體的傷害極大。

    她擔心裴承韞的安危,遂掀開被衾一角,將手搭在裴承韞的手腕上,探聽他的脈搏。

    幾乎是在搭上脈的一瞬,

    鬼醫(yī)眉頭微蹙,看向裴承韞的眼神里也裹了幾分疑惑。

    裴承韞的脈象全然無恙,鬼醫(yī)從中絲毫探不出他有用過迷藥的跡象,

    甚至......

    連他的失憶,似乎也是假的。

    不妙!

    鬼醫(yī)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她只怕是遭了旁人算計。

    她起身欲走,雖動作已是利索,但裴承韞還是快了她半分反應(yīng),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裴承韞猛地掀起眼皮,目光和鬼醫(yī)慌亂的眼神對上。

    二人距離不過咫尺,窗外騰空爆裂的煙花炸出萬紫千紅的艷色,

    它們交替映照在鬼醫(yī)的臉上,足以讓裴承韞在原本昏暗的環(huán)境中將她看個真切。

    鬼醫(yī)下意識別過臉去。

    可對于裴承韞而言,那個在心底記掛了十數(shù)年的人,無論眼尾攀上了多少皺紋,鬢邊覆上了幾多華發(fā),他仍是只需一眼,就能認得出。

    雖然在與沈秋辭的溝通中,裴承韞早已對母親就是天璣辦的鬼醫(yī)一事有了心理準備,

    但當這般事實赤裸裸地拋在他面前,他還是不免震驚。

    裴承韞一時喉頭哽住,就這樣直愣愣地看了鬼醫(yī)半晌,才十分艱難地從嗓子眼里擠出了兩個字,

    “母親?”

    “吱呀”

    和著這一聲輕喚,

    虛掩著的房門再度被人推開。

    屋外,相慶除夕的煙花燃到了極點,

    斑駁光影閃爍間,沈秋辭逆著光,面無表情地朝她走來。

    鬼醫(yī)凝眉瞪著她,

    眼底溢出的,分明是沈秋辭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狠厲與恨色。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算計罷?”

    她問得開門見山,聲音低戾。

    “算計?”

    沈秋辭與她對面而立,冷笑一記后,語氣幽冷道:

    “你我?guī)熗街g,究竟是誰算計了誰?”

    第192章

    并無分別

    屋外的煙花在絢爛到極致后,很快喧鬧歸于寂靜。

    房中靜得可怕,空氣如膠凝住。

    月光揚下一層霧朦朦的薄紗,覆在三人各異的神色上。

    鬼醫(yī)察覺到,裴承韞擒著她手腕的手在微微發(fā)顫,

    她垂眸看著他深邃的眼,一時無言。

    鬼醫(yī)記得,少時的裴承韞在丹陽候府就不得待見,裴老夫人對他們母子滿腔怨念,隔三差五就會將裴承韞關(guān)到禁室,動輒謾罵虐打。

    禁室四面無窗,不燃燭火時昏暗異常。

    所以裴承韞自幼就很怕黑。

    哪怕是后來他大一些后,隨鬼醫(yī)去了云城,夜里也不敢一人入睡�?傄磲t(yī)的手腕,才能略安心些。

    鬼醫(yī)看向裴承韞的眼神,有一瞬的閃爍……

    也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月夜,她動作輕緩拂開了熟睡中的裴承韞攥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昔時一別,而今細細算來,竟已有十二載。

    此刻,裴承韞攥著鬼醫(yī)的力道,已不是昔日她隨手一拂就能擺脫的。

    鬼醫(yī)苦笑道:“我既來了,就沒想過要走。韞兒如今大了,應(yīng)也不會再因著懼怕黑夜,而要將母親的手這般攥緊。”

    鬼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但武藝卻并不精通。裴承韞與沈秋辭的身手遠在她之上,而今她入了圈套成了籠中鳥,已是插翅難飛。

    如此,裴承韞才漠然將手松開。

    他原是有許多問題想要問鬼醫(yī),

    問她當年為何要在異鄉(xiāng)丟下他一人,問她這么做是否有什么苦衷,問她這些年有沒有一刻曾后悔過。

    可最終,卻只是語氣冷淡地問了句,

    “你當真是燭陰賊子?”

    “賊子?”

    鬼醫(yī)冷笑,“你以為什么是賊子?占人良田可算?燒殺搶掠可算?奸淫婦童可算?毀人家宅可算?啟朝無端入侵燭陰,數(shù)年戰(zhàn)亂致使燭陰餓殍遍野生靈涂炭,你覺得他們不是賊子?反倒是我們這些為了家國安寧不計后果奮起反抗之人,倒成了你口中的賊子?”

    她向前兩步,猛然一把推開外窗。

    窗外庭院,下人們趴在暖著鍋子的大理石桌上,睡得正酣。

    今夜除夕,沈秋辭專程讓人給他們暖了鍋子帶著食材送過來,

    桌上此刻雖已狼藉,但仍能看得出食材品類繁復(fù),應(yīng)有盡有。

    鬼醫(yī)眸色陰沉地看著滿桌狼藉,聲音發(fā)狠道:“啟朝隨意一富貴人家下人所用的吃食,已是此般奢靡。而燭陰是農(nóng)耕大國,你知道那些種了一輩子地的農(nóng)戶,現(xiàn)在在吃些什么嗎?”

    她回眸,眼眶泛起紅澀,

    “他們的糧食被啟賊一把火燒了干凈,而今樹根草皮觀音土,什么能填飽肚子就把什么往嘴里塞。就連啟朝百姓丟掉不要的泔水,都能成為他們不敢奢望的佳肴。你告訴我,誰是賊子��?”

    她眼神寒浸浸地落在裴承韞身上,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你我剝開皮扒開骨原是流著一樣的血脈,你若執(zhí)意覺得燭陰人皆為賊子,那么你呢?你與我又有什么分別?”

    第193章

    從容不迫

    鬼醫(yī)這番話,的確叫人無從反駁。

    可國之戰(zhàn)事,各自立場不同,從來都沒有對錯之分。

    沈秋辭只道:“啟朝與燭陰無論有再多的恩怨,也與我長姐無關(guān)。難不成你們擄走了我,將我長姐推下樓臺,大仇便可得報了?”

    “無關(guān)?”鬼醫(yī)斜眼覷著沈秋辭,“你是想與我說,你和你長姐是無辜的,不該遭了我們的算計?”

    她靜靜打量了沈秋辭少頃,忽而笑了,

    “你父親領(lǐng)兵征戰(zhàn)燭陰多年,為啟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保你全家榮華富貴。你姐妹二人雖然不曾參與其中,但沈家今日的富貴,有哪一處不是靠著我們燭陰的血肉喂出來的?既得利益,何來無辜?

    若你與你長姐無辜,那我那為保家國不被侵犯,而被你父親斬于馬下的夫君,他又何辜?若不是昔日你父親種下那樣的因,怎會叫你得了今日這般的果?你要怨便去怨你的父兄,怨你的皇帝!”

    沈秋辭原本以為,鬼醫(yī)此番被識破,應(yīng)會與他們狡辯周旋,

    卻沒想到她倒像是無所畏懼了,不等沈秋辭多問兩句,便將所有事都和盤托出,不作任何隱瞞。

    “你認得這般利落,便不怕我將此事告訴朝廷?”

    鬼醫(yī)不屑一嗤,“你若喜歡說就去說個夠。不過你開口之前,我勸你細想想你如今是個什么處境。你雖在天璣辦長大,但對于天璣辦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除了我和云娘,天璣辦還有多少與你相熟的人?除了上京屬你麾下的那些女子外,你了解各地州究竟是怎樣的部署嗎?這些在上京跟著你的人,都與若星一樣,是自幼與你一同長大的好姐妹。你大可以將這件事告訴朝廷,到時候朝廷下令清繳天璣辦,定會將她們不留活口,全部誅殺。

    而她們,全都是啟朝的子民。你覺得我們會在乎她們的死活?”

    整個天璣辦上下,除了鬼醫(yī)和云娘外,其余上千女子皆是啟朝子民。

    燭陰對啟朝恨之入骨,這些被他們培養(yǎng)成劊子手的女子,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是他們打算舍掉的棄子。

    他們怎么會在乎?

    鬼醫(yī)窺著沈秋辭眼底的憤懣,表情愈發(fā)淡定從容。

    她回身拍了拍裴承韞的肩膀,低聲道:

    “還有韞兒你。若是讓皇帝知道了,你身上流淌著的是燭陰的血脈,你覺得他還能繼續(xù)讓你擔任大理寺卿一職?呵,他不殺了你,便已算是他仁慈�!�

    “如今你既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啟朝已是沒了你的容身之所。不如與母親一同歸了燭陰去。你本就是燭陰的后代,保家衛(wèi)國是燭陰男兒生來就擔在肩膀上的責任。至于你......”

    鬼醫(yī)緩一緩,倏然抬眉看向沈秋辭,“我與云娘從來都沒有怕過,有朝一日你知道了真相,會怨恨我們�!�

    她緩步走到沈秋辭身旁,附耳她道:

    “你若知曉了你父兄當日為何會戰(zhàn)死沙場,只怕你會比任何人,都更痛恨啟朝,更痛恨皇帝�!�

    第194章

    卸磨殺驢

    沈秋辭聽得出鬼醫(yī)的話里有話,她只問:

    “師父有話不妨直說�!�

    鬼醫(yī)冷笑,“阿辭。你當真以為你父兄當年的死,只是一場意外?”

    沈秋辭略一怔忡。

    她的確懷疑過父兄的死有蹊蹺。

    從前線傳回的消息,當年皇帝御駕親征,父兄隨行跟護。

    啟朝五萬大軍分為十二波軍隊從各面突擊燭陰,

    父兄率領(lǐng)兩千精銳,與皇帝從燭陰西南境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突圍。

    怎料軍機泄露,父兄所帶的軍隊在鬼陰山夜半遭了燭陰大軍的埋伏。

    父兄為了護皇帝周全,領(lǐng)兵與燭陰死士部隊殊死一戰(zhàn),給皇帝爭取逃命的時間。

    那一夜,啟朝兩千精兵苦戰(zhàn)燭陰三萬大軍,全軍覆滅,又為燭陰一把火焚了尸,燒成了炭。

    沈秋辭初聽此事,心底便又疑惑:

    父親領(lǐng)兵征戰(zhàn)四方從未打過敗仗,不單是因為啟朝本就軍力強盛,也因為父親極擅用兵之道,凡事都會做出萬全的準備。

    按理說此番皇帝御駕親征,父親應(yīng)該更謹慎才對,軍隊如何部署這樣的軍機密要絕對不會泄露出去,更遑論讓燭陰洞察先機?

    可戰(zhàn)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即便是常勝將軍,也難免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人死燈滅,即便沈秋辭再想深究下去,也成了難事。

    鬼醫(yī)見沈秋辭長久不語,道:“你父親征討燭陰多年,從未有過敗績。燭陰與啟朝兵力懸殊,在啟軍的強攻之下,燭陰毫無勝算可言。五萬啟軍只需長驅(qū)直入,便能殺我燭陰個片甲不留。你父親是用兵奇才,他何以當日要將軍隊分散開來各自行動,反倒給了燭陰可乘之機?”

    她聲音漸弱,語氣格外幽冷,“燭陰并沒有打贏那場仗,也沒本事埋伏了你父兄帶領(lǐng)的軍隊。阿辭聰慧,不妨猜猜看,你父兄若非是死在了燭陰之手。那么還有誰能有本事,讓你父兄以及他們手底下的兩千親兵全軍覆沒,為國捐軀?”

    聞言,沈秋辭一時恍惚。

    她心里自有答案,

    若當日父兄并未遭燭陰的埋伏,那么能讓他們死在沙場上的,就只有一個人......

    便是皇帝。

    鬼醫(yī)緊盯沈秋辭出神的目光,繼續(xù)道:

    “那時你父親已經(jīng)打下了不計其數(shù)的勝仗,為啟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加之他為啟軍在狗皇帝那謀了不少利益,令他在軍中威望頗高。

    若一國上至將領(lǐng),下至兵衛(wèi),都對除了皇帝之外的另一人感恩戴德,對他的話奉為圭臬,那么來日若那人生了野心,意圖謀逆,只怕他的存在,才是對皇權(quán)最大的威脅。

    你父兄死后,狗皇帝給盡了你們沈家榮耀富貴,可那些不過都是虛妄事罷了。沈家無男丁,這一脈就此斷了,無人可繼承忠勇公的爵位。等你與你母親百年之后,還有誰會記得沈家的功勞?”

    自頂替了長姐的身份重回上京后,從所有人口中,沈秋辭都只能聽見關(guān)于皇室的好。

    皇帝如何照顧沈家,文武百官如何敬重父兄,

    甚至在迎父兄遺軀回朝下葬的當日,皇帝特意停了早朝,親自往沈家祖墳去,主持喪儀,為父兄上香。

    皇帝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不止一次說過,父兄是他的救命恩人,沈家是啟朝最大的功臣,

    他給足了父兄死后的哀榮,

    可無人想過,這份‘哀’,或許本就是拜他所賜。

    第195章

    幸存之人

    子時過。

    隨幾聲悶雷響徹蒼穹,一場春雨就這般突兀地落了下來。

    落檐雨水清脆,卷著寒意從菱窗開合的縫隙處襲入房中。

    連帶著,也在沈秋辭的面色上覆上了一層霜寒。

    裴承韞側(cè)目注視著沈秋辭表情的變化,見她如此,只怕多半是信了鬼醫(yī)的話,便對鬼醫(yī)道:

    “這些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

    鬼醫(yī)回眸橫了裴承韞一眼,“你倒是會為了那狗皇帝開脫。當日燭陰敗退,啟軍長驅(qū)直入燭陰城,圈禁帝君,將城內(nèi)珍寶洗劫一空。沿途所遇平民百姓,男子不肯歸順者一律屠殺,女子則充入軍營為妓。

    燭陰一夕之間成了人間煉獄,而為啟軍打了勝仗的大將軍,狗皇帝自也沒有‘薄待’,撤軍后,便給他們行了一場慶功宴�!�

    鬼醫(yī)抬眸看著窗外密雨,戲謔而笑,

    “鬼陰山是燭陰的最后一道防線,破了鬼陰山,就意味燭陰再無退守之地。那場慶功宴,正是在鬼陰山上舉行。當日,燭陰的死士提前在鬼陰山埋伏起來,想要伺機襲擊狗皇帝,與他玉石俱焚。

    奈何軍營守衛(wèi)森嚴,死士不得而入,只能伺機而動,遠遠地用千里鏡觀察著狗皇帝的一舉一動。

    那場盛宴,主要宴請的便是你父兄與他們手底下的兩千親兵。皇帝舉杯,邀眾將士同飲。怎料一杯酒水下肚,除卻皇帝外,啟軍的將士卻紛紛倒下。

    皇帝淡定看著他們一個個昏死過去沒了動靜后從容立場。很快,就有錦衣衛(wèi)提著不計其數(shù)的火油,朝那些倒地不起的將士身上潑了上去。之后一把火焚之,以他們?nèi)馍頌橐c亮了整座鬼陰山。

    這場聲勢浩大的剿滅燭陰之戰(zhàn),實則是狗皇帝為你父兄與他們的親兵,精心布置下的一場死局。這樣卸磨殺驢的事兒,若在我們燭陰,斷斷不會有人能做得出。你們啟朝有句俗語,云作無毒不丈夫。就是因著我們燭陰還有人性,所以才活該被喪心病狂的啟賊欺負到如斯境地!”

    鬼醫(yī)胸腔劇烈起伏著,每一句話都聲似泣血,

    末了,她看著神情恍惚的沈秋辭,沉聲問道:

    “事到如今,你若還心存僥幸,覺得你父兄是跟了明君,而我所言不過是妖言惑眾。那么我且問你,你年少時,應(yīng)是見過你父親手底下的副將林勉。他是個用兵奇才,對你父親忠心耿耿,也是最得你父親信賴之人�!�

    林勉......

    沈秋辭細細回想,很快就想起了鬼醫(yī)口中的這位林副將。

    她少時林副將便時常出入沈宅,有時與父親論及軍事,一說就是一日一夜。

    父親曾說過,他是個極有抱負之人,因著家中沒有親眷,故而上陣殺敵時格外勇猛,跟在父親手底下,不過三年就從一個小兵被提拔成了副將。

    沈秋辭淺淺頷首,應(yīng)下鬼醫(yī)的話。

    聽鬼醫(yī)繼續(xù)道:“你既認識他,就該知道他視錢財為糞土,家中又無親眷,一心報效朝廷。他這樣的人,沒有軟肋,不好為人拿捏,他不愿做的事,自然也沒人可以逼迫他。

    當日大火燒山過后,燭陰死士曾前去查看。你父兄連同他們手底下的親兵,幾乎全數(shù)被燒成了炭。唯有林副將因著不勝酒力,狗皇帝與眾人敬酒的時候,他不過淺嘗輒止。

    那酒水里的迷藥對他沒有完全起效,大火時他身上疼痛難忍醒了過來,拼著一口氣爬到了一旁的雪堆里,這才沒被當場燒死。

    死士將他救回了燭陰,醫(yī)治了足足一個月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不過他傷勢太重,再不能提刀舞劍,人算是徹底廢了�!�

    鬼醫(yī)默然少頃,拍了拍沈秋辭的肩膀,聲音溫沉道:

    “阿辭。師父與你說的話你或許不信。但林副將是與你相熟之人,你不妨去親口問問他,看看他這個親歷者,對啟朝、對你們的狗皇帝,是個什么看法?”

    第196章

    啟程燭陰1

    聽鬼醫(yī)這般言之鑿鑿,

    沈秋辭心底原本關(guān)于父兄之死的疑云,又加深了幾分。

    倘若父兄并非戰(zhàn)死沙場,而是死于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算計,

    那么這背后算計之人無論是誰,她都不會善罷甘休。

    她迫切想要求證真相,便問鬼醫(yī),“林副將如今在哪兒?”

    鬼醫(yī)道:“他身子不方便行動,被救后一直住在燭陰。你想見他,需得與我回燭陰一趟�!�

    燭陰......

    這些年來,沈秋辭從旁人口中聽見過無數(shù)次這個國家的名字,可她卻從未踏足過。

    沉默了少頃后,她定聲道:“好,我與你同去�!�

    見她答應(yīng)的這般利落,鬼醫(yī)眸光一滯,

    “你不怕我與你說這些純是胡謅,不過是為求自保,誆你入局的陷阱?”

    “我已在局中,為何要怕?”沈秋辭緩聲道:“燭陰的目的是想要報復(fù)啟朝。我雖被卷入其中,但你們真正想要對付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既如此,你又何須騙我?

    今日,我若是殺了你為長姐報仇,天璣辦定然不會放過我。我或許可以逃到天邊去隱姓埋名,又或是尋求皇帝的庇護。但母親體弱多病,受不住舟車勞頓,只要有她在,我就不敢輕舉妄動�!�

    說話間,沈秋辭忽而想起之前她在給母親診脈的時候,探得母親脈象有異,

    母親雖然時常會被小病小痛侵擾,但脈象卻是十分康健,并不見虛虧的情況。

    她緩過神來,問道:“這些年來,你們一直在暗中替我母親調(diào)養(yǎng)身子?”

    鬼醫(yī)欣慰一笑,頷首道:“你到底是我親傳的徒弟,無論是醫(yī)術(shù)還是心思,都盡得我真?zhèn)鳌?br />
    你父兄過世,加之長姐跌落樓臺癱瘓不起后,你母親遭受了極大的打擊。憂思擾心,必會氣血兩虧。若非我暗中用藥替她調(diào)理著,她未必能熬到你回來見她的這一日。

    燭陰與啟朝不同,從不會濫殺無辜。即便你父兄殺我們子民無數(shù),對待你長姐,我們也并未痛下殺手。她癱瘓之際,若非裴家換了她吊命的藥,她絕不會死�!�

    沈秋辭眉頭微蹙打量著鬼醫(yī)。

    讓一個人生不如死、沒有尊嚴的活著,這便是他們口中的不曾濫殺無辜?

    沈秋辭冷笑一聲,不應(yīng)這話。

    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裴承韞忽而低聲與她說:

    “只你一人去,可能應(yīng)付?”

    沈秋辭尚未開口,倒是鬼醫(yī)搶先一步從旁道:

    “燭陰并非洪水猛獸,有何事需要阿辭應(yīng)付?反倒是你......”

    她滿目柔光凝視著裴承韞,眼底流露的情緒甚是復(fù)雜,

    “我是很想帶你一并回到燭陰,那本也是你的家鄉(xiāng)。但你失憶一事,既連宮中太醫(yī)都能瞞得過,便說明你已將天璣辦的行事告訴了皇帝。此番失憶,是連皇帝也陪著你,一起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戲。所以現(xiàn)在,你不能走�!�

    她拍了拍裴承韞的肩膀,溫聲道:

    “你得留下與皇帝周旋,別叫他生出更多的疑心來�!�

    裴承韞聲音冷硬道:“你憑什么覺得我會聽你的話,為了燭陰而去與啟朝抗衡?”

    “你有的選嗎?”鬼醫(yī)反問。

    裴承韞不答,

    只因他自知,他是無二路可選。

    若真如鬼醫(yī)所言,沈家父子是被皇帝所殺,那來日等皇帝知曉了他的身份,哪里還會留下活口?

    短暫的靜默過后,裴承韞不再理會鬼醫(yī),只低聲對沈秋辭道:

    “你母親那邊我會替你照顧好,此去萬事小心。”

    話落,他動作極輕地拍了拍沈秋辭的肩頭。

    沈秋辭定定看著他,頷首道:

    “多謝你�!�

    第197章

    啟程燭陰2

    啟朝與燭陰相距甚遠,便是日夜兼程的趕路,少說也得月余才能抵達。

    啟程往燭陰去的這一路上,起先沈秋辭與鬼醫(yī)并沒有過多的交談。

    她對鬼醫(yī)的感情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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