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旁敲側(cè)擊,偷閱典籍……無所不用其極。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最后,
這個奴隸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天賦異稟的真正原因——
他的先祖。
他知曉了重華建國時的舊事,知道了自己的祖輩曾離國君之位僅有一步之遙,卻因為被兄弟算計,所以落得個滿盤皆輸?shù)木车亍?br />
在那之后,全族連累,功績抹殺,劃歸為奴。
所謂成王敗寇,便是這個意思,是嗎?
他不禁想,如果先祖沒有那么婦人之仁,先一步下手剿殺手足,那么今日享受著無上榮光的人豈不就是自己,可以肆意踐踏仆奴的人豈不也是自己?
再思索下去,花破暗便陡然悟到,他原本并不是奴隸,他只是與王權(quán)錯肩而過了而已。
他本也可為尊的。
知道了這些真相之后的小奴隸,窺瞧著那些王孫公子時,心里就再也沒有疑惑,有的只是憎恨、鄙薄以及嘲笑。他用那雙鷹一般的眼睛看著這群廢物,看那些資質(zhì)平庸的蠢貨怎么努力也無法企及他所能輕易達到的高度。
那種被褫奪了榮華的厭憎感在他心里猶如野草瘋長。
他想改天換命。
但是,花破暗是個聰明人。他明白匹夫之勇只能換來人頭落地,所以他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仍舊隱瞞裝可憐,裝糊涂。他像個在草叢深處游曳的蛇,暗中窺探著外面的風吹草動,他希望自己能得到一個名正言順的、可以在君上面前露臉的機會,為此他需要一步一步構(gòu)建自己登上人極的臺階。
而他選中的第一級臺階,就是當時學(xué)宮里最純善心慈的大宗師——沉棠沉宮主。
花破暗心機深重,他深杳沉棠人品,知道沉棠是個心地柔軟性情溫柔的濫好人。
所以,他時不時在沉棠面前混個眼熟,留下乖順懂事的印象,待到時機成熟,便策劃了自己靈核暴走一事,果然騙得了沉棠的垂憐。
當沉棠溫和地對他說出:“傻孩子,我已與君上稟奏,破例收你為弟子,你好生歇養(yǎng),待恢復(fù)了便隨我出入學(xué)宮�!睍r,花破暗知道自己的第一步險棋是賭對了。
沉棠這個愚蠢的善人,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之后他便肆無忌憚地利用沉棠的同情,在沉棠身邊扮得可愛又馴順,逐漸成為沉棠最親密的弟子。
因為老師的信任與支持,他日趨強大,于野心的棋盤上落下一枚又一枚正確的棋子。離他想得到的東西也越來越近。
但其實,他也不是沒有過內(nèi)疚。
看到沉棠毫無保留地把法術(shù)教給他的時候,見到沉棠心無城府對他露出笑容的時候,收到沉棠贈與他的寒衣的時候……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所做所謀,是不是錯了。
有一次,他高燒昏迷,醒來時看到沉棠在桌邊疲憊地支頤淺寐,手邊還有一盞已經(jīng)烹好的藥湯,他看著沉棠那張清癯溫雅的美好側(cè)臉,心忽然疼得那么厲害。
其實這些年,他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里,看著沉棠不在意別人的指責,耐心地教他,指引他,他瞧著沉棠與他人辯論,說奴隸之子秉性純善,又有什么不可教化的。
他吃過沉棠送給他的糖葫蘆,喝過沉棠為他熬的粳米粥,涂過沉棠贈與他的傷藥……沉棠貴為學(xué)宮之主,卻從沒有因為他的出身而薄待過他分毫。
他還給他起了名字,叫他花破暗,哪怕在長夜中,也能花開破暗。
所以喚出“師尊”二字時,從一開始的虛情假意,到最后,都是真心的。
只是,他那時候是如此地亟欲攀登權(quán)力的高峰,只是對他而言,憎恨和野心始終占據(jù)著上風。這些真心最終并沒有改變什么,甚至他也很清楚,沉棠世家是徹頭徹尾君上的人,當年推翻自己先祖的家族里,沉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
他能對沉棠有真心。但他絕不能對沉棠心軟。
因果業(yè)報?
咎由自取?
他不知道。
總之花破暗最終也沒有改變自己前驅(qū)的方向,他戰(zhàn)勝了自己內(nèi)心的糾結(jié),繼續(xù)窺探沉棠的秘法,暗中研習那些為人所不齒的黑魔禁術(shù),然后將沉棠教給他的光明之術(shù)一一篡改,化作黑暗邪法。
最終,舉兵謀反。意欲推翻重華王朝。
那一年,他率著數(shù)十萬隨扈,領(lǐng)著血魔獸凈塵兵壓母邦時,內(nèi)心的狂傲與意氣風發(fā)可想而知。一路上他設(shè)想著破城之后,舉國跪拜,向他這個從前無人看得上的奴隸俯首稱臣,哀哀乞求一條活路。
痛快。
到時候是容他們生,還是由他們死?花破暗懶得去預(yù)設(shè)這么多,這些人在他眼里就像秋后的衰草,并不是他會提前操心的東西。
令他在心里反復(fù)狎昵地構(gòu)想著,思忖著,不知該如何安置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踩過的第一級臺階——修真學(xué)宮的宮主沉棠。
貶黜他為庶人?
不不不,不夠意思。
由他繼續(xù)在宮里教書?
太過乏味。
挑斷他的手筋腳筋,關(guān)入牢獄之中?
……可為什么呢?沉棠到底是對他極好的,從未有仇,何必關(guān)他入牢籠。
但只要一想到把沉棠關(guān)起來,花破暗便感到一陣興奮,令他舔著嘴唇,眸光發(fā)亮。他彼時并不知道這種沖動意味著什么,他心里只是隱約知道,自己征服重華的巨大快感里,有很多一部分,是因為他可以擺布沉宮主。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著,喜悅就寫在他年輕張狂的臉上。
是最后的收盤了。
今日之后,何人再敢螳臂當車?
——
可這盤棋,他預(yù)設(shè)了千萬種結(jié)局,唯獨沒有預(yù)想過沉棠的選擇。
花破暗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這最后一局還未開場,沉棠便就在他眼前,用那雙曾經(jīng)替他擦過汗的手,終結(jié)了他最得意的血魔之獸的性命。
那個人,用那雙曾經(jīng)笑著看著他的眼,冰冷地遙望他。用那曾經(jīng)溫柔為他解釋術(shù)法的嗓音,狠戾至極地告訴他。
“一切都結(jié)束了。花破暗,你的野心只能到此為止�!�
你的野心。
你的圖謀。
你的一切……包括你邪佞不堪的妄想。
都只能到此為止。
你是我縱出的惡魔,我沒有看清你卑劣的嘴臉,以至于血流漂杵,國將不復(fù)。那么我此刻便以罪人之身,阻你不得再踐踏重華一步。
我不覺得死有什么可怕的。
我只覺得,這些年,你在我身邊,笑著喊我?guī)熥穑枪еt溫良的模樣——才是人世間最可怖的噩夢。
那一天,人們只瞧見沉棠以身殉魔,卻沒有聽到沉棠在消散前,最后問花破暗的那一番話。
他說:“花破暗,你拜我為師這么久,我捫心自問,未曾有一天薄待于你。”
“……”
“我那么多年的尊重與真心,沒想到……換來的……是你這樣的回報……”
花破暗在法術(shù)相碰的激烈渦流里,看著沉棠一點一點破碎的身影。
“花破暗……”沉棠盯著他,沙啞道,“你謀劃了這么長時間,利用了我這么長時間……這些年里,我問你——你可曾有一瞬,想過回頭,感到后悔?”
好像有什么堵在花破暗的喉嚨口,他看著沉棠那雙眼睛,那雙總是對他充滿了鼓勵,充滿了期盼,從來沒有過半點歧視與猜忌的眼睛……那種苦澀就一直堵著,直到沉棠最后散成了灰,那個沉棠想聽的答案,他仍是不曾說出來。
沉棠故去了。
花破暗是個權(quán)謀家,野心家,他自認為感情對他而言絕非最重要的,可是他仍是在沉棠死后,變得異常的瘋魔而且變態(tài)。
幸好沉棠以身殉魔時,最終并沒有直接說出“我后悔當初在君上面前替你這個惡鬼求了情”,可能是來不及說,可能是他想等花破暗的那個回答,但不管怎么樣——萬幸。
不然花破暗或許會更瘋。他已經(jīng)夠瘋了。
沉棠身死,血魔獸封印,燎國兵敗。
這是世人所知的那一戰(zhàn)的結(jié)局。
可無人知曉的是,在花破暗撤兵回燎之后,在大燎的深宮中,他一直被夢魘所纏身。幾乎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夢到大決戰(zhàn)那一天,沉棠看著他,在化彌于塵埃前,問他——
“這么多年,你可曾有一瞬,想過回頭,感到后悔?”
他在夢里想要說話,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到了最后他總是看見沉棠仰頭長笑,眼尾有血淚落下。
花破暗,花破暗……我為何會贈你這樣一個美好的名字?你怎配。
你不曾后悔是嗎?
我后悔了。
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收了你這樣一個惡鬼為徒。
噩夢的最深處,每每都是花破暗看到沉棠神情冰冷到幾乎無法辨認的臉,惡毒地吐出兩個字來——
賤種。
……
賤種!!
猛地驚醒,床周圍落著黃綢緞飄飛。
花破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夜里,靜不下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臟。
汗?jié)裰厣馈?br />
燎國的人都說,國主花破暗瘋了。
兵敗重華之后,就越來越瘋。
是,他是瘋了。但不是因為人們以為的戰(zhàn)敗。他是因著噩夢連連,因著滿腔不甘與憎恨,以及還有他并不愿意承認的痛苦。
他尋來九州大陸所有他能尋的招魂之道,試圖召尋沉棠的亡魂碎片。
他迫切而且瘋狂地想逼問沉棠為什么。
為什么非要做到這個地步?這天下誰做國君不一樣!憑什么不能是他?他進城之后縱然殺遍所有人,也一定會留下沉棠一條性命——
為什么最后死的反而是沉棠?他唯一愿意留下的人,居然殉身魔獸,去救那些他恨不得像斬除野草一樣斬除的廢物?
憑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施法拼湊那些沉棠破碎的殘魂,每一次失敗,心中的怨戾就更甚一分。他就會想,沉棠果然是重華君上的走狗,毀他的霸業(yè),還要毀他的心。如此折磨他,這就是他給他的報復(fù),對不對?
他不會作罷的。
他花破暗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他。
終于有一天,他搜捕到了一個沉棠的表親。血緣的紐帶讓一直失敗的回魂之術(shù)最終奏效,花破暗將沉棠的魂魄盡數(shù)注入到了那具鮮活的身軀里,猶如強行奪舍一般,召回了沉宮主。
大燎殿內(nèi),黃金帳里,面對那個失而復(fù)得,死而復(fù)生的人,花破暗有諸般念頭急涌上心,可最終他做的,卻是一件他自己都沒有意料到的事情。
他竟將一切擱之于后,萬般咒怨與惡毒,停泊喉間,最后他嘴唇微微顫抖,俯身吻了上去。
沉棠——貴族學(xué)宮的大宮主,君子慧,誓死效忠于重華的忠臣……
呵……還不是成了他重制而生的活死人��!重華為他們的英雄做了什么?連沉棠死后的魂魄安寧他們都護不了!
何其無用!
他花破暗才是這九州最不可違逆的霸主!
這一吻之下,他忽如醍醐灌頂,簡直覺得自己找到了最為上乘的取樂途徑。
這好像是一場笑話,制作傀儡,招魂入體,大費周章地將個死人救回來,就為了一夜承歡?
可他那一晚就和渴極了的旅者在汲取甘泉一樣,將這個被他從閻羅殿奪回來的男子狠狠地拆吃入腹,吞食嚼骨。
沉棠以活死人的姿態(tài)重回了他的身邊。這一瞬間,花破暗忽然不想再去追問沉棠為什么非要以身殉魔,為什么非要救國赴死。
這些都不重要了,都已經(jīng)過去。他此刻心中感到無比的安定,似乎沉棠活著這件事是他心底一直所渴望的,只是他到今天才發(fā)覺罷了。
他是滿足的。
可滿足的人,到底也只有他一個而已。
被他硬生生從地府里撈回來的沉棠活得非常痛苦,他終日都面對著自己造成的業(yè),他被困囿于牢籠之中,被困囿在一具并不屬于他的身體里,一個本該落入黃泉的魂,卻被迫留于人間,飽受活著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歲月究竟何時才是一個盡頭,花破暗救活他之后,似乎對征伐暫時沒了那么大興趣,轉(zhuǎn)而迫切地鉆研起了長生之術(shù)。似乎想一百年兩百年地把這樣的日子延續(xù)下去。
花破暗再也沒有給過他“死”這個機會。
還有更荒唐的,因為經(jīng)過他先前的死亡,所以花破暗內(nèi)心的瘋狂與陰暗更甚。這個魔頭似乎是覺得沉棠就是太惦念著無關(guān)之人的生死,當時才會有那殉魔之舉。為了讓沉棠不再將別人放在心里,他鉆研出了各種各樣詭譎的術(shù)法,來一一剜除沉棠與外界的瓜葛。
忘卻親眷的藥水,斬斷思念的蠱咒,凡此種種,無所不用其極。
花破暗甚至探究出了一種詭道,能夠斷絕凡人生生世世的緣分——無論是姻緣、親緣,還是友緣。
只有斷絕了沉棠所有的緣分,令這個人命主孤煞,他才能夠安心,才能夠確信,沉棠不會再為了旁人做出什么捐身殞命的事情來。
但或許是因為良知未泯,又或許是被沉棠那種不肯屈服的固執(zhí)所撼動,當時燎宮中負責照看沉棠的圣女大祭司動了憐愛之心。
這位圣女,就是蘇玉柔。
蘇玉柔因為自己的能力與地位,是少數(shù)能接近沉棠的人之一。
這么些年,她看沉棠掙扎著與這些邪術(shù)對抗,承受逆天之苦,終日生不如死。在感其心志堅定的同時,愈發(fā)覺得不忍。
終于有一天,她下定決心,趁著花破暗因西北戰(zhàn)事而遠征,將沉棠從宮中救了出來,兩人歷經(jīng)險阻,最終逃出了燎國的國境。
其實她這般襄助于他,并非全無私心,蘇玉柔當時已愛慕上了沉棠,有意與他拜堂成親�?墒浅撂牡囊鼍壘已被花破暗斬斷,無論蘇玉柔如何真心實意地努力待他,最后都只是枉然錯付。更嚴重的是,沉棠因為之前被花破暗百般折磨,邪術(shù)加身,記憶越來越混亂,痛苦也越來越深重。
見他這樣殘喘于世,蘇玉柔萬分悲傷,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她出宮時,盜了燎宮中最珍貴的寶物之一,那就是花破暗當年從沉棠家族搜出來的傳世神器“逆轉(zhuǎn)石”。
相傳這逆轉(zhuǎn)石有改變過去的能力,但沉棠家族的人從來都只是看護它,不曾使用它。花破暗幾次欲從沉棠口中套得喚醒逆轉(zhuǎn)石的方法,也都不了了之�?蔁o論怎么樣,這石頭之中都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能夠逆天改命。
于是,她以它做陣眼,結(jié)陣施術(shù),封印了沉棠所有的記憶與魔咒,給予了他新生。從此世間再無沉宮主,病榻上蘇醒的,是姜拂黎。
用逆轉(zhuǎn)石施法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蘇玉柔受了反噬,一張傾國傾城的面容被蠶食的一半,半張猶絕美,半張已如魔,從此只能靠白紗遮面。而那枚逆轉(zhuǎn)石,被她秘密地嵌在了姜拂黎的左眼里,因其屬性所致,夜晚它會吸納天地之靈,陷入暫歇,這也正是姜拂黎夜間時左眼無法清晰視物的緣由。
這之后,蘇玉柔與姜拂黎結(jié)伴同行,本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下去,可漸漸的,蘇玉柔發(fā)現(xiàn),花破暗在沉棠身上留下的印記當真是極為可怖的。譬如說,被逆轉(zhuǎn)石壓制的姜拂黎幾乎什么都不記得了,但卻會忽然問她:“我是不是曾經(jīng)有個很乖巧的小徒弟?”
他甚至在一日春光和煦,桃花初開的午后,坐在窗邊,默默復(fù)寫了一冊書譜。
她好奇,問道:“你在寫什么?”
姜拂黎淡淡的,沒有什么情感——那是被逆轉(zhuǎn)石壓制之后他一直以來的狀態(tài),這狀態(tài)時常令她覺得他像個行尸走肉的人,可是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活得輕松一些,不至于寤寐難免,痛苦難當。
姜拂黎說:“我也不知道,腦子里忽然想起來這些東西,就隨手寫了,好像是不錯的劍招�!�
她湊過去一看,卻是啞然。
《斷水劍譜》。
在燎宮之中,國君花破暗無事最喜愛練的一套劍。所謂“五年一劍春秋變,十載一劍逆滄桑,此劍凌絕可斷水,平生難斷向君心�!睌嗨畡�,是沉棠收花破暗入門之后,傳授他的第一套劍法。聽說是沉棠專門依著花破暗的身法優(yōu)劣所撰寫的。
從前花破暗說著這段往事時,眉目間總是帶著些狂絹的得意,但又佐著些許悲傷。
對于花破暗而言,他后來領(lǐng)教過無數(shù)凌厲的劍術(shù),斷水劍絕不是最強的招式。
對于沉棠而言,他一生創(chuàng)生過許多絕妙的術(shù)法,斷水劍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創(chuàng)造。
可如今,姜拂黎把什么都忘盡了,卻還能在小窗前心平氣和地寫下這一套劍譜。蘇玉柔看在眼里,竟也不知是何許滋味。
姜拂黎抬頭:“怎么了?你知道這劍譜的來由?”
她倉皇垂了眼睫:“……沒什么。我、我也不知道……”
兩人就這樣隱姓埋名遁藏林中,許多年。
花破暗從前在燎宮中鉆研長生不老禁術(shù),給姜拂黎與蘇玉柔都服過那種禁藥。蘇玉柔因為了讓姜拂黎修養(yǎng)生息,又怕遭來花破暗的追捕,所以躲在深山結(jié)界中,漸漸的,就不知人世幾何。
待她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出山詢問時,竟得知時光已過數(shù)百年。
她心中驚愕,知道花破暗當年的長生秘法原來竟是成功了的。再打聽各國狀況,得知了這數(shù)百年間許多小國的覆滅與新立,得知重華已換幾代國君,問到燎國時,卻得知國主花破暗當年因為求長生術(shù)太迫切,大行巫蠱之術(shù),結(jié)仇太多,最終弄巧成拙,被刺殺之后遭到反噬而死。如今的燎國也換了好幾個國主了,只不過他們的國主是個傀儡,真正的主宰者其實是隱匿于幕后的燎國國師。
她聽完之后,不由大松一口氣,知道自己與姜拂黎終于能夠重新回到俗世里而不用憂心被花破暗追蹤。
但她心里仍隱隱有些發(fā)憷,總覺得那個神秘的國師,似乎隱約透著某種熟悉與不祥。
她的不安在幾年后得到了證實。
她和姜拂黎避世數(shù)百年,歸隱山林以醫(yī)術(shù)為主修,重新出山之后,他二人走南闖北,一邊熟悉現(xiàn)今世道,一邊從戰(zhàn)火中救了不少無辜百姓。
有一回,他們路過梨春國的一個小村落,正遇到燎國修士大肆屠戮。姜拂黎于刀下救了一雙孤兒,年紀稍大的那個抱著弟弟,不住向戴著面罩的姜拂黎叩首,請求姜拂黎將他帶走。
姜拂黎是感情被封印的人,照理而言并不會有什么松動,可那天他盯著跪在他面前哀哀乞求的少年郎,卻做了一件讓蘇玉柔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自己復(fù)寫的那一本《斷水劍譜》,贈給了這個少年。
“我留著這本劍譜沒什么用途,太弱了。不過如果你好好參悟,或許能憑著這本劍譜悟出些屬于自己的劍道,自保足夠�!�
回去之后,蘇玉柔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姜拂黎漫不經(jīng)心地碾著藥末,說了句:“不知道,就覺得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樣子,好像在哪里見過�!�
蘇玉柔心里一驚。
是的,是有一個人,也曾這樣跪過你。
那是在數(shù)百年前,重華學(xué)宮里,一個狼子野心的奴仆少年哀哀跪在你面前,懇求你救他一命,留他一條生路。
這些話蘇玉柔沒有說出口,但她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雨季,濃云后隱有閃電舞爪張牙。
她知道,風暴又要來臨了。
燎國對他們的追殺是忽然發(fā)起的。在姜拂黎給了少年斷水劍的幾年之后,突然有燎國的刺客發(fā)起了奇襲。他們倉皇躲避,逃開了幾次捕殺,在最危險的一次追殺之后,蘇玉柔失去了最后一絲僥幸心理——他們不能再在這些小國隨意行動了,他們必須依附到一個足夠強大的國家里去。
她帶姜拂黎回了重華。
百年后的重華,早已人世滄桑,無人覺察姜拂黎的身份,姜拂黎自己也渾然不覺。他們看似就這樣安定下來,只是蘇玉柔一直對燎國忽然針對他們的追殺耿耿于懷,總覺得背后一直有花破暗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在看著自己——但怎么可能呢?花破暗明明已經(jīng)死了。而且就算他沒有死,為什么忽然之間盯上了隱姓埋名的姜拂黎?
直覺讓她更加謹慎,為了進一步的試探,也為了讓他們在重華能夠更正常地定居下來。幾個月后,她與姜拂黎大肆操辦了婚禮。
其實也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姜拂黎滅情絕欲,塵緣皆斷,任誰也不可能與他結(jié)親。
但是消息是傳出去了,婚宴的當日,她特意偶然露出了那半張未毀的容顏,端的是人面桃花,淚痣嫵媚,令所見之人大為驚贊。
而后,她便靜靜等著燎國的動靜。
最令她膽寒的結(jié)果還是在一段時間后傳來了。
燎國國師忽然開始四下搜尋與她相貌相似的女子,邀入宮中當做圣女,而那之后,他卻又將這些姑娘們盡數(shù)扮作新嫁娘,殘忍殺害。
當初姜拂黎贈與劍譜的那個少年也不幸卷入其中,最后化作了劍魔,找來了重華鬧事。
一切都是過于瘋狂的。
在旁人看來,好像是燎國的國師喜愛這個絕代風華的圣女,因為她的背叛而倍感怨憎,所以娶盡天下與她相似的姑娘,又將到手的這些女人們統(tǒng)統(tǒng)殺害,以彰顯自己的不屑。就連劍魔李清淺都是這么認為的。
認為她紅顏禍水,一定生得絕色之姿,所以才會惹得國師這般瘋魔。
只有蘇玉柔自己知道,不是的。
她終于清楚——花破暗其實根本沒有死,恐怕是當年他被暗殺,受傷重了,為了避免尋仇,不得不對外稱亡�?峙逻@些年花破暗一直都暗藏在燎宮之中,以“國師”之類的身份,在幕后主掌了燎國的權(quán)力數(shù)百年。
而姜拂黎身份的暴露,正是因為他傳授給了李清淺《斷水劍譜》,李清淺花了數(shù)載時光,終于能舞出了一招二式,于是被一直在探尋沉棠下落的花破暗所注意到,這才順藤摸瓜將目標鎖定在了姜拂黎的身上。
所以那一天,劍魔暴走,蘇玉柔娉婷走向他,只用面紗后面的一張臉,再添幾句話,便將他的執(zhí)念土崩瓦解——因為她知道他誤會了什么。
李清淺一直以為紅芍是因為像國師所慕之人,才被殺害的。其實又怎么會呢?國師如此憤怒,恐是覺得過了數(shù)百年,沉棠的詛咒解脫了,終于可以與人結(jié)親結(jié)緣,而她蘇玉柔伴君百年,又是貌美女子,終于得了沉棠的愛意,與之成為眷侶。
國師此舉,根本不是在滿天下搜羅戀人的倒影。他是在自以為是地告誡沉棠——你看,你娶的女人也不過如此,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女人嗎?我便再將她們都收入麾下之后,再棄之如敝履。
你喜歡的人,以及與你喜歡之人相似的那些賤種,全都不得好死。
我斬不斷你的塵緣,這便是我給你送去的詛咒。
蘇玉柔給李清淺看的臉——哪兒有什么絕世容顏,只有一半仍在,一半似厲鬼妖魔。她又告訴他,李清淺,當年在梨春國救你的人,才是燎國國師真正愛慕已久的男人。你誤會了,從來就不是我。
國師之所以這么瘋,是因為那個曾經(jīng)授給你《斷水劍譜》的人。
姜拂黎。
這一段往事講完了。
暖閣里一片死寂。墨熄面色蒼白地望著對面坐著的那個男人——因為借助神木之力,重新將記憶恢復(fù),封印解除的那個男人,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他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姜拂黎此刻的困窘。
姜藥師到底算什么呢?
一個活人?一個傀儡?
他好像就是數(shù)百年前的沉棠,卻又不完全是。
他以姜拂黎之命在世那么久,卻始終孑然一身,無情無欲,百年辰光彈指一揮,活得什么滋味也沒有,也不明白自己存世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直到此刻。
姜拂黎纖長的手指撫在那一枚逆轉(zhuǎn)石上,淡淡道:“玉柔用這枚石頭,封印了我的七情六欲,所有記憶。如今我自己取出了它,將這枚沉棠世家代代守護的靈石贈與你。按照神木占卜的卦象,我知道只有你開啟了它,這一切才有可能結(jié)束�!�
“……”
“羲和君,我能與花破暗決戰(zhàn),他是沉棠的弟子,他也理應(yīng)由我去誅殺。但是血魔獸的血池擴散,是我阻止不了的。唯獨逆轉(zhuǎn)石才能做到。”
他捻起那一枚黑黲黲的晶石,它的沉黑襯得他的手指愈發(fā)白皙。
“這一枚靈石,九州大陸只此一顆,自鴻蒙上古流傳下來,到今時今日。它曾是伏羲創(chuàng)生三大禁術(shù)的力量晶石之一,只要開啟它,就能開啟一次時空的裂縫,讓佩戴者回到過去�!�
墨熄陡然色變:“那不就是三大禁術(shù)中的時空生死門?!”
“不一樣。”姜拂黎道,“逆轉(zhuǎn)石來自于天界,是被伏羲帶下凡塵的靈石。它遠早于時空生死門的創(chuàng)生。它沒有時空生死門那么強的威力,最多只能讓你回到十年前,再多則無法做到。除此之外,據(jù)典籍所載,時空生死門一旦開啟,施術(shù)者便注定了不得善終,塵世也有可能面臨詛咒而覆滅,但逆轉(zhuǎn)石不一樣。”
“如何不同?”
“它沒有詛咒。關(guān)于它的記載,大多都因去古太遠而模糊不清了,沉棠世家的舊聞錄上曾說它能‘倒映魂靈,可鑒君心’,又說它‘無傷紅塵,命已注定’。但這十六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誰也不敢確定。沉棠世家的人只知道,它并不可以隨意使用,而是必須卜算問天,得到天命卦象,才能將它交到那個人手里,否則它造成的后果,甚至比真正的時空生死門還可怕。”
暖閣的燈燭無聲地流淌著,有蹈火的飛蛾撲向那一盞孤燈,發(fā)出噼剝的爆鳴。
墨熄沉默地看著那一枚晶石,而姜拂黎把那枚石頭遞到了他的面前。
“天命卦象上說,應(yīng)當把它交給你,由你開啟它,回到顧茫被當做議和禮遣送回重華的那一天——回到鳧水河畔,慕容憐去尋他之前�!�
心跳猛地快起來,血流驟然上涌。
如今墨熄已經(jīng)知道,顧茫回城之前尚未完全失憶,是君上派了慕容憐,前去拿走了顧茫鑄造的血魔獸力量魂盒,然后被慕容憐奉命毀去了全部的意識。
也就是說,如果他回到那一天,回到慕容憐尋來之前,他就能夠——?!
他驀地抬頭,對上姜拂黎的眼睛。
姜拂黎點頭道:“只要你在那個時候,徹底毀掉血魔獸的力量之源,血魔獸就絕不能在此時重生。若是順利,許多人的命運都可能從那一刻改變——你或許能保住顧茫的意識,能立即替他平反,慕容楚衣或許不用死,花破暗也無法順利喚醒他忠實的仆人……”
頓了一下,姜拂黎道:“我無法保證這種改變一定都是好的,逆轉(zhuǎn)石能持續(xù)的時間不多,只有一個時辰左右,等你回來之后,眼前的局面應(yīng)當都會改變。過去種種只有持有逆轉(zhuǎn)石的你記得,其他人……你看到的將會是另一個結(jié)局�!�
“你可能會見到一個性情完全不同的岳辰晴,可能慕容辰幡然醒悟了沒有被逼宮,他還是這個邦國的王,你可能發(fā)現(xiàn)我也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態(tài),你在過去做出的這一次改變,或許會造成和如今截然不同的重華�!�
“但是,羲和君�!苯骼柰饪戳艘谎勰茄拥拇蟮嘏c狼煙遮日的蒼穹。
“恐怕沒什么結(jié)局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彼f,“既然神木占卜說應(yīng)當如此,那么我們便賭一次�!�
“你用逆轉(zhuǎn)石回到過去,我也會在同時,去燎國的陣營里找到花破暗,不讓他在這期間能夠有精力來設(shè)法阻止你�!�
他說完,取出一只質(zhì)地上乘的錦囊,將逆轉(zhuǎn)石收入其中,系于墨熄腰側(cè)。
“這個石頭只有一塊。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沒有任何的前車之鑒。等你準備好了,告訴我。”他用那只僅有的眼睛注視著墨熄,而后者萬念交集,轉(zhuǎn)頭望著窗外滾滾的血色。
他的重華,他的愛人,他們的年少青春,親眷家園——都有重頭來過的可能。
“但你也有可能會死。誰也不知道�!弊詈螅骼柽@樣對他說。
墨熄望了顧茫犧牲的血池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姜拂黎身上。
“我準備好了�!�
窗外的細碎銅鈴泠泠拂響。
這是重華黎明前的一場大賭局。
只有最后這一條路走對了,他們才能迎來破曉。
到這一刻,生死又算的了什么?
墨熄他本就是形單影只,再無留戀的人了。
他望著姜拂黎僅剩下的一只眼睛,數(shù)百年前,就是類似于這樣的眼睛,曾經(jīng)溫柔地注視過花破暗,開啟了一個時代的夢魘。
也曾是這樣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花破暗,它的主人用自己的性命讓這場噩夢暫時終結(jié)。
而到了現(xiàn)在,是徹底了卻的時候了。
姜拂黎問:“你當真準備好了嗎?”
“是�!�
“你遇到的事情,可能會非常殘忍�!�
“……”
姜拂黎最后再問一句:“可以嗎?”
墨熄眼前仿佛落下一道光,那束光芒里,顧茫披著鮮紅的披風,像火焰裹著戰(zhàn)甲。顧�;剡^頭來,沖他笑著。
那雙漆黑的眼眸,是他這些年在夢里都不敢奢望夢到的模樣。
“可以。”
墨熄道。
“姜藥師,請施法吧�!�
最壞不過是他會死去——他進入逆轉(zhuǎn)石之前,曾是這樣想的。
第192章
當年
六年前的鳧水河畔。
夜。
墨熄站在荒涼的河岸邊,
低低地喘息著。姜拂黎的法術(shù)才剛散去,他眼前仍是暈眩不堪,
手中緊緊握著姜拂黎給他的逆轉(zhuǎn)石,
掌心里俱是濕汗。
他閉了閉眼睛,
迎著微涼的風抬起臉。
這里是整條鳧水河域最靠近王都的地方,從此處可以看到重華的城郭,威嚴而又整齊地蟄伏在遙遠的夜色里,影影綽綽閃爍著它恢宏的貌影。
此時此刻,六年后的戰(zhàn)火還沒有降臨,墨熄知道,這個時候,君上應(yīng)當正在囑咐慕容憐秘密前往鳧水,
徹底毀去顧茫的記憶。
慕容楚衣也還活著,
或許正在煉器房里擺弄著他的圖紙。
而自己……當時自己正在北境,心中怨恨著顧茫的背叛,甚至不愿意回來親自再看他一眼。
心中一陣鈍痛,
但他沒有太多自怨自艾的時間,最多一個時辰,
他必須在這一個時辰之內(nèi)**血魔獸的力量魂盒,
才有可能改變他們的未來。
在附近找到負責押送顧茫回城的禁軍,
這并不困難。
他對重華士兵的行軍與駐扎方式都了若指掌,
看似固若金湯的守備,對于他而言卻如無人之境。所以沒過一會兒,他就尋到了羈押顧茫的中央營帳。
墨熄施了法術(shù),
阻隔帳篷與外界,然后走到結(jié)界前,隔著那牢籠一般的光束看向顧茫。只一眼,眼眶便已紅透。
六年前的顧師兄,像受傷的狼犬,渾身都是血污,蜷在牢獄結(jié)界里。他穿著囚犯的衣裳,鬢發(fā)散亂,躺在臟兮兮的毛氈墊子上,閉著眼睛正睡著。
也許是并未深寐,又或許是冥冥中自有感知,墨熄進帳的動靜那么輕,誰都沒有注意,可卻把顧茫給驚醒了。
顧茫驀地睜眼,一下子警覺地起身,月色從氈房敞開的頂上灑落,他坐在那一束純凈的月光里,于看清來人的臉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墨熄……?”
不過輕聲低喚的兩個字,卻如巨石墜入心底。
竟是痛得喘不過氣。
“……怎么會是你……”
墨熄揮開結(jié)界光束,穿過那法術(shù)鑄就的牢籠,走進那一束月光里。他低眸垂眼,看著跪坐在氈毯上的那個俘虜。
他多想替六年前未歸的自己,對顧茫說一句,對不起,是我錯過了你。
他甚至想就這樣帶著他走,放他離去,這樣顧茫接下來就不必再受兩年落梅別苑的侮辱,三年污名纏身的苦楚。
他想跪下來,擁抱住月光里的顧師兄,想對他說,夠了,你已經(jīng)做得太多了,是我不好,我當初怨你恨你,沒有從北境回來。我是你最后一個能信任的人,但我……但我那時候什么都沒有做,什么都錯失了。
可是他不能說。
只有一個時辰,一次機會。
逆天改命的機會。
墨熄閉了閉眼睛,喉頭攢動,把滿腔的苦澀都咽入腹中。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立刻地、順利地得到那只魂盒。
——他必須代替慕容憐的位置,去做慕容憐今晚該做的事情。
才能得到裝載著血魔獸力量的盒子。
于是他壓抑著聲線里的顫抖,竭力把心緒起伏藏到眼睛的最深處。他強自鎮(zhèn)定地對顧茫道:“是君上……派我來的�!�
顧茫藍眸子里的光影閃爍,微微一黯。
心好像被淬浸著鹽的刀劈開來,端的是血肉模糊。
墨熄接著說話,聲音沙啞。他說著本該由慕容憐講述的字句:“……顧茫,你是叛國的逆賊�!�
顧茫睜著透藍的眼睛,仰頭看著這個曾經(jīng)最親密的人,一句話也不吭。
“君上告知于我,你曾修書于他,說你用魂魄之力將血魔獸的力量封印,制成了魂盒,希望獻于君前,饒你不死�!F(xiàn)在我來取這件東西了�!�
他每艱難地說出一個字,都像在絞碎自己的魂靈。
說完這句話后,墨熄一時間再也無法道出更多的語句,他沉默地垂著眼簾,并不能去張看顧茫此刻的神情。
嗓音嘶啞得幾不成調(diào)。
“把魂盒交給我,我回去復(fù)命�!�
牢帳子里靜得可怕,甚至能聽到外面呼呼的大風聲,士兵們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良久之后,顧茫并沒有交出魂盒。
而是道:“墨師弟……我……我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