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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怎、怎么會?!他們唯一相似的地方也只有這張黃金覆面

    世上喜用面具覆住臉龐,不教人窺見真容的修士大有人在,眼前這個瘋子又怎會是他曾經(jīng)的恩公?!

    怎會是?�。�

    他已經(jīng)沒有紅芍了,失去了他的未來。

    如今天地殘酷,便要連他的過去,都要一并誅滅嗎?!

    李清淺顫然道:不不會你不是

    國師的眼神就像一把刀,沿著他的眉心下劃,一點一點,撕破皮肉,剝開骨血,輕而易舉地便窺透了他戰(zhàn)栗的內(nèi)心。

    呵呵,這斷水劍雖不完美,但我在少年時,倒也是真心實意地喜愛過。國師輕笑道,你聽聽,五年一劍春秋變,十年一劍逆滄桑單這兩句劍訣,便知是怎么樣的年少輕狂。

    李清淺緩緩搖頭,忽地瘋魔道:不!你絕不是他!你絕不可能是他��!

    國師不答,只垂了睫眸,露齒涼笑:李清淺。你既修了這本劍譜,好歹便也算是我的半個徒弟。好徒兒,為師知道你恨我,但是為師在這世上還沒玩夠呢,輕易不能死。只能送你先上路。

    李清淺面色煞白。

    國師低笑道:唉,本來我是打算拿女哭山的冤鬼們煉劍的,都被你這個小淘氣給毀了。剛好你自投羅網(wǎng),可以拿來給我玩。你放心,你死了之后,師父一定把你煉成一柄神兵利器。你要乖乖的,不要哭鬧。

    李清淺倒是不畏死,他畏的是眼前這個人難道真的是當年救他的,他一直在追逐的青衣劍客?!

    斷水劍是你的是你傳我的嗎當年那個人是你嗎他的聲音都破碎了。

    國師沒有直接回答,卻只是笑: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把它傳給別人。不過算了,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說的。

    他言罷,直起身子,眼底寒光一閃:來來來,我讓你感受一下,真正的斷水劍究竟是什么樣子!師。父。教。你!

    墨熄:��!

    話音方落,忽地眼前一道碧色輝光閃過,迅若飛鴻影下,戾如雷破九天,剎那間熱血飆濺!

    眼前光影在劇烈晃動著,墨熄看到李清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而那個國師將李清淺的胸腔用劍刃撕開,竟徒手將那還在跳動顫抖的心肝腸肺都扯出來,黃金覆面上濺了淋漓鮮血,那個國師一直在癲狂地笑著,笑聲盤旋不散

    一片猩紅中,國師舔了舔濺在唇角的血,輕笑道:李清淺,你喜歡的姑娘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像她。你呢,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學(xué)這本劍法。

    他盯著李清淺的尸首,淡淡地:是你們不懂事,死了也不能怨我。

    最后一幕,是那國師起身,用血淋淋的手捏住李清淺的脖子,將他拖拽著,走出金燦燦的國師殿,走向星垂萬戶的長夜。

    金磚上是一行鮮熱的血跡,李清淺的尸身被國師拖著逐漸遠去,當他們消失在殿門轉(zhuǎn)角,國師恣意沙啞的笑聲便驀地擂響,又是痛快,又是癲狂地喟嘆道

    五年一劍春秋變,十載一劍逆滄桑。此劍凌絕可斷水

    頓了頓,一聲痛快至極又仿佛痛苦至極的大喝,擊破長夜:平生難斷向君心!

    狂歌如漩渦在幻夢中盤流,一切歸于寂滅。墨熄猛地墜入了一片黑暗深淵里。

    再睜開眼的時候,首先映入眸中的是夜空如洗,星斗繁燦。幾筆疏枝探向高天,枝梢的枯葉微打著卷。

    回憶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回到了慕容楚衣的院子里。

    墨熄躺在地上,耳邊此劍凌絕可斷水,平生難斷向君心的余音未散,幻境中的一幕幕仍在眼前。從廬前舞劍,到最后國師殿內(nèi)的血跡斑駁。

    他望著夜空,喉結(jié)攢動,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良久后他心中忽然冒生出一種想法

    他想,若是當初,紅芍無病呢?

    若是她承蒙天顧,身體康健,他們會不會一直相伴,世上少一劍魔,而多一雙眷侶,小鑼鼓變成老太婆,也一直熱熱鬧鬧地在李清淺周圍喧鬧。

    會有這種可能嗎?

    墨熄并不確定。年輕的時候,他對情愛一事知之甚少,那時候他以為,只要盡力而為,有情人便能成眷屬。

    后來他發(fā)現(xiàn)不是的。

    原來在這世上,還有一種叫做天命的東西。

    情深緣淺時,天命就會化作貧困、宿仇、疾病等等一切你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得的重錘,擂在交扣的手上。

    有的人痛了,就收手了。

    而那些痛而不甘心,痛而不放棄的人,最后大概就像李清淺那樣,被砸得血肉模糊,筋骨畢露,被砸碎了骨骼,裂去了筋血。

    倔到最后,仍是斷了。

    還自討一個面目全非的結(jié)局。

    他起身,其他幾人的藥性還未散,仍在沉睡。他目光一節(jié)一節(jié)淌過去,最后落到了顧茫那邊顧茫也仍昏迷著。

    墨熄心悶得厲害。他不由地想到他和顧茫之間其實也是一樣的,階級鴻溝,家國之恨覆壓而下。顧茫受不住痛,所以離開了他。

    他到底還是被割舍的那一個。

    但又或許,其實他們之間的情意連李清淺和紅芍都比不過�;蛟S從一開始,他們便不是十指交扣,而是他自作多情,一廂情愿地握著顧茫的手指,強求顧茫,不肯讓顧茫離去。

    那些年顧茫說過的愛你,竟不知有幾分真心。

    墨熄闔了眼睫,扶著突突直跳的額角,讓自己從幻境的余韻和心痛中緩慢抽身。

    而這時候,其余幾人也開始動彈,陸續(xù)從幻夢里醒來。

    岳辰晴不杳人世疾苦,也未曾經(jīng)歷情愛的無奈,因此他雖覺得李清淺可憐,卻也沒什么感觸,只是被最后一幕惡心到了,一爬起身就趴在地上連連干嘔:嘔嘔

    那個燎國的國師他是個變態(tài)吧��!岳辰晴嘔了好幾聲,大喘了口氣,虛弱道,他好端端的,掏人肚腸干什么,他是野狼投的胎嗎?!

    那兩位慕容倒是還算鎮(zhèn)定,慕容楚衣沒什么表情,闔著眼眸凝心養(yǎng)神,而慕容憐則懨懨地把頭靠在假山石上,說道:劍靈嘛,你也知道的,死的越慘,威力越大。從前不還有些煉器師,喜歡把人渾身裹滿黏膠,連皮剝下來,再涂滿糖水,丟到蜂堆里

    岳辰晴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了,又捂著胃開始:嘔

    慕容憐大概是嫌岳辰晴吐得惡心,便也就不說了。他扶著假山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冷笑道:不過現(xiàn)在我算是知道啦,原來李清淺的斷水劍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從燎國國師給他的劍譜里參透的。

    慕容楚衣卻說:并非一道。

    怎么不是一道了?

    斷水劍是李清淺重悟之后的新招式,劍道在于仁劍斷水,義劍斬愁,清貧也濟世,萬苦仍不辭,而燎國那個人,他的劍道核心卻是此劍凌絕可斷水,平生難斷向君心。,一個執(zhí)劍為義,一個執(zhí)劍為情,全然不是一路。

    慕容憐怔了一下,而后不服地嗤道:癡仙癡仙,說你癡,你還真是個瘋子。

    岳辰晴倒真是護舅心切,嘔吐的惡心勁兒還沒過去呢,一聽望舒君居然這樣說慕容楚衣,不由氣惱道:不許你罵我四舅!

    慕容憐斜眼睨道:他有什么不能罵的?整個重華上下除了君上,還有我慕容憐罵不得的人?

    慕容大哥你你你,你不講道理!我要告訴君上去!

    慕容憐沒好氣道:小寶貝,你怎么不告訴你媽去��?

    岳辰晴臉色一白,氣得渾身發(fā)抖,剛想接著說些什么,忽見得白衣一閃,啪地一聲脆響,慕容楚衣居然抬手結(jié)結(jié)實實扇了慕容憐一個巴掌!

    這下所有人都驚住了,慕容憐更是被摑得半天回不過神來,捂著臉頰又怒又驚:你你居然敢

    慕容楚衣廣袖飄飛,帛帶款然,劍眉之下目光若刺刀冷冽:我有什么不敢。

    慕容憐都快炸了,桃花眼怒紅:你這個賤種!本王是--

    慕容楚衣反手又是一個耳光,你算什么東西。

    慕容憐長那么大還從沒被哪個平輩這樣羞辱過,簡直氣得眼冒金星,拿著煙袋的手都在顫抖:你你好大膽子我要稟奏君上,你,以下犯上

    慕容楚衣微微瞇起鳳目,水色薄唇一啟一合,把慕容憐方才那句話清冷冷地奉還:告訴君上做什么。怎么不去告訴你母親。

    此一言,慕容憐的臉瞬間暴紅!脖頸側(cè)血管突突,立刻就要沖上去和慕容楚衣拼命!

    慕容楚衣側(cè)身避開,廣袖一拂,森然道:讓他滾。

    岳辰晴沒想到他四舅居然還會命他做事情,驀地睜大眼睛,幾乎是茫然又錯愕地點了點頭:哦哦,好

    誰知慕容楚衣道:沒和你說話。

    啊?

    只聽得木機甲咔咔作響,原本圍在顧茫身邊的竹武士忽然轉(zhuǎn)動四肢,全朝著慕容憐的方向邁去。

    慕容楚衣負手而立,站在這群木機甲之后,冷冷看著慕容憐,說道:送客。

    望舒君地位尊高,到哪里不是被人捧著供著?可此時慕容楚衣卻派了一群木頭人來轟他走,而且看著架勢,要是慕容憐不走,它們就打算一齊將他放倒了抬起來走。慕容憐氣得渾身發(fā)顫,指著慕容楚衣怒道:你、敢!

    慕容楚衣白袍如雪,怫然道:丟出去。

    竹武士們阿噠阿噠地叫嚷著,照著命令,一窩蜂地擠著的慕容憐丟了出去。

    丟完了慕容憐,慕容楚衣便一臉淡漠地回來,坐在了院落石桌邊,仿佛無事發(fā)生一樣對墨熄道:羲和君,坐。

    墨熄:

    癡仙果然是個瘋子

    岳辰晴卻像是早已習(xí)慣了他小舅的性格,在旁邊懇切地:四舅,我也能坐嗎?

    慕容楚衣看也不看他一眼:你站著。

    岳辰晴垂頭喪氣地:哦

    慕容楚衣抬了下手指,廊廡下立刻來了兩只竹武士,手中端著茶壺盤盞,擱在桌上。

    兩盞茶斟上,慕容楚衣淡淡道:說正事了。如今李清淺的過去已經(jīng)明晰,對于那個落跑的劍魔,羲和君怎么看。

    墨熄又看了顧茫幾眼,才將目光轉(zhuǎn)開,說道:他應(yīng)當在重華不會走。還會去找國師所說的那個絕代風(fēng)華的美人。

    岳辰晴插嘴道:可是啊,那個劍靈好奇怪。剛剛咱們在回憶中看到的李宗師是個那么好脾氣的人,怎么現(xiàn)在卻

    墨熄道:李清淺是劍魔,而非劍靈。他慘死被煉入紅芍劍中,初時意念尚能存留,但是紅芍長期配在那個國師身邊,想來占了不少怨靈鮮血。如此情況下,他的心智舉止就會與他的主人日趨相似。

    岳辰晴一驚:所以我們遇到的李清淺,脾氣性子已經(jīng)更接近那個國師了?

    慕容楚衣道:嗯。

    岳辰晴想了想:這樣啊那紅芍劍后來應(yīng)當被那國師贈與旁人了吧?如果它仍舊屬于國師,想來也不至于會落到慕容憐手里。

    墨熄搖了搖頭道:紅芍劍屬于誰,如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來會去找誰。

    慕容楚衣道:不錯。李清淺化形之后,一舉一動皆刻意模仿那名國師。想來是執(zhí)念太深,已至瘋魔,不可用常人舉止揣度。但是,他的執(zhí)念不算難猜,他就是要找到國師口中的那個絕代佳人。

    慕容楚衣此言,墨熄也是認同的。

    想來李清淺捉了那些姑娘,并不急于馬上將她們殺害,而是會設(shè)法讓她們告訴自己,相似的女子都在哪里。然后依照她們吐露的消息,再一個個抓來凌辱致死�?峙吕钋鍦\是覺得,若非因為此女嫁人,讓那國師心生怨懟,紅芍便不會喪命。

    李清淺已經(jīng)瘋魔了。

    墨熄思及此處,轉(zhuǎn)問道:岳辰晴,大約十年前,在重華最好看的姑娘,你可知道是誰?

    第41章

    絕代芳華

    岳辰晴笑道:羲和君這可問對人了!重華每年都會有那好事之人編排名榜,

    各式各樣的榜單都有,

    我特別愛看!你要說十年前最好看的姑娘嘛,那肯定是蘇玉柔呀。

    墨熄對女人一貫不了解,對于那些藏于閨中而芳名在外的絕代佳人也一樣毫無興趣,因此蘇玉柔這個名字,他只是隱約有些耳熟,

    卻并不能想起是何許人物。

    你見過她的模樣么?是否與紅芍姑娘有幾分相似?

    岳辰晴連連搖頭:蘇姑娘終日面紗遮臉。很少有人瞧見過她的相貌,我是晚輩,自然沒見過她的真容。

    他說到這里,

    還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墨熄問:那她后來是不是像幻境中國師所說,嫁給了一個脾氣陰冷的男子?

    ===第38章===

    哎?是哦。岳辰晴略一思索,

    驚奇道,她丈夫還真是這個脾性。難道那個國師說的就是她?!

    墨熄和慕容楚衣互相看了一眼。

    連岳辰晴都能輕易想起來的女人要打聽起來顯然并不困難,

    想來李清淺也早已從別人嘴里問到了這個女人。但他為什么一直沒有動手去捉她?

    墨熄問:她嫁了誰?

    岳辰晴拍著額頭道,不會吧我都說到這份上了,

    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知道她是誰的夫人了呀!四舅,

    羲和君,你們,你們從來都不看《重華美人脂粉錄》的嗎?

    墨熄:

    岳辰晴無奈道:那《重華富豪風(fēng)云錄》呢?

    墨熄不耐道:到底嫁了誰?

    姜藥師姜拂黎�。≡莱角绾喼睙o語,重華第一富商的妻子,

    你們倆都不知道嗎???

    墨熄眸色微沉,心道,

    難怪。

    重華最難進的兩個地方,

    慕容楚衣的器室,

    姜藥師的丹房。

    墨熄對蘇姑娘并不了解,但對姜夫人還是略有耳聞的。聽說那位夫人身子骨極弱,常年都在姜府的丹房內(nèi)閉關(guān)調(diào)養(yǎng),外頭發(fā)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她一概不知。

    李清淺之前尚且謹慎,不敢對姜家下手,但現(xiàn)在他劍身已損,只剩暴戾魔息,想來定會去姜宅闖上一闖。

    思及如此,墨熄立刻起身,看了廊下睡在竹武士堆里的顧茫一眼,說道:我去趟姜宅。慕容,他就麻煩你照

    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鳴,三人齊齊抬頭,但見重華東市烈焰火起,濃煙烈焰直接霄漢。

    岳辰晴驚道:這、這是怎么了?!

    墨熄道:去看看。

    岳辰晴忙點頭,跟著墨熄出去,可回頭卻見慕容楚衣沒動,依舊坐在石桌邊,并且喚了一個竹武士過來,正在吩咐它什么。岳辰晴猶豫道:四舅,你不走嗎?

    慕容楚衣掃了一眼顧茫,淡淡道:沒聽到羲和君要我照看要犯?脫不開身。

    岳辰晴想想也是,于是不再堅持,一出岳府,墨熄和岳辰晴竟就遇上了大批倉皇逃竄的百姓,婦孺老弱都有,禁軍修士在兩邊指引著。

    去平安署!全部帶去平安署!

    東邊的火勢越燒越旺,已然映透大片穹廬,禁軍們御風(fēng)踏劍,在夜幕中像一道道颯踏流星,來回從火海里搶出居民百姓。

    所隔距離雖遠,卻還是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哭喊之聲,還有修士們的喝吼:拿住他!

    調(diào)增援!把那個魔頭拿下!

    那個魔頭不必說,定然就是劍魔李清淺了。

    岳辰晴驚道:這個李清淺怎么不去姜府,反而在其他地方大開殺戒?

    墨熄心道,恐怕李清淺不是不去姜府,而是去過了姜府,卻沒有見到想見的人。他說:先去東市。

    他們趕到重華東市,發(fā)現(xiàn)狀況竟比預(yù)料的還要慘,整片街市都被魔火點燃,猩紅色的烈焰像是接天蔽日的芍花,滾滾濃煙上竄天日�;鸷V校瑫r不時有三倆修士御劍破風(fēng)而出,懷里抱著身受重傷行動不便的庶民。

    這火越燒越大啦,快抓緊滅火��!

    再這樣下去,避火結(jié)界怕是要撐不住了

    眾人一片混亂,駐在帝都的軍隊都已趕來應(yīng)援,北境軍的許多士卒也在,這些原本隸屬王八軍的人一瞅見墨熄,便喜道:墨帥!

    還有人小聲道:來了來了,后爹來了。

    即使過了那么多年,王八軍舊部私下里還是喜歡管墨熄叫后爹,只不過從一開始的嫌棄,如今已成了一種沒有惡意的戲稱。

    他們的后爹一身黑衣獵獵,金邊淌動。大長腿邁著向硝煙場走來。

    東市火焰滔天,映在他黑沉沉的眼中。

    爹哦不對,墨帥,這里有個邪魔作祟

    墨熄點了點頭,說:管你們自己救人,剩下的我來。

    眾人微怔,不知道他們的爹要做什么。墨熄是火系修士,難道他還能滅火?

    便在這焦頭爛額的當口,忽聽得墨熄沉聲道:吞天,召來!

    仿佛鯨聲自大海深淵里透嘯擊空,一枝通體瑩白的權(quán)杖出現(xiàn)在墨熄手掌之中,杖頭融金錯銀,鑲嵌著奢貴耀眼的鯨魚靈魄石,華光幽藍,流溢淌動。

    岳辰晴一驚吞天的武器實體?!

    吞天是墨熄最強悍的一柄神武,往往只消一個命令,就能引出移山填海之勢。

    因為吞天太過霸道,所以墨熄通常也就只會召喚個結(jié)界,用來當做防御,少有喚出吞天權(quán)杖的時候。道理很簡單,防御只要巨鯨靈體就行了,而喚出權(quán)杖,那是要準備施法的。

    墨熄細長冷白的手指握著杖身,只凌空朝怒賁的火海一點:化雨。

    有小修士驚道:我操

    甭管親爹后爹,你爹就是你爹,火系修士居然還真能熄火啊?

    但見一束藍光從權(quán)杖內(nèi)噴射而出,直升高空,霎時化作一條通天徹地的巨鯨,掃著尾鰭張開巨口朝著火場撲去!

    霎時間卷起狂風(fēng),飛沙走石,不少修士甚至直接承受不住這股強勁靈流,紛紛跪落倒地,面露痛苦之色。便連岳辰晴也連連嗆咳,瞇起眼睛滿眶模糊。

    藍色的巨鯨靈體與騰龍般的火海絞殺一處,猛地撞出重重水花氣浪,浪潮與火焰甚至濺出百里外,長夜在瞬間被點作白晝!嘩地暴雨滂沱,俄頃奔踏席卷了整座重華王城。

    暴雨中,墨熄面色如玉石蒼冷,眼中交織倒影著藍色的水光與烈紅的火光,一襲黑色禁軍皮衣獵獵飄擺。

    只是轉(zhuǎn)瞬之間,馮夷息浪,火舌在他面前猶如千軍萬馬瞬息投誠跪伏,火海成了冒著焦煙的墟場,再也無法舞練翻波。而有幸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修士們看著他的背影,俱是驚駭震懾到一句話也抖不出口。只各自在嗡嗡震撼的心底擊出不同的感慨

    男修想:完了,重華的女人更要為這個人瘋了。

    女修想:啊啊啊啊�。。�!

    王八軍的修士們想:我們后爹生氣起來好暴虐好可怕!!

    廢墟倒伏,翻滾的硝煙中,一個身影慢慢回轉(zhuǎn)過身。

    李清淺果然就在火場中興風(fēng)作浪!

    此時此刻,魔氣已經(jīng)爬滿了他的臉龐,他雙眼發(fā)赤,猶如爬滿了成百上千只紅蛛,他的神情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扭曲瘋魔,墨熄已完全無法在這張臉上看出當年那個仁劍斷水李宗師的舊影。

    劍靈往往會與劍主同化,而李清淺已完全被燎國國師的云翳所覆蓋了。

    李清淺看到墨熄,齜露牙齒,森然喝道:墨熄!你護得了重華一次,難道還護得了次次?難道你能日日夜夜不睡,隨時守著這座城?!把那個姓蘇的賤人交出來!不然我鬧得你重華永無寧日!

    岳辰晴叫道:好啊,原來是你沒本事闖進姜宅!所以在這里拿無辜的人撒潑搗亂��!你好生不要臉!

    李清淺仰頭笑道:我不要臉?不要臉的難道不是那個姓蘇的賤人?一個紅顏禍水,曾經(jīng)還得那么多姑娘因她葬身山中,如今又和縮頭王八一樣,任由城中烈火滔天,也龜縮在姜府不肯現(xiàn)身!哈哈哈紅芍紅芍居然因為長得這種人,白白枉死!這種賤婦膽小鬼!

    在場的修士中也有姜宅的藥修,此刻聽他這么說,不禁怒道:你放屁!我家夫人閉關(guān)修行,不知窗外事。她才不是你講的那種人!你給我把嘴巴放干凈了!

    她不是這種人?那她是什么人��?李清淺狂笑道,我倒想見識見識!她到底有什么傾國姿色!值得那個國師惦念成如此模樣!

    藥修氣憤道:你根本不配出現(xiàn)在夫人面前!

    夫人呵呵,什么夫人!她就是個賤人!李清淺狀若瘋癲,毒蛇尖牙般往外汩汩淌著五步殺人的汁液,我偏要看看這個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樣,我偏要毀掉她的容貌,把她丟到燎國那個國師

    他說到燎國國師的時候,臉上扭曲的猙獰之色簡直比沖天的烈火更鮮明,那個禽獸哈哈哈,那個癡情種面前,我要撕碎她,把她的花容月貌撕爛�。�!

    他害死我的紅芍,我便也要讓他喜歡的人生不如死��!

    他的怒嗥穿云透日,情緒似急鼓繁弦,蓄到極處,又要迸發(fā)

    墨熄提醒周圍的人:留心。

    李清淺的身軀黑氣繚繞飛竄,眼見著又是一輪·暴走,墨熄上前一步,吞天權(quán)杖的光芒瞬熾,其余人也戒備大張,只待弓滿箭出!

    然而就在這時,街巷尾處,忽然傳來一聲薄煙般的嘆息:住手。

    那是一脈極悅耳曼妙的嗓音,單聽這聲音,哪怕不瞧她的容貌,都能知道是個綺麗流金的風(fēng)華佳人。

    眾人皆驚回頭,于是便這樣分出一個道來,道路盡頭是一個雪綃素裹的倩影,輕紗遮面,在未散的雨幕里撐著一把紫竹油傘,如洛神出水般翩然而至。

    李清淺的瞳孔猝然收攏。

    姜府的人驚道:夫人?您怎么來了?

    夫人危險!若是夫人有什么閃失,等掌柜回來,我們該如何交代!

    姜夫人道:若非岳府傳音報信,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知悉。你們是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

    她說著,腳步從容,從長街的盡頭走向李清淺的劍魔之軀。

    岳辰晴默默地驚了一下:岳府?

    啊,是四舅后來報的信罷。

    思及如此,心中卻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人都說他四舅冷血無情,是非不分,一向只看重事情的結(jié)局。他也知道此言不虛,四舅傳訊讓姜夫人出來,顯是想要她出面阻止李清淺狂暴。

    這樣雖然是最有效的法子,但無疑也是把姜夫人往火坑里推。

    癡仙為達目的,從不計較要付出什么,恐怕是至親的命,他都不會放在眼里。

    這是重華上下對于慕容楚衣的評斷。

    岳辰晴不愛聽,心里總想著四舅是個有所考量的人,做事總有他的道理。

    可這種清醒的考量,其實本身就是殘酷的。

    姜夫人在李清淺面前停下,平靜地注視著他。

    你就是李清淺瞳中光斑跳躍,你就是蘇玉柔?!

    不錯,我就是。姜夫人道,你是為了向燎國國師復(fù)仇,特來尋我的。對么?

    李清淺咬牙道:是!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模樣,竟害得女哭山那么多姑娘為你活埋至死!

    眾人原以為姜夫人會回絕的,卻不料她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說道:你既要看我的臉,我給你看就是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姜夫人道:我有件事,想先跟你一個人說。這件事只能說與你聽,其他人,我誰也不想告訴。也與他們無關(guān)。

    李清淺眼珠滾動,上下看著她,似乎是想窺探她身上有沒有帶著什么伏魔法器。最后咬牙道:我也不怕你使詐,你若使詐,我便直接把你的心掏出來,撕成兩半吃下去

    我身上除了這把傘,什么也沒帶。姜夫人道,不過這件事你聽了,恐怕便就會心神潰散,支持不住。你自己想好要不要聽吧。

    李清淺一怔,隨即哈哈哈地長笑出聲:你不用激我!你說便是了!

    姜夫人道:那你附耳過來。

    于是眾人便看到李清淺側(cè)耳,而姜夫人探身過去,面紗飄拂之下,她只唇齒微動,說了幾句話。李清淺臉上的那種瘋狂與猙獰一下子便凍住了。等姜夫人重新站直身子,寧靜地望著他時,他眼珠子里迸射的那種寒光,還有那種震愕著實讓周遭之人吃驚不小。

    她和他說了什么?

    有人小聲嘀咕道。

    不知道啊

    李清淺像看到鬼一樣看著姜夫人,半晌之后,面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會怎么可能?

    姜夫人道:我無半句虛言。

    幾許沉默,李清淺忽然撕心裂肺目眥俱裂地大吼道:你胡說�。∧氵@個賤人��!你胡說�。。∧銤M口扯謊�。。�!你你

    你不是要看我的臉嗎?你看完之后,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說了。

    姜夫人走到李清淺面前,從這個角度,除了李清淺本人,誰也瞧不見她的容貌。她抬起柔白酥手,輕輕撩開了自己覆面的綃紗

    什么聲音都沒有。

    靜得仿佛置身于瀚海深處。

    忽然某一刻,似是勒到極處的琴弦砰地繃斷你、你真的

    姜夫人道:現(xiàn)在你信了嗎。你所恨的,一開始便是錯的。

    李清淺忽然后退兩步,仰頭大笑出聲,口中癡瘋地道:哈哈哈可笑!我真可笑�。∥乙恢币詠砭谷痪谷灰詾�

    急怒攻心,心念俱碎,如此情志之下,李清淺忽低頭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血沾在唇齒間,他跌坐在地,整個人都像被擊碎了,又哭又笑,指著姜夫人,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紅的可怕:原來竟是如此!!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了國師他其實是因為是因為李清淺沒有說下去,瞳孔促收著,嘴唇黑血淋漓,忽然仰頭大笑,暴喝道,荒唐!!真荒唐�。�!哈哈哈哈!真荒唐啊

    ===第39章===

    我恨了那么久,竟都是錯的!都是錯的�。�!

    劍魔跪地仰天,凄厲哀嚎,一連數(shù)聲暴喝,一聲凄厲過一聲,一聲痛苦過一聲到最后頹然倒地,竟是渾身抽搐,黑氣暴體橫流!

    李清淺以手遮目,喃喃地哽咽道:都是錯的

    執(zhí)念竟散,他躺在地上,癲狂的笑聲逐漸輕下去,像老鴉瀕死前繞樹的嘲哳回響,慢慢地,變得沉悶,變得喑啞,最后他蜷縮在地上,仿佛是一個蹩腳的笑話謝幕。

    誰都沒有想到,一柄煞氣橫溢的劍魔,只因著姜夫人的一件事,一張臉,居然就這樣散去了畢生執(zhí)念,化作一灘污血

    李清淺竟就這樣散了。

    怎、怎么會

    這到底

    眾人一片寂寂,俱是又驚又愕地盯著姜夫人看,似乎要想用目光撕開她的面紗,看到她的秘密。

    這個女人朱唇輕啟,吹進李清淺耳中的究竟是怎樣的故事?只三兩句,竟狠毒過不世神兵,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命索了去。

    姜夫人到底對那劍魔說了什么?�。�

    在這些又是驚俱又是愕然的目光中,姜夫人倒是很淡然,她沒有任何意外地看了地上正在化散的劍魔身軀一眼,放下紗笠,慢慢地回過身去

    夫人

    姜夫人道:他已沒有執(zhí)念,再也不能聚成人形。今日連累諸位,心中有愧,內(nèi)疚良多。她說著,低頭朝在場的修士們福了福身子,東市之損,待外子歸來后,我都會與他細說,早作償補。先行告辭。

    她頓了頓,瞥了眼自己府上的仆廝,說道:你們都跟我回去吧。

    走吧,不會再有事了。

    可是夫人

    走吧。

    柔靡的身段行遠,娉婷纖弱,似踩著蹺,在一眾人或是神往或是錯愕的目光里漸遠。

    濕漉廢敗的東市墟場,有人望著姜夫人的背影發(fā)呆,有人朝著自己燒毀的屋舍痛哭,也有人盯著李清淺化成的血污出神

    岳辰晴喃喃道:她的臉到底長得有多好看?為什么李清淺一看到她,就變成了這樣,執(zhí)念就散了?姜夫人是真的比紅芍姑娘漂亮太多嗎?

    墨熄沒有說話,他蹙著劍眉,望著地上斑駁的血跡。

    他知道這件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姜夫人之所以能在頃刻間散去李清淺的心魔,絕不是因為好看,一定是有別的什么緣由。

    不然他不會一直喃喃地重復(fù)說恨錯了。他恨錯了什么?

    岳辰晴見他神情不虞,試探道:羲和墨熄搖了搖頭: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到必要的時候,就別再追究了。

    哦好

    你回岳府去吧,我去和君上復(fù)命。

    岳辰晴應(yīng)了,正準備離去,可余光卻瞥見了什么。腳步忽然變頓住了。

    他走到一家冒著焦煙的東市小屋前。這間小屋窮酸破陋,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的住處,但它的門窗上卻貼著一道金光燦然的靈符

    那是岳家的金剛不破符。

    再仔細一看,不但這家有,周圍的許多人家都貼著一模一樣的符咒,或許正因為符咒的庇護,雖然這些房子仍是被烈火摧得搖搖欲墜,不成樣子。但是至少沒有在瞬間被吞噬,里頭的住戶也都成功地被救了出來。

    只是

    岳辰晴抬起兩指,掲下了那已經(jīng)靈力耗盡的金色符咒。微微皺起眉頭。

    好奇怪。金剛不破符是他家最貴一階的符紙,鬧采花賊的時候人人都想買,但并非人人買得起,他伯父還為此趕過那些鬧市的小修,他四舅也懶得理會。

    那這些符咒是誰給他們的?

    只略一思忖,岳辰晴就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病弱清羸的藕白色身影,坐在木頭輪椅上,膝頭蓋著一條軟氈。

    江夜雪。

    是了,江夜雪一貫婆婆媽媽,一個自己都照顧不起的病秧子,偏偏還心軟的要命。那些窮人家里的金剛不破符,想來應(yīng)是他做了給的。

    這個念頭讓岳辰晴有些不舒服。一方面,他自己也覺得四舅和爹爹那種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行事方式有些殘忍。但另一方面,他從小就聽府中眾人對江夜雪百般唾棄,說江夜雪沒有什么大本事,就只知道出賣岳家的秘術(shù),為自己籠絡(luò)人心,騙取聲望。

    可若是沒有江夜雪好心贈與這些庶民金剛不破符,那么今天這一場劫難,東市不知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喪命

    兩番矛盾之下,岳辰晴竟一時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偏生周圍喧囂不絕于耳,攪得他心思愈亂。

    他模糊地想,這一次四舅和江夜雪之間,難道真是四舅錯了么

    第42章

    同居

    雖然李清淺的風(fēng)波暫且算翻了篇,

    但墨熄心里卻知道這件事情遠還沒有過去。

    且不說坊間都在猜測的姜夫人到底和李清淺講了什么。便是其他細枝末節(jié),

    也都讓墨熄有一種此事僅僅只是冰山一角的直覺。

    不過,就像他說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一樣。將心比心,他不想去沒事找事,

    把姜夫人的舊事刨根問底。更何況他還有顧茫的事要安排。

    先前君上說過,

    誰先拿到真兇,

    便把顧茫的監(jiān)看之權(quán)交與誰。但李清淺最后是被姜夫人那神秘的幾句話逼散了執(zhí)念的,與羲和望舒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君上對此很是苦惱:難不成要把顧茫交給姜府?

    富可敵國的姜府派人答道:養(yǎng)不起了,地主家也沒余糧了,

    不要。

    于是君上又想,姜夫人是慕容楚衣請出來的,

    那便交給慕容楚衣吧。

    慕容楚衣給的回復(fù)只有一個字:窮。

    君上氣得仰倒,

    這兩個家,

    一個賣藥,

    一個煉器,

    是重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豪,如今兩方都不接納顧茫,顯然是不想卷到望舒與羲和的斗爭里。結(jié)果到頭來,

    得罪人的事情還得由他自己來做。

    仔細斟酌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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