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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眼前之人皮膚光潔溫熱,顏如玉,氣如蘭,明朗清舉,尋不到半分鬼氣。我偏頭望去,浴桶旁的矮桌上玉碗倚淚燭,花瓣芬芳,紅燭昏艷。桶中水溫正合適,白霧熏眼——周遭一切如常,浴堂仍是先前浴堂,不見陰寒,更無惡鬼。

    我在他懷中掙了掙,啞聲道:“你先放開我�!�

    云奚緩緩松了手,退開了一步,柔聲喚我,“心肝�!�

    我閉眼搖頭,“你先別叫我,容我緩緩�!�

    對面沒了聲息,我扶著浴桶低喘了會,目光回避地定在空無一物的地面,問他道:“你先前叫我過去做甚?”

    云奚輕聲道:“我以為雪兒會想探我丹田�!�

    我向著對面伸出了一只手,仍不看他,努力定神道:“現(xiàn)在探也一樣�!�

    手腕被把住,力道很輕地牽引而去,觸上了玉滑肌膚,漸漸向下,停在了某處。他聲音柔和,又喚我,“雪兒�!�

    我喘了口氣,“好,我知道�!�

    閉眼以法力探視,丹田中已布滿瘴氣,整個軀體破敗腐朽,血管肌肉交纏不明,連經(jīng)脈穴位都已辨別不出。

    我猛然抽手,難以面對地睜開眼,“好了,可以了。”聲音干澀模糊,需要費力才能從嗓子眼擠出,“你……便這般看著自己腐朽潰爛?”

    “我很少看自己,便不覺如何�!�

    他答得平穩(wěn)普通,似在令我安心,可效果寥寥。我心頭五味雜陳,似有巨石壓下,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在原地躊躇了好一會,還是忍著難受走過去靠在了他懷中。

    我無力道:“你是不是故意嚇我,報先前之仇?”

    他擁著我重新落座,拿過澡豆開始為我凈身,語氣很輕地反問:“不是雪兒想要確認?”

    “你就是有意為之�!蔽移擦讼伦臁�

    云奚并不回嘴,挽起我的長發(fā),動作輕柔地細細清洗。疲乏從五臟六腑滲出,我把頭靠向他闔上了眼,思緒漸漸回到先前之事,梳理了一遍,問他道:“你們先前在何處開了一洞?”

    云奚道:“并未毀去建筑,乃是一空地。似是雨花閣附近,我未曾留意�!�

    我有些擔憂,睜眼道:“不會遭天譴罷?”

    “不會,并未傷人,也不曾驚擾龍氣�!�

    我安心了些,又說起另一事,“‘將天地教毀去屠盡’之事正是你我兩派此行目的。你身為鬼物,能力有限,便不要參與此事了,可能會損去陰德,耽誤投胎。”

    云奚輕輕順著我發(fā)絲,平靜地應(yīng)了聲“好”。

    我坐正了,狐疑地瞅他片刻,“你會食言嗎?”

    云奚又道:“不會。”

    心下仍半信半疑,但覺得他也做不了什么,我便不再糾結(jié),問起另一困惑之事,“你如何能請來勾陳,它乃上古神獸,怎會聽鬼物驅(qū)使?”

    云奚道:“它從不受我驅(qū)使,此番乃為報恩�!�

    “報什么恩?”

    “我曾于一獵戶手中救走過一神智初生的小獸。數(shù)年后勾陳現(xiàn)身于我面前,道欠我因果,我方知事情始末。這番應(yīng)我請求,便是了解這一因果�!�

    我仍覺得哪里古怪,“他位列仙班,報過恩后,見鬼物不去投胎,游蕩九州,怎的不管?”

    云奚動作頓住,偏頭看向我,靜聲道:“雪兒,不如明日你去嵐云宗翠霞峰挖墳掘棺,看看尸體是否還在,如此便清楚了�!�

    他這般一說,我腦海中立刻聯(lián)想起了先前種種畫面。登時又一陣惡心,壓抑著嘔吐感撥開他攬在腰間的手起身,快速將頭發(fā)上的皂角洗凈,回避著視線道:“抱歉,我并無此意,僅是不解罷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洗,不必急。”

    我出了浴桶,以法力震碎水滴,裹上干凈睡袍便迅速離去了,顧不得留意他的反應(yīng),再待下去只怕會真吐出來。

    我將床鋪收拾齊整后,換好衣衫開始打坐,很快將被封的丹田以法力沖開,惡心感漸漸消退。完成一個周天后,聽見有人進門,我猶豫了下方才睜眼。對上云奚的目光,我故作自然道:“我已習(xí)慣不睡了,你睡罷,我在你身旁打坐便好�!�

    云奚在我身旁落了座,甚是沉默,半晌后才開口道:“雪兒不必掛心于我,若要打坐,打坐便是。只是傷口仍需上藥,上過藥再繼續(xù)可好?”

    我立刻拒絕道:“我都穿好了,不必了。那傷估計是瘀傷,已不疼了,不上藥也無妨�!�

    他聞言便緩緩垂下了眼,不再出聲。

    我輕出了口氣,再次闔眼,這回卻無法再靜下心,腦內(nèi)思緒紛亂。不多時重新睜眼,云奚在身側(cè)姿勢不變,眼睫仍低垂,靜坐不動,木雕泥塑一般。

    我心中不是滋味,不由喚了他一聲,“云奚?”

    他睫羽輕顫,偏過頭來看我,輕輕疑問地“嗯”了聲。

    我心一橫,湊過去在他唇上快速親了下,拉過他的手道:“我就是嚇到了,需要緩緩,過幾日便好了。”我頓了下,進一步安撫道,“這不會影響你我之間的感情�!�

    云奚回握住我的手,唇角彎了彎,“嗯,我明白�!�

    我稍稍安心,將手抽了回來,“那我打坐了�!�

    云奚又“嗯”了聲。

    這回總算能夠順利入定。

    -

    第一遍鼓聲響起時我便睜了眼,偏頭看去,云奚已消失不見。

    見他走了,我竟有種解脫之感。

    顧不得許多,我急忙換衣去坊門處等候坊門開啟。門開后便速速去了崇仁坊尋找辛夷,想要叫他陪我去見玄清子。

    我進門時辛夷似在卜卦,見到我時臉色如彤云壓境,首回同我生了氣,問我為何隔日才歸。

    我邊拉著他朝外走邊道:“出事了,皇帝大概已發(fā)現(xiàn)天地教了,具體一會見到玄清真人再說�!�

    辛夷雖沉著臉,但也不再多說,只道:“好,你可有受傷?”

    “沒有,我沒事�!�

    辛夷便不再問話,隨我離開了房間。

    待見到玄清子后,我將昨夜所見告知,隱去了被抓住一事,只道找見了入口在太和殿龍椅之下。

    玄清子神色凝重,辛夷亦然。

    玄清子沉吟道:“不可輕舉妄動。天地教敢有這般野心,實力許不可小覷,我們所帶弟子大概不足以應(yīng)對。”

    我點了下頭,又將后事告知,道離開時見宮墻內(nèi)火光沖天,過去查看,發(fā)現(xiàn)雨花閣附近地面有一破洞,向下可望見血池。

    我擔憂道:“當時宮人、侍衛(wèi)俱已聚集過去,如今皇帝許是知道天地教之存在了,這可如何是好?”

    玄清子先問了句,“可知那破洞何來?”

    我猶豫道:“我見到一龍首鹿角、馬身虎爪的獸類,腳踩五色祥云而去,許是勾陳�!�

    “你有幾分把握?”

    “七八分�!蔽倚睦锛m結(jié),不確定這樣是否說少了。

    還好玄清子信了,怔道:“勾陳怎會下凡,難不成此乃天命?”

    他蹙眉沉思片刻,道需觀星象,此事或有轉(zhuǎn)機,命我們按兵不動,明日再來尋他。

    01:34:27

    082

    以退為進

    我同辛夷回去他房間,我玩笑道:“前夜酒勁上頭,說了些賭氣之言,你可不許記著�!�

    辛夷不作聲,似乎還在氣我隔夜才現(xiàn)身之事。

    我只好賣慘,可憐道:“我其實受了點傷,昨夜甚是狼狽,便趕不及回來�!�

    辛夷果然不再同我計較,臉色化為關(guān)切,上下打量我,“何處受傷了?”

    我背過身去便要脫衣給他看傷,手剛搭在腰帶上手腕便被一道無形力量捏住了,動彈不得。

    我眨了下眼,遲疑地另一手扒拉手腕邊的空氣,那勁便又消失了。我怔了下,緩緩轉(zhuǎn)了回去,對上辛夷的視線,笑了下,“就背上一點瘀傷,沒事。”

    辛夷道:“可上過藥?”

    我硬著頭皮撒謊,“昨夜南宮回來了,幫我上了藥�!�

    辛夷靜了片刻,忽而道:“雪見,你我之約可還作數(shù)?”

    我心中打鼓,不知他此言何意,但話到這里又不得不問:“……什么你我之約?”

    辛夷上前一步握住了我手,望進我眼中,緩聲道:“待問道時,再續(xù)前緣。”

    周圍空氣好像驟然冷了幾分,我不由打了抖,“作數(shù)”兩個字到了嘴邊卻又不敢說出口了。

    天生劍意之人就是比旁人澄澈,眼珠似琥珀琉璃,一望到底。這種敷衍之詞他都當真,好似我們真能一同問道一般。

    我斟酌道:“若你我都可問道,那自然是好。只是世事常非所料,你我也許無法先后問道,此事即便我說作數(shù),亦無甚意義。”

    辛夷靜靜看我,“如你所言,‘世事常非所料’,有無意義還須來日方長。”

    他都這般說了,我只得道:“那便作數(shù)罷,到時再說不遲�!�

    話音落下,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被人捏住了,似是要我重新表態(tài)。

    辛夷松開我手,柔和道:“好。”

    不多久,見我遲遲不開口,手上力道消失不見,周圍氣溫也恢復(fù)了正常。

    那鬼物已然離去,我卻心中甚是煩擾,不知回去該如何解釋。

    -

    辭別辛夷回到宅院,一進門便見前日同南宮一同消失的流云去而復(fù)返,正在院中掃地。

    我驚訝道:“流云,南宮回來了?”

    流云停下動作,抱著掃帚點頭,“公子去西市了,買糜糕和三勒漿�!�

    我又問道:“你們?yōu)楹芜@么快便回來了?我以為他要再走些時日的�!�

    流云歪了下頭,似乎被我問住了,遲疑了好一陣才老實道:“公子做任何事皆是為了取悅雪公子,離開是,回來亦然�!�

    “是嗎,”我哂笑道,“以此法取悅?cè)顺尚ьH差,你以后莫要向他學(xué)。”

    流云安靜了片刻,“雪公子有所不知,公子為雪公子做過許多事,亦棄去了許多難以割舍之人事物,如今僅有流云仍伴在他身側(cè)。雪公子是好人,對書生這般溫柔。恕流云冒昧,不知雪公子可否將這份溫柔分與公子幾分?”

    我沒想到流云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不由得追問道:“我認識他不過月余。他確救過我,對我亦頗為照顧。你侍他為主,心偏向他,認為他為我做過許多事也說得過去,但何為‘棄去了許多難以割舍之人事物’,他為我舍棄什么了?”

    “流云偏心公子,發(fā)發(fā)牢騷罷了�!绷髟撇⑽唇忉專兔柬樐康�,“不過胡言亂語,雪公子無須在意�!�

    他這般一說,到好似是我小人之心了。

    “好罷。我便念你護主之心懇懇,對他寬厚幾分�!�

    同流云三言兩語后,我不由有些羨慕南宮——有一生靈對他這般不離不棄、維護有加。不禁想起金銅傘,仍在丹田之中溫養(yǎng),不知何時才會生出器靈。希望也會是個這般偏心的。

    -

    我在房中打坐一周天后,聽聞院中傳來高亢童音,“公子回來了!”

    想起先前答應(yīng)流云之事,我嘆了口氣,主動走出西廂去正堂相迎。對上南宮看過來的目光時,我抿唇笑了下,“你肯回來便好�!�

    南宮并未立刻回我話,上前將手中包裹酒壺放于桌案上,又吩咐流云自行取吃,這才來到我面前站定,垂眸凝視著我道:“抱歉。我不該令你在親友前難做,更不該一走了之、令你擔心。是我不好,下不為例。我該如何做才可彌補此事?”

    心中積存的那點怨氣因他這番話徹底消散不見,我笑容變得真誠起來,“此事就算過去了,以后不必再提。你那認主仙劍對你頗為維護,先前還在勸我對你好點,你可得褒獎他這番護主之心。”

    南宮卻當即蹙眉,靜了片刻,緩聲對我道:“你無須在意他所言。我會教他謹言慎行,今后不再叨擾于你�!�

    主人家這般發(fā)話,我也不好再說什么,點點頭便要進屋。

    南宮卻又叫住我,“雪見,感情之事我亦會收斂,不令你困擾。”

    我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誠心誠意道:“南宮,你并非愚笨之人,我便不多說了。我同你不會生出情緣,你若是為自己打算,便該及時止損。”

    待我說完,南宮便頷首道:“好。容我些時日,我會放棄�!�

    他答應(yīng)得太過痛快,反而令我愣了下,“……好�!�

    南宮彎了下唇,溫聲道:“我最近臨近瓶頸期,需閉關(guān)些時日。少則半月,多則月余。同你說一聲�!�

    “好,我為你在房外布幾個守護陣法,以免有人誤入�!碧热魶]有天地教一事,我便可為他護法了,可惜分身乏術(shù),只能法陣代替。

    南宮道謝后便回了屋內(nèi)。我取出朱砂靈石,去他屋外布置了一番。陣眼亮起后,我隔著門沖屋內(nèi)道:“法陣布好了。最近京城不太平,有魔道出沒,你入定后也記得留一絲感知在外,以免有事突發(fā)�!�

    聽見南宮在屋內(nèi)回應(yīng)后,我方才離開回屋。

    -

    入夜后,云奚于幽幽夜色中現(xiàn)身。我以為他會問我今早辛夷之事,可他什么也沒問,在我身旁隔著一些距離坐下后,又提出同昨夜一樣之事,“你今夜凈身后,我為你上藥可好?”

    我眨了下眼,“好……”

    上藥過程出乎意料的迅速。他動作輕柔干凈,僅是上藥。上過藥后便退去了一旁,沖我道:“我回去了,你打坐罷。”

    我不知他這是不是以退為進,但我確實因此生出了愧疚之心,在他消失前喚他道:“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

    云奚便重新坐回來,“好�!�

    我抿了抿唇,“今早那話,我只是緩兵之計,并不是去了仙界便要同他再續(xù)什么前緣。同他解親時我沒法解釋你我之間事情始末,便用了點計謀,因而他會如此認為。我對他并無他意,僅是當作師兄看待。若真的問道成仙,我會同他說清楚此事�!�

    云奚溫柔看著我,點頭道:“好,我信。”

    他這般好說話,我更覺愧疚,主動坐近了握住他一只手,軟聲問他道:“你要回哪去啊,不陪我了嗎?”

    云奚回握住我手,反問道:“雪兒想要我陪?”

    經(jīng)過一天時間,我感覺已好些了,但要立刻同他親密還是有些抵觸,心中猶豫著,正在斟酌言辭時,便聽他道:“雪兒不必勉強,云奚等得�!�

    我怔然而視,便見他沖我溫柔一笑,消失不見。

    心中莫名不是滋味。他說‘等得’,可我同他也不剩許多時間了�?伤叨甲吡耍乙膊幌朐賳舅鰜�,只得帶著這種復(fù)雜滋味開始了今晚的修煉。

    01:34:30

    083

    破罐破摔(改了后面)

    次日見到玄清子,他道星象乃是熒惑逆行守心前星。熒惑守心于皇室而言乃是最為不詳之天象,預(yù)示大災(zāi)難將降于皇室。玄清子這般解讀此天象——熒惑逆行守之,為天地教作亂;客星在東井、弧星西南,乃我們二派與勾陳。雖不知皇帝會如何應(yīng)對,但其中一顆客星已逼近心宿二,這便是轉(zhuǎn)機。

    玄清子道:“勾陳乃受天命而來,再過幾日客星便會與心重合,那便是我們配合勾陳出手之機�!�

    我聽他如此說,心中甚是惶恐。又問還有幾日才會重合,玄清子道三至五日,還須每夜觀天象方可知曉,叫我們早做準備。

    當夜見著云奚,待他替我上藥后,我便問他勾陳何在。

    云奚道:“已返回天庭。雪兒尋它有事?”

    我沉重地喘了口氣,本不想將他牽扯進來,但此事不同他說便是無人可解,只得坦言道:“是玄清真人,他不知怎么回事,觀天象說此亂有客星相助,讓我們倒時配合客星。他認為那客星是勾陳,就等幾日后勾陳順應(yīng)天命出手時我們先去相助了�?晒搓惗蓟靥焱チ耍覀冎慌乱�。”

    云奚沉默良晌,問我,“玄清真人命你們幾日后圍剿?”

    “他道三至五日,還須觀天象才知�!�

    云奚又沉默一陣,低低道了聲“好”。

    我嘆息道:“這可如何是好?”

    云奚抬眸看我,柔聲安撫道:“星象昭示天命,客星一事屬實,不是勾陳便是他人。你聽從玄清真人便是,倒時一切自會迎刃而解。”

    我不確定道:“我不了解觀星,是這樣嗎?”

    云奚頷首道:“我了解。雪兒安心便好�!�

    云奚殫見洽聞,他如此說我便踏實許多,安下心來便想今夜試著同他親近些,不如從多牽會手開始。剛欲伸手,便聽他道:“雪兒可還有事要問我?”

    我愣了下,遲疑道:“沒——”

    他便客氣告辭道:“那我便不打擾雪兒打坐了�!�

    話音落下便在我眼前消失不見。

    走得這般干凈利落,哪里是怕我心生厭煩,更像回避同我共處一室。

    我不錯眼地盯著他先前所坐之位,慢慢回過味來——并非以退為進,而是失望透頂。

    先前杜若之事我未曾挽留他,后來又稱辛夷是婚約者,還說要“再續(xù)前緣”,他便認為我便是如此,對他不會一心一意,便不再期待我的心意了。

    呆坐了好一會,我方才帶著比前日更為復(fù)雜糾結(jié)的心境開始修煉。

    -

    之后的一整個白日過得很是漫長。

    從早到晚,一次次停下修煉,琢磨一陣,難過一陣。

    隔日云奚現(xiàn)身時,我垂著眼沒理會他。

    云奚在我身旁落座,仍是同前兩日一般隔著許多距離,問我,“我為你上藥可好?”

    我撇了撇嘴,“不好�!�

    云奚好似愣了下,靜了一會才放輕了聲音問我,“怎么了,心肝?”

    聽他喚我“心肝”,委屈便再壓抑不住,連本帶利地涌出,當即酸了鼻頭。

    仿佛又成了上一世的簡文若,一顆心跟著他轉(zhuǎn)——他態(tài)度稍顯冷淡,便牽腸掛肚一整天,反復(fù)尋找自己的錯處。

    像個小娘子一般渴望他哄,好似沒有他的愛便活不下去。

    不想再如此了。

    我別過臉,不愿讓他瞧見,冷淡道:“沒事,今日不想抹藥,你走罷。”

    身后傳來輕微的窸窣聲,他好似坐近了,片刻后一雙手輕輕碰在了我雙臂兩側(cè),停了會見我沒有反應(yīng),便坐得更近了。手從我身前探過,胸膛貼上我后脊。他一點點、緩慢地將我擁住了,我仍舊沒給任何反應(yīng)。

    他安靜地抱了我一會,方才收攏了手臂,帶著我左右輕輕晃。

    晃了會松了手,勾住我腿彎和腰際將我抱去了腿上,我便垂首不看他。

    下頜被緩緩勾起,我便又別開眼。微熱的呼吸撲打在臉上,他似乎在定定看我,我正要叱他,唇瓣便被輕輕吻住了。

    并沒有任何可怕的聯(lián)想,熟悉的觸感令人懷念得想要落淚。

    嘴唇被淺淺吻過兩下后,柔軟的舌頭便擠入了唇間,沿著嘴唇內(nèi)側(cè)輕輕打圈。酥麻感沿著脊椎攀爬而上,我逐漸失了氣力,癱軟在了他懷中。很快被接好,下巴被抬高到便于深吻的角度。舌尖頂開了牙關(guān),溫柔纏綿地逐漸侵入,舔過上顎、牙齒,同我忘情地癡纏在了一處。

    不知何時我攀住了他的肩頸,帶著說不清的怨氣,將那軟舌又吸又咬。咬夠了將他蠻橫地頂回去,又開始發(fā)泄地咬他下唇,不是只咬一處,一會換個地方,亂七八糟地下口。

    驀地耳垂被捏了下,后又揉弄起來,不緩不疾,卻令人身子發(fā)癢。

    我有些咬不動了,怠倦地松了牙關(guān),稍稍退開了些,恨聲道:“你可真討厭�!�

    云奚并不開口,垂首靠近,討好般親我臉頰、鼻尖。

    我咬緊牙關(guān),又說了遍:“討厭你�!�

    唇被再次柔柔吻住,他又揉我手心。

    待他停下后,我道:“我們夫妻情誼就這一世。我若死了,或問道了,我們就彼此放過,不要在一起了�!�

    云奚聞言神色淡下,不再以小動作示好,似是終于意識到了我的認真,沉默得分外壓抑。良久后,回了無波無瀾的兩個字——“不行�!�

    “行不行并非你說了便算�!蔽矣l(fā)冷漠,“轉(zhuǎn)世后你別來找我,我若問道成仙便會去同他人在一起。我們就剩這些日子,過成哪般便是哪般,誰都不要不甘心�!�

    這也不算賭氣,我說的不過是實情。

    我們本就只剩這些時間,好也好壞也罷,過一日便少一日。即便事后遺憾,也再無從彌補。

    可他還這般待我。不慌不忙,好整以暇。一日日這般見個一兩眼,隨意荒廢過去,他也并不在意。

    心中焦急不已,渴望將每一刻都掰開來揉碎了、好好度過的就只有我一人。

    “......“不想哭,卻不受控地濕了眼睫。

    真討厭。

    不想再喜歡他了。

    01:34:33

    084

    圍剿之夜

    上

    他把住我下頜,指腹緩緩碾過我唇,放軟了語氣,又道了遍,“不行�!蹦抗鈴拇讲恳稽c點上移,望進眼中,“云奚所求乃生生世世�!�

    “心之所想,從來理智無關(guān)。闖盡刀山火海,尋遍碧落黃泉,心心念念,放之不下�!蹦槺惶Ц吡诵�,溢出的淚水被輕輕蹭去,他聲音愈發(fā)柔和,“雪兒心中有氣,如何撒氣云奚都受得。若要云奚放下執(zhí)念,投胎只怕不成,魂飛魄散許能奏效。”

    我更深地垂下眼,卻止不住淚。

    吻輕落在眼皮,他低柔道:“我并非不知雪兒心意。我同樣日日心焦如焚,只是未曾在雪兒面前展露。我虛長雪兒些年歲,經(jīng)歷稍豐。便知許多事愈是心急,愈易弄巧成拙。更知愈是重要之事,愈該徐徐圖之�!�

    我睜眼看他,眼猶含淚,卻見他眼眶同樣發(fā)紅。

    他望進我眼中,“幾日后,待天地教一事了解,往后時間便盡數(shù)屬于你我。不求問道,不憂輪回。只有你同我,做想做之事。白日悠長,便漫步街市,賞雪吃酒閑作詞;春宵苦短,便落下帳幄,交吻相擁醉風月�!彼蹨I珠串般落下,卻似毫無所覺,癡了一般輕聲細語,“每日皆勝過一整個春秋。不慕來日方長,僅盼今夕圓滿。”彎了彎唇,他道,“雪兒以為,如此可好?”

    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我已同樣滿臉是淚。

    如此是好,好到讓人不欲成仙——

    相守白頭,再相擁死去。

    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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