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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繡瑜為自個兒不會騎馬擔憂了一夜,

    然而康熙此次巡堤并非騎馬巡視,而是要扮作平民百姓,

    往城外踏春游玩�?滴踹@個年紀,

    帶著一群年輕侍衛(wèi)游春很容易引起曖昧的誤會,

    還是老婆兒子正常點。

    他明顯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通身的帝王氣息收放自如。一身灰袍皂靴,

    表情柔和的時候,眾人差點不敢認。

    繡瑜頭一次穿普通百姓的短襖和馬面裙,

    在客棧的銅鏡前梳頭,差點挽偏了燕翅。頭上的珠翠少于半斤,手上沒了戒指指甲套,她竟不自在起來。尤其是康熙順手折了窗前的梔子花別在她鬢邊的時候,

    她還躲閃了一瞬。

    以往數(shù)遍滿宮妃嬪,

    她是最不怕素顏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的,可如今早就不是她容色最佳的時候了。

    幸好打扮妥當迫不及待沖進來的十四沖散了這股尷尬。一家三口,看上去最氣勢不凡的居然是這個小兒子。許是因為幼兒的打扮簡單,

    縱然是皇子也不過在配飾上下些功夫,十四又長得白白嫩嫩,天然的一股傲慢神色,昂首挺胸往那兒一站,

    怎么也不像尋常百姓家里的孩子。

    繡瑜看得皺眉:“要不臣妾帶他在知府衙門等候,別誤了您的大事�!�

    十四不服氣,

    他知道最終做主的還是康熙,故而只昂首跟皇帝對視,

    斬釘截鐵地說:“兒子不會誤事的!”

    康熙頓覺耳目一新,頗為詫異地打量他。以往他總覺得十四被養(yǎng)得嬌慣,與老九仿佛,遇到這種事該拉著父母撒嬌癡纏才是,沒想到橫是橫了點,但還是沒離了格兒。

    康熙故意出言恐嚇:“如果誤事,你回去自個兒在乾清門底下跪上兩個時辰�!�

    “兒子遵命!”十四想也不想地挺起胸膛一口答應(yīng),“阿瑪,請!”

    這股驕傲矜貴又鋒芒畢露的氣勢,讓康熙仿佛看到了幼年的太子。胤礽小時候也有過這樣乖巧的時候,既能在臣子面前展現(xiàn)儲君的氣勢,又能在他這個父親面前表現(xiàn)出稚子的依賴,滿足了他對繼承人的一切需求。

    康熙一時愣住,喉結(jié)滾動,好半晌才說:“慌什么?坐下,吃點東西�!彼吘故菐е鴭D孺出來的,得等前面探路的侍衛(wèi)回報消息,以防萬一。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用了午膳,原是歇晌的時候,十四困得倒在繡瑜胳膊上,被額娘順勢攬住,靠在臂彎里睡著了。

    康熙剛聽完侍衛(wèi)的回報,忽一回頭,瞧見這副場景,驀地眼眶一熱。若是胤礽的額娘還在,太子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模樣。他突然開口道:“來呀,把那個賣麥芽糖的叫過來。”

    王狗兒在這惠民縣的街面上也滾了十幾年了,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奇怪的組合。男的是談吐不俗,女的雖然低著頭,但看得出來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偏偏穿得卻尋常無奇。倒是懷里那個小公子,瞧著眼熟,偏又一直昏睡著。

    王狗兒一面在心里轉(zhuǎn)過許多念頭,一面應(yīng)著那男客人的話:“這工程早兩日就停了,坊間都傳,是有欽差大臣路過此地,參了治河的主官一本�!�

    康熙笑問:“那皇帝來了,大堤還沒修好,你們山東的河道閩聞忠要怎么交差呢?”

    “喲,這我哪兒知道去?不過工程是真停了,這幾日民夫們都在堤上閑著沒事做呢�!�

    康熙沉吟不語。身后侍從見了忙給了賞銀。王狗兒要退不退之際,十四揉著眼睛醒了�?滴跬蝗惶ь^說:“慢著!”

    王狗兒腳下一軟,不知怎的就有下跪的沖動,卻聽那客人放緩了聲音說:“留下兩顆麥芽糖。”

    “是是是�!�

    十四握著驗過毒的竹簽子,望著上面詭異的深黃色凝膠狀物體,茫然無措地跪地打千兒:“兒子謝阿瑪賞賜�!比缓筠D(zhuǎn)頭吩咐道:“拿調(diào)羹來。”

    “噗�!彼捯魟偮渚吐牷拾敽皖~娘都笑了。

    繡瑜點點小兒子的腦門:“傻孩子,舔著吃。”

    “天……舔?”十四目瞪口呆,像是舌頭都捋不直了。什么?這玩意兒居然要人像小狗一樣舔著吃?世上怎么會有這樣惡心的食物?

    然而這是康熙買的,也就是說此乃一顆御賜麥芽糖,不僅要吃,還要吃完。十四看著皇阿瑪額娘饒有興致的目光,深深慶幸十三哥沒有跟著出來之余,也略微振奮——他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獨占雙親關(guān)注的目光。

    想到這里,十四也顧不上丟臉,拿舌頭尖兒飛快地掃掃那糖。唔,好像還不錯嘛,甜甜的有股麥子的香氣。他不時瞅瞅皇阿瑪額娘的表情,慢慢低頭吃糖。

    康熙爽朗大笑著起身。于是皇帝在前面開路,繡瑜落后半步,手上牽著邊走邊吃棒棒糖的十四爺,一家三口往黃河邊上游春。

    然而出乎康熙意料的是,山東河道閩聞忠的大堤修得貌似沒有什么問題。長長的沙堤順著河岸延伸,堤上尚有九尺窄道供人行走,堤岸邊甚至有垂柳依依。

    繡瑜頓時后背微微冒汗�?滴蹼m不曾告訴她,可她自有渠道知曉,上折子參閩聞忠的不是什么欽差大臣,而是請假陪董鄂氏到山東養(yǎng)病的晉安。

    倒是十四舔完了兩顆麥芽糖,把簽子往柳樹根底下一插,突然“咦”了一聲:“皇阿瑪,新種的�!�

    “嗯?”

    十四指著樹根子底下翻起的泥土:“春季多雨,這柳樹周圍泥土翻起,寸草不生,分明就是才種下的�!�

    康熙頓時恍然大悟,親自下了堤,沿著水路一路走過去,時不時敲敲那壩身,果然才走了不到五百米,就聽到空空的響聲,這新修的大堤,竟然大半都是空架子。

    “混賬!”

    康熙略一想,還是選擇默不作聲。閩聞忠竟然敢選擇瞞天過海,朝中必然有其同黨,不如靜觀其變一網(wǎng)打盡的好。

    這時堤上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隱隱可以聽見打斗的聲音。原本分散四周裝作游人的眾侍衛(wèi)瞬間圍攏將幾位主子護在中間。

    好半晌才有侍衛(wèi)飛奔來報:“皇上,是筑堤的民夫嘩變了�!�

    康熙臉色一沉。

    那賣糖的貨郎王狗兒自見過那詭異的一家人之后,沉思了半日,終究覺得不妥。那對夫婦衣著普通形跡可疑,那個小公子卻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又一直在昏睡,別是拐來的吧!

    這個念頭一生,他頓時一拍腦袋,總算想起那個孩子為何如此眼熟了。

    孫自芳家的小院里,宛芝身上蓋著厚厚的羽緞斗篷,晉安把手放在她腹部,夫妻倆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幼稚地玩瞪眼游戲,賭碗里的核桃仁吃。

    “��!”宛芝突然輕呼,“動了!你摸到了嗎?”晉安閃電般地收回手,轉(zhuǎn)而在一旁的冊子上劃下一筆:“今日下午的第六回

    。這個孩子看上去身體不錯,一定能長長久久地……”

    宛芝神色一黯。他話音未落門外突然有人砰砰叩門,連喊:“大人!大人!”

    夫妻倆對視一眼,晉安詫異不已,山東沒人認識他,更沒人知道他住在這兒呀。等等!御駕就在不遠的地方,莫不是宮里的人?

    他忙去開了門。結(jié)果王狗兒仔細看了他的容貌,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張口便問:“你們家是不是丟了個孩子?哎哎哎,別動刀別動刀!真的,我瞧見一男一女帶著個小男孩往城外去了,那孩子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周圍親戚家里,快去問問吧!”

    孫自芳拿葫蘆打了半斤好酒回來,原指著跟臭小子好生喝一頓,誰曾想就見董鄂氏一個人在家里了。

    “什么?他去城外護駕?”孫自芳氣得頓足,“哎喲,壞了!”

    第140章

    惠民縣的黃河大堤上聚集了民夫三千多人,

    一旦擰成一股繩,區(qū)區(qū)幾個看守的衙役豈能馴服?

    不一會兒,

    康熙一行人便見兩個帶刀衙役被一群手持棍棒氣勢洶洶的民夫追打,

    倉皇逃竄之間恍若喪家之犬。

    康熙頓覺朝廷顏面掃地,

    示意繡瑜和十四止步,便要帶人近前瞧個仔細。

    “皇上!派人去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繡瑜上前輕聲勸了一句。

    康熙略一猶豫。

    然而他們不想找麻煩,卻架不住麻煩主動來找他們。

    他們?nèi)硕鄤荼姡?br />
    那些逃竄的監(jiān)工都下意識捂了腦袋往這邊奔逃,邊跑邊喊:“我們是朝廷的人!救命!我們是朝廷的人……”那群氣紅了眼的民夫也跟著追過來。

    康熙當即側(cè)身把妻兒護在身后,轉(zhuǎn)頭卻見侍衛(wèi)們?nèi)脸隽吮�,忙喝道:“點到為止,

    不可多傷人命!”

    這話卻晚了片刻,

    皇帝白龍魚服帶著妃子兒子出游,路上橫生枝節(jié)。隨行的侍衛(wèi)們神經(jīng)早已緊繃到了極致,見那些暴民氣勢洶洶地殺過來,

    當仁不讓地頂上去,刷刷就砍倒兩個。

    十四突然掙開額娘的胳膊,喊了聲:“皇上親臨,爾等焉得放肆,

    還不跪下!”

    眾人的氣勢一滯,目光在出言的小兒和倒在血泊中的同伴身上來回轉(zhuǎn)了幾圈,

    終究還是懷疑和憤怒占了上風:“皇上的御駕遠在桑園,他們是那狗官的同伙!”

    康熙頓時皺眉。御前侍衛(wèi)雖然身手不凡,

    但這些都是他的臣民,若統(tǒng)統(tǒng)殺了,終究有傷天合。他正在猶豫之際,遠處突然煙塵滾滾,馬蹄震震,綠色的龍旗迎風飄揚。數(shù)百騎綠營士兵打馬而來,分為數(shù)個小隊在大堤上搜索,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為首數(shù)人登時下馬飛奔而來,跪地大呼:“臣武定府總兵趙之柱護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一眾民夫這才信了眼前之人真是皇帝,忙跪地喊冤求饒。

    危機解除,康熙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轉(zhuǎn)晴的跡象,一是因為這官逼民反的亂象;二來,他陰沉沉地開口問:“是誰人通知你來護駕的?”

    他此行是秘密來訪,龍船上一切活動照舊,除了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佟國維以外,就連皇太后都不曾知曉。重重保護之下,竟然有人膽敢外泄皇帝行蹤,這回是傳人護駕,下回說不定就是行刺了。

    趙之柱下意識望向身后之人。

    十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差點脫口而出:“舅……”繡瑜暗中掐了他的手背,額上見汗,心里暗叫糟糕。

    果然,康熙瞇起了眼睛,語氣不疾不徐:“是你?”

    晉安頓時冷汗涔涔。他知道惠民縣地界上不太平,只顧著擔心圣駕安危,卻忘了德妃母子隨駕,他如此未卜先知,未免有里外串通、窺伺帝蹤之嫌,特別是他之前還參了山東河道閩聞忠一本。

    他一時無所適從,定了定神還是把那王狗兒報信一事如實道出:“……皇上洪福齊天,如今看來是奴才杞人憂天了�!�

    繡瑜神色淡漠地侍立一旁,實則內(nèi)心砰砰打鼓,也不知他這番天方夜譚一般的話,能否取信于康熙。十四敏感地察覺到緊繃的氣氛,緊緊地傍在母親身邊,不敢說話。

    好半晌,康熙才說:“起來吧,記你一功。你領(lǐng)一百騎兵馬,護送德妃和十四阿哥返回桑園;其余人等隨朕擺駕惠民縣衙�!毖粤T,他轉(zhuǎn)身對繡瑜說:“你受驚了,回去好生歇息�!庇置牡念^:“回程路上,聽你額娘的話。”

    此刻,桑園停泊的龍舟上。

    舜安顏當值回來,卸了那身被風雨潤濕、冷得像冰塊一樣貼在身上的外裳制服,早有小太監(jiān)提了燒熱的銅水壺放在門邊,待他凈了手臉,又用紅漆提盒擺上一桌菜肴來。五菜一湯,十分齊全。

    他隨駕侍奉太后也有兩三年了。雖然出身高些,但也是人家的奴才;旅途中風餐露宿,連皇帝都不時要委屈自個兒,何況他們?空著肚子冒雨巡邏什么的,都是常事,這些小太監(jiān)何曾這樣周到過?這回卻是因為皇太后委了五公主和十二格格處理鳳駕一應(yīng)事物。

    公主下了旨意說,體恤眾人辛苦,隨駕的侍衛(wèi)、佐領(lǐng)并工匠伙夫路上的用度都加倍。船上的廚房不熄火,熱茶熱湯由著大家取用,多出來的銀子從太后娘娘的內(nèi)庫出,又敲打了隨行的小太監(jiān),才有如今這番享受。

    眾人自然是感恩戴德。舜安顏這些日子郁悶非常,公主眼里沒有自個兒,情敵的數(shù)量卻以幾何速度暴增。哦,對了,還有一個以質(zhì)量見長的。

    舜安顏大力推開了好友的房門。永壽正在燈下看書,卻被他裹著一身寒氣進來,一下子沖到了身邊:“納蘭永壽,有種就出來打一架吧!”

    永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不想打架,倒有起身請?zhí)t(yī)的沖動。

    舜安顏哭喪著臉向他訴說了心事,趴在炕桌上沮喪不已。

    永壽搖頭嘆道:“別做夢了,我們同病相憐。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比我略好那么一些,跟皇上關(guān)系近,祖父又位高爵顯�?赡愀改付际前咨恚螞r王孫公子多了去了,留在京城的公主能有幾個?所以,別做夢了,心懷感激,盼她得嫁良人吧�!�

    他若是一味炫耀自個兒跟公主志趣相投,舜安顏還能不服氣一把,可他連著自己一塊兒否定。舜安顏這才心如死灰,又勾起另一樁心事:“唉,而且你不知道,當年我姑姑貴為后宮之主的時候,德妃可是吃了她不少排頭。如今時局翻轉(zhuǎn),我焉敢妄想?”

    “這就對了�!庇缐坌χo他倒酒,舉杯祝道,“莊蝶夢,蕉中鹿,畫蛇杯,都不如耽閑滯酒�!�

    “好兄弟,干!”

    第二天一早起來,他們的頂頭上司、鑾儀衛(wèi)葉克書見了侄兒掛著個黑眼圈當差的模樣,不由皺眉,趁中午換班的時候拉了他往自己的營房里坐了。

    “就為這個?我滿洲男兒有什么扭扭捏捏的?”葉克書哈哈大笑,重重拍打侄兒的肩膀,想了想,隱晦地暗示道,“前塵往事京中自有長輩處理,‘斷崖’進宮二十多年,你小子要是有本事,就把它帶回佟家�!�

    舜安顏呆若木雞,一整天都沒回過神來。

    榮妃合上手上賬冊,朱唇輕啟,笑道:“蓋印吧�!庇謬@:“德妃的五公主也到了這個年紀。本宮真是老了�!�

    宮女不由困惑:“娘娘是說,五公主吩咐用度加倍一事嗎?奴婢覺得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會收買人心,倒比得娘娘苛待了奴才們似的�!�

    榮妃不由笑了:“你個傻子,以往皇上出巡多是德妃掌事,她豈有跟自個兒親額娘過不去的理兒?她這不是收買人心,而是為求一人心。”

    榮妃想著嘆息一聲,五公主平日里看著文文弱弱嬌生慣養(yǎng),但到底是永和宮的種,也是不好惹的。私底下送東西容易授人以柄,還招埋冤;人家索性正大光明地來,恩澤普降,潤物無聲。誰敢說她跟納蘭家的小子有私情?

    “��?娘娘是說公主……”宮女頓時低頭住口,半晌才問,“那咱們是……告訴德妃一聲,還是裝作不知呢?”

    “又傻了,德妃要等你告訴,那她就還在儲秀宮伺候人呢!”榮妃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半晌還是不甘心。德妃這些年過得也太順了些。當初她和惠妃二十五六歲的時候,皇上也還年輕,貪新鮮沒定性,轉(zhuǎn)頭就扎進翊坤宮永和宮,再也沒想過回頭,連帶三阿哥小時候也長年累月不見皇帝。

    如今德宜二人也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苫实垡怖狭�,反倒玩起細水長流、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一套。永和宮的前三個阿哥都得寵,如今老十四也趕上來了。

    憑什么好事兒都讓她一個人占了?

    榮妃飛快地撥弄著手上的佛珠,壓低聲音道:“王貴人、敏嬪,只將此事告訴這兩個人,別的咱們一概不管�!�

    一日之后帝舟上,康熙端坐于寶座之上,閉目養(yǎng)神。

    底下親信躬身回道:“……那賣糖之人承認自己誤認十四阿哥,也確實上門找過烏雅晉安。這是他的供詞�!�

    梁九功忙雙手接了捧上來。康熙就著他手上一瞧,便點點頭:“那他為何會身處惠民縣呢?又是如何調(diào)動當?shù)鼐G營駐軍?趙之柱跟他平日里可有聯(lián)絡(luò)?”

    “烏雅晉安在半月前上折子請假,您批了一個準字。實際上是他夫人身體虛弱,頻頻流產(chǎn),此番有孕數(shù)月遂來找山東的名醫(yī)、當年救治過十四爺?shù)膶O自芳為其診治。趙之柱是湖南漢軍正紅旗人,兩人相差二十歲,應(yīng)該是素未謀面才是�!�

    “至于調(diào)動當?shù)鼐G營駐軍……”

    “怎么?”

    “乃是因為他穿了您御賜的黃馬褂,帶著官印闖營,劈了山東提督岳升龍的桌子……岳將軍正在外頭等著告狀呢。”

    康熙不由大笑:“賞他一張桌子,讓他回去!”復(fù)問:“朕記得德妃的兄弟娶的是董鄂家的女兒?”

    梁九功忙躬身回道:“是忠勇公彭春之女,三福晉的嫡親妹妹�!�

    “唉,也是一門忠臣良將啊�!笨滴跤娜粐@道。他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才說:“烏雅晉安護駕有功,著賞雙眼花翎,復(fù)職之后在乾清門行走。讓德妃備點禮物,派人去瞧瞧董鄂氏。”

    證實此事確實是一場烏龍,解除了前朝后宮串通、京官勾結(jié)地方的警報,康熙放松下來,又想到自家聰明討喜的小兒子。

    哼,老十四雖然長相隨了娘,可還是朕的兒子,居然有人說親爹拐了親兒子的?

    果然是市井小民,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的,哼�?滴踝笏加蚁耄餍苑愿赖溃骸皝硌�,把十四阿哥挪到龍船上來住著,就安置在朕后頭那間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莊周夢蝶,蕉葉覆鹿,杯弓蛇影,三個都是表示虛幻不真實,倡導無欲無為的典故。

    第141章

    話分兩頭說,

    皇帝帶著小兒子們在外游興,可也沒忘了京城里含辛茹苦打理朝政的大阿哥們,

    一路上囑咐繡瑜和榮妃打點當?shù)靥禺a(chǎn)作為禮物,

    寄回家給兒子們。

    這日早起,

    太子與眾臣工在南書房議事之后,便留了眾位弟弟下來,

    分發(fā)包裹,不過是些尋常玩意兒——徽州的墨、周莊的米酒,

    山東的木魚石茶杯,人人有份,不見厚薄。

    大家贊頌一番皇阿瑪天恩,三三兩兩地站著聊天,

    等著品嘗快馬送回宮的南京鹽水鴨。

    這時太子又命人用托盤呈上康熙寫給兒子們的書信。一封封用熟牛皮信封封著的書信,

    意味深長地一字排開,中間那個鼓鼓囊囊的格外顯眼。

    眾人見了都不大自在,胤祚猶自跟五阿哥聊著養(yǎng)鳥的事,

    全然沒察覺到眾人投向自個兒的目光。

    三阿哥上前取信時瞧見,頓時冷笑,張口就要嚷嚷出來。卻被胤禛搶在他前頭,順帶拿走了胤祚的信,

    就著那厚厚一疊信紙敲在弟弟頭上,故意大聲說:“說過多少次了,

    工部研制子母連珠炮的事情先放一放,皇阿瑪出門在外本就辛苦,

    哪有空管你這些雞零狗碎的?”

    胤祚這才察覺到哥哥們暗含不滿的目光,嘿嘿笑道:“好容易有進展,我這也是情不自禁嘛�!�

    原來是敘公事而非問私情,大阿哥和三阿哥冷哼一聲,這才轉(zhuǎn)頭不理了。

    等到眾人在神武門前分開,胤祚擠上了哥哥的轎子,從他袖子里掏出那信,爽快拆了讀起來:“額娘和妹妹們一切安好,還隨侍皇太后去了瘦西湖泛舟�!�

    “嘖嘖,老十四這回可是大出風頭啊�;拾斞惨晝蓮V大營,十四阿哥連戰(zhàn)軍中精兵勇士,九戰(zhàn)皆勝;到了南京、江蘇會見當?shù)匮矒�,皇阿瑪賜字題匾,又是十四阿哥代書�!�

    胤祚嘆道:“難怪太子又駁了你的折子,咱們猜了兩三日,誰料根子居然出在老十四身上�!�

    胤禛不以為意:“天壇祭祀用幾頭羊這樣的小事,駁了重寫又何妨?”

    胤祚繼續(xù)念道:“朕送回的胭脂米吃著可好,朕倒覺得比豐澤園所貢要更清香些;若好,再叫他們送。弘晨可會叫人了,一夜醒幾次,長高沒有?你所奏為四阿哥長子求名字之事,朕駁回了,理由:干你何事?管得倒寬!叫你四哥自個兒上折子。”

    胤祚折了信紙,笑得歪倒在哥哥身上。

    胤禛瞥他一眼,搖頭嘆道:“你呀!”

    兩人前后腳進府,胤祚先隨他去正院逗弄了一番尚未滿月的小侄兒,才慢悠悠地從花園里溜達著回了自己家。

    汀蘭哄睡了兒子,不經(jīng)意聽他說起書信一事,登時皺眉抱怨:“別怪妾身說話直,但您可長點兒心吧。皇阿瑪待咱們不同旁人,大哥三哥見了會不舒服,四哥難道就不是皇阿瑪?shù)膬鹤樱磕上趕著在人家面前……”

    胤祚不服氣極了:“四哥豈會跟我計較這個?”

    汀蘭毫不示弱地跟他對視,連敬稱和自謙都省了,直言道:“他不計較,你就上趕著往人心窩子里戳?”

    胤祚登時啞口無言,暗自磨牙半晌,還是喚來魏小寶吩咐道:“你親自去隔壁請四爺,就說我請他明兒在高唐閣吃燒尾宴。”

    道理上他服了軟,可感情上,突然被告知在哥哥面前還要藏著掖著的,胤祚心里十分不痛快,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腫著眼睛去了高唐閣。

    倒叫胤禛摸不著頭腦,笑問弟弟:“你就這么黑著一張臉請客?”

    胤祚正要回答,高唐閣的掌柜突然匆匆迎出來:“兩位貴客,實在不巧了,小店今兒沒了空位。還請兩位寬恕則個,改日再來吧�!�

    這高唐閣是近一二年京中興起的酒樓,模仿盛唐時期宮廷盛宴的菜式,將這“燒尾宴”做出了名氣,因此生意火爆,常常座無虛席。

    “什么?你知道我們……”隨從當即就要上前分辨。胤禛卻出言喝止道:“罷了,沒了唐朝菜,還不成席了?京城有的是酒樓,換地方!”

    高唐閣做到聞名京師的地步,也不是沒有眼力見兒的。掌柜瞧著他們的背影,總覺得心里不安,瞧瞧傳個伙計過來:“去二樓。將此事稟告主子,請他老人家掌掌眼�!�

    兄弟倆在隔壁的五福樓小酌幾杯,菜剛上桌子,結(jié)果宮里突然來人叫走了胤禛。

    胤祚更是郁悶非常,下了樓吩咐回家,卻被那高唐閣的掌柜上來撲通一聲跪在跟前:“給六爺請安,奴才瞎了眼了,得罪兩位貝勒爺�!�

    胤祚頓覺有趣:“是哪位高人指點了你�。俊�

    “不敢不敢。家主人在樓上包廂略備薄酒,求爺賞臉�!�

    胤祚饒有興致地跟他上樓去,進了那紅綃碧幔裝點的雅座,耳邊聞得細細的絲竹之聲,眼前是極闊朗的一間廳室,大理石圓桌上羅列著滿滿的美味佳肴:通花軟牛腸,光明蝦炙,白龍曜,羊皮花絲,雪嬰兒,仙人臠,小天酥,箸頭春……

    一青衣中年人候在桌旁,見了他立刻利索地打了個千兒:“奴才隆科多,給六爺請安�!�

    胤祚詫異萬分:“佟大人,你想請的另有旁人吧?四哥剛才進宮去了�!�

    “非也。奴才想請的主賓正是六爺您。”隆科多抬頭笑道。

    佟家追查當年之事有了進展,然而四阿哥心思縝密,心中早有成見,又跟太子走得近。要談當年之事,他和德妃都不是好人選。

    佟家還沒自大到想憑借十幾年前的陳年往事扳倒一個皇太子,也沒奢求憑借真相就能跟德妃一系的人握手言和,但是能種種刺,攛掇別人一怒之下去對付太子和索額圖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樣看來,當然是性子單純,又身受其害的六阿哥更容易感同身受,義憤填膺。

    果然,鴻門宴吃了大半個時辰,酒足飯飽后,兩人挪到更隱秘的內(nèi)室來。隆科多先呈上一張發(fā)黃的婚書。不出所料,胤祚一看就笑了:“赫舍里氏女與佟佳氏門下包衣?將同族之女作配奴才。看來我這條命還是值不少錢。”

    隆科多見他上鉤,欣慰地捋著胡須:“來呀,將那賤婢的家人帶上來�!�

    自有手下去拖了四五個衣衫襤褸的人上來,那些人流亡多年,落到佟家手里又吃了一番苦頭,皆是面黃肌瘦精神孱弱,乍一進了這天宮一般的地方瑟瑟發(fā)抖,還有一個精神失常大笑不止的。

    隆科多的手下忙上去敲打一番,讓他們安靜跪下,然后掐媚地笑道:“請六爺問話�!�

    一群避貓鼠兒有什么好問的?胤祚頓時失了興趣,大刺刺地往圈椅上叉開腿坐了,隨口問:“好吧,你們是那個萍兒的什么人吶?”

    眾人皆是一愣。

    魏小寶上前提醒道:“爺,當日害您那宮女,叫謹兒�!�

    “哦�!必缝駨纳迫缌鞯馗牧丝�,轉(zhuǎn)頭撿了個佛手在手里把玩著,“那你們是金兒的什么人吶?”

    隆科多不由目瞪口呆。要命的事情,奴才記得清清楚楚,主子卻記不得了?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他心里暗暗一緊,預(yù)感接下來的事可能沒那么順利。

    此刻康熙的御駕已經(jīng)棄船上岸,在江寧織造府停留十多天了。繡瑜也在這聞名后世的曹府中住了十來天,深刻體會到曹家能得寵這么些年,果然有些不同之處。

    這侍奉圣駕,可不是一門簡單的學問。

    比如康熙既要節(jié)儉樸素、體恤民情的好名聲,不叫在江南大興土木修建行宮,可是又不愿委屈了嫡母與妻妾兒女。于是曹家與李家就聯(lián)合當?shù)佧}商,斥資數(shù)百萬兩白銀,修建了這巧奪天工的曹家花園。然后園子修好一天沒住,“恰好”就趕上康熙南巡。把舒適享受獻給皇帝,奢靡浪費的名聲留給自己。

    又比如曹家老夫人與康熙有母子情分,以往康熙來江南都是常伴在側(cè)的。可這回有皇太后這個正經(jīng)嫡母在,曹老夫人除請安以外平日里深居簡出,自己居所門上那塊康熙親筆書寫的榮寵萬分的“萱瑞堂”匾額也悄無聲息地摘了重新上漆。

    再比如上到皇帝,下到隨駕的親衛(wèi)重臣并幾個阿哥,人人得了幾個齊整漂亮、調(diào)教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汗女。從十七歲的八阿哥,到十二歲的胤祥,一個不拉。

    十四阿哥年僅十歲,暫時沒有這個需求。可架不住康熙對曹寅的忠心耿耿和辦事能力贊賞萬分,這天他帶著阿哥們逛園子,順便去給老夫人請安,恰好遇到曹寅的幼女在奉盛夫人跟前伺候。

    康熙一時興起開玩笑似的對曹老夫人說:“您這個孫女教養(yǎng)得好,若夫人舍得,下回選秀叫她進京,給老十四做側(cè)福晉,也算咱們兩家結(jié)個親戚�!�

    “咳咳咳�!必废橐豢诓鑶茉谏ぷ永�,又不敢大聲咳嗽,憋得臉都紅了。十四上前拍著哥哥的背,瞥了一眼粉雕玉琢但是一團孩氣的小女孩,混沒當回事,大大方方地謝了恩。

    康熙瞧著幼子大方自持的模樣,更是滿意地微笑點頭。

    曹家眾人當然是喜出望外。隨行之人亦是在心里重重記下一筆,曹家身份不高,但是權(quán)勢財勢卻不可謂不重。這么多適齡的阿哥,皇上不提,偏偏等著指給年幼的十四爺。此舉可謂是意味深長啊。

    第142章

    “奴才掌勺太監(jiān)黃亭安給德妃娘娘請安。”

    黃亭安一張圓臉堆出笑褶子,

    躬身托起一個小托盤,將上面一海碗奶白的鰣魚湯奉到繡瑜面前:“奴才又回皇上身邊當差了,

    特來給德主子謝恩。這碗湯還請主子笑納。”

    繡瑜笑道:“皇上點你,

    是因為你有這手做鰣魚湯的本事。與本宮何干?這‘謝恩’二字從何談起呢?”

    “是是是。奴才糊涂。娘娘教訓得是�!秉S亭安嘴上連連認錯,

    臉上的笑容卻越發(fā)掐媚了幾分。

    在宮里,奴才的沉浮都是隨著主子的。他就靠做這鰣魚湯出名。以往每年夏天鰣魚當季的時候,

    乾清宮一日三五趟地往毓慶宮送吃的,太子爺用得香,

    皇上見了高興,小廚房就有他黃亭安的一席之地。

    可毓慶宮已經(jīng)有一二年沒有這樣的光景了。黃亭安閑置許久,好容易遇上十四爺又好這口,他豈有不巴結(jié)的?

    竹月拿荷包賞了他,

    送到門口,

    再回來的時候,卻見繡瑜攪弄著那湯,悠悠嘆道:“咱們這位萬歲爺呀……”

    康熙還好意識抱怨老四喜怒不定,

    實際上胤禛這毛病都是遺傳自他老人家。他自己才是把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偏激發(fā)揮到了極致。比如他現(xiàn)在寵著小十四,連一口吃的、一個不知哪年才能用上的女人,都替兒子安排得妥妥當當。

    只是不知他過了這陣新鮮,

    又是什么光景。繡瑜真擔心十四受不住這個落差。正在這時,宮女打起竹簾稟報道:“十三阿哥的乳母孫嬤嬤來了�!�

    “哦?快請。”繡瑜猛然發(fā)現(xiàn)自出京以來,

    她忙于照料小兒子,應(yīng)付皇帝不時的宣召,

    得空還要關(guān)心關(guān)心女兒,有好長時間沒關(guān)心過胤祥的狀況了。

    皇帝給年僅十歲的十四阿哥定下婚事,當然使得哥哥們好生嘲笑逗弄了小弟一番。

    從曹老夫人的院子出來,胤禟胤俄聯(lián)手把十四堵在花園隱蔽的假山石后頭,十阿哥按頭,九阿哥按腳,獰笑著對小弟上下其手:“來呀,叫哥哥看看,長全活了沒有,使不使喚得上側(cè)福晉�。俊�

    十四扭來扭去不肯就范,大喊:“管好你自己吧,九哥你長得跟個西施似的,只怕那些伺候你的宮女見了都要自慚形穢呢!”

    “胡說八道!”九阿哥勃然大怒,順手往十四屁股上拍了兩下。十四登時不服,撲上去就要跟他扭打在一起。從小九哥就喜歡逗十四,時不時就要過來撩撥兩下,欣賞小貓炸毛的場景,下手卻是有分寸的。十四嘴上惱恨非常,但也沒認真記仇。十阿哥習慣了,樂呵呵地抱著胳膊在旁邊看,也不插手。

    倒是被他倆使計支開了的胤祥匆匆趕來,嚇了一跳,忙上去拽了一下九阿哥的衣裳:“九哥,十四弟,別打了�!�

    九阿哥一分心,胳膊上被十四撓了一爪子。十四這些年手上力氣見長,九阿哥頓覺胳膊上一陣酸疼,又覺得失了顏面,當即轉(zhuǎn)頭對著胤祥怒目而視:“你算哪根蔥,多管閑事!”

    十阿哥也在一旁抱著胳膊冷笑:“自作多情。豬鼻子插大蔥,還真把自個兒當回事了?”

    胤祥漲紅了臉,萬沒想到打架的沒事,勸架的反而要受這番折辱。然而他早過了被十阿哥一句話激得大怒的時候了,很快調(diào)整了表情,只淡淡笑道:“哥哥們的事我當然管不著,你們愛在這兒待著就待著吧。老十四,你下午還要面圣,還不快走?”說著撿了帽子扣在十四頭上,又扶了扶他歪掉的衣領(lǐng),牽手拖走。

    十四沖九哥做個鬼臉,冷哼一聲,順從地被十三牽走了。

    九阿哥在后頭氣得跳腳,扯著嗓子罵罵咧咧:“得意忘形的黑心種子,如今皇阿瑪喜歡老十四,看你還能得意幾天?”

    十四血涌上頭,回頭就要跟他對罵,卻被胤祥不由分說拖著往前走,一陣風似的出了園子,往阿哥們居住的外院來。

    “在船上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又欺負你了?”一回屋十四就扯著哥哥的袖子問個不停。

    “他們看不慣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兩只死鴨子,就剩嘴皮子夠硬,我才不跟他們計較�!必废閬G了個熱毛巾在他臉上,“擦把臉,就我這兒歇晌吧。”

    十四跟康熙住著,沒有自個兒的院子。他隨口就想答應(yīng),卻見端水上來伺候的是一個穿紅著綠的陌生丫鬟,明眸皓齒,上頭是纖纖細指,底下是三寸金蓮。十四頓覺膈應(yīng),可他最近在皇阿瑪跟前得臉,未知十三哥心里作何感想,倒不敢隨便亂發(fā)啤氣,只一把揮開丫鬟的手,奪過毛巾胡亂擦了臉,就叫退下。

    胤祥不由詫異:“她得罪你了?”

    “哼,她主子得罪爺了!”十四氣哼哼地說,又拿腳尖兒踢了踢他:“你幸過她沒有?”

    “嗯?”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胤祥一愣,慢慢紅了臉,原想隨口推說“你還小”,說出口的卻成了:“這,這個沒有。”

    “也就是說,另外一個有咯?在這兒?”十四拍拍身下的床問道。得到哥哥默認的目光,他登時冷哼一聲,跳下床去蹬上靴子,大聲宣布:“我去額娘那兒歇晌!”

    “嗯?什么時辰了,額娘早就歇下了。”胤祥拽住他的衣角,卻見弟弟抿著嘴暗自磨牙,每根頭發(fā)絲兒都在訴說不滿。他暢快地大笑出聲,高聲吩咐道:“來呀,給爺把這床抬出去燒了,即刻換張新的來�!�

    眾人雖然詫異,還是趕緊照做了。嶄新的黑漆紫檀步步高升拔步床抬進屋里,胤祥這才笑著去拽十四:“這下滿意了吧?別去打擾額娘了�!�

    這樣一打岔,十四暫且忘了先前的事,抱著鋪蓋卷兒滾到里側(cè),很快睡著了。

    胤祥在他身側(cè)躺下來,閉上了眼睛,卻總感覺到細碎的光斑在眼前亂晃,好像過往一個月眼花繚亂的轉(zhuǎn)變歷歷在目。

    其實這段時間,他過得格外艱難。體會過被皇阿瑪帶在身邊、一舉一動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再回到這泯然眾人的行列里,成為眾多兄弟中不起眼的一個。這滋味真是一言難盡,相比起來九哥十哥幼稚的挑釁根本算不了什么。

    理智上,他知道十四不該為此背負任何歉疚�?墒腔拾斨挥幸粋,況且還有那么多能干的、出身高貴的、跟皇阿瑪相處多年的哥哥珠玉在前,他老人家心里留給小兒子們位置太少太少了。胤祥心底苦澀一片。

    可這時十四翻了個身,熱熱的呼吸落在他頸側(cè),跟貓尾巴撓人似的,又輕又癢。胤祥心里頓生無奈,把他不老實的手腳擺好,閉上眼睛也睡了。

    第二天恰好是四月二十五瑚圖玲阿的生日,只是十二歲的散生又在旅途之中,繡瑜只吩咐廚房蒸了雞蛋糕,準備一家人小聚給她慶壽。

    十四搶著要拿銀刀幫姐姐切蛋糕,跳著腳撒嬌的模樣,大有不給切就打滾兒之勢。瑚圖玲阿鄙夷道:“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你的小福晉見了笑話�!�

    十四哼道:“曹寅那廝,差事不好好辦,整天盯著爺們兒的內(nèi)宅,拿著一幫小腳丫頭到處送人。他那女兒給爺提鞋都不配呢!”

    繡瑜臉色一沉,剛要訓訓他。九兒已經(jīng)搶著罵道:“你既看不上曹寅,有本事就當面罵他,或者回了皇阿瑪不要這門親事。拿個九歲的女孩兒做筏子,又算什么爺們兒?”

    若這話是十二姐、十三哥甚至是四哥六哥說的,十四只怕都會當場翻臉,梗著脖子辯駁,非要叫他們知道十四爺不是這樣的人不可。可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居然是平日里嬌嬌弱弱、萬事不理的九姐說的!

    十四瞪圓了眼睛看向額娘和兄姐,連生氣都忘了,只呆呆地問:“姐姐怎么了?”

    瑚圖玲阿和胤祥頓時左顧右盼,演技拙劣地說著“哈哈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繡瑜攬了九兒在懷里,笑著打圓場:“你不是要切蛋糕嗎?快些吧,該涼了�!�

    十四糊里糊涂地拿起銀刀。九兒也暗悔自己沖小弟發(fā)脾氣,忙換了笑臉。一家人和和氣氣地給瑚圖玲阿慶了生。

    用膳后,瑚圖玲阿被十四拖到院子里,支支吾吾地說了九兒跟永壽之間的事。

    十四聽到一半就勃然大怒:“他算哪門子大人?一個藍翎侍衛(wèi)竟敢覬覦公主?”說著取了腰間的鞭子“刷刷”抖了兩下,就要起身出去:“看爺教訓他去!”

    “站�。∷歉摇J覦公主’,姐姐還會這么生氣嗎?”

    瑚圖玲阿一步上前奪了他的鞭子,一臉無奈地攤手道:“問題是,人家現(xiàn)在遠遠兒地見了姐姐就躲著走,避之不及。反倒成了九姐覬覦人家,還求而不得�!�

    十四頓時啞口無言,半天才憋出一句:“瞎了他的狗眼了�!�

    第143章

    先不提十四和瑚圖玲阿如何用言語鄙夷“不識好歹”的某侍衛(wèi)。另一邊,

    十三被宮女按在貴妃椅上扒了外裳,卷起里衣的箭袖,

    露出裹著紗布的半截胳膊來。

    竹月小心翼翼揭了紗布,

    才見他胳膊上通紅一片,

    嬰兒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破了皮,坑坑洼洼的結(jié)著血塊。

    “哎喲,

    主子……”竹月嚇得低聲驚呼。周圍宮女都目露駭然之色。繡瑜搖著扇子的手一頓,當即摘了手上的指甲套,

    坐在小凳上攬了十三在懷里,轉(zhuǎn)頭喝問:“這么嚴重,到底怎么回事?”

    “……幾位爺一塊兒抄書,不是潑濕了十三阿哥的字紙,

    就是半夜放老鼠咬壞了書。還,

    還有些言語上為難,奴婢都說不出口……”胤祥的乳母孫氏想到這些天的委屈,跪在地上不住地抹眼淚。

    “這回呢?皇上住的榮恩堂離阿哥們念書的地方不過百步之遙,

    他們焉敢如此放肆?”

    因著胤祥出身比他們低卻更得寵,胤禟胤俄這兩個混人早不知算計過他多少回了�?衫暇爬鲜际枪砭模@樣的事怎么敢?guī)С龌献觼恚?br />
    孫嬤嬤猶豫道:“那杯滾茶,原是沖著哈爾宜去的,

    十三阿哥拽了他一把,反而傷了自個兒�!�

    胤祥身邊的人都是當初章佳氏安排的,

    哈爾宜是碩色的幼孫、敏嬪叔父之子。

    繡瑜忍怒傳太醫(yī)來替他看了傷,重新包扎好傷口,

    才氣惱道:“你這孩子,這樣的事瞞著做甚?忍了一回還有下一回,你有幾條胳膊禁得住這樣折騰?”

    胤祥撓頭訕笑不語。他當時不過是想著,皇阿瑪正為山東河道貪腐案傷神,只怕沒空理會這些小事;宜妃又不在,德額娘也不好直接出手教訓別人的兒子;些許小傷,忍了便是,誰知擦了藥不見好,反倒嚴重起來。孫嬤嬤到底給告訴德額娘知道了。

    繡瑜也猜到幾分,不由更加心疼,輕輕地摩挲著他脖頸見細嫩的皮膚,一疊聲地叫拿點心上來。

    吃藥有額娘吹冷了喂到嘴邊,每喝兩勺還給喂一顆蜜餞,吃了藥歇晌還有額娘給扇扇子。難怪十四弟冬天早起念書的時候,天天盼著自個兒生病。胤祥厚著臉皮吃了額娘喂的茶,仰著頭讓額娘用熱毛巾擦臉,突發(fā)奇想地問:“額娘,四哥生病的時候,您也這樣照顧他嗎?”

    話一出口胤祥就僵住了,借病撒嬌什么的,發(fā)生在十四身上是理所當然,可要放在四哥身上,簡直毛骨悚然有沒有?他驚恐地看向額娘,想要得到否定的回答,結(jié)果卻見額娘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長地反問:“你覺得呢?”

    胤祥倒吸一口涼氣,覺得自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為了大兒子光輝的長兄形象,繡瑜默默地把“他比你難伺候多了”這句話吞回肚子里,轉(zhuǎn)頭問起正事來:“哈爾宜來了沒?”

    宮女回道:“已經(jīng)在廊下跪著了�!�

    繡瑜冷了聲音道:“把他送到八阿哥那兒去,就說十三阿哥的奴才不能護主,本宮原想親自責罰,可是又怕打起人來鬼哭狼嚎的,擾了皇太后清凈。八阿哥執(zhí)掌外務(wù),就請他代為管教�!�

    胤祥眼中精光大盛,當即翻身坐起:“額娘?為什么是八哥?”

    責罰兄弟近身伺候的人,是項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就算要以退為進警告敲打?qū)Ψ�,也該是逼九阿哥、十阿哥來處置才是�。?br />
    繡瑜笑著摸摸他的頭,緩緩?fù)鲁鲆痪洌骸按蛏叽蚱叽纾苜\先擒王。”

    胤祥跪坐在榻上,摸著下巴一副若有所得的樣子。

    繡瑜見狀又問:“你覺得皇上喜歡八阿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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