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季淑然縮在角落里,脊背發(fā)涼。
屋子里一個人也沒有。她的心里很害怕,甚至于那些對她惡聲惡氣的粗使婆子此刻她也覺得格外想念,至少這屋里有個人,她就不會覺得如此鬼氣森森。
她向來認為自己是不怕鬼神的。只要人有手段,鬼都害怕惡人�?蓻_虛道長來驅(qū)邪的那一日,她親眼所見,粉碎了自己心中的堅定。這世上是有鬼的,一旦確定了這一點,季淑然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些被自己的害死的人張牙舞爪的前來。
葉珍珍、姜月兒、柳文才、司棋、還有許多許多,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腦子里分外嘈雜,有許多人說話。這時候,她覺得自己脆弱極了,很希望姜丙吉和姜幼瑤在眼前。
不過,他們沒有來。
想想也是,她如今在姜家人面前是罪無可赦,她的一雙兒女自然應當也被明令禁止來看望自己。好在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倒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不會因為自己而遷怒一雙兒女,這樣一來,季淑然心中也好受些。
正在這時,外面似乎有什么聲音響動。季淑然又緊張的蜷縮起身子,她的手腳都被綁了起來,這讓她無法動彈,也不能逃跑。她自打生下來,雖然不是什么皇親國戚,卻也沒過過什么苦日子,更不用提被人如此替代。季淑然想著,姜家對她如此苛待,待她出去,一定會讓自己的姐姐麗嬪想辦法,狠狠報復姜家人。
是的,季淑然還想著出去。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不會有活的機會,因為柳文才的鬼魂出現(xiàn)了。可不知道為什么,柳文才并沒有帶走她。人只要沒死,求生的**就會格外強烈。季淑然緩過神后,便想著如何逃出去。
其他的不提,至少她的姐姐是皇帝最寵愛的嬪妃,姜家想要動她,也得掂量幾分。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一步一步,不輕不重,季淑然卻覺得每一步都重重擊打在了自己心上。
外面?zhèn)鱽碛腥苏f話的聲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
風吹起地上的紙錢,有人素衣白裙,頭戴白花,提著燈籠,走了進來。
是姜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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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久沒有xx之死這種標題了?
☆、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了結(jié)
姜梨走了進來。
季淑然愣愣得看著她。兩日以來,除了對她惡聲惡氣得婆子,她沒能看到任何一個人。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不必說了,姜幼瑤和姜丙吉她也沒法見。至于她的貼身丫鬟,大約都被關起來了。季淑然不能得知外面是什么情況,她一個人想許多事,想自己得出路,也想到姜梨得境況。
姜梨當時的模樣,分明是被鬼上身了。雖然自己洛帶現(xiàn)在這般田地,季淑然還是不無額度的想,要是姜梨一直被鬼上身,或者干脆被那些鬼魂弄死也好。如今姜梨出現(xiàn),有一瞬間,季淑然以為自己看到的姜梨,已經(jīng)不是活人了。
但她又看到姜梨輕聲叮囑身邊的丫鬟,復又失望的接受了一個事實,姜梨沒有死,相反,看眼前她的樣子,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姜梨一個人進了屋,丫鬟都在外面,屋里的門也被帶上了。姜梨也沒有點燈,于是屋子里除了蠟燭的火光之外,就只有姜梨手提的一直白燈籠發(fā)出清幽幽的光。
季淑然覺得更冷了,然而她的面上卻浮起一個冷笑來:“你來做什么?”
“我來看看你�!苯嬖谧狼暗囊巫由献聛�,燈籠被她隨意的擱在地上,她看向季淑然,溫軟的眉眼十足平靜,說出的話卻不能讓季淑然從容,她道:“好歹你也在姜府過了這么多年來,臨走之前,我應當來看看你。”
“臨走?”季淑然皺起眉頭,“什么臨走?”
姜梨靜靜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道:“做了這么多事,夫人不會以為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吧?”
季氏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要痙攣起來了,衣裳難以帶給她一絲暖意,她道:“姜梨,你少來恐嚇我!這一次是我棋差一著,才會中了你的計!”
“夫人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歡讓旁人承擔莫須有的罪名,落到如此田地,難道不是夫人的報應么?你不是中了我的計,你只是被你謀害的人,找上門來了而已�!�
這話卻是戳中了季淑然連日來的心中的恐慌,可越是恐慌,她就越是要否定姜梨的說法,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勇氣一般,她道:“可笑,這世上哪有什么因果報應。要是真有因果報應,為何不早來,卻要等到這時候?如今做了鬼來尋我,難道我會怕?不過是白費力氣!”她冷冷道:“我在姜家早已立足腳跟,又誕下一兒一女,娘家姐姐更是陛下寵嬪,就算到了如今地步,也不是全無生機,看在我爹的臉面上,姜家也不會奈我何?”
她挑釁的看了一眼姜梨:“葉珍珍死了,姜月兒也死了!她們都死了,我的兒女卻還有大好的未來,世上有報應又如何?報應來的太晚,我還是贏了!”
說到這里,她近乎癲狂的笑了起來。
姜梨只是瞧著她,她自己不是出身于高門大戶,在薛家,也不必勾心斗角什么。因此得知了季淑然所有罪行的那一刻,姜梨除了詫異之外,只有不理解。如今看來,她卻能理解一點了。
季家養(yǎng)出了一個自私自利,心腸歹毒的女人。她從本質(zhì)上便十分惡毒,和所處的環(huán)境沒有任何關系。就算季淑然生在普通人家,也會為了自己,不惜讓別人成為墊腳石。
人性的善惡兩面,在季淑然身上,姜梨只看了惡。
她淡淡的笑起來。
幽暗的燈火下,少女的衣裙素淡,更襯得容顏清冷。她五官靈秀,總是掛著讓人溫暖的笑意,但是冷下臉來的時候,就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姜梨道:“是么?你真的以為,姜幼瑤和姜丙吉日后會過的很好?還是你以為麗嬪會安然無恙?恕我直言,麗嬪如今自身難保,你讓麗嬪幫你,卻讓麗嬪也陷入麻煩里,季家埋怨你都來不及,如何會為你花費代價來保你平安?你自己也是季家人,季家會如何做,你不會不明白吧?還是根本就知道,卻一定要自欺欺人?”
季淑然神情變了變,她道:“你說謊!”
“沖虛道長是招搖撞騙的騙子,”姜梨笑笑,“是過去身上背負兩條人命債,從家鄉(xiāng)出逃的官府通緝犯。倘若這一次不是因為來姜府作法,還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不過這一次東窗事發(fā),宮里的麗嬪如何解釋。畢竟多年前,陛下寵愛的那位貴人,可就是在這位道長的指認下,香消玉殞,麗嬪在宮中再無爭寵對手,才能到如今的地位�!�
“你說,要是當今陛下發(fā)覺自己被騙,當初心愛的那位貴人是被人冤枉謀害,這位道長是個騙子,會不會認為這是麗嬪為了除去對手兒特意設置的一個局,會不會后悔?帝王不會承認自己的錯,他只會加倍的把過去的錯怪責在別人身上。”
季淑然愣愣的聽著姜梨的話,她道:“你怎么知道?”
麗嬪多年前在宮中被那位貴人陷害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季淑然知道,也無非是因為出事的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這件事姜幼瑤也不知道,更別提跟她完全不親近的姜梨了。而且這些宮中的秘聞,要打聽也絕非那么簡單。但姜梨就是知道了,看她的樣子,知道的似乎還不少,還很理所當然。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擔心,你只需要知道的是,麗嬪這一回,怕是自身難保了。”
季淑然心中慢慢的決出冷意。她知道姜梨說的沒錯,一旦沖虛道長是騙子的神情被發(fā)現(xiàn),意味著多年前宮里的那樁案子將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
可她仍舊嘴硬道:“你如何知道沖虛道長是騙子?你”
“我自有辦法�!苯嬷徽f了一句話。
季淑然看著她。
“事實上,昨天季家的人已經(jīng)來過了,不過你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你,大約是知道了你的消息,本來打算來救你的。”姜梨的語氣含著淡淡的嘲諷,“不過她們已經(jīng)回去了,在見過父親和老夫人之后,我想,以后他們也不會再來�!�
“不可能!”季淑然慘然叫道,姜梨像是剝奪了她最后一絲希望,她絕望地喊道:“他們不可能放棄我!”
“為什么?”姜梨冷漠的回答,“你可以為了除去我保護你自己,就犧牲自己的骨肉。季家人為何不能為了保護自己,犧牲你呢?”
季淑然恨恨的盯著姜梨。身為季家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季家人骨子里的趨利避害。是的,她流著著季家自私自利的血液,沒有理由季家人不是這樣。
“季家已經(jīng)拋棄你了,父親和老夫人從前對你寬容,無非是看在你失去過一個孩子的份上。如今已經(jīng)證明,當初對你的憐憫不過是你一手主導的陰謀。你手上還有姜家的幾條命債,終究是要償還�!苯嬲f的輕言細語,卻讓季淑然的心頭發(fā)冷,“你死之后,父親仍舊還會續(xù)弦,府里不能不有新夫人。當年你如何對待我,新夫人就會如何對待姜幼瑤和姜丙吉�!�
這話就像是一個詛咒,季淑然尖叫起來:“不!我要見老爺,我要見老爺!”她瘋狂的道。
“父親不會來看你的。每當看到你,就會提醒他當年的自己有多愚蠢,誰會自討苦吃呢?”姜梨又笑了笑,“姜幼瑤被你寵愛的無法無天,不必新夫人親自動手,遲早有一天,她也會自己將自己的路封死。至于姜丙吉”姜梨特意停頓了一下,才慢慢道:“雖然姜丙吉出生的時候,柳文才已經(jīng)死了多年。但因為有你這樣的娘,父親雖然不會遷怒,只怕對姜丙吉也再難以毫無隔閡。連父親都對他如此,新夫人又怎會上心?只要新夫人生下兒子,姜丙吉就自然被厭棄了,當然,若是這位新夫人心里再狠一些就像你對姜月兒做的那樣”
“不!”季淑然面上勉強維持的平靜終于碎裂,像是被搶走幼崽的野獸,猙獰的尖叫著:“老爺不會這么對他們的!他們是老爺?shù)墓侨�!�?br />
“季淑然�!苯嫫届o的道:“你說的報應拿你無可奈何,那是不可能的。你做的孽,當然要慢慢償還。倘若輕饒了你,就必然嚴待你兒女。你當年如何對我,以后別人就如何對待你的骨肉�!苯嫖⑿Γ斑@很公平。”
季淑然的眼淚鼻涕混作一團,十分狼狽。
她什么都不怕,雖然怕死,但最擔心的還是兩個孩子。季淑然做好最壞的打算,就是用自己的死來換取姜元柏對兩個孩子的愧疚和格外疼愛。但姜梨如今連她這個愿望也無情的粉碎了。
是了,她為了一雙兒女鋪路,害死其他子女,搶走別人親事,暗中買兇殺人。只要有人可能擋了他們的路,季淑然就毫不猶豫的除去。主要是自己子女看中的,就從別人手中搶過來。所以姜幼瑤養(yǎng)成了現(xiàn)在這般不知輕重的性子,她招架不住姜梨,連她都招架不住姜梨。
季淑然心中絕望,又從絕望中生出怨恨,她看著姜梨,道:“沖虛道長就算是騙子,你也是邪物�!彼溃骸澳悴皇侨~珍珍的女兒!你不是姜梨!”
季淑然是在發(fā)泄自己的不甘。
她籌謀一世,敗在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手上,滿盤皆輸,如何甘心!姜梨小小年紀,就滿腹心機,自從回府以來,屢次交手,她從沒在姜梨手中討得了一丁點好處。還總是一步一步丟失城池,和寧遠侯府的親事,姜幼瑤的才名還有這一次,這一次若非是為了對付姜梨,她何至于請沖虛道長來府上,何至于弄成最后這樣一個結(jié)果!
本是為了發(fā)泄,卻見姜梨聞言,微微側(cè)頭,看了她一會兒,站起身來。
季淑然本能的后退,背后靠著的卻是墻壁,她手腳都被綁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少女慢慢逼近。
分明是秀氣的豆蔻少女,季淑然卻覺得仿佛厲鬼。姜梨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來。
少女的眼睛烏黑明亮,難以想象世上會有這樣澄澈分明的眼睛,但季淑然知道,她的眼睛里,不是干凈天真,她什么都知道。
姜梨看著她,突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她輕飄飄的道:“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
季淑然有一瞬間的迷惑,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帶她想清楚姜梨究竟說的是什么的時候,她渾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是葉珍珍的女兒!你不是姜梨!
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
季淑然恐懼的往后縮著身子,姜梨微笑著打量著她,她的聲音十分輕微,就像是情人間耳語一般。貼著季淑然的耳朵說話,便是屋里有第三個人,也不會聽得清楚她在說什么。
耳朵上傳來令人戰(zhàn)栗的觸感,那少女微笑著道:“可惜,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季淑然豁然開朗。
為什么姜梨會突然性情大變?為什么六藝能奪得魁首?為什么年紀輕輕卻滿腹心機,又為何,她什么都知道?
似乎一切都有了一個答案。
“你你不是她”季淑然的聲音都在哆嗦,“你為何要害我?”
“為了葉珍珍,姜月兒,胡姨娘,司棋,還有姜梨。為了所有你害過的人,”姜梨微笑道:“所以你猜,我會怎么對待姜幼瑤和姜丙吉呢?”
季淑然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叫。姜梨站起身來,季淑然瑟瑟發(fā)抖,破口罵道道:“你這個邪物!你不是姜梨!我要見老爺,你這個邪物!”
姜梨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笑道:“永別了,季氏。”
她頭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姜梨離開屋子的下一刻,兩個身材粗壯的婆子走了進來,一人手里拿著托盤,上面一個瓷壺。
季淑然意識到了什么,驚恐的道:“你們要做什么?你們要做什么?來人啊,救命��!”
屋子里的掙扎聲漸漸微弱了下去,很快,什么都動靜都沒有了。
走了一段路的姜梨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偏房的方向。
桐兒和白雪默默的站在姜梨身邊。
姜梨站在雪地里,天上下起紛紛揚揚的雪來。
季淑然無論如何都會死的,因為姜家的關系,也不會讓她死得很難看。
但是,犯了罪行,就該付出代價。讓她輕而易舉的死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這樣懷揣著不甘心和不安心,恐懼擔憂絕望又可怕,悲慘的死不瞑目,才能對得起那些地下的人。
姜二小姐,姜梨心里默默地想,你可以放心了。
雪到了第二日就停了,是個難得的晴天。
這一夜,姜梨睡得分外安穩(wěn),夢里有個眉清目秀的少女,站在雪地里,對她深深的行禮,道:“多謝了�!彼穆曇裟吧嫒輩s十分眼熟,那是姜梨自己。
不,那并不是姜梨,那是真正的姜二小姐。
姜梨醒來的時候,看著掌心發(fā)怔。夢里遇見了姜二小姐,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巧合,還是那位可憐的小姐真的前來道謝來了。
她相信世上有因果輪回,因此詫異了也不過片刻就釋然了。不管姜二小姐是不是前來道謝,她能為這位小姐所做的,至少沒有袖手旁觀。
桐兒從外面進來,一進來就四處看了看,姜梨瞧見她這幅模樣,笑了:“你瞅什么?”
桐兒嚇了一跳,道:“姑娘,您醒了啊,奴婢以為您還睡著�!彼^來扶姜梨下床,一邊道:“今兒晨起難得見姑娘睡得香,奴婢就沒有叫醒姑娘。這幾日也辛苦了,多休息一些也好。”
姜梨可沒忘記桐兒方才的神色,就問:“可是出了什么事?”
桐兒動作頓了一頓,抬起頭看向姜梨:“姑娘,季氏死了�!�
姜梨沒有出現(xiàn)意外的神色。
桐兒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一大早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桐兒其實內(nèi)心也很疑惑。昨夜里老夫人特意讓姜梨去見季氏,當時桐兒隱隱預感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妄加揣測。如今看來倒是成了真,只是看姜梨的神色,分明是早就料到了。
想來也是,自己都能感覺到的事,姑娘肯定更能猜想的出來。
不過,老夫人對季氏下手下的真是干脆利落,原本還以為就是看在季家的臉面上,也會蹉跎一些時日。沒料到這么快就做出了決定。
“不過雖然季氏死了,但府里如今并沒有大肆談論這件事,瞧著外頭似乎也還不曉得。”桐兒有些猶豫。
姜梨道:“季氏的死并非自然,若是大張旗鼓,反而奇怪。”
“別的奴婢不擔心,只是擔心三小姐�!蓖﹥簯n心忡忡道:“三小姐那性子,府里人都知道。如今季氏死了,三小姐定會把這筆賬算在姑娘頭上,若是她不依不饒起來”
姜幼瑤發(fā)起瘋來,沒準兒又是一個季淑然。雖然沒什么腦子,但她歹毒呀。
“不必擔心�!苯嫖⑽⑿α艘幌�,“季氏一死,她大勢已去,成不了氣候�!�
姜幼瑤不足為懼,再不濟,還有趙軻在一邊盯著�,F(xiàn)在要對付的,最重要的,還是永寧公主和沈玉容。
屬于薛芳菲的仇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傳出
季氏的死,原本應該是件大事,但在姜府里,竟然還不如個胡姨娘來的令人看重。但無論如何,短短幾日,姜府里接連死去兩個人,還將往昔血淋漓的真相剝離到眾人面前,姜府里的氣氛,實在算不上輕快。這個冬日,也比往年更冷了些。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像是要補償姜梨過去的遺憾似的,對姜梨百依百順,事無巨細的關系。光是老夫人身邊的珍珠翡翠過來送衣物銀子都來了好幾回。姜梨對待他們,也都溫柔的接受了,看上去像是并無隔閡,但姜老夫人曉得姜梨的反應后,反而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季氏是要下葬的,但對外稱是突發(fā)疾病,夜病逝。不管外面人如何指指點點,或是疑惑或是不解,身為季淑然娘家的季家人都沒說話,顯然也是默認了這個事實。
于是燕京城的人茶余飯后雖然也會插嘴兩句季淑然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隱情,但因都沒什么證據(jù),說兩句也就轉(zhuǎn)換了別的話頭。
季淑然的棺木過了七日才下葬。七日里,只有姜幼瑤為季淑然守靈。姜丙吉年紀太小,姜梨是季淑然名義上的女兒,可季淑然害死了她的生母,如何會為殺母仇人守靈?至于姜家其他人,季淑然身上背負了這么多條人命,還害死了先前的夫人,誰給這么個殺人兇手守靈,就是和姜老夫人對著看。
姜幼瑤忍著屈辱獨自為季淑然守靈。開始得知季淑然死去的時候,姜幼瑤恨不得去找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理論,可這兩人壓根兒就不見她。還是姜幼瑤身邊的金花提醒她,此事根本就是姜老夫人的意思。姜幼瑤才認清了事實,與此同時,她的心里也浮起了深深地恐懼。
姜家人能毫不猶豫的殺死她的母親,也能毫不猶豫的殺死她!恐懼戰(zhàn)勝了悲傷,姜幼瑤甚至沒有心思為季淑然喊冤,起先她心想要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季家人身上。只等著季家人來姜家的時候,讓季家?guī)x開�?杉炯覐募臼缛凰篮�,根本都沒有出現(xiàn)。
連吊唁都不曾有過。
那刻,姜幼瑤就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母親連同自己,都被季家拋棄了,從此以后,在姜家,她只能靠自己。
這些事情,都是通過桐兒的嘴里傳到姜梨耳來的。對于姜幼瑤的舉動,姜梨并不意外,季淑然凡事都幫姜幼瑤考慮周全,自然也養(yǎng)成了旦出什么事,姜幼瑤習慣于依賴他人的幫助。但季家這回恐怕要讓她失望了。為了維持和姜家,至少表面上不至于撕破臉,季家都不會做出任何為季淑然抱不平之事。
季淑然已經(jīng)下葬,姜幼瑤暫時沉寂了下來,府里也沒生出什么事端。姜梨也仍舊每日去葉府,看看司徒九月給薛懷遠扎針,雖然仍舊沒什么起色,但至少心有了個惦記。
但這日,難得的平靜被打破了。
姜梨才起了,讓桐兒給梳了頭,打算去葉府逛逛。清風突然匆匆跑進里屋,道:“姑娘,出事了!”
桐兒的手抖,簪子沒掛住頭發(fā),已經(jīng)快梳好的頭發(fā)復又散開,黑發(fā)垂在腦后。姜梨沒管它,只看向清風問:“何事?”
“奴婢今日出府采買,大街上到處都在說季氏的死!”
“說就說唄,”桐兒奇道:“不是早就有人說了?”
“不是的,”清風急的話都有些說不清楚,“可是他們說季氏死是因為與人私通,還生下孽種,如今丑事揭開,咱們老爺親自下的手!”
“什么?”姜梨眉頭皺,站起身來。
“這不就說的是真相么?”白雪端著熱茶聞言怔住,“府里不是不讓人將此事往外頭說,怎么傳出去的?”
“不管怎么傳出去的,對咱們來說應當是好事�!蓖﹥嚎煲獾溃骸氨緛碓蹅児媚锞褪芰宋臼想m然死了,姑娘身上背著的莫須有的罪名可還在。現(xiàn)在好了,真相大白,人人都知道姑娘當年殺母弒弟事是被人誣陷。咱們姑娘可算是清白了回�!�
“是清白了,”白雪搖頭,“但這樣來,府里的人都會以為此事是姑娘說出去的吧。”
桐兒愣,清風道:“就是這個理兒!”
“冤枉啊!”桐兒叫起來,“咱們可真是個字兒都沒往外說!”
姜梨沉思起來。
雖然她是很想替姜二小姐洗清這罪名,但也知道凡事要從大局著想,家丑不可外揚,這事兒要是傳的大街小巷人盡皆知,對姜二小姐的聲譽并非好事,還對姜元柏的官途有礙。姜元柏要是倒了,姜家必然會被人蠶食鯨吞。是以她從來沒打算將季淑然的事往外說。
不是她說的,是誰說的?府里的下人賣身契都在主子手里,老夫人雖然老了,但對于這種事,無論威逼還是利誘,肯定會把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況且對于下人們來說,保命要緊,誰都知道要是說出去,自己也就沒命了。
到底是誰?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忽然又聽見外頭明月的驚叫:“三小姐,您不能進去�!�
緊接著,響起姜幼瑤暴躁的聲音:“滾開!”像是把明月推倒了。
姜幼瑤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
姜梨站起身,瞧著她。
姜幼瑤看見姜梨,眼陣刺痛。姜梨穿著素青的絲綢軟緞繡花襖裙,長發(fā)半梳,耳朵上兩粒瑩潤的珍珠,襯的她的臉龐姣好潔白,秀麗明媚。
她的心頭立刻浮起銀花與她說的,外面那些人的笑談:“姜三小姐不會也是季氏的私通子吧?那姜二小姐可不就是姜家大房唯的嫡女了?我就說嘛,當日校場六藝的時候,姜二小姐看起來可比三小姐出眾多了!”
這話要是放在從前,姜幼瑤只會嗤之以鼻,但如今,她悲哀的發(fā)現(xiàn),她無法反駁這話。在不知不覺,姜梨已經(jīng)后來者居上,她霸占了姜元柏的注意,霸占了祖母的偏心,她將自己比了下去,如今,姜梨是首輔千金,她卻在外面被人稱之為私通子!
何其不公!
“三妹這樣橫沖直撞,可有要事?”姜梨問道。
“你少來假惺惺的惡心人了,”姜幼瑤冷笑聲,“外面那些傳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吧。父親和祖母分明說了,此事不可外傳,你居然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讓姜家淪為笑柄,姜梨,你是何居心?!”
姜梨搖頭:“不是我�!�
姜幼瑤臉上的嘲諷更甚:“不是你?那還會是誰?整個姜家,只有你最恨我和我娘!是你想要絕我生路,才將此事放話出去,你毀了我!你毀了我!”
“我說過了不是我,若是我要說,我當日就會說,不會等到下葬以后�!苯娴溃骸霸僬撸尳覝S為笑柄的不是我,是季淑然。毀了你的也不是我,是季淑然。全都落在我頭上,抱歉,我沒有那么大的本事�!�
論起言語殺人不見血,姜幼瑤并非姜梨的對手。三言兩語,卻激怒的姜幼瑤更加眼紅,她盯著姜梨,嘴里喃喃道:“我要殺了你……”就直撲過來!
這屋里,卻還有個力氣奇大的白雪。白雪在姜幼瑤撲過來的同時,便將手里的茶杯擱,沖過來擋在姜梨面前。白雪比姜幼瑤個子高些,把抓住姜幼瑤的手,姜幼瑤被白雪扭著手,沖邊的金花銀花氣急敗壞道:“還愣著干什么?把這個賤婢給我抓��!”
金花和銀花這才回過神,擁而上,而桐兒也不是省油的燈。招呼清風明月和這幾人攪作團,姜梨哭笑不得,自己快步出屋,喚來兩個婆子將人分開,又讓人去找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的人很快過來,見姜幼瑤衣衫不整,姜梨卻云淡風輕,不由得心凜。對姜梨道,姜老夫人請二人去晚鳳堂趟。
姜幼瑤這會兒泄了氣,姜老夫人的人在面前也不敢放肆。縱然心不敢,也只得按捺,待來到晚鳳堂。卻見姜元柏也在。
“爹�!苯赚幥忧拥慕辛寺暋�
姜元柏看著姜幼瑤,心復雜萬千。
他不是圣人,對于季淑然的痛恨,難免不會連累到姜幼瑤。但看到姜幼瑤如此膽戰(zhàn)心驚的模樣,又難以硬起心腸。姜幼瑤在姜家嬌寵著長大,何時這般瑟縮膽��?他的兩個女兒,難道最終都要走上同條路,對他這個父親失望,和姜家徹底離心么?
姜老夫人已經(jīng)從婆子嘴里得知了來龍去脈,看著姜幼瑤怒道:“三丫頭,你太過分了,平日里就是這般學的規(guī)矩,竟然謀害自家姐妹!”
“祖母�!苯赚庪p膝軟,干脆利落的跪下來,道:“幼瑤也是時沖動�?墒恰缃裢饷娴教幎荚谡務撃铩赣H的死。將此事傳的沸沸揚揚,身為女兒,幼瑤自知母親犯了無可饒恕的錯,是以沒有為母親求情。但母親已經(jīng)離去了,付出了應有的代價,為何連死去的人都不放過?這讓做子女的心情如何?父親,請您也感同身受回吧!”
姜梨瞧著姜幼瑤,看來姜幼瑤在季淑然死后,到底也成長了些,至少會用苦肉計,尋得旁人同情心了。
“再者,母親的事傳出去,受傷的還有姜家。旁人會怎么看姜家,現(xiàn)在外面人人都說父親治家不嚴,姜家烏煙瘴氣。二姐姐,”她看向姜梨,淚如雨下,對著姜梨就磕了幾個頭,道:“幼瑤自知無法彌補二姐姐的傷害,但請二姐姐高抬貴手,不要再抹黑姜家了,只要你能放過姜家,幼瑤什么都愿意做!”
桐兒在邊聽得氣不打處來,原先還覺得這三小姐是個沒腦子的,如今看來也不容小覷。至少這裝模作樣的功夫,和季淑然如出轍。難怪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這裝起可憐來,人人都要嘆服。眼下這幅情景,倒顯得姜梨咄咄逼人,她還挺無辜似的。
姜梨道:“三妹,此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還會有誰?”姜幼瑤抽噎著道:“只有你最恨母親,你想洗清自己的冤屈,每日能自由出入府的也只有你了……”
姜梨每日都要去葉家,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因著先前的事對姜梨心有愧,也沒有拘著姜梨,沒想到這會兒卻成了姜幼瑤的“證據(jù)”。
“我雖然對父親,對姜家有怨,卻也還不至于要拉著姜家道下水的地步�!苯嫫届o的道:“雖然說出此事能解了我的委屈,卻會讓姜家處于很不利的地步。這樣來,于我也沒有任何好處�!苯嫖⑽⑿Γ叭玫碾y過我很清楚,但再難過,也要權衡利弊,不要沖動做事�!�
她如此坦然地說出對姜家有怨的話,讓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愣了愣。緊接著,姜梨說的話,卻又令他們心復雜。權衡利弊,為了姜家著想,這本是件好事,但姜梨的話,太理智,太冷冰冰,太沒有“家”的感覺了。
可她越是這樣,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就越是對她心愧疚。
姜梨走到姜幼瑤面前,親自伸手將姜幼瑤扶起,姜幼瑤下意識的往后縮,想要避開姜梨的手。被姜元柏看在眼里,姜元柏微微皺眉,姜幼瑤見狀,只得咬了咬牙,將手放在姜梨手心。
“三妹妹,”姜梨將她扶起,道:“你的母親已經(jīng)為當初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了,無論這代價是不是足夠,但人已經(jīng)去世,說起他的也沒有意義。此事就當揭過,我從未想過不依不饒。而且,看著母親離開,身為女兒的痛心,別人不知道,可是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說我不知呢?”她淡淡道:“我當然知道�!�
她當然知道,因為葉珍珍就是被季淑然害死的。
只句話,讓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對姜梨再也生不出別的什么想法了。姜元柏只問:“阿梨,此事真的不是你說出去的?”
“父親大可以徹查,不是我所為�!�
姜元柏點頭:“好。今日之事,就當是個誤會,背后之人是誰,我也會查清楚的�!彼聪蚪妫骸叭羰菦]事,你就回院子里休息吧�!痹捳Z里,甚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姜幼瑤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幕,她突然發(fā)現(xiàn),無論是姜老夫人還是姜元柏,對姜梨,如今竟然是徹底的沒辦法。好似無論姜梨做什么,他們都會妥協(xié)。
是的,妥協(xié)。因為姜梨總能輕而易舉的勾起他們的愧疚,又深知他們的底線,于是在底線里提出最大的要求。
姜幼瑤不甘心,還要再說什么。姜老夫人已經(jīng)冷冰冰的吩咐身邊人,把姜幼瑤送回瑤光筑。
這是要軟禁她的意思。
姜幼瑤大驚,不明白分明她是被害的人,為何還要這樣被懲罰。她想要求求姜元柏,激起姜元柏對自己的同情,可是姜元柏只是神情復雜的看著姜梨。姜幼瑤看著看著,眼的火漸漸熄滅了。
她聲不吭,任由姜老夫人的人來“送”她回院子。
心卻是明白,姜家,她待不下去了。不會再有個人站在她身邊,她和姜梨是死仇,注定不死不休,然而如今只要她和姜梨發(fā)生沖突,毫無疑問,府里的每個人都會站在姜梨那邊。
首輔千金這個位置,隨著死去的季淑然起消失,再也找不回來。
她必須另謀生路。
……
另頭,回到芳菲苑的姜梨在書房坐了下來。
清風明月忙著收拾方才和姜幼瑤丫鬟打架的滿地狼藉。白雪和桐兒跟著忙前忙后,姜梨的心卻不如面上看起來的平靜。
看姜幼瑤的樣子,顯然對此事也不知情了。不是姜幼瑤傳出去的,也不是自己傳出去的。當日里在場的人除了姜家人就只有姜府的下人。如今季淑然與人私通的事傳了出去,事情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姜家聲明受損,還有姜元柏和姜元平的官途受損也是必然的事,此事怎么看,都對姜家有百害而無利。
整個姜家里,看起來只有姜梨的嫌疑最大,因著想洗清自己的罪名�?膳懦@點后,會不會是想要對付姜家的人,借著季淑然事,故意將此事泄露出去。
會是誰?右相李家?永寧公主?成王?還是其他什么隱藏在暗處的人?如果是這些人,姜家的下人里,也許就有他們的探子。自己在姜家的舉動,從此以后也要多加注意。
如果不是這些人,而是姜家人本身的內(nèi)鬼,就更要重視了。自古以來家賊難防,若是從府里出了問題,要是府里和府外里應外合,姜家只怕困難的很。
姜梨覺得腦子有些紛亂,不由得按了按惡心,桐兒見狀,以為她是在為此事憂心,過來寬慰道:“姑娘不必太過擔心,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老爺就算令人去查,也查不到姑娘頭上。雖然此事莫名其妙,姑娘卻也因禍得福,如今燕京城人都曉得當年之事姑娘是被冤枉的啦,反正天大地大,再也怪責不到姑娘頭上來�!�
“而且,比起來,現(xiàn)在季家人才應該頭疼吧�!蓖﹥河行┬覟臉返湥白约夜媚锍隽诉@回事,季家所有的女子名聲都要被連累。別說是未出閣的,就算出嫁為人婦的季家女子,都要被人指指點點。麗嬪娘娘不就是季氏的姐姐么,陛下要是聽到這回事,指不定這么想麗嬪呢�!�
麗嬪?!
姜梨猛地站起身,嚇了桐兒跳,道:“姑娘,您怎么啦?”
姜梨沒說話,神色變換不定。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么,但這些日子也都沒放在心上,這會兒聽桐兒提起,才突然想了起來。沖虛道長事,可還有個關鍵人物,麗嬪!姜元柏是抓到了沖虛道長的,他也說過會把沖虛道長的事直言相告洪孝帝。
若是事情沒有出意外的話,洪孝帝應當知道沖虛道長是騙子了,也知道麗嬪當年的厭勝之術案是假的。但如今看來,宮里沒有任何消息,難道洪孝帝還不知道沖虛道長是騙子?亦或是宮隱瞞了消息?但要是隱瞞,至少季家人會找姜元柏來說情。可自從季淑然死后,季家人可是次都沒有來過,分明是不想再與此事沾上關系了。
真相瞬間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姜梨也想不明白,她身在姜家,要想知道宮的事,怕是有些難。不由得,姜梨的手摸向袖的口哨,面前倒是有個捷徑……不過,姬蘅會放任趙軻告訴她嗎?
到底也不是件小事。
……
在姜梨想到麗嬪的同時,宮的麗嬪,這幾日也過的不甚安穩(wěn)。
季淑然突然死了。
麗嬪上次見季淑然的時候,還在與季淑然商量如何利用沖虛道長對付姜梨。那日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季淑然的消息。不僅如此,沖虛道長也失去了消息。麗嬪心里隱隱覺察到有些不安,她派出去的人卻沒有任何結(jié)果。姜家守得如同鐵桶般,什么消息都傳不出來。
再等了兩天后,等到了季淑然急病暴斃的消息。麗嬪心驚,懷疑其出了什么變故,寫信給季家。但季彥霖回信什么都沒說,也不讓麗嬪去姜家吊唁。麗嬪這回便篤定其肯定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令人蹊蹺的卻是季家的態(tài)度。聽聞季家也沒有參加姜家的吊唁。麗嬪就更加不安了。
因著心有事,麗嬪這幾日干脆稱病,極少出偏殿,便說前幾日身子還沒好。麗嬪的丫鬟紅珠從外面進來,小跑到麗嬪跟前道:“娘娘,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麗嬪坐起身子。
“說是季夫人的死另有內(nèi)情�!奔t珠將自己從外面聽來的消息五十的告訴了季淑然,罷了,道:“如今街頭巷尾議論的都是此事,怕是……怕是陛下也知道了。”
乍然得知這個消息,麗嬪時半會兒有些回不過神。過了好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關于季淑然的那點子事,麗嬪怎么會不知道,陳季氏隔三差五來宮里坐坐的時候,總是與她說過。對于季淑然這個小妹,麗嬪當年并不如何看得上眼,季淑然不如陳季氏強勢,不過葉珍珍和柳才事,卻讓麗嬪刮目相看。到底骨子里還有幾分狠勁。
只是這份欣賞,如今連累到了自己的時候,就變成了厭惡。
“怎么會傳出去的!”麗嬪怒道。
季淑然出事,整個季家的女眷聲明都會受損,連她也是樣。人們看到她,就會說,看啊,她是季淑然的姐姐,骨子里流著樣的血,日后會不會也會如此歹毒,水性楊花。身在宮里,更是明爭暗斗不斷,能借著此事想扳倒她的人,怕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等等,季淑然如何會死?是因為丑事暴露被姜元柏處死?那么丑事為何會暴露?算起時間來,正是在沖虛道長府上驅(qū)邪不久后?
難道沖虛道長是騙子的事被人發(fā)現(xiàn)了?麗嬪絞著帕子,此事要是真的出現(xiàn),第個倒霉的就是她!皇上不會容許個欺騙自己的人活在世上!
正想著,外頭的宮女來報,皇上來了。
麗嬪連忙下榻,起身相迎。
她低下頭,眼角能瞥到明黃色的龍袍角。龍袍在她面前停下,往日里,麗嬪膽子極大,不如宮里其他嬪妃對洪孝帝畢恭畢敬,她能與洪孝帝調(diào)侃,因此對著龍袍,也并無太多懼怕。而就是這份無懼,讓她才成為洪孝帝眼里,最特別的個。
可是今日,明黃的色彩,卻如催命符般,她也第次生出了對于皇權的恐懼,她是卑微的,脆弱的。她低下頭的時候,只覺得時間過得分外漫長。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樣的命運。
過了很久很久。
麗嬪的額頭上開始漸漸滲出冷汗的時候,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道:“免禮�!彪p手將她扶了起來。
洪孝帝笑著看向她,如從前的寵溺與英俊,麗嬪的顆心這才漸漸放下來——看洪孝帝待她的態(tài)度,似乎并未受到外頭傳言的影響。
應當也不知道沖虛道長事了。
洪孝帝伸手替她將散落在面前的長發(fā)別到而后,順勢摸到她冷汗涔涔的額頭,皺眉道:“麗嬪怎么流了這么多汗?這么冷的天�!�
麗嬪笑盈盈道:“大約是身子還有些虛弱,還未曾大好�!�
洪孝帝點頭,吩咐下人讓太醫(yī)過來給麗嬪把脈。見洪孝帝同從前般無二的態(tài)度,麗嬪徹底放心下心來。
事實上,只要沖虛道長的事情不被洪孝帝所知曉,光是季淑然事,并不足以完全撼動她的地位。麗嬪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表示此事自己完全不知情,甚至還可以用苦肉計。
只要她能將自己與此事完全割裂開,把自己變成了個受騙的人就好了。
還好,還好。仿佛從生死路上走了遭,麗嬪露出個真切的笑容,將頭輕輕倚在帝王的肩膀之上。
洪孝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似的,只是眼里的目光,寒冷至極。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至
有關于季淑然的流言,在街頭巷尾傳的沸沸揚揚,不過姜元柏派出去的人,到最后也沒能查出來究竟是誰說出去的。此事似乎成了個懸案,結(jié)局卻是真真實實的,姜家的聲譽受到了眼的影響。至少在朝堂之上,彈劾姜元柏治家不嚴的折子數(shù)不勝數(shù)。
右相派的人趁機在外散播對姜元柏各種不利的傳言,這個時候,越是澄清反而越是陷于流言心。姜元柏干脆稱病不上朝,沉默了許多。姜元平也被連累了不少,姜府氣氛并不是很好。
在這樣復雜的境況下,燕京城這個冬天的冬至,悄無聲息的來了。
冬至日,雪下得極大。桐兒站在院子門口,道:“青城山還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呢,真好看。”
北地人們司空見慣的景象,到桐兒眼里卻是十分新奇。畢竟兩人在寺廟住了多年,極少見這般銀裝素裹的畫面。桐兒問姜梨:“姑娘,今日還要去葉府么?”
“去�!苯嫘Φ溃骸安贿^在這之前,先去別的地方吧�!�
“別的地方?”桐兒不解。
姜梨笑了笑,沒有回答。
外頭雪下得極大,便是平日里經(jīng)常出來擺攤的小販,今日也沒有再出來擺攤。街上空蕩蕩的,連行人都十分稀少。厚厚的雪地上,只有馬車行駛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子,以及凌亂的馬蹄形狀。
姜梨出府的時候,門房的小廝動了動嘴唇,最后還是沒敢勸阻。誰都知道如今大房里二小姐說了算,老夫人都允許二小姐隨意進出不必稟報,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莫非還要攔著不成?
出府出去的很順利,姜梨去了白鷺灣的煙雨閣——薛昭長眠的地方。
桐兒和白雪對這個地方仍有印象,上次回桐鄉(xiāng)之前,姜梨曾來過次。聽聞煙雨閣看煙雨最好,上次也是下了雨的。如今可沒有下雨,莫非煙雨閣的雪景不錯?所以今日姜梨趁著興致才會前去?
姜梨讓丫鬟們在院子外頭等,自己進了煙雨閣后院,桃樹下,薛昭的墳冢仍舊安靜的躺著。幾乎要被白雪覆蓋了趕緊,若非還有露在外面的半截碑,只怕根本無跡可尋。
自姜梨回桐鄉(xiāng)后,這地方仍舊沒有人祭拜過。姜梨眼睜睜的瞧著,不由得心頭酸。將薛昭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里,令她難受極了。
她彎下腰,從旁邊尋了把破舊的掃帚,將墓前的積雪掃干凈,掃出小片空地來。又拿籃子里的抹布將石碑仔細的擦拭遍,才拿出香火供果擺在騰出來的空地上。
就算如今她可以隨意出府,卻也不能隨意的來到煙雨閣。葉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薛昭可與姜二小姐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若是被人瞧見,關聯(lián)前些日子替薛懷遠打官司事,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但冬至日,過去的日子,總是薛昭、她以及薛懷遠三個人起在屋里過。薛昭會烤起上山打獵獵來的鹿肉,薛懷遠會允許他們在那日喝酒。于是火爐上煨著清冽的梅酒,薛昭手舞足蹈的說他的江湖夢,而她附和兩句,薛懷遠就在邊縱容的笑。
物是人非,仍舊是冬日,人卻死的死,散的散,瘋的瘋。姜梨現(xiàn)在還不能把薛懷遠帶到薛昭墓前,她只能個人來。
她坐在墓前,將油紙包包好的鹿肉放好,給薛昭倒了杯梅酒,如同過去的那些年般。
又坐了會兒,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雪粒,轉(zhuǎn)身離開。
桐兒和白雪在外面都等的渾身發(fā)冷了,好容易看姜梨出來,也沒有詢問姜梨來時提的竹籃去了什么地方,只道:“回去了嗎?”
姜梨點頭。
“那走吧。這天兒外頭可真不能待久了�!蓖﹥喊雅癄t塞到姜梨手里,扶著姜梨上了馬車。
接下來,姜梨去了葉府。
葉府里,葉明煜帶著他的江湖兄弟們正在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門房來報姜梨來了的時候,葉明煜時慌了神,滿屋子狼藉,如何能見人?還是葉世杰見狀,搖了搖頭,自己起身先去見姜梨了。
姜梨在屋里沒瞧見葉明煜,葉世杰個人前來,就問:“舅舅怎么不在?”
“喝了酒,知道你來了,正在換衣裳。”葉世杰有些頭疼。聽著屋里傳來吆喝行酒令的聲音,再看葉世杰的無奈的神色,姜梨心了然。葉明煜本就是個粗獷性子,葉世杰卻極為克制。如今葉明煜把江湖都搬到府里來了,對于葉世杰來說,自然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姜梨瞧了瞧后面,笑道:“舅舅生性豁達,你也多擔待了�!�
“我知道。”葉世杰回答,“三叔歷來如此�!彼聪蚪妫骸澳阍趺催@么早就過來了?”
“今日冬至,過來看看你們。”姜梨讓白雪拿出提前做好的點心,“順便送點糕餅給你們�!�
葉世杰接過來,心涌起陣異樣的感覺。姜梨的神情很溫和,態(tài)度十分自然,仿佛對待家人般。家人二字映在腦時,葉世杰個激靈,仿佛被什么擊了似的。
正當他有些怔忪的時候,葉明煜換好衣裳出來了。想來他之前與兄弟們在起的時候應當正是酒酣耳熱,雖然換過衣裳,仍有酒氣。好在還算清醒,看見姜梨,道:“阿梨,你來了��!進去坐坐?”
“舅舅還有客人,我就不多呆了�!苯嬉残�,她個姑娘家,這里全都是壯士的漢子,她是無所謂,怕是這些漢子會不自在。
“我拿了些東西給你們,順便看看薛縣丞�!苯嫘Φ溃骸翱催^之后就走�!�
“怎么……”葉明煜還要勸,被葉世杰打斷了,葉世杰道:“好,今日的確也不方便你在此,等改日府上沒什么外人的時候,你再過來�!�
他把“沒什么外人”幾個字咬的很重,看了眼葉明煜。
葉明煜自知理虧的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哈哈道:“那什么,那快去看薛縣丞吧?這幾日司徒小姑娘來給扎了幾次針,老爺子身體好多了,每日能吃滿碗飯,精神不錯!”
邊說邊帶著姜梨去了薛懷遠的院子。
薛懷遠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人做皮影戲,大約是葉明煜特意為他尋來的小玩意兒,他看的十分起勁,不時開心的笑起來。姜梨眼見著,不由得有些失望。
并沒有神志清醒的痕跡。
葉世杰像是看出了她心所想,道:“你也不必太過心急,司徒姑娘說過,薛縣丞這病不好治,得徐徐圖之。而且如三叔說的,這幾日薛縣丞的身子好了很多。剛從桐鄉(xiāng)來燕京的時候,尚且虛弱至極。如今已經(jīng)幾乎全部養(yǎng)好了�!�
姜梨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搖頭道:“是我太心急了。”
“知道�!比~明煜撓了撓頭,“你把薛老頭兒看的比你爹還重,當然為他上心了。要不等薛老頭好了以后,你認他做個義父吧。你為他付出這么多,他也不會拒絕的。至于你爹那頭,你也不用擔心,我去說!”說罷又恨恨道:“季淑然那事兒我還沒找他算賬,當年之事,紅口白牙全憑季淑然人說了,把我葉家人置于何地?”
說起這事兒,葉明煜又是咬牙切齒。
季淑然當年的事情傳出來后,葉明煜和葉世杰自然也是第時間知道了。毫無疑問,將姜元柏狠狠大罵了通。要不是季淑然已經(jīng)死了,還得登門找季家人要個說法。最后還是姜梨出面,才把葉明煜給安撫了下來。
不過曉得姜梨受了這么多委屈,葉明煜也就更不待見姜家了,甚至還生出了想讓姜梨脫離姜家回到葉家的想法,最后還是被理智些的葉世杰給攔住了。
“義父?”姜梨心動。她從未想到過這茬,但葉明煜行走江湖,平日里拜個靶子認個干爹之事屢見不鮮,因此早已習以為常。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葉明煜也是隨口說,姜梨卻是暗暗記了下來。她對薛懷遠太過上心,日后難免令人閑話,但說起是自己義父,似乎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過在這之前,除非先讓薛懷遠恢復神智,否則就算姜家人再如何對自己心懷愧疚,也不會讓姜梨認個毫無神智之人做義父的。
想到這點,前路似乎又多了個新的方向,姜梨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再和葉明煜二人說話的時候,笑意也更真切了些。
葉世杰隱隱察覺到姜梨態(tài)度的變化,卻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只是看著姜梨笑靨如花,難得不曾有心機籌謀的輕松模樣,頓了頓,還是把到嘴的疑問咽了下去。
直到離開葉府,姜梨的心情都是十分不錯的。
白雪問:“姑娘,現(xiàn)在回府么?”
“回去吧。”姜梨看了看天。其實時間還早,本來應該會在葉府呆久些的,但因為葉明煜的兄弟客人們都在,姜梨不方便,便就先離開了。這會兒雪還未停,呆在外面也實在太冷,既然沒什么事,不如就先回去。
桐兒高興的應了聲,想著回去芳菲苑簇擁著暖融融的火爐,比在外面挨凍強得多。幾人正要上馬車,忽然聽得身后傳來個熱切的聲音:“姜二姑娘?”
姜梨回頭看,便見居然是不久前見到的聞人遙和司徒九月二人。叫住姜梨的,正是聞人遙。
見到姜梨,聞人遙便湊了上來,笑瞇瞇的道:“姜二姑娘這是剛從葉府出來?”
姜梨點頭,對司徒九月道:“司徒姑娘是要去葉府為薛縣丞施診么?”
“不�!彼就骄旁禄卮鸬溃骸敖觳槐蒯樉摹!�
姜梨笑道:“原是我錯了,二位這是要去哪?”與司徒九月在葉府門前相遇,姜梨還真以為司徒九月是來給薛懷遠治病的,沒料到不是。
她只是順口這么問,并未真正的想知道答案。畢竟司徒九月聞人遙和姬蘅的關系匪淺,他們要去做什么事,姜梨并不關心,也關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