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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大人弄成如此模樣,都是馮裕堂這個王八蛋的錯!”古大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馮裕堂頂多是條狗,真正的人還在背后�!苯媛溃骸罢l讓薛大人受此折磨,就要做好被報復的代價。”

    “我們兄弟幾人已經(jīng)猜到馮裕堂是受人指使,卻不知背后之人到底是誰,又是為何要對大人下狠手,還請小姐明示。”何君道。

    “到了燕京,你們自然知道背后之人是誰。其實這次案子,未必能傷的了她,但就算要不了她的性命,扒她一層皮下來也是好的。你們四位,是這個案子的證人,對方為了滅口,一定會無所不用極其,你們面對的,也許是比馮裕堂還要陰險可怕百倍千倍的敵人,你們要想清楚……”

    “我們已經(jīng)想清楚了,”彭笑打斷了姜梨的話:“要為大人報仇,不管能不能成功�!�

    姜梨慢慢的笑起來:“好,那就仰仗幾位了。”

    “是我們仰仗姜二小姐才是。”

    ……

    決定了不等佟知陽的調(diào)令,第二日就帶著這些桐鄉(xiāng)百姓回襄陽,直接上燕京,也只是一刻鐘的事。

    決定了以后,葉明煜就派人收拾去了。和薛懷遠一案有關(guān)的人證、卷宗還有縣衙里的重要證據(jù),都被搜集起來一并帶走。因著第二日就要啟程,大家都睡得很早。

    失去神智的薛懷遠就像是個孩子,要哄著睡頗費一番心力,這也是姜梨親自來做的。葉明煜他們本想讓姜梨休息,可薛懷遠單單只要姜梨來哄,旁人來哄,他便顯得十分驚懼,唯有姜梨在眼前,他才安靜下來。

    姜梨對他,也十分耐心,連一絲一毫的怨言也沒有。白雪和桐兒看著看著,便生出一種錯覺,只怕姜元柏老的時候,姜梨待姜元柏,也沒有如此耐心。對于姜家人,姜梨雖然柔和,但帶著一種客氣的疏離,兩個丫鬟能感覺到,她并沒有投入過多的真心。

    但對薛懷遠,她卻是打心底的,真誠的溫柔。

    哄完薛懷遠睡覺,桐兒問姜梨:“姑娘,回去休息了么?”

    連葉明煜都去睡了。

    姜梨看了看外面,真奇怪,她來桐鄉(xiāng)這幾日,幾十年不下雪的桐鄉(xiāng),竟然下了兩次雪,包括今夜。

    風從外面吹來,夾雜著雪花,姜梨披上斗篷,道:“不了,我去看看馮裕堂�!�

    馮裕堂?桐兒和白雪面面相覷,姜梨已經(jīng)走出了屋子。

    雪白的兔毛斗篷披在身上,她將帽子也放了下來,便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張臉,燈籠下,小臉更加蒼白,幾乎和玉成了一個顏色。她走的不緊不慢,很快,就走到了院子的角落。

    囚車里,馮裕堂蜷縮成一團。

    外面下雪了,囚車也沒有被放進屋里,任憑馮裕堂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來看他一眼。不得已,他冷得很,只得縮成一團,倒像是當初縮在地牢里的薛懷遠。

    夜里,院子分外寂靜,姜梨的腳步聲踩在雪地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馮裕堂像是受驚的兔子,猝然抬頭,看見姜梨的第一眼,下意識想要呼救,可是下一刻,又頓住了。

    他知道,就算他說了,面前這個看起來溫軟純善的年輕小姐,也不會施舍他一床被子,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落到如今這個地步,被仍在囚車里自生自滅,都是拜眼前的女孩子所賜。

    她是魔鬼,偏偏長著一張仙童般的面孔。

    姜梨在囚車面前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馮裕堂。這一次,她沒有笑,像是脫去了溫軟的偽裝,在夜色里,露出了真正的,另一個自己。

    馮裕堂啞著嗓子問:“姜二小姐過來做什么?”

    “過來看看你�!苯嬲f。

    “看我?”馮裕堂笑起來,他道:“姜二小姐,你知道慫恿百姓囚禁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么?便是你的父親,也救不了你�!彼闹性绞强謶�,就越是要說這些話,仿佛能夠用這些話來說服自己不必害怕似的。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害怕姜梨,打心底的害怕。

    “很快就不是朝廷命官了。”姜梨淡淡道:“襄陽的調(diào)令很快就會下來,薛家一案將被重審,我們會一起上燕京,當然了并不單單是為了給薛縣丞平反,是為了你�!苯娴溃骸榜T大人在桐鄉(xiāng)做的事,放到燕京里,也不是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至于我們是在調(diào)令之前囚禁的馮大人,還是在調(diào)令之后抓捕的馮大人,反正也沒人知道,不是么?”

    她笑也不笑,這么淡淡說來的時候,越發(fā)讓人覺得她冷靜之下覆蓋的兇悍。

    馮裕堂的眼里閃過一絲軟弱,他恐嚇不了姜梨,反而會被姜梨恐嚇。但為何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像是能考慮到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jié),她若要是算計一個人,絕不會漏算任何一條,天涯海角,四面八方,都是她的陷阱。踩進去了,死了,罷了,她還要抹一把陷阱上的草灰,讓人再也看不出痕跡來。

    馮裕堂鼓足勇氣,道:“二小姐,我知道您是姜大人的女兒,什么都不怕。但有些事情,您何必為了一個小人物如此大動干戈?我雖是個小人物,但我的主子……”

    “永寧公主,你的主子�!苯娲驍嗔怂脑挕�

    馮裕堂呆住了。

    他的主子是永寧公主這回事,他自以為沒外人知道。姜梨怎么可能知道的?而且知道了她還敢這么做?還敢壞永寧公主的事?

    “馮大人,有件事你得知道,”姜梨盯著他,緩緩開口,“對于你,一個對薛縣丞用刑的人,我便如此對待,永寧公主是背后的指使人,你以為,我會怎么對她?”

    “我對付你,就是為了對付她�!�

    “他是永寧公主……”馮裕堂顫巍巍的道:“是成王的妹妹?”

    “是成王的妹妹?”姜梨譏嘲道:“那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你要說成王是劉太妃的兒子,我就連成王一起對付。遇鬼殺鬼遇神殺神,誰動了薛懷遠,我就讓誰血債血償!所以,”姜梨輕蔑的道:“不要再說什么永寧公主了,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讓我出手的理由。永寧公主四個字,就是喪鐘的開始!”

    馮裕堂只覺得手腳發(fā)軟。

    夜色下,姜梨的眼睛極亮,他毫不懷疑,在其中看到了刻骨的恨意。如野草一般瘋狂滋長著的兇悍,平日里掩藏在溫軟的外表下,在這一刻,全部暴露出來。

    她毫不猶豫的暴露出自己的另一面,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就要死了,一個必死的人,她沒有必要掩藏自己的秘密。

    “馮大人放心,在事情結(jié)束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彼溃骸拔視屇愫煤没钪�,就像你對薛大人做的那樣�!�

    她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提著燈籠,轉(zhuǎn)身走了。

    雪地里,那一身銀白色的斗篷幾乎要和雪色融為一體,只余深深淺淺的腳印,還能提醒著有人經(jīng)過。

    馮裕堂只覺得比起剛才,自己更冷了。不知是雪的緣故,還是她的緣故。

    ……

    離開馮裕堂的囚車,姜梨也沒有回屋子。

    莫名的,她沒有任何睡意,她的心情,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平靜。

    父親已經(jīng)成了這幅模樣,不知如何才會清醒過來。帶人回燕京,對上永寧公主,和永寧公主的廝殺就正式拉開帷幕。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自己在桐鄉(xiāng)的所為所為,姜元柏知道后,季淑然再抓緊時機吹些枕邊風,在姜家會遇到什么樣的阻礙,她也不能完全估計。

    走通了一條路,走上了另一條路,又是新的荊棘。

    她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慢慢的想著,直到身邊的桐兒驚呼一聲,抬眼看去,就見雪夜里,有美持傘而來。

    姬蘅穿著緋紅繡黑牡丹的大氅,粗獷和精致里,完全的平衡了起來。他今日總算沒有拿那把金絲折扇,或許是被他收起來了。只拿了一把素白的絹布傘,從雪地遠處走來。

    更深露重里,他像是一抹艷色,點亮了寒冷的天地。

    “國公爺�!苯鏇]有站起身,也沒有行禮,今日的她,實在太累了。

    姬蘅走到了姜梨面前,停了停,將傘停在了她的頭上。

    他的動作可算是溫柔多情,而女孩子清麗,男人妖冶,便又異常的登對和諧。桐兒和白雪看的怔住,竟然也忘了阻攔。

    “這么難過?”他笑著道:“可不像你的性子�!�

    “這么溫柔?”姜梨看向他:“這也不像你的性子�!�

    姬蘅大笑起來:“你這么說我,我很傷心,我待你手下留情,你卻說我不溫柔�!�

    “我只是受寵若驚罷了�!�

    姬蘅問:“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為什么要救薛懷遠,就算與永寧公主為敵。”他道:“你和薛家,本應該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國公爺,”姜梨道:“我并不打算對你隱瞞任何事,因為就算我不說,你遲早也會自己查到。所以這件事的理由,我會告訴你,等我將性命交到你手上的那一天,我會告訴你所有事,也算是有頭有尾。你并不會強迫我,對吧?”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比雪還要純潔。

    “你為何總是對我示弱?”姬蘅不解,“難道我看起來像會憐香惜玉之人?就算是……”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梨,道:“你是嬌花嗎?”

    姜梨問:“我不是嗎?”

    “你是食人花。”姬蘅道。

    姜梨笑起來。

    他們二人最初相識的時候,彼此猜忌,互相提防,到后來,也就是姜梨突然說出姬蘅打算,將這條命放到姬蘅面前時。像是彼此交換了一個秘密,有種惺惺相惜的同盟之感。

    當然,這或許也是姜梨的錯覺,但姬蘅做戲也罷,真心也罷,他們二人,還是一次能這么平和的坐在一起交談。

    “明日就要回襄陽上燕京了�!苯娴溃骸斑@一路上,也許永寧公主會得了消息追殺,也許季淑然的人馬賊心不死,一路上的阻礙,都要麻煩國公爺幫忙肅清。”

    “你把我當成你的護衛(wèi)?”姬蘅好笑,“你不怕我殺了你。”

    “我這條命是你的,就是你的東西�!苯嫠Y�,“為了維護你自己的東西,殺掉一些強盜,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潛藏在暗處里的姬蘅的暗衛(wèi)們皆是聽得目瞪口呆,雖然姜梨的話根本沒有任何道理,但這么聽上去,竟也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駁。

    “我好像收的不是你的命,”姬蘅道:“是個累贅�!�

    “也許累贅有朝一日會幫上你的忙呢�!苯嫘π�。

    她說的很認真,一點兒也不像玩笑話。姬蘅說:“你要知道我做什么,就不會這么說了�,F(xiàn)在么,”他低笑一聲,“童言無忌�!�

    姜梨現(xiàn)在,正是少女的最好年紀,在姬蘅眼里,卻還只是“童”。

    姜梨看著姬蘅,算起來,若是加上上一世的年紀,姬蘅和她自己,也算年紀相仿。但這人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并不單單只像個年輕人,他仿佛有無數(shù)秘密,每一個秘密都很是沉重。當他自己習慣了這種秘密的時候,在看別人的時候,世上許多旁人看來無法接受的事實,對他來說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姜梨道:“誰知道?也許吧,到了那一日,也許我的決定也出乎國公爺?shù)囊饬�,不是么?但我得先活到那一日�!?br />
    說起生死,女孩子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但這種不介意,又不是因為離得太遙遠而產(chǎn)生的滿不在乎,而是明白了,透徹了,看懂了之后的不在意。她不覺得自己會活的很長,但也不害怕自己活不長。

    姬蘅有趣的看著她。姜梨是個有秘密的姑娘,看她所做的事,不像是個輕言放棄的人,像是在夾縫里瘋狂求生的野草,兇悍而富有生命力。但當她說要放棄自己性命的時候,也灑脫的云淡風輕。就像她的一生,走到這世上,只為了辦一件事情。為了這件事情,她努力活著,一旦這件事辦完以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她自己的命。

    “這出戲很長,”姬蘅輕笑著道:“要是你不在了,我會很可惜�!�

    “是么?”姜梨偏過頭看她,兩只腳在裙子底下輕輕晃動,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女,她也笑道:“能讓國公爺覺得可惜,也是我的榮幸了。如果國公爺能入戲,你我唱同一出戲,也許這出戲的結(jié)局,能更皆大歡喜�!�

    姬蘅漂亮的長眸一瞇:“小家伙,你怎么老是想拉我入局,我說過了,我不入戲。”

    是啊,他不入戲,因為天下最大的一出戲,就是他在背后操縱。就連金鑾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局勢詭譎,各方勢力,浮浮沉沉,爭權(quán)奪利,可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不知是為誰做了嫁衣裳?

    “我想要站在國公爺這一邊。至少不與國公爺為敵。”她難得的顯現(xiàn)出乖巧。

    身在姜家,北燕的文臣之首,這一次朝廷動蕩,姜家必須要站隊。自古以來都是如此,站對了自然可以飛黃騰達蔭蔽子孫,要是站錯了,誰也料不到是個什么后果。成王敗寇,也沒什么后悔的,都是自己選擇的路。

    且不說成王是永寧的妹妹,單單從可能性來看,姜梨也愿意選一個看起來不會輸?shù)�。姬蘅的狠,不動聲色,讓人覺得可怕。

    這樣的人,很大可能是最后的贏家。

    她早已轉(zhuǎn)換了策略,不會硬碰硬,既然做不到相安無事,那就表明態(tài)度,早早的開始站隊吧。

    不管姬蘅同不同意,能唬一唬對手們,也是件好事。

    姬蘅笑盈盈看著她,像是洞悉了她所有企圖,拂掉落到袖子上的一朵雪花,道:“其實你不必裝乖巧的,阿貍�!�

    ------題外話------

    國公爺暗搓搓的撩妹~

    ☆、第

    121

    章

    動身

    “其實你不必裝乖巧的,阿貍。”他道。

    姜梨有些迷惑的看向姬蘅,他的語氣太過熟稔,她能很清楚地聽出來,他喚的是“阿貍”,而不是“阿梨”。

    也許是一開始,他就看穿了她,正如她看穿了他一樣。

    姜梨聳了聳肩:“習慣了�!�

    前生的她,是真真正正的乖巧,雖然沒能換來什么好結(jié)果,反而落得一身血淚,還連累家人。如今的她,更謹慎小心,于是扮起乖巧來也就更加得心應手,深入骨髓。

    姬蘅總是說入戲入戲,她又何嘗不是戲子?面上涂抹著油彩,掩藏自己的心思,臺上百轉(zhuǎn)千回,手下殺氣騰騰。

    姬蘅看了她一會兒,道:“你回去吧。”他把傘遞給姜梨,仿佛一心為姜梨著想的多情公子,舍不得心上人受一點寒涼。

    姜梨怔了怔,接過他手上的傘,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巧笑嫣然道:“那就多謝國公爺了�!�

    “不必謝�!奔м康溃骸熬S護我自己的東西,應當?shù)��!?br />
    “你這么說,”姜梨沉吟了一下,“讓我有種自己背后有座大靠山的感覺,很想放手一搏,去毫無顧忌的惹麻煩�!�

    “你惹的麻煩難道還少了?”姬蘅渾不在意,“有沒有靠山都一樣兇悍。”

    “也是�!苯纥c頭,“我走啦�!彼娔撬匕椎膫忝娴�,還有一朵線繡的牡丹,淡淡的,倘若不認真看,幾乎看不出來,卻也是姬蘅慣來喜歡的模樣。

    她持著傘,和桐兒白雪回屋去了。

    姬蘅并沒有馬上離開。

    他就站在池塘邊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天上的雪,微微變大了些。風斜斜的刮起來,雪粒從水面上飄過去,白白的晶瑩的一點,很快消失不見。

    文紀靜靜的站在姬蘅身后,輕聲問道:“大人,為何要幫助姜二小姐?”

    文紀自打十歲起跟著姬蘅,同姬蘅已經(jīng)有十幾年主仆之誼,姬蘅是個孤獨的人,旁人畏他,懼他,算計他,陷害他,不敢輕易問他“為什么”。文紀敢。

    姬蘅道:“把性命交給別人,人生永遠懸掛在刀尖上,還能笑得出來�!彼穆曇艉�,卻又似帶著空曠的寂寥,“文紀,你不覺得,和我很像嗎?”

    不同的是,他墮入深淵,從黑暗中開出花朵,而姜梨卻在荊棘中劈開一條血路,企圖從樹林的漏縫里抓到一丁點微末的陽光。

    她走上了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路,所以他對她動了惻隱之心。就像是他府里花園中,生長的那些珍奇花朵,起于艱難萬險之地,拼命往上爬,如果不精心呵護,就會曇花一現(xiàn),迅速枯萎,永遠從世上消失。

    世上奇花多少,姜梨只有一個。

    她于亂局中一次次攪亂了他的計劃,雖然無傷大雅,卻讓他發(fā)現(xiàn)了這朵兇悍的,與眾不同的食人花朵。姬蘅能看得出來她的虛與委蛇,看得出來她的利用,也看得出來她偶爾的真切與哀傷。

    他想要將這株看似溫順卻兇悍的植物放進燕京這座花圃里,廝殺之后,還剩幾何。

    他們在逢場作戲中狹路相逢,在棋布錯峙之中撕下彼此面具,虛偽又真誠,于利用之中,又存了一絲惺惺相惜的真心。

    真好。

    人生短短幾十載,還能遇到這樣一個和自己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所以他希望她活著。

    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

    ……

    第二日,姜梨和葉明煜一行人,就啟程回襄陽了。

    桐鄉(xiāng)大半鄉(xiāng)民都主動要和姜梨他們上燕京告狀,不僅為了懲治馮裕堂,還為了給瘋了的薛懷遠討公道。姜梨本覺得人太多了些,奈何百姓群情激奮——看著神志不清的薛懷遠,許多人都濕了眼眶。

    最后,除了不能出遠門的老弱婦孺,其他人都跟著車馬隊。

    至于車馬費,當初馮裕堂自己搜刮民脂民膏,打算帶著金銀財寶逃跑。沒料到?jīng)]來得及跑出去,就被百姓們堵在縣衙門口。那幾口大箱子也沒來得及帶走,里頭的金銀財寶,足夠這些百姓們上燕京一路上的銀子了。

    在上燕京之前,還得先回襄陽去拿調(diào)令,順便與葉家人說清楚這其中的緣故。百姓們倒是高高興興,姜梨陪著瘋了的薛懷遠坐在馬車里,薛懷遠看也不看她,自顧自的拿著一個小木頭人玩的高興,嘴里“阿貍”“阿貍”叫著,一會兒又說“我要拿給阿貍和阿昭玩兒”。

    姜梨看的心酸,葉明煜在外,趁著中途趕路休息的時候,問姜梨道:“阿梨,雖然說開始對娘他們說,是我讓你過來幫我辦事。但現(xiàn)在事情鬧大了,咱們這下子該怎么收場�!�

    這么多桐鄉(xiāng)百姓,葉明軒他們看了,肯定會大吃一驚。待回了燕京,還有大理寺一行,甚至于打著姜元柏的名號讓織室令過來辦事,姜元柏知道了還不曉得會如何怪責姜梨。

    這些都不是小事,端看姜梨怎么圓回來了。

    “無事�!苯娴溃骸拔襾韺ν庾婺杆麄兘忉尠伞!比~明煜的確無法解釋這些事情,他和薛懷遠根本沒有任何聯(lián)系,犯不著做這些事。

    姜梨就不一樣了,雖然她也沒辦法解釋,但葉家人不會逼問她,也許還會認為這些事情是姜元柏讓她做的,反而不會多慮。

    葉明煜想了想,覺得姜梨說得對,便答應了下來。

    回襄陽的路,比來桐鄉(xiāng)的路程還要快。許是百姓們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早些拿到襄陽知府的官令進京為薛懷遠平反,趕路趕得也比往日快,沒有一個拖延的人。馮裕堂就跟著人群被關(guān)在囚車以內(nèi),還有幾個他的爪牙,無精打采的隨著車隊一起前行。

    他們跑也跑不了,動也動不得,深知大勢已去,皆是心灰意冷。姜梨讓葉明煜的人注意著馮裕堂他們,只怕永寧公主的人馬得了消息,干脆殺人滅口,將馮裕堂一干人殺了,什么證據(jù)也留不下。

    不過,姜梨以為,有姬蘅在,這件事情應當不可能發(fā)生。她自己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才將此事辦成了一點點,姬蘅既然愛看戲,就允許阿貓阿狗來將這出戲搞砸,看不得圓滿結(jié)局。

    等回到襄陽,姜梨并沒有先回葉家,讓葉明煜找個地方將百姓們先安頓下來,就直接帶人去找佟知陽。

    佟知陽沒有在知府府,而是和他的外室、兒子住在一間看起來不怎么樣的小院。

    聽聞佟夫人賀氏在那一日和佟知陽爭吵以后,直接回了娘家。佟父大怒,揚言要殺了佟知陽來為賀氏出氣,佟知陽害怕的連知府都不敢做,事實上,他也做不了了,他這個知府本就是靠著賀氏才能做成,如今得罪了賀氏,烏紗帽也保不了。成日和外室兒子躲在這間小院,夾著尾巴做人。

    姜梨沒與佟知陽廢話,道:“我需要的官令,佟大人給還是不給?”

    佟知陽對姜梨真是敢怒不敢言,道:“姜二小姐,我現(xiàn)在連知府衙門都不敢進……”

    “你夫人如此跋扈,不過是因為賀氏的妹夫在燕京做官兒,做鐘官令�!苯娴溃骸澳闳粝牍饷髡蟮淖鋈耍慌卤毁R家的人追殺,便得讓賀氏無所依靠,讓你那妹夫丟了官兒。”她看了一眼佟知陽,“你若是替我做好這枚手令,我就讓賀氏的妹夫在京城做不成官,賀家沒了依靠,自然不敢動你�!�

    佟知陽眼睛一亮,問姜梨:“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是首輔的女兒,”姜梨一笑,“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佟知陽連忙道:“我相信,我相信。”他當然相信,姜梨來桐鄉(xiāng)不久,就能讓燕京城的織室令短短幾日內(nèi)就趕到襄陽為葉家案子辦事。再看她這次要的手令,又是幫罪臣薛懷遠脫罪。自古以來,幫罪臣翻案,都格外小心,一不小心就會連累自身,若非底氣十足,誰敢這么做,也就因為她是姜家小姐,才敢這么有恃無恐,姜梨說能做,肯定能行。

    “姜二小姐,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佟知陽抹了把汗,“要是賀氏的妹夫丟了官,那是自然的,葉家那些事,就是他們搞出來的鬼,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對姜二小姐,對葉家,那是忠心耿耿!能不能讓我這個知府繼續(xù)做下去,我保證日后一定關(guān)照葉家!”他充滿希望的看著姜梨。

    姜梨面上的笑容收起,淡淡道:“佟大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況且,作為姜家的姻親,任誰一個人做襄陽知府,我想都會關(guān)照葉家的,這一點不勞佟大人費心。況且,現(xiàn)在的佟大人,連這屋里的母子兩都保不住,自己還有危險。我能讓賀氏的妹夫丟官,至少你不必躲藏著做人,也不必擔心佟雨被人殺害,已經(jīng)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佟大人還想要的更多,這就過分了吧。”

    佟知陽看著姜梨,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姜梨的話并不重,但警告的意味,實在很明顯。

    姜梨當然不是存心有意要幫佟知陽,對于她來說,和成王綁在一塊兒的右相,遲早也是她的對手。賀氏的妹夫是右相的人,除去對她來說,也只是順手的事。只要回到燕京,將葉家的事散出去,那位鐘官令,自然有麻煩。官場上的人,姜梨不認為老奸巨猾的右相會講道義,還要為一個鐘官令去周旋。

    至于佟知陽,一個曾經(jīng)聽命他人去陷害葉家的知府,她是絕不會給對方第二次機會的。如今整個襄陽城都知道葉家和姜家的關(guān)系并沒有傳說中那么糟糕,無論新的襄陽知府是誰,總歸會對葉家客氣幾分,還真用不上佟知陽的保證。

    佟知陽自知理虧,便也沒說什么,對姜梨道:“姜二小姐請等我片刻。”起身進屋去了。

    不消一刻鐘,佟知陽又帶著一張官令過來。這官令都是依葫蘆畫瓢寫的,需要佟知陽做的,不過是蓋個印章。索性賀氏還沒有讓他把官印叫出來,替姜梨寫個官令,對佟知陽來說只是一件簡單的事。

    姜梨拿到官令,瞧了一眼,見是能用的,就對佟知陽笑道:“如此,多謝佟大人了�!鞭D(zhuǎn)身瀟灑離去。

    佟知陽在后面巴巴的小跑出來,討好的道:“姜二小姐,鐘官令的事……可別忘了��!”

    ……

    拿到官令,阿順奉命來接姜梨回葉家。葉明煜安頓好了桐鄉(xiāng)的百姓,已經(jīng)先回去了葉家。桐鄉(xiāng)這么一大幫子人進襄陽,自然引起無數(shù)注目。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葉家這會兒估計還在盤問葉明煜。

    葉明煜記著姜梨說的,由姜梨來對葉家解釋,便什么也沒說,讓阿順來接人。

    姜梨就上了馬車,先到了葉家。

    因著薛懷遠和馮裕堂不同于尋常人,姜梨怕出什么差錯,便讓人將他們幾人安頓在葉家院子里。剛到府門口,就見門口的小廝都神情嚴肅,仿佛葉家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嚴陣以待似的。

    見姜梨和阿順前來,門房立刻沖里頭吼道:“表小姐回來了!表小姐回來了!”

    姜梨:“�!��!�

    好像她回來,事情就能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似的。

    姜梨進了葉家,錦畫堂里,葉家所有的人都到齊了。葉明煜被圍在最中央,像是犯了錯似的耷拉著腦袋。

    “說了讓你不要惹麻煩,這下可好,你還嫌惹得麻煩不夠多,連官員都敢綁?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葉明軒數(shù)落他道。

    葉明煜十分委屈,這回可真不是他惹的事。他雖然平日里在外面沒少惹事,可從來不參與這些官場復雜的關(guān)系,更何況行走江湖,用的都是外號,誰會用真名�?捎植荒艹鲑u自家外甥女,嗨,真是晦氣!

    正想著,姜梨從外面進來。

    葉老夫人首先看見她,喚了一聲:“阿梨!”

    姜梨幾步走到葉老夫人面前。

    葉老夫人這幾日看起來,精神像是好了些,在丫鬟的攙扶下能站起來走幾步路了,她拉著姜梨,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遍,這才松了口氣,道:“看見你好,我就放心了�!�

    “外祖母寬心,我很好�!苯嫘Φ溃骸熬司艘恢闭疹欀摇!�

    “阿梨,”關(guān)氏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面那些人……你們怎么又和桐鄉(xiāng)縣丞的案子扯上了關(guān)系?”

    姜梨顯出幾分為難的神色,半晌才道:“這……其實是父親的意思�!�

    “姜元柏?”葉明輝皺眉,“姜元柏讓你來襄陽,就是為了這事?”

    “算是吧,是因為我要回襄陽看外祖父,父親還有別的打算,就讓我去桐鄉(xiāng)一趟,此事其實是由父親指揮,我不過是依照父親的意思辦事。等回到燕京,這些事情都會交給父親親自督辦�!苯嫘Φ溃骸笆俏也缓�,惹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擔心了�!�

    她毫不猶豫的將這些事情推給姜元柏,葉家人對姜元柏都不怎么感興趣,而將她自己完全撇開來,葉家人就不會太過擔心了。

    果然,這么說,葉家人面面相覷,雖然神情仍然有異,到底不如一開始那般急切了。

    姜元柏是老狐貍,官場上的事情,葉家人不懂,所以他們也不好去問為何要這么做。

    葉明煜見狀,心中暗暗對姜梨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書讀得多就是有好處,三言兩語就把家里人說服了。他要是有姜梨這張嘴,早就不必每年都被老夫人和哥哥嫂子們催婚。

    看來人笨就要多讀書,葉明煜下定決心,改日一定得請個先生,多多教習一些說話的本事。

    雖然講事情推到了姜元柏的頭上,姜梨還得給葉家人解釋一遍薛懷遠的案子是怎么回事。不過并沒有提馮裕堂的上頭還有主子的事。因此聽在葉家人耳中,是馮裕堂陷害薛懷遠,自己做縣丞,無惡不作的事。

    葉如風道:“馮裕堂也實在太混賬了!可憐那薛縣丞。”

    “世上竟有如此惡徒�!比~嘉兒十分感懷,“更可怕的是這樣的惡徒還能為官。”

    葉明軒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么說,姜元柏這回還是干了一件好事�!彼戳艘谎劢�。

    葉明軒是個聰明人,姜梨雖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姜元柏頭上,葉明軒還是察覺到一點兒不對。姜元柏處理薛家的案子能得到什么好處?姜元柏可不是什么一心為國為民的大清官,更重要的是,姜元柏和薛家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何必要專門讓姜梨跑一趟桐鄉(xiāng),就是為了替薛家平反。

    但懷疑歸懷疑,葉明軒也沒有其他的證據(jù),只得作罷。

    “既然是一件好事,那薛大人也是個可憐人�!比~老夫人道:“阿梨,你們就早些回燕京吧。官令是有時間限制的,從襄陽到燕京,還得有一些日子,你們早點出發(fā),也能早點回到燕京�!比~老夫人是個明事理的性子,聽聞來龍去脈,如此勸姜梨。

    “我也是這般想的。”姜梨笑道:“我們在襄陽停留一日,明日就出發(fā)�!�

    “明日?”卓氏驚訝:“怎么這么急?”

    “嫂嫂,咱們是去辦正事,當然耽誤不得�!比~明煜道。

    “怎么,你也要去?”葉明軒問葉明煜。

    “那當然了!這件事阿梨也說了,有我在,能把阿梨照顧的妥妥帖帖,這么多人哪,難道你要阿梨一個人帶著這么多桐鄉(xiāng)百姓進京,你想累死阿梨?我就不一樣了,當初我闖蕩江湖的時候,帶了多少小弟?最適合做這種發(fā)號施令的位置。有我來領(lǐng)頭,保管阿梨一路上舒舒服服,什么山賊,匪寇,強盜,沒有一個敢來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倆殺一雙!”他兇狠的比劃了兩下。

    “得了吧,我看你去就是添亂�!比~明軒沒好氣的道。

    “明軒舅舅,這一次的確多虧明煜舅舅的幫忙�!苯嫘Φ溃骸拔蚁MM京的時候,明煜舅舅能陪著一起,有他在,我也安心許多。”葉明煜是個很好的家人,他從不多問什么,粗枝大葉,又能最大限度的理解姜梨,有葉明煜在,辦許多事情也更方便些。

    葉明煜聽到姜梨為他說話,立刻驕傲的挺直了身子,給了葉明軒一個“看到?jīng)]有”的眼神。

    葉明軒還要反駁,葉老夫人發(fā)話了,她道:“好了,既然阿梨要老三一起去,老三就跟著去吧。阿梨到底是個女孩子,雖然有護衛(wèi),我也不放心,老三,我就把阿梨交給你了,要是阿梨有個三長兩短,回來我拿你是問�!�

    “放心吧娘,”葉明煜眉飛色舞,“我辦事,您放心!”

    葉老夫人又轉(zhuǎn)頭看向姜梨,眼里都是不舍,“阿梨,你才回襄陽不久,就要離開……不知下一次再來,是什么時候。”

    姜梨的心軟下來,拉著葉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沒事的,等我回襄陽辦回事,會盡快再找機會回襄陽。等您身子再好一些,讓舅舅舅母帶著您一道來燕京,葉表哥現(xiàn)在也在燕京做戶部員外郎,等他根扎穩(wěn)了,咱們?nèi)~家在燕京立足,也是不錯的。”

    一句“咱們?nèi)~家”,說的葉老夫人心中熨帖極了。面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道:“好啊,好,那我就在襄陽,好好地養(yǎng)好身子,等能走的時候,就和你舅母舅舅們來燕京,看看世杰和你。”

    葉明輝一行人在旁邊皆是有些感懷,姜梨未曾回葉家的時候,葉老夫人成日病的連床都不能下,也沒這般精神。姜梨回葉家也沒多久,老夫人的身子,卻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人到底還是有念想些好,有念想,一切都有希望。

    又與葉家人說了些,直到天色已晚,用過飯,大家才散去。

    薛懷遠已經(jīng)睡下了,姜梨去看了看他,囑咐周圍的護衛(wèi)看護好,才回到自己屋子。沒料到在屋里見到了葉嘉兒。

    桐兒給葉嘉兒沏了熱茶,姜梨走進去,喚她:“表姐�!�

    “表妹。”葉嘉兒站起身。

    姜梨道:“這么晚嘉兒小姐還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葉嘉兒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桌上的匣子,道:“給你的。”

    姜梨打開來看,發(fā)現(xiàn)那是一件衣裳。大約是一件寬袖窄身長裙,溫潤的珍珠白,但在燈火下,發(fā)出些粼粼光彩,像是海水的波紋,閃出細小的藍光。

    “三叔那些孔雀羽,我們拿出來做了,先做樣布,出了幾匹料子,喏,大概就是這衣料的模樣�!比~嘉兒道:“因著才在探索,所以作廢了許多,到現(xiàn)在為止,統(tǒng)共成功了這么一匹,我得了父親和大伯父的同意,將她做成衣裳,送給你。這是你出的主意,古香緞的生意做不了了,我們得做出新的可以媲美古香緞的料子……表妹,你覺得這料子,如何?”

    姜梨道:“很美�!�

    “真的?”葉嘉兒的期待仿佛一下子成了真,看向姜梨的眼睛滿是盛不住的喜悅。

    “我從不說假話�!�

    “聽見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表妹你在燕京城,見過的好東西多的是,既然你都說好,肯定不會差,我相信你�!比~嘉兒很高興,“我們商議過了,這料子的紋路如海水一般,就叫濤水紋�!�

    “濤水紋……”姜梨默念了兩遍,看向她:“這名字很好聽�!�

    “是我想的。”葉嘉兒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裙角,這向來落落大方的姑娘,顯出幾分害羞,她道:“我想著,表妹是首輔家的小姐,一定認識許多貴女,表妹穿這身衣服出去,旁的人若是覺得表妹穿的好看,自然會詢問這衣料是什么,在哪做的,介時,便可順勢說出濤水紋的名字�!彼D了頓,才道:“表妹不要覺得咱們商戶,都是這般重利。實在是如今的葉家,如果不早些做出能代替古香緞的衣料,便會一蹶不振,葉家的生意,遲早會敗落。我不想讓祖母和祖父一生的心血白費,既然我姓葉,必然要擔起這個責任來�!�

    她猶猶豫豫的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

    “不過分。”姜梨道。

    葉嘉兒看著她。

    “我雖然不姓葉,我娘卻姓葉,我身上,也流著一半葉家的血。葉家的責任,我自然也要承擔�!苯嫘Φ溃骸安⑶遥也⒉徽J為這有什么不好。濤水紋現(xiàn)在僅僅只有一批,想來要出,并不容易。物以稀為貴,濤水紋越是難得,人們對它的渴求也就越重�!�

    “這是葉家的機會,表姐,你抓住了它,我想,葉家的生意,不愁后繼無人。”

    這是姜梨的真心話,倘若葉嘉兒并不懂如何經(jīng)營葉家產(chǎn)業(yè),不管葉家如何家財萬貫,等到上一輩人,葉家三兄弟也漸漸老去的時候,這家業(yè)遲早要散。

    但葉嘉兒顯然很聰明,她繼承了葉家經(jīng)商的頭腦,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jīng)展露出來。

    “表姐將此事交給我�!苯鎿崦蛔永锏囊律�,道:“我一定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合適時候,穿上它的。”

    葉嘉兒愣愣的看著姜梨,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用力的點了點頭。

    “嗯!”

    ------題外話------

    我是阿貍,我為濤水紋帶鹽~(≧▽≦)~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駙馬

    第二日,姜梨就和葉明煜一行人,還有桐鄉(xiāng)的百姓們浩浩蕩蕩的上了去燕京的路。

    多虧了馮裕堂搜刮的這些民脂民膏,一路上的車馬費倒是不愁用。就是帶著這么多人,行程自然慢了些。不過出發(fā)的早,也不礙事。

    葉家人依依不舍的同姜梨告別,尤其是葉老夫人,站在城門口,一直目送著姜梨的背影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才同葉家人離開。

    馬車上,薛懷遠同姜梨坐在一起,這些日子,大家也都習慣了姜梨待薛懷遠如此親切。洗干凈了的薛懷遠看起來雖然消瘦,多多少少也恢復了一些從前清俊的樣子。事實上,薛懷遠生的一點也不差,否則薛芳菲和薛昭兩姐弟的相貌也不會如此出眾。

    姜梨從葉家拿了許多干凈的衣裳,讓人給薛懷遠換上。若非他總是自顧自的如孩童一般玩耍,也能依稀瞧出一些當年的模樣。

    葉明煜得了空也鉆進馬車,姜梨正用帕子耐心的拭去薛懷遠弄在身上的點心渣,葉明煜瞧著瞧著,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錯覺。姜梨和薛懷遠分明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沒有親戚關(guān)系,論起相貌來,更沒有什么相近的地方。但不知為何,或許是神態(tài),又或許是眉目之間,竟然有那么一絲肖似。

    看上去,仿佛一對父女。

    意識到自己這個念頭,葉明煜心中一個激靈,暗暗罵自己想得太多。姜梨怎么會和薛懷遠是父女,姜梨的父親,可是燕京城那位位高權(quán)重的首輔。這話不僅是侮辱了姜元柏,還侮辱了葉珍珍。

    拋開心里這亂七八糟的念頭,葉明煜問:“阿梨,咱們這路程,還要些日子�,F(xiàn)在你爹不知道你這頭做的事,等咱們回燕京了,肯定能做到的。到時候他必然讓你不能出面,你不如交待交待我,接下來我該如何?或者是你拿筆寫下來,我照著做。”

    葉明煜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些,姜梨在桐鄉(xiāng)的所作所為,雖然打著姜元柏的名號,姜元柏必然不知情。自己女兒在桐鄉(xiāng)惹出這么大的事,姜元柏別的不說,姜梨作為一個千金小姐,而且身份又是首輔女兒,必然不好再出面,省的多生事端。葉明煜再橫,也不能攔著姜梨回家。

    可是姜梨一旦回家,未必一時之間就能出的來。

    燕京不比江湖,姜家也不比葉家,葉明煜想從其中把姜梨給撈出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這樣的話,倒不如做兩手準備,只要姜梨暫時出不來,葉明煜拿著姜梨的指使,不需要姜梨出面,也能將事情辦妥。

    姜梨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行的。燕京城里,官戶之間關(guān)系很復雜,葉家是商戶,倘若有人要壓,此事被壓下去也是有可能。扯上我就不同了,因我背后是官家,自然會引起人注意。薛家一案,本就須得越鬧越大才會有機會。越鬧越大,對方心急,心急之下出紕漏,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可是……”葉明煜猶豫了一下,“你爹那頭……”

    “不必擔心,我來說服他。”姜梨笑道。姜元柏是個聰明人,現(xiàn)在她的所作所為,葉家那頭已經(jīng)得罪了右相,薛家一案又得罪了永寧公主。人都已經(jīng)得罪了,過去表面上的相安無事就會被打破,一旦開了個頭,想要停住腳步就難了。

    姜元柏明白這個道理,騎虎難下,他現(xiàn)在就是不想出手也不行。所以這件事,要么一直做下去,給對方重重一擊,要么中途收手,讓對方搶占先機。

    姜元柏在仕途上,可不像他在后宅上那么糊涂,精明得很,姜梨相信他會做出和自己相同的選擇。

    不過……不知道燕京城的永寧得知了自己做了些什么后,是何種表情?

    一定很氣急敗壞。

    ……

    燕京城地處北地,冬日里,沒有一日不是飄雪的。

    鵝毛大雪中,窮苦人家還得迎著寒風出來賣苦力,穿著薄薄的單衣,在結(jié)了冰的街道上賺幾個銅板一日的家用。

    富貴人家就要好得多,地龍燒的熱熱的,府里也是熱熱的,嬌小姐們還能坐在屋里,捧著丫鬟給的湯婆子,瞧著窗外的雪景吟詩作畫,彈琴看書。

    公主府里,更是溫暖如春。

    地上墊了長長的羊毛毯子,繡著繁復的花紋,赤腳踩上去也不會冷。因此高座上的妙齡女子,便是在冬日,也著薄薄的紗衣,微微露出繡著并蒂蓮的肚兜一角,嬌艷的如同夏日里將要盛開的荷花。

    她伏在人的膝頭。

    那男子生的俊秀溫文,微笑著看向膝頭可人。

    她紅潤的唇吐出纏綿的詩句:“宿昔不梳頭,絲發(fā)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說到最后一字時,聲音挑逗的暗下,脖頸卻揚起,紅唇輕輕印在男子的薄唇之上。

    殿里的下人們都低頭不敢看,永寧公主和她情郎燕好的時候,沒人敢多看一眼的。

    “永寧……”他唇齒間逸出一聲嘆息。

    這嘆息聲卻讓女子陷入瘋狂,她看著對方的眼睛,幾乎要沉醉在其中的溫柔中去了,她突然道:“沈郎,我們什么時候成親?”

    男子——如今是中書舍郎,洪孝帝面前紅人的沈玉容一怔,像是從沉淪的**中突然清醒過來,微微仰身,避開了永寧公主親密的摟抱。

    永寧公主也感到了他的疏離,一下子從方才的沉溺中回過神來�?墒窍乱豢�,她又不依不饒的伏上去,嬌嗔的道:“沈郎,你怎么不說話?”

    “公主,”沈玉容不再叫她‘永寧’了,他蹙眉:“我夫人過世還不到一年……”

    又是薛芳菲!永寧公主心中恨極,他總是說要為薛芳菲守孝,要讓天下人看到他的癡情�?捎缹幮闹星宄�,這不過是理由。

    他之所以不肯娶她,就是因為心中還有那個賤人!薛芳菲就是死了,他還念念不忘!他之所以對自己柔情蜜意,也是因為自己有個成王的哥哥,自己是公主,他為了權(quán)勢富貴才會同自己在一起!

    永寧公主并不是不明白,但明白并沒有什么用,因為她愛他。沈玉容越是克制有禮,她越是按捺不住。他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對她來說就是致命的毒藥。他心里有薛芳菲,她就要把薛芳菲一點點從他心上生生摳去,讓她灰飛煙滅。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越是得不到沈玉容,越是想要。不管沈玉容對她真情還是假意,她都要將沈玉容綁在身邊,他這輩子,只能看著她一個女人。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如今看來,要得到這個男人的心還需要一段日子,她已經(jīng)等不及,失去耐心了,所以她迫不及待的要得到這個人。

    她要沈玉容做她的駙馬。

    “沈郎,”永寧公主嬌聲道:“我如今年紀已經(jīng)到了,母妃昨日還與我說起,正在替我尋找合適的良配……身在皇家,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若非我心中有你,一直周旋著,只怕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人家婦�!�

    沈玉容溫柔的看著她,他有時候?qū)τ缹幚淠袝r候又對她繾綣,永寧被她弄得心神不寧,欲罷不能,譬如此刻。

    于是她的聲音又軟下來,幾乎要化成一灘水,她的身子也軟成一灘水,緊緊包裹著沈玉容。

    “你說,要是母妃一朝真將我嫁給旁人,你傷心不傷心?后悔不后悔?”

    沈玉容輕聲道:“自然傷心,后悔�!�

    永寧公主頓時笑靨如花:“那你還等什么,只要我稟明了母妃,此事就能成�!�

    “可是……”

    “你又要說要為薛芳菲守孝么?”三番兩次,永寧公主的耐心終于告罄,她仍舊笑著,語氣里卻帶了幾分冷意,指甲紅艷艷的,輕輕劃過沈玉容的臉,“沈郎,世人都知道薛芳菲時怎么死的,是因為與人私通,心中羞愧郁郁寡歡而死,世人都為你鳴不平,你便是不守孝,哪怕第二日迎娶他人,天下人都不會說你一個不是�!�

    “薛芳菲是個死人,我卻是個活生生的人。你要為一個死人守孝,難道要眼睜睜的錯過我么?哥哥已經(jīng)見過你幾次,對你也有器重的主意,你若是因此讓我傷心,哥哥也會生氣……我可不愿意因為我,讓你們之間產(chǎn)生誤會。”她語焉不詳。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沈玉容如今正得成王另眼相待,還沒發(fā)揮出自己的長處,讓成王將他視作心腹。成王遲早是要造反的,看樣子,成功的可能還很大。世事浮沉,沈玉容也想干一番大事。

    永寧公主能成為他的墊腳石,也能成為他的攔路石。她能在沈玉容和成王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也能將這座橋梁踩斷。

    他知道她能做到。

    沈玉容瞧著她,永寧公主對他笑得纏綿,嘟嘟囔囔的道:“沈郎,你就答應我……答應我……”

    他知道她慣來沒耐心,當初看上了他,他有妻子,就迅速除去了薛芳菲。她在他身上花費的耐心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過的,或許他應該慶幸,永寧公主對他的耐心這樣長,一旦她對他的耐心不再,再去找別人,他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改變命運的機會。

    沈玉容輕輕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里,含了一絲奇異的諷刺,諷刺轉(zhuǎn)瞬不見,又成了深刻的柔和,他道:“好�!�

    永寧公主的笑容頓住,看向他:“你說什么?”她已經(jīng)做好再一次被對方拒絕的準備了,但她心里也同時決定,這一次,不會在退一步,無論是威逼利誘,強取豪奪,她都要成為沈夫人,不管沈玉容愿不愿意。

    但他竟然說愿意。

    永寧公主跳起來,一瞬間,她自來帶著驕矜,很有幾分刻薄的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孩子般真切的歡樂,她一把抱住沈玉容的脖子,高興地道:“沈郎,你答應了!明日我就進宮告訴母妃,讓母妃與皇兄說這件事!”

    沈玉容寵溺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回抱著她,下人們都低著頭,永寧公主背對著他,因此,也就沒有人看到,沈玉容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漠。

    他知道永寧公主的底線在那里,所以他得收的恰到好處。很多時候,增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他要有分寸,不心急,才能慢慢的,慢慢的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走出公主府的時候,永寧公主十分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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