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姜梨沒有急著回答姜玉娥的話,只是盯著姜玉娥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嘴角含笑。她的笑容溫柔澄澈,沒有包含任何一位在里面,卻無端的看的姜玉娥有些發(fā)慌。
為了沖破這種壓迫感,姜玉娥問姜梨:“二姐盯著我看做什么?”
“沒什么�!苯嬖频L(fēng)輕的道:“只是覺得五妹如此為我憂心,心里有些感動,只是……”她淡淡道:“五妹的這份用心,不知母親和三妹知否?”
姜玉娥臉色一下子變了。
她急于過來戳姜梨的心窩子,卻不知那句“為二姐鳴不平”落在季淑然母女耳中,又會是怎么一番情景。
姜玉娥勉強笑道:“這是我與二姐的貼心話……”
姜梨瞧著姜玉娥,笑了笑:“其實我的親事,五妹不必太過擔(dān)心。我父親是當(dāng)朝首輔,燕京城再不濟(jì),也能尋個官家嫁過去。便是母親不為我擔(dān)心,還有父親和老夫人,我是姜家大房的嫡女,還能低嫁了不成?”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姜玉娥:“五妹雖還沒及笄,但不如多管管自己,三叔如今的仕途并不見光明,依照三叔和三嬸的勢,五妹日后會嫁到什么家,還是不好說�!�
眼見著姜玉娥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姜梨心情頓好,繼續(xù)不緊不慢道:“這世上,要知道,才華容貌性情品德雖然都很重要,可要沒了家世,什么都不是。要不,你看京城倚紅樓的那些姑娘,哪個不是萬里挑一的美若天仙,蕙質(zhì)蘭心,可也就一輩子是個姑娘了�!�
說完這句話,她也不等姜玉娥回答,就帶著桐兒飄然而去。
自是沒看到身后姜玉娥是什么表情。
回去的路上,桐兒一路笑的打跌,待回了芳菲苑,又將此事一字不落的講給白雪幾人聽,說完后,大笑道:“你是沒看到五小姐當(dāng)時的臉色,哎唷,咱家姑娘可真能耐,拿五小姐和燕京城的倚紅樓姑娘們相比,五小姐一定氣炸了,啐,誰讓她沒安好心,故意挑釁!”
“五小姐干嘛老是和咱們姑娘過不去?”明月年紀(jì)小,好奇的問:“若是三小姐和姑娘過不去,那是因為三小姐和姑娘都是大房的嫡女,三小姐爭風(fēng)吃醋,可五小姐是三房的人,姑娘又沒礙著她�!�
“見不得人好唄�!蓖﹥好摽诙�,“非要人人都如她一般苦大仇深,憑什么呀,姑娘是金枝玉葉,她干嘛時時和姑娘比。姑娘比她好,那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么?”
姜梨聽著自家丫鬟們的議論,笑著搖了搖頭。
姜玉娥圖什么,無非就是不甘心罷了。姜玉娥希望看見自己過得落魄料到,傷心不已,這樣就能讓她覺得比自己高人一等。姜玉娥甚至希望用周彥邦刺激自己,可姜玉娥不懂的是,姜梨對周彥邦,還真是沒有一點兒興趣。
周彥邦于她來說,就是個陌生人,還是個挺討厭的陌生人。
姜梨道:“有這樣的人,出身不好卻不安分,成日想著躍上枝頭,以為世上全都是不公,心中不甘心。這樣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幾個丫鬟似懂非懂的點頭。
姜梨想著,這樣看來,其實姜玉娥和沈玉容是一樣的人,越是身份卑微的人,嘗到了高處的滋味,對高處越是向往,生出執(zhí)念,便越是不擇手段也要往上爬。只是姜玉娥不懂得掩飾自己的不甘心,而沈玉容太懂得掩飾自己的不甘心。
掩飾好到連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也沒能察覺,還以為他是一腔熱血的熱情抱負(fù)。
真是可笑。
姜梨的笑容慢慢沉寂下來,她又想起在晚鳳堂里,姜幼瑤看她的目光,那種似曾相識的目光,讓她到現(xiàn)在都還不舒服。
她得提防起來。
姜梨想了想,道:“桐兒,把我的匣子拿過來�!�
……
頭一日的風(fēng)波,并沒有影響到第二日大家進(jìn)宮的歡喜。
姜玉娥再看到姜梨的時候,并沒有因為昨日的事對姜梨橫眉冷對,仍舊是如以前一樣掛著笑容,甚至還稱贊姜梨的裙子好看極了。
姜梨就回道:“五妹妹也很不錯�!�
姜玉娥快要及笄了,雖然她年紀(jì)比姜幼瑤還要小一些,是姜家最小的女兒,但姜玉娥個子高,只比姜梨矮上一點,看起來一點不顯稚氣。她穿著一件蜜合色八婦羅裙,裙裾上繡著蟹爪菊花,長發(fā)挽成垂云髻,點綴著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
其實這身富貴打扮,反而將姜玉娥身上小家碧玉的風(fēng)情給淹沒了,只是姜玉娥本身卻很高興。大約是因為進(jìn)宮的衣裳首飾都是老夫人叫裁縫來準(zhǔn)備,姜玉娥往日里難得有這般貴重的衣裳首飾,因此也不覺得不好,十分滿意。
季淑然顯然對這樣的情景樂見其成,姜玉燕姿色普通,姜玉娥打扮太重,自然就能襯的姜幼瑤一枝獨秀。
姜幼瑤也的確是花了心思,別的不說,那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長尾鸞袍,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了。金雀釵,八寶手串,腰間櫻紅絡(luò)子,加之特意妝容過。姜幼瑤平日,倒是很少妝濃,此番要進(jìn)宮,難得描眉敷粉,點了胭脂。她的五官精致嬌美,也壓得住這樣的濃妝,站在花叢下,顯得人比花嬌,艷光四射。
倘若這樣進(jìn)宮,的確能吸引貴族公子的目光。只是,姜梨很納悶,姜幼瑤既然已經(jīng)和周彥邦訂親,為何還要盛裝打扮?
要知道別的人姜幼瑤根本瞧不上眼,更別提主動吸引旁人了。
在姜梨打量姜幼瑤的時候,季淑然也在打量姜梨,盧氏更是夸張的掩嘴笑道:“若非我曉得這兩個丫鬟,可真是認(rèn)不出梨丫頭了�!�
姜梨慣來不愛盛裝,許是姜老夫人也察覺到了她的習(xí)性,這回讓裁縫來做衣裳,也挑的不是紅艷的顏色。但因為要面圣,不可過于素淡,還是需要一些顏色。姜梨穿著木蘭青雙繡鍛裳,里頭配著碧玉云錦裙,清清淺淺的翠色。葫蘆髻讓她看起來格外清新爽利,頭上沒有任何發(fā)釵點綴,只墜了兩粒白玉耳墜,襯的耳朵小巧精致,襯的臉龐潔白如玉。
她沒有如姜幼瑤一般濃抹,只清清淡淡的描了眉,眉如螺黛,眼如點漆,唇色淡淡,卻有了出塵之態(tài)。
和姜幼瑤在一起,猶如青竹之于紅花,幽谷之于煙火。后者固然讓人喜愛,前者卻容易印在腦中。
季淑然轉(zhuǎn)過身,輕輕按了按姜幼瑤的肩,姜幼瑤這才收起憤恨的目光。
倒是一邊的姜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姜梨兩眼。姜家的幾個女兒,三房是庶子生的,她看不上眼。二房沒有女兒,大房的兩個女兒,原以為姜幼瑤是掌上明珠惹人喜愛,如今看來,長養(yǎng)在外面的姜梨就像是落在岸邊的璞玉,自有靈秀風(fēng)采。
孰好孰壞,現(xiàn)在真是難分上下了。
姜元柏見兩個女兒都亭亭玉立,此刻生出了滿足之感,就道:“可以出發(fā)了�!�
各房各自乘坐一輛馬車,姜梨乘坐的馬車?yán)�,姜幼瑤不住地對姜元柏撒嬌,不知是不是為了刺激姜梨�?br />
姜梨只是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無動于衷,讓姜元柏有些不自在。姜梨看得出來,姜幼瑤時常對姜元柏撒嬌,姜元柏此刻的不自在,也許是對自己這個女子兒的心虛。
但她沒有什么難過的神情,姜幼瑤見此情景,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慌。自來賢良的季淑然,對于姜幼瑤這般挑釁的行為,也沒有制止。想來也是了,自己女兒和父親撒嬌打鬧,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哪里還用得著制止?
姜元柏見姜梨不為所動,心里竟微微感到失望。這個女兒如今出落得美麗,優(yōu)秀,他這個父親,不是不驕傲。姜梨對他當(dāng)年的做法好像沒有怨言,也從不抱怨,這也許是姜梨大度,但姜元柏更覺得,是姜梨不在乎。
姜梨就像是在旁觀陌生人一般。
此刻的姜梨,卻是坐在馬車?yán)铮胫鴱那斑M(jìn)宮的事。
那時候,她是真切而深刻的歡喜著,為沈玉容的成就驕傲,為自己是他的妻子感到慶幸。她生怕自己做錯了一點給沈玉容丟臉,故而在府里的時候便緊張的演練。她極少有這般緊張的時候,那時候沈玉容還笑她,對她道:“不怕,阿貍要是做錯了惹得陛下震怒,大不了為夫就不當(dāng)這個官兒,和阿貍回桐鄉(xiāng)種田去�!�
她佯怒要去打沈玉容,惹得沈玉容哈哈大笑�,F(xiàn)在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事實上,她沒有在宮宴上出丑,反而做得很好,皇后都稱贊她聰慧。而沈玉容也根本不會為了她丟官棄爵,反而會為了加官進(jìn)爵而殺了她。
以為真實的不是真是,以為的謊言不是謊言,真真假假,這一次,走曾經(jīng)走過的路,她不會再被蒙蔽雙眼了。
她也會慢慢走到自己想走到的地方,一點一滴做成自己將要完成的事。
替父親和薛昭報仇,替冤死的自己討個公道。
馬車行駛,到了后面,姜幼瑤也不再說話,變得沉默。這一家子各自懷著自己的心思,只覺得時間也過的飛快。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
外頭的馬夫道:“夫人,老爺,到了。”
姜元柏先下車,下面的丫鬟婆子來扶季淑然等人,姜梨甫下馬車,塌上與宮門一墻之隔的土地,望著深深的宮墻,一時間心緒復(fù)雜。
就是這個宮里,長養(yǎng)出來永寧公主那樣惡毒跋扈的人,以強權(quán)欺壓百姓,而沈玉容就是為了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爭得一席之地,才毫不猶豫的犧牲了她。
這個宮殿看起來富麗堂皇,然而住在里頭的人,又有多少是行尸走肉?他們穿金戴銀,好像什么都有,但實則什么都沒有。姜梨可憐他們,也瞧不起他們,更不愿意與他們?yōu)槲椤?br />
“二姐,這就是宮門了�!睆暮笠惠v馬車上下來的姜玉娥道。
姜梨笑笑,姜景睿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他今日也得穿的人模人樣的,也不能如在府上一般放肆。這對姜景睿來說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身邊的姜景佑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和氣,和姜元平父子兩個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宮門外也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些官家的馬車,品級低些的還過來給姜元柏討好般的打招呼。只是姜家來的本就有些晚了,姜元柏等下還要先見洪孝帝,因此沒有在宮門外過多停留,由引領(lǐng)的人直接往里去。
姜幼瑤本想著,姜梨第一次進(jìn)宮,定然會手足無措,過分緊張,若是能看見姜梨出丑就再好不過了。誰知道一轉(zhuǎn)頭,卻見姜梨微微提著裙裾,走的格外悠閑。
倒像是宮里是她自家的后花園似的。
姜幼瑤不由得氣悶不已,饒是她第一次進(jìn)宮,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做錯了什么,可姜梨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怯場。姜幼瑤有心想挑姜梨的錯處,可直到快走到了目的地,姜梨也做的萬無一失,沒出一點紕漏。
姜老夫人十分滿意,畢竟今日來的小輩里,只有姜梨對宮里最為陌生,她生怕姜梨這頭出了差錯,眼下看來,姜梨做的挺好,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有問題。
此刻,玉明殿的大殿里,已經(jīng)來了許多官眷。這些夫人貴女都是燕京三品以上的官家家眷,身份貴重。因著夜宴還未開始,多數(shù)都是找相熟的人攀談著,如這樣的宮宴,女兒家都努力打扮著自己,這些女子有及笄的,或是沒有及笄的,都愿意在宮宴上留個好模樣。因著今日進(jìn)宮的,還有許多官家子爵,青年才俊,北燕風(fēng)氣相對前朝更為開放,年輕男女只要不做逾越之事,互相有情,皆可以通過上門提親結(jié)成秦晉之好。
而宮宴這樣的地方,來的人大多都是門當(dāng)戶對,這便是一大便利。
坐在正東方向的一對母女,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jì),穿著翡翠撒花洋縐裙,頭上戴著玉蝴蝶紋步搖,生的也算美麗,她身邊的婦人亦是穿戴華麗,只是論起來,不如周圍的夫人舉止自然,帶著幾分小家子氣。
這母女二人,正是沈玉容的母親和妹妹,沈如云。
如今沈玉容是中書舍人,沈如云和沈母自然可以來參加宮宴。雖然沈玉容是鰥身,但燕京城的人都曉得是沈玉容的妻子薛芳菲與人私通,這樣的妻子死了正是老天開眼。沈玉容自己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更是生的俊美無儔,文質(zhì)彬彬,許多人家也就看準(zhǔn)了沈玉容,心中思量著打發(fā)女兒去沈家。
要知道沈家人口簡單,只有沈如云和沈母,將來沈如云出嫁,誰家女兒嫁過去便能當(dāng)家,不用與小姑子相處,只需要和婆母相處融洽就行,對于許多嬌身慣養(yǎng)的小姐來說,這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正是因為心中有這些思量,看在沈玉容的面上,許多貴婦人就來與沈母攀交情。她們倒也不嫌棄沈母原先小門小戶,十分熱情的吹捧著沈母,連帶著對沈如云也夸贊有加,令沈如云都有些飄飄然。
聶小霜,朱馨兒,上次同姜梨一起在校驗御射時候同組的兩名明義堂小姐,也都簇?fù)碇蛉缭普f話。
一邊的柳絮見狀,輕哼一聲,悄聲與柳夫人咬耳朵:“真是頭一次見著上趕著給人家續(xù)弦的�!�
柳夫人一點柳絮的額頭,低聲道:“就你話多!”
“本來就是。”柳絮嘟囔著,她實在看不上眼這些同窗的行為,還是燕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女家呢,那沈狀元才死了妻子,且不說薛芳菲品性如何,反正沈狀元表現(xiàn)出來的可是對亡妻一往情深,那些小姐也不好好想想,既是對亡妻一往情深,怎么會這么快續(xù)弦?如果這么快續(xù)弦,那沈狀元便不如表現(xiàn)出來的這般深情,也是個表里不一的人。
才說著,又聽得身邊有個人開口道:“聽說寧遠(yuǎn)侯府世子和首輔姜家三小姐的親事也定在了明年冬末�!�
此話一出,另一頭的沈如云登時變了臉色,她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甭檿运溃骸拔乙猜犇赣H前幾日提起過,幼瑤和周世子的親事一早就定了下來,如今只是將日子決定了,也是情理之中�!�
沈如云忍不住心中怨氣,譏諷道:“我記得周世子的親事一早是和姜二小姐定下來的。”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
沈如云這話說的不好聽,沒人敢接,這要是接了,就是得罪姜家,姜元柏可是當(dāng)朝首輔,他的女兒誰敢說半個不是?不過中書舍郎的妹妹,大家同樣不好得罪,便只得沉默。
只是沉默中,又不約而同的想起沈如云說的話。的確也是,當(dāng)初和周彥邦定親的,可不就是姜梨,這妹妹頂了姐姐的親事,說起來總也不怎么光彩。大家就去看寧遠(yuǎn)侯夫人的臉色。
寧遠(yuǎn)侯夫人像是對這一切置若罔聞,正與議郎大夫夫人,季陳氏,也就是季淑然的嫡親姐姐說笑,仿佛沒有聽到周圍人的談?wù)摗?br />
只是聽到還是沒有聽到,就只有個人自己知曉了。
柳絮有心為姜梨鳴不平,但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頻頻看向門口,心想姜梨怎么還沒到。
正在這時,通報的宮女傳道,姜家女眷到了。
眾人往門口看去,便見最前面的是姜老夫人,季淑然在前,盧氏緊接在后,跟著便是楊氏,姜家的女孩子們,款款走了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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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周一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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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9
章、第七十九章
招搖
對于姜家女眷,殿里的夫人小姐們都不陌生。姜家作為燕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家大戶,但凡哪位夫人家中宴請賓客,總不會忘記邀請姜家夫人。除了楊氏以外,季淑然和盧氏常常與這些夫人們想見。二房沒有女兒,大房里在姜梨離開的八年,就只有姜幼瑤一個,許多人都忘記了還有個姜梨。她們見姜幼瑤的此處多,見姜梨的次數(shù)卻寥寥無幾。
而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姜梨接連兩場校驗,一場琴樂,一場馬場校驗的風(fēng)姿。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是外人對姜梨的印象。但是沒去觀看校驗的人對此卻不置可否,以為不過是以訛傳訛的傳言,姜梨并不像傳言中說的那么好。因此宮宴,反倒成了證實傳言中說法的一個機(jī)會。
所有人都盯著季淑然的身后。
老夫人身后,季淑然和盧氏在前,楊氏在后,女孩子們,走在最前面的是姜幼瑤。
姜幼瑤面帶笑容,十分甜美精致,穿著舉止一看就是生活優(yōu)渥,不食人間疾苦的大小姐。除此以外,季淑然還著力讓姜幼瑤看起來端方、穩(wěn)重,要知道男子看女子,看的是美麗、智慧,是女子自身,可大戶人家挑媳婦,除此之外,還要看媳婦的性情、本事,能否管好一個后宅的安寧。
尤其是周彥邦前些日子妄圖悔婚,更是讓季淑然氣恨不已,若非后來寧遠(yuǎn)侯夫人親自登門賠罪,加之姜幼瑤又的確傾慕周彥邦,季淑然定然不會讓周家如此好過。
姜幼瑤越是出眾,卻越是說明這樁親事里,姜幼瑤配周彥邦絕不是什么高攀,而是綽綽有余。
姜幼瑤就如盛開的花骨朵兒,裊裊娜娜的進(jìn)門,她容貌極盛,讓玉明殿也增色幾分。一些容貌平平的小姐們,望著姜幼瑤,不由得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長養(yǎng)在讓人羨慕的官家,擁有無可比擬的容貌,家人寵愛,天真爛漫,親事順?biāo)欤蚓∶罍睾�,門當(dāng)戶對,這不是人人羨慕?即便在場的小姐們大多出自富貴人家,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富貴人家的小姐,有的人生也不是如表面上看到的風(fēng)光,苦在心里。
姜幼瑤將眾人的艷羨盡收眼底,心中不免得意,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姜幼瑤身后走著的,是姜梨。
其實論起家中排行,姜梨應(yīng)當(dāng)走在姜幼瑤前面。不過沒有人告訴姜梨,姜幼瑤就自顧自的走在了前面。姜梨也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誰先誰后不重要。
眾人就眼睜睜的瞧著花一樣的姜幼瑤身后,走出來一個水一樣的女孩子。
比起姜幼瑤的盛裝,她實在顯得太清淡,太清淡了。但在清淡中,她分明的五官又像是山水畫中的濃墨重彩,給人以無限韻味。
姜二小姐步子平緩,不慌不忙,比起姜幼瑤的輕快,看起來更溫和穩(wěn)重一些。姜幼瑤若是燕京城里爛漫的官家小姐,這女孩子更像是山里清秀靈慧的小仙女,前者適合花團(tuán)錦簇的增色,后者適合不食人間煙火的淡然。
有人眼尖的瞧見姜梨纖細(xì)的手腕上,沒有任何玉鐲首飾,而是掛著一串黑色的佛珠。佛珠溫潤,襯得她的手腕如玉一般皎潔。
有人就想起,姜梨是在山上庵堂里呆了八年,雖說那庵堂如今知道是個藏污納垢之所,可好像一點也不影響,姜梨在其中沾染的靈澈和佛性。
她是很“靈”。
女孩子嘴角也是含著笑容,和姜幼瑤的笑容不同,姜梨的微笑更像是從心底發(fā)出的會心微笑,十分平和舒適,仿佛沒有煩惱,讓人瞧著,心里也跟著熨貼起來。
和季陳氏說話的寧遠(yuǎn)侯夫人就蹙起眉頭。
自從周彥邦說起要解除和姜幼瑤的親事開始,寧遠(yuǎn)侯夫人就有了心病。雖然當(dāng)年她和葉珍珍十分交好,但葉珍珍早就死去多年,姜梨身為葉珍珍留下的女兒,自然不比季淑然的親生女兒得寵愛。加之后來姜梨害季淑然小產(chǎn),聲名狼藉,葉珍珍也就歇了和姜家攀親家的想法。
姜家縱然家業(yè)大,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名聲掃地的小姐,誰家也不敢要。
可沒想到,季淑然竟主動來找她。
季淑然仿佛十分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只說自己也很舍不得這一樁親事,更舍不得寧遠(yuǎn)侯這樣的親家,思來想去,雖然姜梨是不行,可姜家不止姜梨這一個女兒啊。
寧遠(yuǎn)侯夫人喜出望外,在她看來,燕京城里沒有比姜家更好的姻親,而姜幼瑤比起姜梨來只好不壞。一來也是姜元柏的嫡女,二來無論是容貌才華還是性情,姜幼瑤都令人滿意。后來周彥邦也來看過,對這樁親事沒有異議,寧遠(yuǎn)侯夫人以為,這樁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誰知道姜梨回京后不久,周彥邦突然提出了這么個荒唐的想法。
寧遠(yuǎn)侯夫人嚇了一跳,周彥邦想要悔婚這事兒不知怎么的還被季淑然曉得了。生怕季淑然怪罪,寧遠(yuǎn)侯夫人不得不登門賠罪,還讓季陳氏來綁著說話。一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周彥邦好歹是不提這混賬想法了,可了解兒子秉性的寧遠(yuǎn)侯夫人心知肚明,周彥邦并沒有歇下這份心思。
又怒又氣,寧遠(yuǎn)侯夫人生怕周彥邦又惹出什么禍?zhǔn)拢袢盏膶m宴,便打算親自來看看姜梨究竟是何模樣。校驗?zāi)莾蓤�,寧遠(yuǎn)侯夫人都沒有去,因此不曉得姜梨是如何出的風(fēng)頭,縱然聽多了周圍人對姜梨校驗場上的夸贊,寧遠(yuǎn)侯夫人也嗤之以鼻。
眼下,她終于瞧見了這位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孩子,究竟是何模樣。
平心而論,姜梨的眉眼生的像姜元柏,清秀分明,輪廓卻生的像葉珍珍,有種天真的敦厚。然而她的眼神,她的笑容,既不像姜元柏那么風(fēng)骨自在,也不如葉珍珍單純活潑。
那種溫柔讓人沒有防備,卻也讓人覺得她好像什么都曉得。
寧遠(yuǎn)侯夫人心里就是一沉,姜梨這個樣子,能勾走周彥邦的心,并不意外。
但她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倘若周彥邦不死心,姜梨遲早會成為周彥邦和姜幼瑤二人間的阻礙,親事不成結(jié)成仇,真的和姜家結(jié)成仇那還不如不要這門親事。
寧遠(yuǎn)侯夫人只覺頭疼。
眾人不曉得寧遠(yuǎn)侯夫人心中所想,只顧著看姜家的女孩子。姜幼瑤嬌艷可人,姜梨清靈出塵,之后的姜玉娥反而顯得太過俗氣,姜玉燕又是在平庸,并未激的起人們注意。
于是姜家大房兩位千金各有千秋,至少在容貌上不分伯仲,便成了深入人心的事實。
姜家女眷一到場,因著身份緣故,不少人就開始過來熱絡(luò)的打招呼,季淑然自然要和季陳氏坐在一起。盧氏也和自己相熟的夫人坐在一處,楊氏因著沒什么好友,也沒有人來恭維她,只得坐在姜老夫人身邊,和姜玉娥姜玉燕在一起,頗有些受冷落的模樣。
姜梨則徑自去找柳絮了。
她就這么一個相熟的友人,柳絮一個人早就煩悶極了,見她來了喜不自勝,等姜梨和柳夫人見過禮,就把姜梨拉到一邊,道:“聽說周彥邦和姜幼瑤親事定下來了?”
姜梨訝然了一瞬,沒想到這么快就傳開了,她笑著點頭。
“沒事�!绷醣锪税胩�,也沒憋出什么安慰的話,最后拍了拍她的手:“京城比周彥邦好的男兒數(shù)不勝數(shù),你日后找的人必然比周彥邦好一萬倍。真是跟了周彥邦,你還虧了�!�
姜梨差點失笑,敏感的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自己,抬眼看去忍不住一愣,盯著自己的正是從前的小姑子,沈如云。
沈如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刻薄,帶著些挑剔,讓姜梨有些恍惚。仿佛跟著沈玉容第一次到燕京沈家,那時候的沈如云在屋里坐著,也是用這般打量物品的目光看她。當(dāng)時姜梨還不明白,現(xiàn)在姜梨明白了,那種目光,是在琢磨她有什么利用的境地,能為沈家謀多少福利的目光。
其實沈如云和薛芳菲,也不是一開始就勢同水火的。姜梨記得,在沈玉容還沒有中狀元做官的時候,沈如云縱然有多少不是,面上總還要做做樣子,也親熱的喚她“嫂嫂”。
但自從沈玉容中狀元以后,沈如云就再也不將自己放在眼中了。
見姜梨盯著沈如云看,柳絮疑惑:“你與她有什么過節(jié)不成?之前你沒在的時候,就是沈如云說起姜幼瑤搶了你的親事和周彥邦在一起,這不是故意生事,拿你做筏子?你可有得罪她的地方?”
“我沒有得罪她的地方。”姜梨搖了搖頭。心里清楚,沈如云之所以拿這件事挑事,自然是因為周彥邦。旁人不曉得,她這個嫂嫂卻了解,沈如云傾慕周彥邦多年,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和周彥邦談婚論嫁的底氣,卻被姜幼瑤捷足先登,心里怎么能不氣惱?
說不準(zhǔn)連自己也恨上了,要不是當(dāng)初姜二小姐和周彥邦定親在前,怎么會有姜三小姐鳩占鵲巢,卻把周彥邦早早地定了下來。
姜梨心想,不曉得沈如云曉得自己的嫂嫂擋了自己的親事后,是怎么一副神情。想到此處,不免覺得好笑。
姜梨的笑容落在沈如云眼里,更覺刺眼。而且沈如云總覺得,姜梨的神態(tài)舉止,總是十分眼熟。不過沈如云確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姜梨,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沈如云也不怎么愉快。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看姜梨了。
說笑了一會兒,外頭有宮女來報,太后來了。
諸位夫人一齊起身,迎接太后的到來。
當(dāng)今太后不是洪孝帝生母,卻是個仁慈的性子,時常禮佛做功德,更是不問世事。正因如此,當(dāng)初后宮才會有夏貴妃和劉淑妃之爭。當(dāng)時都在傳言皇后無子,后位不保,不過夏貴妃后來身子不好,早早的去了。洪孝帝養(yǎng)在了太后膝下,先皇有意扶持洪孝帝為太子,劉淑妃這才收斂了些。
后來先皇故去,皇后成了太后,劉淑妃成了劉太妃,劉太妃的一兒一女便是如今的成王和永寧公主。成王比洪孝帝還要年長些,當(dāng)初擁護(hù)成王的勢力蠢蠢欲動,洪孝帝的皇位坐的并不安穩(wěn)。
這也是為何如今朝中人對成王禮敬三分的原因。
洪孝帝沒有外戚支持,有的只是自己,可支持他的人并不多。說不準(zhǔn)哪一日,這個皇位就要拱手讓人,成王擁有的,看上去比洪孝帝多多了。
太后穿著一件絳紫金緞宮服,云子冠。說起來,太后也到了天命之年,不過大約因為保養(yǎng)得當(dāng),站在皇后身邊,并不比皇后衰老多少,能看得出年輕時候風(fēng)姿奪人。她唇邊帶笑,倒是很和藹。
太后身后跟著的,便是成王的母妃劉太妃,劉太妃和太后站在一起,倒比太后顯得衰老多了。不過盡管如此,絲毫沒有影響到劉太妃的秉性,她倒是穿戴鮮艷,眉眼中的驕矜和她的女兒永寧公主如出一轍。
看見永寧公主的剎那,姜梨的血液都冷了一瞬。
永寧公主一身鏤金挑線紗裙流光溢彩,那薄薄的一件便是無數(shù)織女的心血。她亦是嬌顏如花,比起姜幼瑤少女的嬌艷來,又多了幾分嫵媚。站在廳中,自是天之驕女該有的姿態(tài),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
聽聞劉太妃驕矜,太后也不和她計較,整個后宮里,幾乎都是劉太妃說了算。洪孝帝尚且勢薄,更勿論皇后。因此,永寧公主說的話,幾乎沒人敢反駁。
太后見眾人起身,便笑著稱不必拘禮,又讓諸人坐下。等會子宮宴就要開始了。
姜梨眼見著永寧公主左顧右盼,似乎在尋人,心里就是冷笑一聲,永寧公主這樣,毫無疑問就是在尋沈玉容了。
倒是對沈玉容愛慕的真切。
女眷們來的早,宮宴在玉明殿舉行,玉明殿殿外便是長長的花池亭臺,夜宴過后,自可以賞月鑒花,很是風(fēng)雅。
過了一會兒,男眷也陸陸續(xù)續(xù)到了。
男女不同席,但究竟是在一殿。北燕不比前朝,倘若在大庭廣眾之下,女子見外男也不必回避。但到底是有些害羞,一些臉皮薄的姑娘便背過身去,省的害羞。
姜元柏跟著姜元平兩兄弟走過來,姜元興因為和兩兄弟關(guān)系算不得很是親近,顯得有些尷尬。
姜梨看見了葉世杰,葉世杰一鳴驚人,注定很快就要入仕。一些年輕的貴族子弟便與他交好,走在他身邊的人也不少,葉世杰看上去與他們相處的也還不錯。
姜梨心中輕輕松了口氣。
姜二小姐倘若有個強硬的外祖家,對她未來只好不壞。
葉世杰春風(fēng)得意,身后跟著的便是此次國子監(jiān)�?嫉牡诙窃驹撌堑谝�,被葉世杰占了魁首的右相府上大少爺,李璟。
李璟生的容貌平平,與他弟弟李濂相比,實在不討姑娘喜歡。但上天也很公平,李璟不夠英俊,卻才華匪淺,李璟俊朗迷人,卻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李璟和李濂兩兄弟隨著右相李仲南一起進(jìn)來,許多膽大的姑娘也跟著打量起這兄弟倆。
畢竟右相如今的實力越來越大,幾乎可以和姜家分庭抗禮。若說從前姜家是文臣之首,如今姜家文臣之首這個位置,也因為右相的壯大而岌岌可危。李璟和李濂兩兄弟,自然也成了香餑餑。
姜梨的目光只在李家兩兄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滑了開去,對她來說,并不打算和李家有什么往來。該提醒葉世杰的已經(jīng)提醒過葉世杰,而且看起來葉世杰做的很好,和李璟李濂并無什么交流,顯然將自己的提醒聽了進(jìn)去。
不管李家打什么主意,葉世杰不搭理,總也要安全幾分。
國子監(jiān)紅榜,魁首葉世杰,第二是李璟,第三自然是寧遠(yuǎn)侯世子周彥邦。
姜梨很快就看到了周彥邦。
并非她想注意周彥邦,而是周彥邦看她的眼神實在不加掩飾,太過熱烈。若非人多,只怕都會被人看出端倪。姜梨心中有些惱火,周彥邦如此,實在讓人作嘔,難受極了。
旁人不注意周彥邦,因為周彥邦雖然是青年才俊,可已經(jīng)定親。但寧遠(yuǎn)侯世子和季淑然母女,卻是打周彥邦進(jìn)門開始,就一直在注意周彥邦的一舉一動。
眼看著周彥邦進(jìn)門之后立刻去搜尋姜梨的身影,幾人就著急了。
寧遠(yuǎn)侯夫人腦子“嗡”的一下,立刻心道不好。周彥邦如此不怕被人撞見,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難免惹姜幼瑤堵心,讓季淑然不喜。
季淑然母女卻是恨的出奇,一面恨周彥邦心性不堅,容易被人牽引,另一面便是恨極始作俑者姜梨,倘若姜梨不去勾引,周彥邦又怎么會這般癡迷!
姜梨果斷的起身,換了個位置,遮掩住周彥邦的眼神。她實在不想和周彥邦有什么扯不清的交集,明義堂校驗過后,她的名聲才剛剛好轉(zhuǎn),并不愿意因為周彥邦又化為烏有。
周彥邦見不到姜梨的身影,有些失望,不過轉(zhuǎn)瞬又恢復(fù)過來,依舊翩翩公子的模樣,與人談笑。
姜梨越過重重人群,終于見到了沈玉容。
沈玉容今日穿著官服,姜梨從未見過這樣的沈玉容。在她和沈玉容是夫妻的時候,沈玉容是溫暖的,柔和的,寬容的人。后來沈母壽辰宴后,她見沈玉容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那時候她心懷愧疚,沈玉容只是沉默。
但現(xiàn)在的沈玉容,和那時候又極不一樣。
他穿著三品朝臣的官服,從當(dāng)初的白身讀書人一舉成名,官袍加身,仿佛這身官袍也為他增添了無限光彩。他看起來依舊溫文爾雅,可眼睛里,已然有了世故和老成。
姜梨看著他與同僚交談,同僚姿態(tài)討好,而他高高在上,姜梨有一瞬間,覺得這樣的沈玉容,像極了永寧公主。
一樣的自以為自己才是人上人,一樣不把人瞧在眼里。
姜梨又錯開目光去看另一頭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倒是毫不遮掩對沈玉容愛慕的目光,幾乎是追隨者沈玉容而移動。只是這樣看來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不如想象中的有情,沈玉容并沒有投給永寧公主一個眼神。
姜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然了,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當(dāng)然要遮掩。永寧公主有公主身份,沈玉容卻是個謹(jǐn)慎的人,不會讓任何人抓到他的把柄,他慣來做的很仔細(xì),就如同欺瞞當(dāng)初的她。
只是,薛芳菲都已經(jīng)死了,永寧公主千方百計的讓她這個原配騰出了位置,怎么,到現(xiàn)在仍舊不能成為沈家婦?姜梨的心中,倏而閃過一絲快意,不過快意轉(zhuǎn)瞬即滅,說實話,如今的姜梨,其實很想看看永寧公主嫁入沈家以后是什么下場,不知真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皆大歡喜,還是兩兩生怨。
緊接著,姜梨又看到了季家的人,包括季淑然的父親季彥霖,還有柳絮的父親柳元豐。成王來的晚一些,到來之后,便和太后見禮。
最后來的是洪孝帝。
前后兩輩子,姜梨這是第二次見到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二十有七,這對帝王來說,是非常年輕的年紀(jì)了。他登基七年來,燕朝并無大動亂發(fā)生,即便如此,他的皇位仍然坐的岌岌可危,并不如表面安穩(wěn)。
但凡身在朝廷中的人,都曉得成王就是洪孝帝最大的威脅。七年之前,洪孝帝倉促即位,成王兵敗一著,七年時間,洪孝帝趕得上如今的成王么?
沒有人知道。
洪孝帝的身邊,站著一名年輕女子。這女子生的十分貌美纖弱,楚楚動人,然而衣裳也并不華麗,甚至稱得上是清簡。一直噙著微笑,柳絮與姜梨咬耳朵:“那是麗嬪,姜幼瑤的姨母�!�
姜梨恍然,原來這就是季彥霖的嫡長女,季淑然的大姐,麗嬪。
她上次跟著沈玉容進(jìn)宮的時候,并沒有見到麗嬪,不過早就知道有這么個人。有人說,麗嬪就如當(dāng)初夏貴妃之于先皇,是先皇最愛的女人。不過麗嬪和夏貴妃的不同之處在于,麗嬪背后有季家,夏貴妃的背后卻什么都沒有。
姜梨瞧著麗嬪,麗嬪看起來甚至比季淑然還要年輕幾分,不知平日如何保養(yǎng),像個妙齡少女一般。很溫柔,也十分和氣,并不指點什么,和高高在上的永寧公主比起來,簡直不要更平易近人。不過姜梨也清楚,麗嬪真如表面上這般柔弱無爭,便也不會在后宮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為洪孝帝的寵妃了。
沒點本事的,早就成為了弱肉強食的犧牲品,又怎么能安然站在洪孝帝身邊,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故作謙卑,都是做戲。
麗嬪與洪孝帝說了些什么話,洪孝帝便揮了揮手,麗嬪便上前來與季陳氏和季淑然打招呼。
姜幼瑤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娜ヒ娺@位姨母了,周圍貴女們俱是艷羨的看著姜幼瑤,有麗嬪這樣的姨母,甚至比有位皇后姨母還要風(fēng)光。雖然皇后生下了太子,但太子年幼剛滿五歲,倘若麗嬪也生出一位小皇子,依照洪孝帝對麗嬪的寵愛,太子這個位置將來花落誰家還說不定呢。
畢竟改立太子的事,前朝也不是沒有過。
不知季淑然與麗嬪說了什么,麗嬪也笑著看了姜梨一眼,那一眼看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姜梨卻莫名的很不舒服。
柳絮問:“你不去見禮?”
“他們又沒叫我去�!苯娌辉谝獾溃骸安蝗チ��!�
柳絮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像是方明白過來,挺高興的道:“還真是你的脾性�!�
姜梨失笑,她又不像姜玉娥,需要巴結(jié)著季淑然上趕著去討好,也不像姜幼瑤,和麗嬪有血脈聯(lián)系。她和麗嬪只是名義上的姨母,說不定,原先的姜二小姐此番還是第一次見麗嬪。
說到底,麗嬪是季淑然的姐姐,自然要站在季淑然那邊。與自己注定是敵人,這種敵對的立場,并不會因為姜梨上前見禮而改變什么。
不要做無謂的事,尤其是這事還是你所不愿意做的。薛懷遠(yuǎn)這樣說過,姜梨也記在了心里。
正當(dāng)洪孝帝與太后說話的時候,太監(jiān)來報,又來人了。
能比當(dāng)今陛下來得晚,這人也算是膽子忒大。要知道如成王這樣的人都還是遵循禮法,姜梨抬眼看去,見宮殿門外的長廊外,不緊不慢的走來一人。
年輕人穿著大紅的織金長袍,袍角迤邐,在璀璨的燈火下劃出的光彩,比大殿柱子上鑲嵌的寶石還要奪目。
這樣繁復(fù)華麗的衣裳,但凡容貌不夠盛,都會被衣裳壓住,顯得是“衣裳穿人”,除非是絕世美人,五官精致挑不出一絲瑕疵,還要風(fēng)華絕代,當(dāng)勉強相襯。
可這衣裳穿在年輕人身上,非但不是說勉強相襯,還能說是相得益彰,看他穿這件衣裳,不禁讓人心中生出嘆息,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衣裳,世間只有他穿,才不叫辜負(fù)了華服。
華服比寶石還璀璨,而他的美貌,比華服還招搖。
正是肅國公,姬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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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爺又來恃美行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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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0
章、第八十章
故技
姬蘅來的很遲。
即便這樣,洪孝帝也沒有半分不悅,仿佛習(xí)以為常似的。不僅如此,包括成王在內(nèi),也沒有一人敢于置喙。
姜梨看在眼里,雖然說許多人懼怕肅國公,是因為肅國公陰險狠辣,喜怒無常的性子。但姜梨以為,朝堂之中,肅國公敢這樣隨心所欲,依仗的必然是其他。橫行無狀的人那么多,但凡招惹了地位更高的人,自然能教訓(xùn)對方,讓無狀的人狠狠吃個苦頭。
但好似教訓(xùn)肅國公的人還沒有出現(xiàn),哪怕是劉太妃一派的人囂張跋扈,大約也沒有對肅國公出言不敬的。就連永寧公主見了肅國公,也沒有多說什么。
世上之人,地位低的懼怕地位高的,地位高的懼怕地位更高的。洪孝帝縱然貴為天子,可能過的也不比肅國公要輕松的多。
姜梨想,做人做到肅國公這份上,也算是滿足了。至少無人敢欺,無人敢辱。
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好笑,遂搖搖頭,打消這些莫名的念頭。
姬蘅同洪孝帝見了禮后,就尋了位置坐下。宮宴的位置,他所坐的位置和成王靠的很近,幾乎是平起平坐了。
姜梨注意到,場上許多年輕的姑娘,又有很大一部分將投向成王或是沈玉容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姬蘅。
畢竟論起容貌來,這殿上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比不過姬蘅。如沈玉容葉世杰這樣的俊美眉目,在姬蘅面前比起來,也仿佛蒙上了塵埃。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是眾星拱月,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
不過如今的姜梨,對于皮相實在沒有半分喜悅。當(dāng)初的薛芳菲還是燕京第一美人,最終不也敵不過榮華富貴。可見光有美貌也是不行的。
“肅國公倒是很得陛下看重�!绷跚穆晫娴�。
“陛下沒有親信,”姜梨微笑:“只能依仗肅國公了�!比缃窈樾⒌鄣畚徊环(wěn),成王一派虎視眈眈,從前的成王還要收斂幾分,如今右相和成王互相扶持,成王一派越發(fā)穩(wěn)固,另一頭,姜梨的父親姜元柏作為文臣之首,朝中勢力廣大�;蛟S姜家并沒有謀逆之心,但對于一個勢微的帝王來說,姜家的實力就是威脅。
一邊是元輔一派,一邊是成王一派,加上洪孝帝自己,如今的北燕,猶如三足鼎立。姜元柏勢力廣大,若是姜元柏不在,朝中許多事情怕是無法運行,一方面洪孝帝要依仗姜元柏保持朝中穩(wěn)固,另一方面要提防成王在背后放冷箭。三方勢力中,洪孝帝反而成了最為單薄的一派。姜梨都為洪孝帝感到辛苦。
而朝中大臣又大多分為兩派,一派擁護(hù)姜元柏,這是守舊派,一派擁護(hù)成王,這是懷有狼子野心的一派,洪孝帝可以用的人寥寥無幾�?v然登基七年,洪孝帝大約也建立了一些自己的親信,但七年時間遠(yuǎn)遠(yuǎn)不夠成長出足以與另外兩派分庭抗禮的臣子,這樣的情況下,肅國公姬蘅就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一來有姬蘅的父親金吾將軍姬暝寒的舊部勢力,手下有兵馬,勢力不弱,二來姬蘅的祖父,老將軍自小從馬背上長大,堅信忠君報國,人品毋庸置疑。洪孝帝用著放心。三來嘛,姬蘅此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這樣的人卻更難被人收買,加之平日行蹤神秘,不和姜家一派交好,也不和成王一派牽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
這樣一來,洪孝帝會看重姬蘅,將姬蘅視作心腹,是很自然的事。
不過,姬蘅就真的會甘于做洪孝帝的心腹么?姜梨忍不住看了一眼紅衣青年,她總覺得,姬蘅并非是旁人所說的喜怒無常的性情,之所以難以琢磨,不是因為他無跡可尋,可是因為他藏的太深。
姜梨又隱約的覺出一點奇怪,但說不清究竟是哪里奇怪�?傊诤樾⒌�、成王和姬蘅的關(guān)系中,姜梨察覺到一絲不同,并不簡單的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這樣。
她還沒有想清楚,柳絮已經(jīng)輕輕地拉了一下姜梨的衣角,道:“宮宴快要開始了�!�
宮宴快要開始了,各人都要各自落座。
姜梨是得跟姜家女眷們坐在一起的,便和柳絮分開了。落座的時候,姜梨坐在姜幼瑤和姜玉娥中間。姜幼瑤對她擠出來的笑容里都含著惡意,姜梨簡直不忍看。
不想笑便別笑,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委屈自己?
洪孝帝還沒有落座,皇后站在他身邊,麗嬪稍稍靠后一些,到底也是站在了洪孝帝身邊。姜梨目光閃了閃,洪孝帝對麗嬪的寵愛,比她想象的還要多一些。
洪孝帝道:“孤聽聞今年官學(xué)紅榜已出,國子監(jiān)榜首和明義堂榜首都在此殿,各自是哪位?出來讓孤看看是怎樣的好兒郎和好姑娘。”
姜梨和葉世杰同時站起身來。
姜幼瑤放在桌下的手,暗暗絞緊了帕子。姜玉娥則是眼睜睜的看著姜梨站起來,差點掩不住心中的妒意。
葉世杰起身往殿中走去,姜梨也緊跟著前往。
大約是第一次面圣,葉世杰極力保持鎮(zhèn)定,仍不禁泄露出一絲緊張,走的步伐略顯僵硬。不過沒有人會在這里議論他的緊張,能在國子監(jiān)�?贾姓每椎娜耍瑹o論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姜梨,有了葉世杰的陪襯,就更襯得她神態(tài)從容安靜,仿佛面對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普通的家人一般。
洪孝帝的目光露出些趣味來。
上輕車都尉,孔六今日也來了,他就坐在姬蘅身邊,穿著熟悉的甲衣,對姬蘅低聲道:“小丫頭不露怯,挺神氣�!�
姬蘅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廢話�!�
姜梨和葉世杰行過禮,洪孝帝令他們二人起身。先是看向葉世杰,問:“你就是葉世杰?”
“回陛下,正是草民。”葉世杰恭敬道。
“聽聞你乃商戶出身,竟能有如此學(xué)問,在國子監(jiān)�?贾歇氄荐楊^,很不錯�!焙樾⒌坌Φ溃骸肮潞芸粗啬氵@份上進(jìn),必然要好好嘉賞你。戶部近來有空職,孤就讓你做戶部員外郎,宮宴過后就上任吧!”
葉世杰聞言,又驚又喜,忙叩謝道:“臣領(lǐng)旨,謝陛下隆恩!”
姜梨也很驚訝,萬萬沒想到洪孝帝竟然會直接封葉世杰為戶部員外郎,要知道這個職位瞧著不起眼,燕京城卻是許多人擠破頭也想進(jìn)去的。一來這是京官,許多國子監(jiān)出來的年輕人,頭一年都要外放地方的,葉世杰卻能留在燕京城。二來是這官位是從五品,要知道姜家三房的姜元興,憑著姜家的名聲在仕途上混了多年,也才將將是個從七品的校書。
葉世杰剛?cè)胧送�,便走在了許多人的前頭!
李濂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顫,他早就看重葉世杰仕途上會有作為,本想拉攏,一切都進(jìn)行的挺順利,可中途不知道為何,葉世杰突然疏遠(yuǎn)了他。如今葉世杰果然如他所料,以入仕就有如此佳績,可自己和葉世杰的關(guān)系卻遠(yuǎn)遠(yuǎn)不及當(dāng)初所想,這就難辦了。
男眷席上,姜元興嘴角發(fā)苦。一個剛?cè)胧说纳倌甓急茸约汗俾毟�,回府后,想必楊氏又要同他大鬧一場了。
姜元平卻是和姜元柏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自己眼中的意思。說起來,葉世杰也算大房的親戚,他們官做到一定位置的人,總喜歡任人唯親。要是葉世杰是個可造之材,多提拔提拔他,說不準(zhǔn)日后也能有所回報。
季淑然微微皺眉,葉世杰能一舉成為戶部員外郎,是她沒想到的事。她自然不能讓葉家好,最好葉家一直沒落,這樣葉珍珍才不會有人記起,她才是唯一的首輔夫人。不過,想到今晚將要發(fā)生的事,季淑然的眉心又舒展開了,管他葉世杰如何,姜梨如何,今夜一過,戶部員外郎這個肥缺,葉世杰也沒有福氣去享受了。兩個聲名狼藉的人都不一定能活過這個夏日,又何必在乎眼下的不舒坦?
葉世杰謝恩后,洪孝帝又笑著看向姜梨:“孤早就知道太傅家里有位嫡小姐,一直未曾見過,你就是姜二姑娘?”
姜梨抬起頭,微笑道:“臣女見過陛下�!�
比起葉世杰的局促,她實在是坦蕩多了,從容多了,也平靜多了。
甚至沒有一點面見天顏的激動。
原本還有些緊張姜梨出錯的姜元柏見此情景,這才松了口氣。
姜元平道:“大哥,梨丫頭這性子,穩(wěn)得出奇�!�
姜元柏也有些發(fā)怔。
洪孝帝瞧著面前的小姑娘,她的目光里沒有對天家的畏懼,但又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的不敬。而是非常平和的,姜梨的眼睛非常純潔清澈,更像是稚童才有的眼神,洪孝帝也并沒有生氣,注意到她手腕間的佛珠,想起姜梨曾在庵堂上住了八年的事情,就問:“你平日里讀佛經(jīng)?都讀哪些?”
“回避下,臣女無事時,喜愛抄佛經(jīng),平日讀《般若經(jīng)》《華嚴(yán)》《金光明》《妙法蓮花》�!彼告傅纴怼�
洪孝帝笑道:“難怪孤看你性情平靜,你這性子,倒是與太后投緣�!�
當(dāng)今太后就是酷愛禮佛,洪孝帝這話,可算是非常抬舉姜梨了。
姜梨含笑以對,也在打量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不過二十有七,看起來卻比同齡人要年長一些,顯得格外穩(wěn)重。大約是因為身為皇帝,有許多要操心的事,況且如今的北燕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姜梨倒是能理解一些洪孝帝。
洪孝帝心中也很意外,他早早的聽過姜梨許多傳言,包括殺母弒弟,不過大約是因為姜梨是幼年失母,讓洪孝帝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思,對于姜梨,洪孝帝并沒有太多的厭惡。如今姜梨又成了明義堂�?嫉陌袷�,加之親眼所見,姜梨溫柔純澈,不似傳言作惡之人,就對姜梨起了幾分欣賞之意。
洪孝帝道:“姜愛卿,你養(yǎng)了個好女兒。當(dāng)?shù)闷鹫粕厦髦椋仁敲髁x堂榜首,孤也有賞賜�!彼S意揮手,便有個太監(jiān)模樣的人前來,捧著布帛,念出一長串名字。
無非就是首飾珍寶,姜梨聽得頭疼,畢竟洪孝帝不能賜她個官位,要是賜個縣主之類,如今也突兀了些。姜梨對珍寶首飾并無熱愛,聽得也很平靜,倒是宴席上的姜玉娥聽完,更是要妒忌的酸水往外冒了。
孔六道:“看見沒有,姜二小姐一點不為所動,絕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不為榮華富貴所動的好女之�!�
姬蘅唇角一勾,笑意微帶嘲弄:“她心里圖謀不止這些,當(dāng)然不為所動�!庇株且谎劭琢�,“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目光短淺�!�
“我目光短淺?”孔六道:“我他娘的能百步穿楊!”
姬蘅懶得搭理他。
姜梨謝過恩后,帶著場上眾人的艷羨回到了座位。季淑然笑著稱贊她道:“梨兒真是給咱們府上長臉了�!�
“二姐比我強多了�!苯赚幰补ЬS道。
季淑然如此就罷了,姜梨曉得季淑然慣來愛做這樣的舉動。只是連姜幼瑤也要忍住不悅做面子,就讓姜梨有些詫異。
姜幼瑤應(yīng)當(dāng)如姜玉娥一樣,一聲不吭,心里恨毒了自己才對。
她又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一遍姜幼瑤,發(fā)現(xiàn)姜幼瑤的目光里,還隱藏著些期待和興奮,不由得警醒起來。
再如何,宮宴還是要開始的。
菜肴豐盛,姜梨卻無心品嘗。姜玉娥有些炫耀般的為姜梨解釋各樣菜色,似乎在證明自己比姜梨見過的世面多得多。或是故意不提醒一些菜肴要如何入口,等著看姜梨出丑。誰知姜梨要么安然無恙的度過,要么根本就不夾那道菜,讓姜玉娥的打算落空。
到了后面,姜玉娥也不怎么在意姜梨了。只管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有意無意的側(cè)身向著男眷席上,大約在“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