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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天晚上,拓跋勿希看到她在那兒涂臉,眼神忽的定格到那個瓷瓶上。

    他一把薅起?瓶子,大聲質(zhì)問她,“這是哪兒來的?”

    “是不是拓跋驍那個漢人公主的?只?有她會用這樣的瓷器�!�

    丘力居見他無緣無故發(fā)?瘋,氣得不行?,站起?身,“對,就是可?敦給我的�!�

    “我說過多少次不許你們跟她走那么近,她是個漢人,還是拓跋驍?shù)呐?人,你不聽我的命令,你是在背叛我!”

    不過一瓶面脂,他居然就牽扯上了?“背叛”兩個字,丘力居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男人罵:“拓跋勿希,你敵視王,就不許我跟可?敦交好?,你不喜歡的,我就不能喜歡,我天天要?看你臉色過日子是不是�!�

    “從打羯族回?來你就陰沉著臉,天天不是喝酒就是騎馬,彌加病了?你也沒問過一句,還是從可?敦那兒討了?藥才治好?,這些你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對我和?蘭珠發(fā)?脾氣�!�

    “我現(xiàn)在倒覺得王位就該是王的,你看看你,有做王的能力嗎?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哪里還像從前的六王子,就是一個無能的混蛋�!�

    拓跋勿希死死盯著她。

    “把瓶子還給我�!鼻鹆映斐�?手。

    拓跋勿希被妻子這么不留情面地揭穿,臉上的橫肉都鼓了?起?來,雙目赤紅,大口大口喘氣。

    還給她?做夢!

    他狠狠砸了?出?去?,瓷瓶撞到地面,四分五裂。

    丘力居尖叫一聲,撲上去?打他。

    拓跋勿希任由她打了?幾下,一把推開她,氣勢洶洶地出?了?帳篷。

    丘力居趕緊追出?去?,見他并不是去?可?敦的方向,這才放心下來,回?到帳中。

    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丘力居轉(zhuǎn)身看著地面上的碎瓷瓶,心里把男人罵了?幾十遍,蹲下身,小心拾起?沾著面脂的碎片。

    -

    將近年底,忙了?一整年,姜從珚想著給手底下的員工發(fā)?點福利,不過現(xiàn)在攤子鋪得大,還沒完全到產(chǎn)出?的時候,物資得省著點用。

    物資不夠,心意?來湊。

    她親自去?露了?面,底下人都十分驚喜,講了?幾句話,大意?就是大家團結(jié)一心好?好?干,等明年掙錢了?,日子就會越來越好?,眾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原本那些奴隸,他們以前不僅有干不完的活兒,還吃不飽,時常被打罵,現(xiàn)在轉(zhuǎn)到公主手下,不僅活兒少了?,每天還能有兩頓飯,這樣的日子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恨不能一直留在作?坊里。

    說完鼓舞的話,姜從珚分了?些麥子和?羊肉給他們,大家都能在年尾吃頓好?的。

    巡視完所有作?坊,她騎著馬慢慢往回?走,卻在半路遇到拓跋勿希。

    不知是偶遇還是特意?等在這兒的,他似站許久了?,身上都堆了?雪,臉色烏青,像是凍了?一夜,整個人泛著一股僵硬的死氣,見到她,他忽的抬起?眼皮,眼睛里射出?一道駭人的光芒。

    他駕馬朝她走來,身上的雪花漱漱而下。

    姜從珚身后?的涼州親衛(wèi)氣勢一變,趕緊擋在她面前,這六王子看上去?情況不對,誰知會不會發(fā)?瘋。

    姜從珚倒是沒感覺到他的殺意?,卻也帶了?分警惕,暗暗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拓跋驍為什?么娶你嗎?”拓跋勿希忽然開口。

    不知是不是凍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他嘴角的弧度格外詭異,再配上他這眼神,莫名瘆得慌。

    姜從珚知道他肯定沒懷好?意?,更不要?說牽扯到拓跋驍,沉下臉,想也沒想就調(diào)轉(zhuǎn)馬頭打算換條路走。

    她當(dāng)然想過,但這是她跟拓跋驍之間的事,怎么也輪不到一個外人來插手,尤其是個懷著惡意?的男人,她要?是相信他的鬼話就真是腦子有問題了?。

    姜從珚不理?他,拓跋勿希卻不肯放她走,快馬超到她前面堵住她去?路。

    “你讓開�!苯獜墨娎渲樅浅�。

    “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姜從珚不說話,拓跋勿希自顧自地說,“因為,拓跋驍把你當(dāng)成他那漢人母親了?哈哈哈!”

    姜從珚渾身一僵,表情凝固。

    “哈哈哈哈!”拓跋勿希見狀,更加張狂地笑了?起?來,整個人失心瘋了?般,不停地說著什?么。

    姜從珚卻聽不進去?了?,也不理?會他,眼神越過他看向他身后?——

    拓跋驍正騎著馬站在那里。

    第100章

    一百章

    你受傷了,我們回去吧

    拓跋驍離得有?些遠,

    剛從周邊一個帳篷的轉(zhuǎn)角處轉(zhuǎn)出來。

    昨夜一場雪,四周一片白茫,他?一身玄衣站在那里,便愈發(fā)顯得突出,

    攜了一身肅殺的風(fēng)雪。

    拓跋勿希語氣那么張狂,

    洪亮的聲音傳遍四野,

    他?肯定聽見了。

    姜從珚怔怔地?看著他?,

    站在原地?沒動。

    男人騎著驪鷹逼近,

    步子甚至都沒亂,

    節(jié)奏一如既往,可她就是感覺到了男人身上風(fēng)雨欲來的壓抑。

    拓跋驍不是個隱忍的人,以?往有?人觸怒他?都是當(dāng)初就把脾氣發(fā)出來了,此時此境下,這看似正常的反常才更叫人膽戰(zhàn)心驚。

    偏偏拓跋勿希還在作死?,

    “拓跋驍跟他?那漢人母親感情深得很,

    但她死?了,她死?后拓跋驍不吃不喝了好久呢,拓跋驍二十歲還不肯碰女人,非要?跑到梁國娶你,就是惦記他?那漢人母親,要?娶個跟他?母親相像的女人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癲狂中,

    嘴里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絲毫沒注意到身后逐漸逼近的黑影。

    姜從珚渾身發(fā)抖,是氣的,

    也是驚的,拓跋勿希的話?實在惡心人,不僅羞辱她,

    更羞辱了拓跋驍和他?母親。

    拓跋驍?shù)哪赣H是他?的逆鱗,這一點她很確定,她平時都小心避開不去觸碰,現(xiàn)在拓跋勿希不僅碰了,更是鉚足了力氣去拔,只差把血肉一起撕下來。

    龍之一怒,必定翻江倒海,雷霆萬鈞。

    “拓跋勿希!”姜從珚吼了一句,希望這男人閉嘴,別自尋死?路,可對?方充耳不聞。

    “你猜你們在床上的時候他?有?沒有?想……”

    “嘭”一拳擊在拓跋勿希側(cè)臉上,聲音戛然而?止。

    拓跋驍?shù)母觳策停在半空中,五指緊握,暴起的青筋幾欲沖破皮肉。

    拓跋勿希猝不及防,遭了重重一擊,血從鼻中噴涌而?出,齒關(guān)也溢出血,上半身朝旁邊倒去,差點栽下馬。

    耳邊嗡嗡作響,他?懵了幾息,緊接著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一抬眼,正好對?上拓跋驍?shù)哪槨?br />
    那是一種怎樣的表情,比他?在戰(zhàn)場上殺紅眼時還要?令人恐懼百倍,青碧色的瞳孔變成了數(shù)十根覆滿冰霜的針尖,帶著萬年難化的寒意,還有?深深的……殺意。

    拓跋驍死?死?咬著牙,呼吸粗重,下頜的肌肉繃得太?緊讓他?表情猙獰無比。

    他?再揮拳,狠狠朝拓跋勿希砸去。

    拓跋勿希反應(yīng)過來,連忙矮身一躲,卻還是被拓跋驍?shù)蔫F拳掃到肩膀,巨力如泰山壓頂,他?一時沒穩(wěn)住落下馬。

    拓跋驍飛撲而?下騎在他?身上,拓跋勿希抬手格擋,踢腿一頂,企圖躍起,卻被拓跋驍狠狠壓制。

    拓跋勿希既沒傷也沒醉,只是昨夜跟丘力居大吵一架在外獨自晃蕩一夜心情憋悶,見到姜從珚這個導(dǎo)致他?們吵架的“罪魁禍?zhǔn)住�,一時沒忍住脾氣想發(fā)泄一番故意說這些話?,現(xiàn)在清醒過來,又見拓跋驍一副把自己往死?里揍的架勢,哪肯束手就擒,只用盡全力去抵抗。

    他?其實已經(jīng)生出些悔意,可后悔也晚了,再說他?不愿向拓跋驍?shù)皖^,便也揮起拳朝拓跋驍?shù)哪樤胰ァ?br />
    兩人你來我往,邊打邊滾,地?面?一片雪濘,兩人衣t?服上、臉上、頭發(fā)上很快就沾滿泥漿看不清模樣,唯獨一雙赤紅的眼睛十分突出。

    附近有?百姓看到了這情況,雖不明?白六王子和王怎么會突然扭打在一起,可看兩人打得這么兇,都只敢遠遠地?看著。

    姜從珚叫了兩句“王”,又叫了兩聲拓跋驍?shù)拿�,男人都沒聽見。

    他?們越打越遠,很快滾到了一片斜坡邊,不知是誰的力道?帶的,兩人就這么滾了下去。

    坡上一片積雪,被兩人壓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露出下面?黃中帶黑的草皮,姜從珚趕緊下馬去看兩人的情況。

    草地?被雪覆蓋住,也不知下面?藏沒藏銳石,萬一撞到頭可是會傷及性命的。

    她站到斜坡邊,見兩人已經(jīng)滾落到一處平緩地?帶,又相互毆打起來。

    拓跋勿希十分勇猛,然而?他?面?對?的是比他?更加神勇的拓跋驍,還是盛怒中的拓跋驍,他?自己昨晚又凍了一夜失了體力,很快被拓跋驍重新?壓制住,腹部重重吃了幾拳,肺腑痛徹如移位,唇角溢出血絲。

    期間拓跋勿希偶爾回?fù)敉匕向�,也打了�?方的臉和胸腹,可下一秒就被揍回來。

    不同于婚禮上點到為止的比武,這次拓跋驍真的想要?他?的命。

    聽到消息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沖下去勸,還有拓跋勿希的手下試圖分開兩人,可打得上頭的兩人如何聽得進去,但凡有?靠近的,全被無差別擊飛。

    也有?人好奇他?們怎么會打起來,大多都不知道?,極少?數(shù)聽到幾句內(nèi)情的,見此情景也不敢再說。一股緊張又詭異的氣氛在眾人間蔓延。

    不一會兒,姜從珚聽到丘力居的聲音,轉(zhuǎn)過頭,只見她騎馬急急趕來,瞧見坡下兩人,連滾帶爬地?沖下去。

    “拓跋勿希!你住手,別再跟王打了!”

    “拓跋勿希!”

    “拓跋勿�!�

    她聲嘶力竭地?喊,拓跋勿希下意識朝聲源方向看了眼,分了神,被拓跋驍一拳打中額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手臂垂落到地?上,成了案板上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

    拓跋驍不停揍他?,一拳接一拳。

    丘力居愣了下神,渾身一抖,連忙勸:“王,別打了,求你別打了,他?要?死?了�!�

    “王!別打了……”

    拓跋驍就如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現(xiàn)在唯一的目標(biāo)就是不停地?揮拳,把面?前的人錘成爛泥。

    丘力居撲上去阻止,卻被拓跋驍輕而?易舉甩開。

    再打下去拓跋勿希真的會死?的,盡管她跟他?吵架,可她不希望他?死?。

    丘力居無助地?環(huán)視一圈,見姜從珚被親衛(wèi)攙著從斜坡上下來,連忙撲到她面?前,雙腿軟跪在雪地?里,“可敦,你勸勸王好不好,讓他?收手吧,再打下去拓跋勿希就要?死?了�!�

    “拓跋勿希做錯了事,我們認(rèn)罰,只要?王能饒他?一命,我愿意彌補他?做的錯事�!�

    “可敦,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拓跋勿希了。”

    姜從珚輕皺著眉,連忙扶住她胳膊,“丘力居,你別這樣,我也不敢保證我勸得動,我只能試一試�!�

    她主動下來本就想勸架,可就像她說的,她自己也沒把握。

    “好,好,只要?可敦愿意求情,王肯定會聽的……”丘力居連忙起身讓路。

    姜從珚又朝前走了幾步,她終于看清拓跋驍現(xiàn)在的模樣,他?在泥地?里滾了一遍又在雪地?里滾了一遍,整個人臟亂得幾乎看不清五官,唯獨一雙眼睛兇得瘆人。

    幽碧色的瞳孔已經(jīng)失了焦,眼周一圈卻赤紅得可怕,碧綠與血紅交織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嗜血。

    他?現(xiàn)在比野獸還可怕,連姜從珚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害怕。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智。

    “拓跋驍�!彼龁玖艘宦�。

    男人果然沒聽見。

    姜從珚垂眸,估摸下自己和他?的距離,緊張地?捏住袖子,又走進一步,“拓跋驍,你停下。”她加大了音量。

    男人似乎聽到了,頓了下,可也只頓了下,然后就繼續(xù)揮拳砸向身下已經(jīng)癱成一團的人。

    拓跋勿�,F(xiàn)在慘得不成樣子,滿臉的血,骨頭都扭曲了,姜從珚都不敢肯定他?現(xiàn)在還活著。

    她繼續(xù)叫他?,可不管她怎么呼喚,男人始終不曾停下。

    沒辦法了,只能賭一把。

    袖中的手緊了又松,姜從珚深吸一口氣,再次朝前一跨,雙手捧住他?半空中的胳膊。

    “拓跋驍!”她閉上眼。

    男人一時沒收住動作,她被他?胳膊的巨力帶著趔趄了下,摔倒在雪地?上。

    嘶,痛!

    他?這才好像恢復(fù)了聽覺和視覺,再次跟外界取得接觸,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偏過頭看她,碧眸中的混沌散了些。

    姜從珚忍著疼趁機撲上去,抱住他?脖子,“拓跋驍,別打了,停下來好不好?”

    停下?不,他?要?殺了拓跋勿希。

    拓跋驍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扯到旁邊,可她卻將胳膊環(huán)在他?頸后,緊緊摟著他?不肯松。

    “你別攔我�!蹦腥寺曇羯硢�,如同砂石刮磨。

    “不,我不能放。”姜從珚說,“你現(xiàn)在不冷靜,我怕你會后悔�!�

    她愿意救拓跋勿希,不僅僅是丘力居跟她求情,還為了王庭的安穩(wěn),拓跋勿希要?真死?了,他?手下的人不會罷休的,賀蘭部恐怕還會叛變。

    “你要?真想殺拓跋勿希,等你冷靜下來再決定,到時我絕不攔你�!苯獜墨娪终f。

    拓跋驍仍不肯放棄,姜從珚便一直抱住他?,不讓男人動作。

    丘力居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屏息凝神,一個字也不敢說,又去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勿希,似乎還在喘氣,松了口氣,也不知是怨恨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點。

    僵持許久,姜從珚漸覺男人的呼吸沒那么重了,稍微退開了點,看著他?破了皮的臉,“你受傷了,我們回去吧,我給你上藥�!�

    第101章

    一百零一章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

    天空中積滿鉛灰色的密云,

    遮住本就不多的天光,灰云壓得極低,仿佛隨時能坍塌傾瀉,北風(fēng)呼呼猛刮,

    攜來?的雪粒子?拍打在人臉上,

    如?同小刀割破皮膚。

    四周遠遠地圍了?一圈人,

    沉默地立在風(fēng)中,

    注視著他們。

    蘭珠也來?了?,

    她比丘力居晚一會兒,

    見到?躺在雪地里生死不知的阿干,她下意識要上前,被丘力居拽住,她朝她搖頭,蘭珠只好站在原地,

    一雙眼睛流露擔(dān)憂。

    姜從珚跪在雪地里,

    她感覺到?隨著時間流逝,膝下的雪化開,浸濕她的衣裳,變成冰冷刺骨的寒意鉆進她身體。

    忽的一陣狂風(fēng)卷過,她打了?個?顫,再次摟緊拓跋驍?shù)牟弊?,

    齒關(guān)發(fā)抖,

    在他耳邊輕輕說:“拓跋驍,我有點冷,

    我們回去吧�!�

    拓跋驍沒說話?。

    姜從珚試著去抓他的手,男人的大掌一向十分溫暖,現(xiàn)在卻冷得像凍過的鐵。

    她牽住他的手,

    另一手撐在他肩上試圖站起?來?,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跪得太久麻了?,她只覺膝蓋以下都失去了?知覺,起?身到?一半,反而?支撐不住栽了?下去。

    男人下意識摟住她,這才注意到?她烏黑的鬢發(fā)間已鋪上點點碎雪,小臉更?是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

    “可能是腿麻了?,讓我緩一緩�!苯獜墨娦÷曊f。

    話?音剛落,男人的長臂卻倏地抄過她膝窩和后腰,直接將?她橫抱起?來?。

    姜從珚低呼一聲,下意識掙扎了?下,反應(yīng)過來?后卻不動了?,任由他抱著自己,還主動抬起?胳膊環(huán)過他脖子?,將?臉靠在他肩膀上。

    拓跋驍喊了?句“驪鷹”,黑亮膘肥的馬兒便甩著尾巴靠過來?,男人抱著她飛身上馬,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拓跋驍一走?,現(xiàn)場才像暫停鍵結(jié)束般重新動起?來?。

    丘力居忙上前去看拓跋勿希的狀況,他現(xiàn)在實在慘,整張臉被打得血肉模糊,鼻梁似乎凹進去一塊,嘴里吐了?很多血,身上雖被衣服遮著,也能看出傷得不輕,尤其是左手小臂,已經(jīng)露出里面森白的骨頭。

    丘力居不敢碰他,忙叫人用擔(dān)架把?他抬回去。

    兩個?當(dāng)事人一走?,眾人便散了?,現(xiàn)場只留下一地凌亂的腳印和鮮紅刺目的血跡。

    阿榧見女郎被漠北王抱著回來?,兩人形容還如?此狼狽,心中大驚。

    “女郎。”

    阿榧忙迎上前,見女郎只是衣裳臟了?些?,臉上并沒有傷痕,才稍稍安心,她視線一轉(zhuǎn),這才注意到?漠北王臉上有傷,神情也不大對?,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也不像吵架。

    拓跋驍回到?寢帳將?她放下后,整個?人仿佛失了?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姜從珚解下被雪洇濕的斗篷交給阿榧,下裙其實也濕了?,但t?她顧不上這些?。

    拓跋勿希被揍得險些?沒了?命,拓跋驍也沒太好過,尤其他當(dāng)時完全失了?智,根本顧不上防御,額角、唇角都破了?,流出的血液凝干在皮膚上,斑駁暗紅。

    姜從珚牽起?他的手,他手背也破了?,尤其是關(guān)節(jié)處,幾要露出骨頭。

    阿榧見女郎凍得厲害,遞來?一個?暖手爐,姜從珚沒要。

    姜從珚朝她使了?個?眼神,阿榧心領(lǐng)神會,很快帶著侍女把?熱水送到?浴室,在臥室多點了?兩個?炭盆,找出兩人的干凈衣裳放在熏籠上烘著,自己又翻找出酒精藥膏紗布等物放到?托盤中,送至臥室,然后退到?了?外面廳堂。

    室內(nèi)只剩兩人,靜悄悄的。

    點了?炭盆,溫度比外面暖和許多,不斷作響呼號的北風(fēng)聲反襯出屋內(nèi)的幾分溫馨。

    緩了?一會兒后姜從珚倒是沒那么冷了?,手腳恢復(fù)知覺,她抬頭看著男人,“我給你清理下傷口,一會兒去上藥�!�

    她拉起?他的手朝浴室走?去。

    男人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卻也還算乖,任由她擺弄。

    姜從珚先給他解了?滿是污泥和血跡的衣裳,這便看到?他上半身的情況,左肩一片撞擊的紅腫,后背也一大片被碎石刮擦出來?的痕跡,腹部一大團暗影似被重?fù)暨^。

    這比她想的還嚴(yán)重些?,男人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光看皮肉看不出什么,她擔(dān)心他臟腑受傷,忙把?阿榧叫過來?,讓她去請張復(fù)。

    她擰了?熱帕,推著男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仔細給他擦拭臉上的泥和血。

    她已盡量放輕了?動作,還是難免碰到?傷處,男人皮膚一收,額角的血管鼓了?鼓,顯然是疼了?,他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響。

    姜從珚將?他渾身的泥擦掉,連頭發(fā)都一縷一縷仔細擦干凈,又取過酒精絨球給他傷口消毒。

    “有點疼,你忍一忍。”

    男人這次的反應(yīng)比剛才更大,憋得滿臉赤紅,肌肉猛跳,還是咬著牙。

    許是疼痛的刺激讓他思緒清明了些?,碧眸中的木然散去,漸聚起?一點神光。

    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正低頭給自己處理傷口,露出認(rèn)真寧靜的眉眼和小半張臉,她靠得這么近,身上的馨香鉆入鼻中,他吸了?一口,忽然就埋首過來?,胳膊一環(huán),她整個人便被攏到他懷里。

    他聞了?一會兒,忽然就來?親她。

    姜從珚想推他的臉,又怕碰到?他的傷口,被他堵著唇,含含糊糊地說,“你別這樣,傷口還在流血,我先給你上藥包扎�!�

    男人竟然真的聽話?不動了?。

    姜從珚便繼續(xù)給他剩下的傷口消毒,然后涂上藥膏,用紗布包扎起?來?。

    涂到?臉上傷處時,她忽然道?:“這張臉這么英挺俊朗,要是破了?相多可惜,以后不許隨便打架了?�!�

    男人瞳仁微動。

    這時,阿榧在簾外稟告,說張先生來?了?。

    姜從珚便取過熏籠上的衣裳給他套上,帶著人出去。

    “麻煩子?疑這么冷的天還要跑這一趟,我看王的皮外傷還好,只是不知臟腑是否有損,還請子?疑幫王診斷�!�

    張復(fù)忙道?“不敢”,又說“這是我職責(zé)所在”,取出脈枕擱到?一旁的高?腳方桌上。

    “請漠北王置腕。”

    拓跋驍仿佛沒聽見,根本不理會張復(fù),姜從珚便抓起?他手腕擱過去。

    張復(fù)診了?一會兒,“脈象尚穩(wěn),我估計應(yīng)當(dāng)沒有大礙,但若為防萬一,可否讓我觸一下胸腹的傷處?”

    姜從珚點頭,剛想給男人解衣,卻被他攥住手腕。

    這意思是不愿意了?。

    她權(quán)衡了?下,張復(fù)的醫(yī)術(shù)她是信得過的,他說沒問題應(yīng)該便是沒大礙,就沒強迫男人,只跟張復(fù)道?了?句歉,又讓他幫忙抓藥調(diào)理。

    張復(fù)自是應(yīng)好。

    所謂醫(yī)病醫(yī)心,身體之疾不是最要緊的,更?重要的是心中之疾,張復(f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開的方子?不只是增補氣血,更?多是理氣平火的效用。

    剛剛診脈他就診出來?了?,漠北王心里憋著一股十分強烈的郁氣,要是不爆發(fā),就只能自己慢慢消解了?。

    看完診,張復(fù)告辭去抓藥。

    剛走?出沒多遠,蘭珠和丘力居攔住他,“神醫(yī),你能不能救救拓跋勿希?”

    “他傷得很重,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我求求你去救救他�!�

    丘力居說的是鮮卑語,還好張復(fù)來?王庭的時日不短,又經(jīng)常跟鮮卑人打交道?,這才勉強聽懂了?。

    六王子?也受傷了??

    難道?漠北王的傷跟六王子?有關(guān)系?

    張復(fù)猶豫了?下,他自然是女郎這邊的人,可醫(yī)者的道?德又讓他做不到?見死不救。

    張復(fù)仔細回憶剛才的情形,女郎并沒有提及六王子?,阿榧也沒交代說不許他去救人。

    若是當(dāng)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女郎應(yīng)該會囑咐他,既沒說,那就是由他了?。

    丘力居和蘭珠見張復(fù)一直不說話?,心臟緊緊吊起?,緊張到?了?極點。

    拓跋勿希得罪了?王,王會放過他嗎?

    兩人四只眼睛充滿祈求地看著張復(fù),仿佛這是她們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行,我去看看吧。”

    見他終于點頭,兩人激動得語無倫次,只不住道?謝。

    張復(fù)早想過六王子?傷得不輕,真見到?時還是嚇了?跳。他上過戰(zhàn)場,更?慘烈可怖的傷他都見過,眼前這點對?他算不得什么,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漠北王竟把?六王子?打得如?此傷重,顯然是在下死手。究竟是怎樣的矛盾才會這樣?當(dāng)初六王子?打了?敗仗漠北王都沒發(fā)這么大脾氣呢。

    接著他又想,幸好還有女郎能勸得住,不然六王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具尸體了?。

    他初初診斷了?一遍,那些?看似恐怖的皮肉傷都算不得什么,最為嚴(yán)重的是肋骨斷了?五根,左臂骨折,右大腿骨裂,內(nèi)臟還有些?破裂,太陽穴還凹了?些?不知有沒有傷到?內(nèi)里的大腦,弄不好真會死人。

    便是他也沒把?握說完全能治好,只能跟丘力居說盡量。

    他肯幫忙丘力居就千恩萬謝了?,不敢再要求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向胡天神祈禱,祈求神讓拓跋勿�;钕聛�?。

    …

    張復(fù)離開后,姜從珚打了?個?噴嚏,凍的。

    拓跋驍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還是先前的衣裳,裙擺處的布料顏色比別處深,顯然是打濕了?。

    一回來?她就給他處理傷口,她自己卻沒來?得及換濕衣。

    他頓生出一股懊惱,忙讓她去換衣裳。

    姜從珚見他終于肯說話?,眼神也不似先前麻木,放下心來?,去換上一套干凈暖和的衣裳。

    拓跋驍抓住她的手,果然冷得跟雪一樣。

    “是我不好�!彼f。

    姜從珚笑著搖搖頭,又讓阿榧把?飯擺進來?。

    折騰這么久,天都黑透了?。

    以往食欲旺盛能吃三四碗飯的男人,今天卻只吃了?一碗飯就放下了?,這一碗飯還是被她看著才吃下去的。

    吃過飯洗漱完,兩人躺上床,姜從珚靠近男人,雙臂主動搭上男人的腰,“睡吧,睡完一覺,今天就過去了?�!�

    男人反手抱住她,力氣極大,幾乎要將?她嵌進骨頭里。

    姜從珚被他勒得有點疼,卻沒說話?,任由他抱著。

    她今天也累得不行,就這么躺著,不一會兒思緒就迷糊起?來?,就在她快要睡著時,寂靜的床幃里突然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事嗎?”

    姜從珚霎時睜開了?眼。

    第102章

    一百零二章

    拓跋驍

    朦朧的睡意煙消云散,

    姜從珚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仿佛聽到了自己和他的心跳,這聲音似經(jīng)過一整個?漫長?的冬季,猛獸自冬眠蟄伏蘇醒而發(fā)出的第一聲強有力的跳動。

    她想了想,

    在他身前輕輕道:“想�!�

    “我曾經(jīng)好?奇過,

    你不曾說,

    我便知這或許是你的一段心事,

    如果你現(xiàn)在想告訴我,

    我很愿意聽�!�

    她這么說完,

    男人卻沒第一時間說起往事,反而又問,“你相信拓跋勿希的話?嗎?”

    姜從珚沉默,她的沉默讓拓跋驍有些不安,剛想要說什?么,

    便感覺懷里的人在推他。

    他身體?僵硬,

    怔怔地松開了手。

    姜從珚從他懷里退出些距離,仰起臉朝上?看?他,“難道我在你眼里是個?如此沒有分辨能力的人,會去相信一個?對我滿懷惡意之人說的話??”

    她語氣有點冷,表情凝肅。

    拓跋驍被?她說得有點狼狽,眼神不由躲了下。

    他不是不相信她,

    是對自己不夠自信,

    其它所有事他都能隨意置之,唯獨關(guān)乎他母親的事,

    他不允許任何人發(fā)出一句指摘。

    她如此反應(yīng),反倒叫他放下心來,也?對,

    以她的心性和智慧,是不會相信拓跋勿希的污t?言穢語的。

    拓跋驍終于不再猶疑,慢慢說起他母親的往事:“你知道我阿母是個?漢人�!�

    姜從珚點點頭,她撐著?手肘將自己的位置上?移些許,跟他面對面,目光靜靜地看?著?他,給拓跋驍帶來一種淺淺的安撫力量。

    他繼續(xù)說下去,“她叫王芙,十六歲時被?擄到了草原上?。阿母長?得很好?看?,是風(fēng)俗不同的鮮卑人也?覺得好?看?的那種好?看?,于是她被?獻給了上?任鮮卑王,也?就是我的生父�!�

    “因為美得與?眾不同,我阿母最開始很是受寵了一段時日?,第二年便有了身孕生下我,但她很快就失寵了�!�

    那時的拓跋驍自然?是不記事的,這些都是他后來從旁人的言語里拼湊出來的答案。

    姜從珚有些疑惑,既然?王芙很受寵,后來又怎會在正值年華時香消玉殞呢?但她沒問,只默默等待男人的下文。

    拓跋驍看?出她的疑惑,“因為,我阿母不喜歡拓跋塔。”

    “她家人就是被?鮮卑人所殺,她不會喜歡上?自己的仇人,而且,她曾經(jīng)定過親,有個?門當(dāng)戶對的未婚夫,他們本來是要成婚的,后來卻發(fā)生了意外�!�

    “我阿母對拓跋塔一直很冷淡,久而久之,拓跋塔失去耐心,加上?阿母是漢人,那些人在拓跋塔耳邊讒言說我阿母有異心,拓跋塔就將我阿母拋棄了�!�

    拓跋驍說到這兒,聲音中已帶上?恨意。

    姜從珚抬手輕撫上?他的胳膊。

    王芙的悲劇是拓跋塔一手造成的,他害她失去了親人,又強占了她,還因為在王芙面前得不到面子和自尊,便由喜轉(zhuǎn)惡將她丟到一邊。

    被?王厭棄的姬妾哪兒能有什?么好?下場,尤其她孤身一人在草原上?,又是漢人,處處被?排擠,光是活著?就不容易了,更不要說還帶個?孩子。

    雖還沒聽到后面的故事,可光從她把拓跋驍養(yǎng)大?,還教他識了字明了理便能看?出她是一個?很堅強很厲害的女?人。

    姜從珚想,若自己落到她那種處境,或許并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從記事起我就一直是跟著?阿母生活,我們那時的日?子很難,拓跋塔不再分給阿母食物,我跟阿母單獨擠在一個?破敗的樹皮搭的帳篷里,每天都在想辦法活下去……”

    拓跋驍還記得那段歲月,他五六七歲,每天跟在阿母身后,阿母為了養(yǎng)活他們母子,主動去那些牧民家里求來漿洗的活兒,這活兒很累,報酬又低,可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換取口糧的活計了。

    他們沒有草地,沒有財產(chǎn),連一只羊都沒有,只有像奴隸一樣從早干到晚才能換到食物。

    他那時人小,干不了太?多力氣活兒,就跑遍偏僻的草地去找野果野菜和鳥蛋。因為他黑色的頭發(fā),大?家都知道這個?小孩兒是漢人的雜血,歧視他、厭惡他,還有人帶頭欺負(fù)他,朝他扔石頭,搶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他不服氣,撿起石頭扔回去,他們就來圍上?來打他。

    他一開始打不贏,每次回到家都鼻青臉腫,阿母一邊找草藥給他敷上?一邊問為什?么打架,他說,別人欺負(fù)自己他才打回去的,而且,他們最珍貴的食物被?搶走了,沒有食物,又要挨餓了。

    阿母說,既然打不贏,還總受傷,以后別打了,躲著?他們走,他倔強地不肯,他又沒做錯,憑什?么任由別人欺負(fù)自己,總有一天他會打贏他們的。

    那時的他不懂別人為什么只欺負(fù)自己,問阿母,她想了很久才說,“因為阿母是漢人,你也有一半漢人血脈�!�

    “漢人就要被?欺負(fù)嗎?”

    王芙搖頭,“也?不是,還因為我們不夠強大�!�

    不夠強大?。

    因為不夠強大?,所以別人都欺負(fù)他們母子。

    “那我要變強,強大?到別人都不敢再欺負(fù)我和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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