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打量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打量你。</p>
姚廣孝同樣在認(rèn)真觀察眼前之人,越看越是心驚,此人不俗!不,豈止是不俗?簡直是了不得。</p>
自己學(xué)貫密宗、天臺,得異人秘傳尋龍望氣之術(shù),竟然看不穿眼前之人?此人無前無后,就好似超然物外,不是此世中人一般,當(dāng)真怪異!</p>
“咦?和尚,你我初見,為何從你眼中,我看出了戰(zhàn)意?”</p>
額......</p>
道衍和尚連忙低頭念佛,心說罪過罪過,自己修行不足,竟然沒控制住心神。</p>
“呵呵,施主勿怪。小僧云游修學(xué),經(jīng)常拜訪有道高人求教。施主不凡,小僧見獵心喜,想討教一二,不知可否賜教?”</p>
黃易同樣見獵心喜,他雖然學(xué)有所成,敢自稱當(dāng)代黃藥師,可后世卻沒有五絕高手讓他一試鋒芒,今日難得遇到一個名人,豈能怯戰(zhàn)?</p>
“好啊,比什么?醫(yī)術(shù)?打架?辯經(jīng)?”</p>
咳咳......</p>
道衍和尚尷尬搖頭:“下棋如何?”</p>
“哈哈哈哈,好,就比下棋!”黃易爽朗大笑,“既然是比試?可有彩頭?”</p>
額......</p>
“小僧身無長物......”和尚愣住了,略微思索,“既然施主修醫(yī)道,若小僧輸了,就送施主一卷秘傳醫(yī)書吧。”</p>
黃易點(diǎn)了點(diǎn)頭:“爽快!我也不占你便宜,若我輸了,就送你一卷經(jīng)書,你沒讀過的經(jīng)書。”</p>
正說著呢,二人已經(jīng)來到客房住處。</p>
聽到聲音,徐妙云笑著走了出來,“夫君,道衍大師�!�</p>
黃易說道:“容我跟內(nèi)子交代一二,稍后去尋小師父手談�!�</p>
“小僧在隔壁禪房焚香烹茶恭候施主�!�</p>
......</p>
見丈夫回來,徐妙云連忙詢問,黃易咂舌道:“鳳陽府的百姓確實(shí)水深火熱,可原因卻不是天災(zāi),呵呵,說起來你都不信的�!�</p>
“哦?為何?”</p>
“洪武皇帝大封功臣,而跟隨他的多是淮西勛貴,鳳陽故舊更是不少。這幫人榮歸故里,不思為家鄉(xiāng)辦些好事,一個個竟然學(xué)起了前朝大戶,爭著比著收購田地�!�</p>
“尋常百姓哪里斗得過這些權(quán)貴?剛分到手沒幾年的土地,就被這幫新貴族巧取豪奪,兼并吞吃了。百姓要么淪為租田打工的佃戶,要么四散逃荒成為流民�!�</p>
“呵呵,屠龍少年終成惡龍,也不知那洪武皇帝知不知道此事?”</p>
嘶......</p>
徐妙云驚訝道:“他們、他們怎么敢?鳳陽可是皇帝故里,緊鄰著應(yīng)天府的。而且,那些公侯一個個功勛卓著,封賞、爵位食邑都吃不完,為何還要這般做法?”</p>
黃易輕蔑笑道:“當(dāng)初跟隨打仗的,全是些泥腿子大老粗,又能懂得幾分道理?天下太平了,轉(zhuǎn)眼成了權(quán)貴,富貴歸鄉(xiāng)里,懷揣金銀沒處花,能不學(xué)著享樂?”</p>
“這人吶,都是這樣,欲壑難填。沒錢的時候想著有錢,有錢之后呢?想著更有錢......”</p>
“可一群打打殺殺的泥腿子,有幾個懂得掙錢?那就只能用笨方法了,巧取豪奪的欺凌弱者�!�</p>
徐妙云捂住了丈夫的嘴巴:“夫君,你小聲些,滿朝文武都被你說得粗鄙不堪,小心讓人聽見�!�</p>
“哈哈哈,我就說嘛,我嘴太毒,不適合做官。夫人,你說我分析的對嗎?”</p>
徐妙云嘆息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言辭直白,但卻一針見血,直指病根。”</p>
心中暗暗感慨:“難怪父親寧愿常年出去打仗,也不愿回京城多待,這就是個泥潭�!�</p>
黃易安慰說道:“別傷感了,這是朝廷的麻煩,該皇帝去頭疼。我約了隔壁的道衍和尚下棋,晚上再回來,你們吃飯不用等我啊�!�</p>
交代好就出門了。</p>
......</p>
“敢問黃施主從何而來?”</p>
“前不久黃河決口,我們夫婦在孟津縣救災(zāi)治病�!�</p>
“哦?聽聞河南出了一位神醫(yī),以一人之力擋瘟疫于孟津,莫非就是閣下?先生大義,小僧失敬!”</p>
黃易擺手道:“醫(yī)者本分,算不得什么。”</p>
“施主一路可曾觀察過如今的鳳陽百姓?”邊落子邊閑聊,道衍和尚不疾不徐的問道。</p>
“四下流民,幾乎快趕上天災(zāi)了�!�</p>
“先生能救瘟疫,不知鳳陽之事,可有解救辦法?”</p>
黃易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和尚,“我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除惡安民的欽差�!�</p>
道衍和尚哈哈大笑起來,“妙極!一句除惡安民,足見先生已經(jīng)看透了鳳陽的禍根�!�</p>
“呵呵,和尚,外面那首鳳陽花鼓的民謠,是你讓人傳唱的吧?”黃易嗤笑問道。</p>
額......</p>
道衍和尚笑聲戛然而止,手上的棋子掉落地上。</p>
畢竟他尚年輕,還不是未來執(zhí)子天下的黑衣宰相,定力不足也正常。</p>
本想否認(rèn),但看到黃易那洞察一切的眼神,道衍和尚苦笑道:“只是想為百姓盡點(diǎn)綿薄之力罷了。原以為我一個云游僧人,此事天衣無縫,沒想到卻被施主一眼看穿,慚愧......”</p>
黃易誠摯贊道:“不拘手段一心為民,大師何來慚愧?”</p>
從和尚到大師,稱呼的改變,意味著黃易的肯定。</p>
“施主是如何看穿的?”</p>
“如果今日沒有遇到你,那我也猜不出來�?捎龅侥憔秃芮闪�,你代替知客僧在門口是為了等我嗎?你怎知我能幫忙?莫非你早已認(rèn)識......等等,你認(rèn)識我夫人?”</p>
三言兩語,黃易已經(jīng)把事情推測個七七八八,道衍和尚雙手合十,驚嘆道:“聞一知十,施主了不起�!�</p>
“小僧不認(rèn)得尊夫人,但略懂望氣觀相。尊夫人身份不簡單,此去京城,應(yīng)該能見到天子�!�</p>
“但小僧出家之人,不方便跟女施主接觸,故而等候施主。沒想到這一切,早已被施主看穿了�!�</p>
黃易冷哼一聲:“這可是個得罪人的大麻煩,我們夫婦只是過路而已,借住一宿,你就把這么大一副黑鍋丟過來?合適嗎?”</p>
道衍和尚雙手合十,誠懇道:“施主既然敢獨(dú)戰(zhàn)瘟疫,必定是一位大仁大勇之士。小僧并非挾恩圖報(bào),只是想替這鳳陽百姓求一條活路�!�</p>
黃易白了一眼:“好話都讓你說了,惡人卻要我來做?”</p>
“行,這局棋說了算,你若贏了,我應(yīng)下此事�!�</p>
額......</p>
道衍和尚咬牙道:“好,小僧勉力一試!”</p>
雙方以快打快,落子不停,僅僅片刻就擺滿了棋盤。下快棋才是最考驗(yàn)人的。</p>
手執(zhí)黑棋的道衍和尚渾身顫抖,額頭見汗,滿臉苦澀。入世以來,還從未如此狼狽過。</p>
“行了,別哭喪著臉了。這天底下能跟我對弈成平局,和尚你足以自傲了�!秉S易狂放的說道,隨即起身,“此去京城,我若遇到皇帝,會幫你提一句的�!�</p>
啊?</p>
道衍和尚微微一愣,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紅,放下棋子,起身行禮,“多謝施主相讓�!�</p>
然后轉(zhuǎn)身從禪房里取出一卷古籍書冊,“這是小僧祖?zhèn)鞯囊槐踞t(yī)書,不是什么經(jīng)典,只是些過往醫(yī)案,贈予施主,聊表寸心。”</p>
黃易接手翻了翻,點(diǎn)頭說道:“既然是平局,我不占你便宜,且稍等片刻。”</p>
回到客房,從自己行李中拿出一卷書冊,是他默寫的《傳習(xí)錄》。</p>
“和尚,你修入世法,生平之志為何?”黃易問道。</p>
道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棋盤,又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認(rèn)真的說道:“天地為棋,眾生為子!小僧愿為天下蒼生執(zhí)棋奔走。”</p>
黃易點(diǎn)頭贊道:“好!宰相之志。那這本書在你手里不算蒙塵。且記住你今日的話,為天下蒼生而入世�!�</p>
“若有朝一日你忘卻初心,為彰顯才華而執(zhí)棋禍亂天下,我可不饒你。”</p>
嘶......</p>
道衍和尚心頭一震,躬身接過書卷。黃易飄然而去。</p>
和尚很疑惑,感覺對方比自己還小幾歲,但這份氣度,絕不像一名普通的年輕人。在他面前,我就像被看穿了一切,無所遁形。</p>
難道他是我?guī)熼T前輩?</p>
不應(yīng)該呀,師父說我們扶龍這一門,世代單傳,怎么會?</p>
翻開手中書冊,道衍和尚再也移不開雙眼......</p>
從此開啟了他儒釋道三家同修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