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下得愈發(fā)大了。</p>
宮墻外,有與家人團(tuán)圓,抱頭痛哭的,有匆匆往驛站尋車問馬,趕著回鄉(xiāng)的。</p>
只有我站在商鋪檐下避雪,不知道要往何處去。</p>
飄來餛飩香氣,我覺得有些餓了。</p>
三文錢買了一碗餛飩。這會沒客,餛飩攤的阿婆笑瞇瞇地同我攀談:</p>
「姑娘是從宮里來的?」</p>
「是�!�</p>
「那姑娘一定見過皇上吧?」</p>
我略想了想,若說容戚,我與他在蒼露宮朝夕相處二十年,容戚的喜惡我比他自己還要清楚些。</p>
若說登基后的容戚,我說不出什么。</p>
阿婆見我不說話,便猜出我不是御前得臉的人,忙換了個話茬:</p>
「聽說是皇后娘娘慈悲,是她求了皇上,皇上才放宮女們出宮婚配呢。」</p>
我想起徐婉貞的臉,她確如其名,出身大家,溫婉貞靜。</p>
哪怕說起刻薄話,臉上依舊是溫溫柔柔的。</p>
她和容戚說,馮春兒是個忠仆,為陛下盡忠二十年,如今陛下隨便賞她些什么就是了。</p>
若再覺得不妥,那再為馮姑娘指門親事,侍衛(wèi)或太醫(yī)都好,體面又風(fēng)光。</p>
容戚并不說話,只盯著我跪在地上的背影。</p>
我不愿意,磕了個頭,編了個謊:</p>
「奴婢家在粟州,有幼時定下的親事�!�</p>
鳳座上的徐婉貞大喜過望,點頭贊嘆:</p>
「真是好癡情的一對鴛鴦!險些誤了你!」</p>
容戚變了臉色,落在我頸上的目光沉了沉。</p>
他已經(jīng)不是九歲的容戚,不是那個餓到掏老鼠洞找吃的,怕我走就哭著鼻子拉我衣角的容戚了。</p>
瘸子好了腿,總先丟拐棍。</p>
眼前的容戚目沉如水,不辨喜怒,半晌才是沙啞的一句:</p>
「……也好�!�</p>
我磕頭謝了恩。</p>
餛飩一不留神燙了舌頭,我回過神點頭:</p>
「是,皇后娘娘和善慈悲,是個很好的人。」</p>
「真好,打來打去好些年,如今這天下可算是要太平啰!」</p>
雪小了,我拿起傘要走。</p>
當(dāng)初爹娘拿著我賣身的錢,帶著弟弟逃了荒。</p>
那會我跟著人牙子,船行過粟州。</p>
眼前家鄉(xiāng)雨色蒙蒙,四處奔走討生活的粟州貨郎觸景生情,唱粟州小調(diào):</p>
「前世不修,生在粟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p>
那年我十三歲,也被往外一丟。</p>
所以剛進(jìn)宮時,我怕身后無人,會遭人欺負(fù),就扯謊說家在粟州,有爹娘等我回去,我不會一輩子留在宮里。</p>
如今無處可去時,我竟然真的猶豫要不要買一張去粟州的船票。</p>
正想著,身后古董行,傳來討價還價的聲音:</p>
「這可是內(nèi)造的貨!若不是我姑姑出宮,哪能帶出來?一百兩已經(jīng)是便宜你了�!怪豢醋焐弦粋黑痣的男人扯著嗓門,「小伙計,你不識貨呀!」</p>
「這做工不假,只是要等掌柜的來了仔細(xì)瞧瞧�!构哦伒男』镉嫴亮瞬令~上的汗,為難地賠笑。</p>
黑痣男人作勢要走,小伙計急得快哭了,說自己討口飯吃不容易,不敢隨便定這么大的買賣,若出錯了要自己掏錢賠的。</p>
不知哪位姑姑這么有本事,能在鐵公雞之稱的陳敬陳公公看管下,偷帶這么大個花瓶出來。</p>
我覺得有趣,便回頭瞧了一眼那美人觚。</p>
「這不是內(nèi)造的�!�</p>
黑痣男人猛地瞪我一眼:</p>
「瞧瞧這釉,姑娘說這話也不怕打了牙?」</p>
我抿嘴搖搖頭:</p>
「我倒是不懂什么釉,只是覺得跟我看到的不像�!�</p>
我伺候過容戚的母妃,那時她還沒有自戕,還是風(fēng)光無二的貴妃。</p>
那時蒼露宮還不是冷宮,天下奇珍海水一樣淌進(jìn)宮里。</p>
別人一輩子也瞧不見的稀奇玩意兒,蒼露宮的宮女每日收拾得都要膩煩。</p>
黑痣男人擼起袖子要嚇一嚇我,卻看見陳敬送我的桐油傘上,一方小小的印鑒,便識時務(wù)地啞了火。</p>
「你這人不識貨!我不賣了!」</p>
黑痣男人悻悻地走了。</p>
不等小伙計連聲道謝,身后傳來一聲贊嘆:</p>
「難怪姜某覺得姑娘氣質(zhì)談吐皆不凡,原來是宮里來的�!�</p>
看見眼前這位發(fā)福的中年掌柜,我欠了欠身。</p>
生意人眼神毒辣,他瞧見了我未盤的發(fā),臂上包袱和靠在門口的傘,便猜了個七八。</p>
免去寒暄,伙計上茶。</p>
茶是玉露,喝過兩杯,姜掌柜豪爽笑道:</p>
「姑娘方才仗義執(zhí)言,姜某就看出姑娘性子直爽,便不拐彎抹角了。</p>
「明年宮中選秀,姜某上頭有位主家,想為家中小姐們聘一位宮里出來的教養(yǎng)姑姑。</p>
「也求訪了許多,不是畏手畏腳,便是偷奸�;催B正經(jīng)世面都沒見過。</p>
「姜某可做保,主家絕對不會虧待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愿意?」</p>
眼下沒有地方落腳,我點了頭:</p>
「但我有個條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