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祁同偉看著眼前的四菜一湯,眼神平靜。</p>
糖醋里脊,辣子雞丁,清蒸鱸魚,蒜蓉青菜。</p>
全是他最愛吃的。</p>
里脊塊的邊緣帶著焦黑,是新手廚娘才會犯的低級錯誤。</p>
梁璐,背地里不知道偷偷練了多久。</p>
解下嶄新的圍裙,將一碗米飯連同筷子,輕輕推到他面前。</p>
她沒怎么動筷,一雙眼睛死死鎖在他身上。</p>
那眼神復(fù)雜得像一篇讀不懂的論文。</p>
有探究,有緊張,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期盼。</p>
祁同偉面無表情地夾起一塊鱸魚。</p>
肉質(zhì)很嫩。</p>
火候剛好。</p>
就在這時(shí)——</p>
“鈴鈴鈴——!”</p>
一陣刺耳的手機(jī)鈴聲,劃破了餐廳里的寧靜。</p>
祁同偉的私人手機(jī),嗡嗡作響。</p>
他拿了出來。</p>
屏幕上,“高小琴”三個(gè)字,正執(zhí)著地跳動。</p>
梁璐的目光觸及那個(gè)名字,眼底剛剛?cè)计鸬囊稽c(diǎn)微光,“倏”地熄滅了。</p>
冰冷的譏諷,重新覆上她的臉。</p>
她雙臂環(huán)胸,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一個(gè)刻薄的弧度。</p>
“怎么,祁大廳長不敢接?”</p>
“怕我這個(gè)礙事的黃臉婆聽見你們的甜言蜜語?”</p>
“要不,我回房回避一下?”</p>
那股熟悉的尖酸刻薄,又回來了。</p>
祁同偉沒理她。</p>
他在梁璐錯愕的注視下,直接伸出手指,按下了免提。</p>
“啪。”</p>
一聲輕響。</p>
整個(gè)餐廳的空氣,瞬間繃緊到極致!</p>
梁璐的呼吸停了半拍。</p>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他瘋了?</p>
下一秒,一個(gè)媚到骨子里的聲音,從聽筒里清晰地流淌出來,在小小的餐廳里回蕩。</p>
“同偉~下班了吧?”</p>
“人家在山水莊園備好了晚宴,就等你來呢……”</p>
“你最愛吃的清蒸石斑,我特意讓廚師從港島空運(yùn)過來的�!�</p>
聲音軟糯酥麻,每一個(gè)字都帶著鉤子,能把男人的魂都勾走。</p>
梁璐的臉,一瞬間血色盡失。</p>
慘白如紙。</p>
她死死咬著嘴唇,握著筷子的手,指節(jié)根根凸起,青筋畢露。</p>
祁同偉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p>
他甚至還有閑心,又夾了一口米飯,慢條斯理地送進(jìn)嘴里。</p>
然后,才對著手機(jī)開口。</p>
“高總�!�</p>
“以后,不必聯(lián)系了。”</p>
電話那頭嬌滴滴的聲音,戛然而止。</p>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p>
“另外。”</p>
祁同偉的語氣沒有半點(diǎn)波瀾,像是在宣讀一份尸檢報(bào)告。</p>
“我現(xiàn)在,正和我的妻子一起用餐�!�</p>
“請你,不要打擾�!�</p>
說完。</p>
他直接按下了掛斷鍵。</p>
世界,清凈了。</p>
電話那頭,山水莊園,頂級包廂。</p>
“嘟……嘟……嘟……”</p>
高小琴呆呆地舉著手機(jī),聽著里面?zhèn)鱽淼拿σ簟?lt;/p>
她那張足以讓男人瘋狂的臉上,血色正一點(diǎn)點(diǎn)褪盡。</p>
不……</p>
不可能……</p>
他怎么敢?</p>
他怎么敢這么對我說話!</p>
“砰!”</p>
價(jià)值不菲的最新款手機(jī),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對面的墻壁上!</p>
瞬間,四分五裂!</p>
“高總……”</p>
門被推開一條縫,服務(wù)員探進(jìn)頭來,聲音都在發(fā)顫。</p>
“廚房問,您點(diǎn)的菜……現(xiàn)在上嗎?”</p>
高小琴猛地回頭。</p>
一雙美目布滿血絲,神情猙獰得如同地獄里的惡鬼。</p>
“滾!”“蛋!”</p>
服務(wù)員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關(guān)上門跑了。</p>
高小琴胸口劇烈起伏,眼淚混合著屈辱和怨毒,不爭氣地涌了出來。</p>
她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辦公室,打開一個(gè)隱蔽的暗格,從里面拿出一部黑色的衛(wèi)星電話。</p>
通訊錄里,只有一個(gè)號碼。</p>
她顫抖著撥了出去。</p>
電話接通,一個(gè)慵懶又帶著幾分傲慢的男聲響起。</p>
“小琴?天塌了?”</p>
“趙……趙公子!”高小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祁同偉……祁同偉他不對勁!他要跟我斷了!他竟然為了梁璐那個(gè)老女人,掛我的電話!”</p>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p>
隨即,傳來一聲輕笑。</p>
那笑聲很輕,卻讓高小琴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p>
“哦?看來是搭上新船了�!�</p>
男人的聲音變得玩味起來。</p>
“有意思。老爺子前腳剛走,他后腳就想跳船。”</p>
“趙公子,那……那我們怎么辦��?”高小琴慌了神。</p>
“慌什么�!�</p>
趙公子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狠戾。</p>
“我趙家的船,是那么好下的?”</p>
“上了我的船,想下去,得問問我這個(gè)船長同不同意�!�</p>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了。</p>
“也得看看,這漢東的水,夠不夠冷,能不能淹死他�!�</p>
“你,盯緊他。他見了誰,說了什么,去了哪,事無巨細(xì),都報(bào)給我�!�</p>
“是,趙公子!”</p>
掛斷電話,高小琴擦干眼淚,眼神重新變得怨毒而冰冷。</p>
祁同偉,你給我等著!</p>
……</p>
公安廳家屬院。</p>
飯桌上,死一般的寂靜。</p>
梁璐還保持著那個(gè)僵硬的姿勢,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p>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響。</p>
祁同偉竟然……當(dāng)著她的面,掛了高小琴的電話?</p>
還說……在和妻子用餐?</p>
就在她失神的時(shí)候,祁同偉又夾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放進(jìn)嘴里。</p>
他仔細(xì)咀嚼了一下,那塊邊緣帶著焦黑的里脊。</p>
然后,放下筷子。</p>
他看向呆若木雞的梁璐,眉頭微皺,用一種評價(jià)菜市場豬肉的口吻,說道:</p>
“醋,放多了�!�</p>
“下次少放點(diǎn)�!�</p>
這六個(gè)字,狠狠戳破了梁璐剛剛被吹脹起來的巨大幻夢。</p>
她以為他會解釋。</p>
會安撫。</p>
會說些什么軟話來緩和關(guān)系。</p>
結(jié)果,就這?</p>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委屈,瞬間沖垮了她強(qiáng)撐了半晚上的神經(jīng)。</p>
“哇——”</p>
梁璐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p>
哭聲尖銳,撕心裂肺。</p>
要把這十幾年積攢的所有冰冷、怨恨和不甘,全都哭出來。</p>
祁同偉看著她劇烈聳動的肩膀,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扒著碗里的飯。</p>
哭吧。</p>
哭出來也好。</p>
把心里那些陳年的膿血都排干凈,這件名為“梁璐”的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才能重新盤活,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價(jià)值。</p>
他三兩口吃完飯,將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p>
“啪!”</p>
哭聲,戛然而止。</p>
梁璐像被扼住脖頸的貓,猛地抬起頭,滿臉淚痕,驚恐地看著他。</p>
“收一收�!�</p>
祁同偉抽出張紙巾,扔到她面前,語氣里沒有絲毫溫度。</p>
“像什么樣子�!�</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樓下漆黑的院子,仿佛在檢閱自己的領(lǐng)地。</p>
然后,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dá)了命令。</p>
“等會給兒子祁梁玉打電話,讓他回家�!�</p>
“還有你那個(gè)寶貝女兒,告訴她別在外面瘋玩了,也給我滾回來�!�</p>
“訂四張去晉西北的機(jī)票,周六走。我們一家四口,回趟老家,去看看我爸�!�</p>
一連串的命令砸下來,梁璐徹底懵了。</p>
她胡亂抹了把臉,下意識地反問:“回……回老家干什么?不年不節(jié)的……”</p>
祁同偉轉(zhuǎn)過身,眼神冷了下來。</p>
他當(dāng)然不會告訴她,此行是為了尋找爺爺祁大衛(wèi)的遺物。</p>
半個(gè)月后,京城那位二爺爺祁二衛(wèi)九十大壽,這份壽禮,將是他上桌的入場券。</p>
“我的決定,需要向你解釋?”</p>
祁同偉的聲音里,透出刀鋒般的寒意。</p>
梁璐被他看得一個(gè)激靈,瞬間閉上了嘴。</p>
這還是那個(gè)在她面前永遠(yuǎn)帶著一絲討好和壓抑的祁同偉嗎?</p>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這個(gè)男人了。</p>
祁同偉沒再理她,徑直走進(jìn)那間他幾年都沒怎么用過的書房,“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p>
客廳里,只剩下梁璐一個(gè)人,對著一桌子開始變涼的飯菜,發(fā)呆。</p>
她默默地收拾了碗筷。</p>
打開電視。</p>
往日里能讓她看得津津有味的狗血劇,今晚卻一個(gè)字也進(jìn)不了耳朵。</p>
她滿腦子都是那句“我正和我的妻子一起用餐”。</p>
和那句冰冷的“醋,放多了”。</p>
一個(gè)天堂,一個(gè)地獄。</p>
她走到廚房,看著垃圾桶里,那盤他愛吃的清蒸鱸魚,幾乎沒動。</p>
而那盤她燒焦了的糖醋里脊,盤子卻空了。</p>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p>
熬到十點(diǎn),她鬼使神差地走進(jìn)浴室,洗了個(gè)澡。</p>
水汽氤氳中,她看著鏡子里那張保養(yǎng)得宜卻難掩憔悴的臉。</p>
這個(gè)男人,變了。</p>
他變得陌生,可怕,但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大。</p>
她回到臥室,拉開衣柜最深處的抽屜,翻出一個(gè)從未拆封的盒子。</p>
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真絲睡裙。</p>
是她某年生日時(shí),自己買給自己的禮物,帶著一種不甘和自棄,卻一次也沒敢穿過。</p>
換上,對著鏡子。</p>
冰涼絲滑的觸感貼著皮膚,讓她臉頰陣陣發(fā)燙。</p>
鏡子里的女人,身段依舊窈窕,眉宇間的陰郁似乎都被這件衣服的布料沖淡了幾分。</p>
她在鏡子前站了足足十分鐘。</p>
終于,像是下定了此生最大的決心,她光著腳,一步步走到書房門口。</p>
叩,叩。</p>
她輕輕敲了兩下門。</p>
門開了。</p>
祁同偉站在門后,白襯衫的領(lǐng)口解開了兩顆。</p>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向下,落在那件黑色的睡裙上。</p>
最后,又回到了她那雙寫滿緊張、忐忑,以及瘋狂的眼睛上。</p>
他什么也沒說。</p>
只是向前一步。</p>
“砰�!�</p>
書房的門,被他反手關(guān)上,落了鎖。</p>
梁璐只覺得呼吸一窒。</p>
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