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原是都水司的一名小吏。</p>
在安定縣河道將要潰堤的那一晚，未婚妻唐婉執(zhí)意要和竹馬寧遠去城中賞燈謎。</p>
這一次，我沒有拉著她去唐家救人，而是徑直跑去給縣衙跪下，祈求他讓人們撤離。</p>
只因上一世，我拉著唐婉救了她的雙親，回來卻莫名聽到了寧遠的死訊。</p>
他在賞燈迷的時候被匪徒砍殺，連尸體都被帶走，下落不明。</p>
“如果不是你當初把我留下，他怎么會死！”</p>
“我要讓你死得比他痛苦百倍！”</p>
在新婚當夜，唐婉面目猙獰地勒住我的脖子，生生讓我窒息而亡。</p>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河道決堤的那天。</p>
1</p>
即使重生了，脖頸處仍隱隱作痛。</p>
我大口地喘著氣，耳邊卻傳來唐婉煩躁的聲音。</p>
“說到底我們也只是定了婚約而已，你憑什么管我去哪里！”</p>
她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轉身看向銅鏡，細心地梳理著妝容。</p>
鏡子里，她杏眼桃腮，美目含春。</p>
仍誰也想不出她在幾個月后，會做出勒死我的舉動。</p>
唐代風氣開放，時常會有成年男女相看的聚會。</p>
一旦互相看上了眼，家里也同意，便可訂立婚約。</p>
我和唐婉，也正是相識于一場賞花聚會。</p>
那時的她，俏麗溫婉，我?guī)缀跻谎劬蛺凵狭怂?lt;/p>
可定下婚約的那天，她卻告訴我心底藏了一個人，甚至不愿意婚后與我同房。</p>
我當時愛慘了她，即便再為難，最終也答應了下來。</p>
現(xiàn)在看來，自己簡直是蠢笨到了極點！</p>
剛定下婚約，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她口中的愛人寧遠。</p>
他們從小兩小無猜，得了我的允諾后更是肆無忌憚，成天在一起廝混。</p>
我為了愛情，生生忍了下來。</p>
直到洪水來臨的那天，我強行拉著她趕到唐府，寧遠則獨自在城中身亡。</p>
她非但不念我救了她的雙親，甚至還就將寧遠的死怪在我的身上。</p>
最終，將我勒斃而亡。</p>
我抬眸，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p>
那張俏麗的面容瞬間變得面容可憎。</p>
唐婉看到我的眼神，眼帶疑惑。</p>
“你干嘛這么看著我？”</p>
“說話！啞巴了嗎？”</p>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安定縣河道今晚亥時將會決堤。”</p>
上一世我只是推斷出了大致的時間，可經(jīng)歷之后，我便已將洪水確切來臨的時間刻入腦海。</p>
唐婉聞言，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p>
“你以為自己是城門口的算命人嗎？”</p>
“洪水？還精確到亥時，你要真有這個能力，天子都該招你去長安！”</p>
她嗤笑一聲，輕佻地替自己插上了頭上的珠花。</p>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底的那些小心思，你不就想阻止我去見寧遠嗎？”</p>
“可別忘了，當時你可是答應過我不在意的�！�</p>
“要不然，我也不會答應和你的婚約！”</p>
我深吸了口氣，“唐婉，我說的是真的。”</p>
“這次的決堤幾乎會影響整個縣城，尤其是河邊的唐府，屆時將會被整個淹沒。”</p>
唐婉臉色瞬間黑了下來，憤憤地盯著我。</p>
“洛知遠！你為了編造理由不讓我去見寧遠哥哥，竟然敢詛咒我的爹娘？”</p>
我冷靜地對上她的目光。</p>
“唐婉你冷靜一點，我說的是真的。最近河道的水位越來越高，本就有松動的跡象，加之最近為了建造府衙，動了河堤，所以......”</p>
“你住嘴！你不過是個小小的縣吏，還真以為自己有什么能耐？”</p>
“我告訴你，要不是寧遠哥哥上次科舉失敗，我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p>
“你要再多嘴，小心我取消和你的婚約！”</p>
2</p>
看著她決絕的背影，我搖著頭嘆氣。</p>
上一世，唐婉也是始終不肯相信我。</p>
我砸了她的銅鏡，撕了她的衣擺，強行將她留了下來。</p>
將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以后，騎著馬去了唐府和縣衙。</p>
在洪水來臨之前，將全縣的居民都安全驅散。</p>
可第二天，卻從安城中傳來了寧遠身亡的消息。</p>
我擔心唐婉想不開，特意去屋內看她，可當時她卻神色如常。</p>
但我不知道的是，她從那時起，心中就已經(jīng)種下了仇恨的種子。</p>
我收拾了東西翻身上馬，打算先去縣衙然后即刻趕往唐府。</p>
我要將唐婉的爹娘救出來。</p>
他們怎么說也是我岳父和岳母，我不能見死不救。</p>
可剛趕到縣衙門口，我就突然被趕來的主事攔下。</p>
“洛知遠？今天你不是休沐嗎？來縣衙做什么？”</p>
“大人，我有急事找知縣，煩請您通融通融下官�！�</p>
“什么急事？”</p>
我壓下心頭的急切，“安定縣將有洪水侵襲！”</p>
“洪水？”</p>
他挑眉，輕蔑地看著我。</p>
“你不過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哪里來的能耐預言洪水？！”</p>
“我真的觀察到了，例如河床上漲，尤其是唐府旁邊的河堤，已經(jīng)出現(xiàn)潰敗的跡象。”</p>
“唐府？難怪呢。”</p>
主事冷笑了一下，看相我的目光愈發(fā)鄙夷。</p>
“你又是為了那個唐婉吧？”</p>
“整個都水司，誰不知道你將那唐婉看得跟個寶貝似的，一涉及到她，你就慌得沒了神。”</p>
“我可警告你，為了私事誤報災情，那可是要掉腦袋的！”</p>
“不是為了她，我......”</p>
我還想說些什么，卻再次被打斷。</p>
“好了別廢話了，我這可是在幫你，趕緊走，別再整這些幺蛾子！”</p>
“可我能確定今晚真的會有洪水！”</p>
想到前一世那滔天的巨浪，擔心全縣民眾的我還是喊出了聲。</p>
這下，主事的臉徹底暗了下來。</p>
“真是不知悔改！既然你執(zhí)意發(fā)癲，那我只能向知縣報告，剝了你的官職。”</p>
“從明天起，你就不用來了！”</p>
他冷哼一聲，轉身快步走入縣衙，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重重的關門聲。</p>
“大人！大人”</p>
我急得撲上去拍門，卻被一旁的衙役扔了出去。</p>
沒辦法，我只能騎上快馬，先趕去唐府。</p>
畢竟它離河堤那么近，一旦洪水來襲，肯定是第一個被淹沒的。</p>
等看到唐父的時候，他正愜意地賞花飲茶。</p>
聽到我說洪水即將來臨的消息后，他頓時慌了神。</p>
“賢婿你說什么？幾個時辰以后，安定縣會有洪水？”</p>
“千真萬確，還請您盡快和知縣聯(lián)系，讓他趕忙將人們疏散到安全的地帶�！�</p>
唐父是安定縣有名的商賈，和知縣私底下有著不淺的交情。</p>
生死攸關的事情，自然馬虎不得，和我再次確認了一下以后，他連忙差人送他去了縣衙。</p>
看著他離去以后，我終于松了口氣。</p>
或許是神經(jīng)一直緊繃著又或許是趕路的疲憊，卸下壓力的我竟然暈了過去。</p>
等再次醒來，時間竟然已經(jīng)到了傍晚，離河堤正式?jīng)Q堤只有一個時辰了！</p>
我懊惱地錘了錘腦袋，趕忙爬起騎馬回到了縣中心。</p>
可令我驚訝的是，大街上竟然還滿是悠閑的人群!</p>
我只得悄悄溜進縣衙，卻看到唐父竟然在和知縣下棋。</p>
看到我的那一刻，唐父頓時臉色一暗，朝我厲聲呵斥。</p>
“你這個混蛋，竟然敢騙我！”</p>
“要不是唐婉的丫鬟跑來告訴我，我還真以為洪水馬上就來了�！�</p>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讓我在知縣面前有多丟臉！”</p>
3</p>
這時，一旁唐婉的丫鬟茱萸也站了出來。</p>
“是啊姑爺，你就算想讓小姐留在你身邊，也不能編這樣的謊話呀！”</p>
她撇撇嘴，“要不是我們小姐提前叮囑過我們，老爺就以為是真的了！”</p>
“那得讓整個唐家丟多大的人呀，要是被小姐和寧公子......”</p>
她倏地意識到不對，連忙捂住嘴，卻已然被唐父聽到了耳中。</p>
“她怎么又去和那個考不上科舉的廢物見面？！”</p>
可隨后，卻又憤怒地看向我。</p>
“你也是個廢物，連自己的娘子都看不��！”</p>
我苦澀一笑，卻連辯解的時間都沒有。</p>
看向知縣，我深深吸了口氣。</p>
“知縣大人，我原是都水司的員外郎，因做錯了事情才被貶到安定縣，可司水的本事卻一直都沒丟�！�</p>
“我這幾天觀察了水位和河堤，確實有將要決堤的跡象�！�</p>
唐父面帶嘲諷，“你都說了是之前，現(xiàn)在你不過是個小小的縣吏，而且我還聽主事說了，你已經(jīng)被剝去了職位，就一個小小平民，也敢在這里胡言亂語！”</p>
知縣眉頭微皺，看向我的目光也慢慢變冷。</p>
眼見就要被趕走，心系萬民的我再也忍不住，直接對著知縣跪了下來。</p>
“大人！我說的絕對是真的，等亥時一到，滔天的洪水就會擊潰河堤，徑直朝縣內俯沖過來。屆時將哀鴻遍野��！”</p>
“我洛某愿以性命擔保，我說的都是實話�！�</p>
“你還敢在這危言聳聽！”</p>
唐夫氣得胡須直顫，站起身怒氣沖沖地指向我。</p>
我不顧他的恐嚇，焦急地朝知縣喊道：</p>
“請大人救萬民于水火吧！”</p>
“要是真的遭遇了洪水，怕是要死成千上萬的人吶！”</p>
知縣臉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沉吟道：</p>
“我信你一次，可若我驅散了安定縣民卻沒有洪水發(fā)生，怎么辦？”</p>
我松了口氣，朝知縣行了個大禮。</p>
“那便一切聽知縣的，洛某是生是死，毫無怨言！”</p>
知縣盯著我看了一會，最終點了點頭，轉身去安排衙役們疏散民眾。</p>
“安洲，你還真聽他的�。“仓�！”</p>
唐父喊不住知縣，最終恨恨地瞪了我一眼。</p>
“哼，我看洪水不來到時候你怎么辦！”</p>
說完，他甩袖出門，徑直坐上了馬車。</p>
我看他朝唐府而去，急得不行，一路騎著馬跟他來到了唐府。</p>
可到了唐府門前，我卻被攔在了門外，任憑我怎么說，他們都不肯再讓我進門。</p>
甚至唐父還甩下了話說，等唐婉一回來，就要讓她與我退婚。</p>
我實在沒辦法，只得趕往安城，打算讓唐婉來勸她爹娘。</p>
“怎么還追到這里來？”</p>
寧遠冷冷地擋在客房前，不讓我進門。</p>
我看著眼帶挑釁的寧遠，強壓下心頭的怒火。</p>
“你快讓開，我找唐婉有急事！”</p>
“她剛已經(jīng)洗完澡睡下了，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說就是�！�</p>
他話里包含深意，可重活一世的我早已不在意這些。</p>
畢竟，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p>
“她爹娘快死了，也和你說？”</p>
我瞪了他一眼，朝門內喊道。</p>
“唐婉，你快出來，不然你爹娘就要被洪水沖走了！”</p>
“滾！你爹娘才被洪水沖走！”</p>
門內傳來唐婉氣急敗壞的喊聲，一個花瓶沖破門框上的油紙，撞上我的額頭。</p>
我只覺天旋地轉，趔趄地朝后倒去。</p>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體，又聽到門內接連不斷的辱罵。</p>
“你這塊粘人的臭狗屎！竟然敢詛咒我的爹娘。”</p>
“等我回去就和你退婚！趕緊給我滾！”</p>
我暈乎乎地扶額，沾染了滿手的鮮血。</p>
血液緩緩滑落在睫毛上，眼前一片暗紅。</p>
“呵，聽說你之前還被趕出了縣衙？”</p>
“夫人沒了，官職也沒了，還真是條喪家之犬！”</p>
“現(xiàn)在的你還拿什么和我爭？”</p>
“趕緊給我滾！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p>
寧遠諷刺的話在耳邊悶響，傷痛和怒火在心頭交雜。</p>
我抬眸陰鷙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快馬離開。</p>
對唐婉和唐府的人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可惜他們卻不領情。</p>
既然如此，那便一切交給上天。</p>
隨著亥時的打更聲響起，遠處傳來決堤的轟隆聲。</p>
抬眸望向云波詭譎的星空，我知道，</p>
洪水終于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