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p>
新春，三月三。</p>
最好的蟠桃，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三千年一成熟。</p>
凡人食之，得道飛升，壽比日月。</p>
焉知日月之輝，也有盡時。</p>
2</p>
魏道士在樹下盤坐，柳葉徐徐飛揚，陽光輕輕旋轉(zhuǎn)。</p>
連身旁的大河也一改奔涌之勢，緩緩流過。</p>
山精野怪，地仙凡俗路過，都以為其已入春意盎然而我心不動的境界。</p>
撲通一聲。樹下墜下一果子，砸到魏道士頭上，道士不動。</p>
再撲通一聲。道士我自巋然。</p>
再撲通一聲。道士站起大罵：“哪個混球擾我清夢！出來！”</p>
微風(fēng)卷過，四下無人。</p>
道士撿起砸他的東西，居然是三個果核，上面還沾著口水。</p>
誰家野狗子在樹上啃桃子？！</p>
道士怒視頭上樹枝。這柳樹哪里來的桃核？</p>
莫是天下掉下的？魏道士再看看天，發(fā)現(xiàn)天色燦爛中似有陰霾，就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子。</p>
再看看三個桃核，又哪是凡間之物？</p>
道士掐指一算。三月三，王母大壽，天上正是大宴群臣，飲仙酒、吃仙桃、啃仙肉的時候。</p>
他搖搖頭，恐怕要出禍?zhǔn)铝恕＿@三個桃核拿在手里，沾了一手的唾沫星子，雖惡心得緊，但棄之可惜。</p>
魏道士把三個桃核放在袖中，往回走。</p>
經(jīng)過市集的時候，他大聲吆喝道，“天要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啦�！�</p>
西南道觀的魏神仙說的話，誰能不信呢。</p>
東家丟了羊，西家寡婦勾搭人，孩子是不是親生的，老娘要不要再嫁人，都要到他那里搖個簽、求個卦。</p>
于是集市上很快空無一人，都回家去了。</p>
3</p>
道觀就是一進(jìn)二的堂屋結(jié)構(gòu)，帶一個很小的院子。</p>
堂里供三清，左側(cè)廂房魏道士起居，右側(cè)堆雜物。</p>
堂里還有一套桌凳，是人家找魏道士算命時候用的。</p>
魏道士一進(jìn)門，天就開始下雨了。并非如油春雨，而是瓢潑大雨，厚厚的云層擋不住五顏六色的閃電和青一塊、紫一塊的光影。</p>
天上這次恐怕被揍得老慘了。</p>
老魏有點幸災(zāi)樂禍，把三個桃核放在了桌案上，就進(jìn)屋搬太師椅，準(zhǔn)備在天井邊上舒舒服服看看天氣變幻。</p>
等到他搬出椅子，卻發(fā)現(xiàn)桌案上的三個桃核已經(jīng)不見了。</p>
哪里來的妖孽造次！他一驚，手一松，椅子就掉到地上砸了自己的腳。</p>
只聽一聲哀號，他抱腳攤倒在地上打滾。</p>
這時卻發(fā)現(xiàn)一只短腿的貓在桌案地上打滾，四只爪子歪七扭八地劃拉著想掐自己的脖子。</p>
壞了，這只貓把桃核吃了。魏道士不顧腳疼，過去把貓尾提了起來。</p>
這只貓是魏道士收留的，本來指望它能除鼠害，不想它四足太短，尾巴太胖，根本不是運動的料，還跑不過老鼠，反而經(jīng)常禍害魏道士的食物。</p>
據(jù)說它的祖上曾是皇宮里的富貴之寵，但流落民間，就是多余之物。</p>
倒吊的貓眼圓睜地望著魏道士，發(fā)不出一句聲音，四足時而勉力合成了叩拜之狀，時而又散開，要掐自己的脖子，憨態(tài)可掬。</p>
魏道士由驚轉(zhuǎn)怒，再化作苦笑：“孽障��！”</p>
用手輕輕一拋，貓在空中轉(zhuǎn)幾個圈，落在暴雨的院子里一翻滾，居然化作一個胖乎乎的短手短腳的孩童，大概三歲的模樣。</p>
只見他向魏道士俯首帖耳一拜，喊道：“師父�！�</p>
魏道士搖搖頭：“你因緣際會，免去了數(shù)百年的苦修。但化作人身不知是福是禍，我沒本事做你的師父，你且去吧�！�</p>
孩童在雨中抽泣，不肯離去，又是一拜，“師父。”</p>
魏道士不理。他再拜。</p>
突然，雨中一道驚雷直直劈下。孩童愚鈍，不知閃避，仍俯首在院中。</p>
魏道士拂手一揮，袖中飛出一柄青碧色的短劍，將霹靂打散。</p>
院子上的云層翻滾，似乎雷霆不悅。</p>
魏道士沖天高喊一聲，“爾等現(xiàn)在自顧不暇，莫要挑惹事端才是�！�</p>
言罷，云中方偃旗息鼓，轉(zhuǎn)向他處。</p>
魏道士不悅地說：“你去右?guī)堪�，以后就住那里了�！?lt;/p>
孩童三叩首，“謝謝師父！”然后歡天喜地，一溜煙就進(jìn)了廂房。</p>
彼時人間正是西漢末年。五百年后，盛唐貞觀，玄奘西游。</p>
4</p>
“師父，你給我起個名字吧？”</p>
“為什么？你不是有名字嘛。”</p>
“師父，你老叫我小雜毛。那些善信也跟著你這么叫，那你不就成老雜毛了嗎？”</p>
“……”</p>
魏道士苦思良久，“我大漢朝以禮樂風(fēng)度樹國。那你就叫樂風(fēng)吧�！�</p>
孩童拉開自己的褲襠，低頭看了許久，說道：“可是師父，這個是女孩子的名字吧，我是男孩子。要不然叫大漢，或者樹國，你看如何？”</p>
說著孩童就脫下自己的褲子給魏道士看。</p>
魏道士不語，只是捂臉搖頭。孩童還要再說，道士突然飛出一腳，踢得他在院子里翻了幾個跟頭。</p>
“以后你就叫樂風(fēng)。知道嗎？”</p>
“可是？”</p>
魏道士躺在太師椅上，又伸了伸腿。</p>
“好吧，知道了�！�</p>
5</p>
“師父，有人求簽�！�</p>
“好，就出來�！�</p>
桌案前是一女子，她含淚問：“魏仙人，你看我今年能懷上嗎？”</p>
“手伸出來�！蔽旱朗恳粧吆炍模孪潞�，隨手一丟，號住女子的脈。</p>
“脈象正常，手很滑，臉很粉，富貴人家啊�！�</p>
“師父，人家丈夫在門口站著呢！”</p>
“咳咳，簽文很好。”魏道士從桌案底下提出兩服藥，“給你丈夫吃，很快就能生了�！�</p>
女子羞赧：“這可怎么好，我生不出來，還能讓男人吃藥，太丟夫家臉了�！�</p>
魏道士撇撇眼，“哦，那這樣，每次行房前，你和男人各喝一半，溫補陰陽，這樣就能生個和他一樣的大胖小子�！�</p>
女子看看了胖孩童，面露難色，“吃這個藥，孩子腿腳會這么短嗎？”</p>
樂風(fēng)高喊：“贈藥免費，解簽四十文。交錢快走。下一個！”</p>
女子走后，樂風(fēng)問道：“師父，你還能管生孩子？”</p>
魏道士冷笑，“不孕不育算個啥。只是公雞不打鳴，讓母雞來看為什么下不了蛋，這不笑話嗎？”</p>
6</p>
“師父，天黑了該出發(fā)了�！�</p>
“好，你帶的什么東西？”</p>
“柳條啊師父，那些善信不都說柳條打鬼，一打一個準(zhǔn)嗎？”</p>
魏道士頓時無語：“樂風(fēng)，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還要請我去干什么。明天開始你還是去上私塾吧，別整天和七大姑八大姨湊在一起瞎叨叨，人要有點文化知識�！�</p>
“哦，師父�！�</p>
鎮(zhèn)上的王二家，在街尾拐角，隔壁就是張屠戶家。</p>
每到十五月圓，可憐的王大嫂就發(fā)出慘烈的豬叫，然后跑到各家各戶外院拱墻角，王二哥用繩索捆扎她，但只要一轉(zhuǎn)身，繩索就莫名其妙地脫落。一個鎮(zhèn)上的狗洞都被她拱成人洞了。</p>
魏道士到王二家的時候，鎮(zhèn)上好事的、仗義的、地痞無賴的，都擠在門口看熱鬧。</p>
見到魏道士，大家馬上閃開一條道。王二問道士，“仙人，您不用做法的工具嗎？要不要我們?nèi)?zhǔn)備。要雞血還是狗血？”</p>
魏道士擺擺手，“你眼力不好，難怪媳婦都看不住。我這不是帶柳條了嘛，柳條打鬼，一打一個準(zhǔn)。打滿七七四十九鞭就可以了，難為你媳婦受點皮肉之苦�！�</p>
張屠戶迎了上來，“仙人，就這么一個嬌滴滴的人，哪受得了這么多鞭子，還有別的法子嗎？”</p>
“有啊�！蔽旱朗恐钢笜凤L(fēng)，“割他屁股上一塊肉，趁熱吃下也可以驅(qū)邪�！�</p>
樂風(fēng)心頭一緊，害怕地摸摸屁股，抱住了魏道士的腿。張屠戶一雙殺豬宰羊的銅鈴大眼望過去，但迎到了魏道士冷冷的眼神，忙說道：“不敢、不敢�！�</p>
魏道士進(jìn)屋去，樂風(fēng)跟著把門反鎖上。</p>
屋里一盞燭火搖曳，王大嫂一雙紅色的淚眼直勾勾望著他們，而漆黑的影子頭頂兩個羊角，從地下慢慢延展到了房頂，作吃人之勢。</p>
“滾！”魏道士說了一個字，然后開始邊念咒邊用柳條抽打王大嫂。</p>
屋里傳出了鬼哭狼嚎的呼救聲。聽得門外的人莫不心驚膽寒。</p>
七七四十九鞭后，師徒出門。魏道士淡淡地說：“沒事了。敷點金創(chuàng)藥就可以了�！�</p>
樂風(fēng)從胸前掏出幾服藥，說道：“驅(qū)鬼免費。療傷藥八十文。”</p>
回去的路上，樂風(fēng)拽著師父的衣角，“師父，你好厲害，你念的是什么咒？一下子就把鬼趕跑了�！�</p>
“哦�！蔽旱朗康嗔说喟耸腻X，“我沒念咒，就是在罵他。王二是挑貨郎，常年不在家，結(jié)果媳婦勾搭上隔壁的張屠戶。</p>
“張屠戶那里很多牲畜冤魂，屠戶煞氣重，他們還不敢造次。王大嫂命根輕，還敢在那里鬼混，能不撞邪嗎？</p>
“我剛才用土話罵她不貞不潔，活該受罪，再打她幾鞭以儆效尤�！�</p>
樂風(fēng)皺起眉頭，“那師父你怎么趕走那些冤魂的？”</p>
魏道士：“我叫了它們滾啊�！�</p>
樂風(fēng)：“就這樣？”</p>
魏道士：“嘿，你還小。這世界人人鬼鬼，莫不一樣。都是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東西。我拳頭比他們大，他們敢不滾？”</p>
7</p>
“師父師父，我回來了。”</p>
魏道士正在院子里瞇著眼睛，曬著暖洋洋的太陽，頭也不抬，“這么早？私塾的老師可是一年收我十文錢的。”</p>
“不是，師父，鎮(zhèn)上來了很多畫紅眉毛的士兵，征用我們學(xué)堂。你看，我讓他們也給我畫了一條�！�</p>
赤眉軍來了？魏道士睜開眼，發(fā)現(xiàn)樂風(fēng)的眉毛已經(jīng)被描紅，還是一字眉。他飛起一腳，樂風(fēng)又在院子里翻了幾個跟頭。</p>
“師父，”樂風(fēng)雙眼帶淚，“你就不怕把我踢死嗎？”</p>
魏道士又閉上了眼睛。</p>
“西王母以前統(tǒng)治昆侖，有兩大至寶，一是蟠桃，二是金丹。前者溫補、后者暴烈。金丹就是以蟠桃核為主料練成的。所以蟠桃肉凡胎可食，蟠桃核可是食之則死。</p>
“你吃三個蟠桃核不死，是因為貓有九命，每三命煉化一個蟠桃核，如三個金丹在體。我?guī)啄_踢不死你的�！�</p>
樂風(fēng)又換上一副嬉皮笑臉，“師父，蟠桃核那么本事，怎么我沒有你那樣的法力呢�！�</p>
魏道士：“早著呢。你體內(nèi)的蟠桃核連殼都沒消化開，還法力？等個幾百年吧�！�</p>
樂風(fēng)：“嘿嘿。師父，我還和你說個事�！�</p>
“說�！�</p>
“占我們學(xué)堂的人里邊，有個人說話聲音尖尖的，和您好像，但是他沒有胡子。聽說是以前皇宮里的顯貴呢！”</p>
“呦。什么顯貴啊，造反的王爺，還是天子近衛(wèi)？”</p>
“不知道，但是那些紅眉毛都恭恭敬敬喊他公公�！�</p>
“過來�！�</p>
魏道士又是一腳，把弟子踢出院子。</p>
8</p>
半夜的時候，門拍得很急。</p>
“師父，開門嗎？”</p>
“你去？”</p>
“我怕。天黑有鬼�！�</p>
“哦，那就不管他。”</p>
門被踢開，進(jìn)來幾個赤眉軍。</p>
“師父，出去嗎？”</p>
“你去？”</p>
“我怕，天黑有壞人�！�</p>
“那一起吧。”</p>
魏道士和弟子從兩個廂房走出來，魏道士一腳把弟子踢翻，“怕個屁，自己家還怕�！�</p>
魏道士橫眉一掃，“你們干什么？”</p>
幾個赤眉軍擁著一個清秀的拄著手杖的中年人走出來。他氣度雍容，“聽聞此處魏道人有通神之能，特來求卦。”</p>
“哦。”魏道士睡眼惺忪地坐進(jìn)太師椅，動動手指頭說：“求啥？自己去三清像那里搖簽。半夜斷卦，十倍收費�！�</p>
“放肆！”幾個赤眉軍怒斥。</p>
中年人擺擺手，又走近前摸摸樂風(fēng)的小腦袋，說道：“我不信三清�！�</p>
魏道士哈欠，“還真湊巧。我也不信�！�</p>
樂風(fēng)興奮地說道：“師父，這就是和你聲音很像的人�！�</p>
魏道士不悅，“蠢貨，滾回來�！�</p>
他走到院子的中央，把木杖立在青石板上，手離杖而杖不倒。</p>
“我的卦在這里，請道人看看�！敝心耆耸州p輕一拍，手杖沒入青石板三寸有余，石板開裂，露出紅光，就是一副奇妙的八卦之像。</p>
有點本事啊。魏道士不得不站起來，走到院中，“你問什么？”</p>
中年人：“前程�！�</p>
魏道士搖搖頭，“不歸路，慘�！�</p>
中年人：“我不是問個人�！�</p>
魏道士笑了，“我說的也不是個人。”</p>
中年人臉色一沉，欲拔杖離去。魏道士輕輕一拍，手杖再入地一寸，“卦金。”</p>
中年人一笑，“奉上十金�！彪S行的赤眉軍即刻奉上。</p>
魏道士仰天不接，手指握拳，“我方才泄露天機，不是黃金可贖�！�</p>
樂風(fēng)跑了過來，張開雙手，“我?guī)煾敢�。�?lt;/p>
中年人不屑一笑，“那就百金�！背嗝架姺钌习俳�。</p>
魏道士一腳把樂風(fēng)踢回三清像前，還是不接，“我不要錢。”</p>
中年人臉色陰沉：“那道長要什么？”</p>
“你們此行，意欲何為？”</p>
“征丁入伍。”</p>
“我的卦金就要這個。”</p>
“道長口氣太大。就怕你要不起�！�</p>
“此杖你天亮前能拔走，分毫不取。如若不能，便請付卦金�！�</p>
“哈哈�！敝心耆斯首骰磉_(dá)，“道長太小看人了。何須天亮。在下如拔三次取不回手杖，赤眉軍多少人來，多少人走�！�</p>
中年人胸有成竹，第一次，輕描淡寫，杖出三寸。</p>
第二次拔，卻覺手杖長出千萬根莖盤桓大地，絲毫不動。</p>
中年人內(nèi)心微瀾，咬緊牙關(guān)，施展全力再拔，頓時山搖地動，再出半寸。</p>
中年人和魏道士都面露難色。</p>
中年人拔第四次，手杖方輕輕而出。</p>
他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偏遠(yuǎn)市井有此等高人。我自當(dāng)如約而去。”</p>
魏道士哈哈一笑，“我也不知赤眉軍中有此等人物。差點托大了�！�</p>
中年人向魏道士作一揖，“魏道長，我們有緣，您不問我姓名？”</p>
魏道士作揖，“關(guān)我屁事�！�</p>
中年人悻悻一笑，率部離去。</p>
樂風(fēng)跑過來，“師父，你好厲害�！�</p>
魏道士手按住他的頭，默默不語，鼻腔流出了鮮血。</p>
翌日天未明，赤眉軍無影無蹤。</p>
9</p>
魏道長在家里睡了一天。</p>
又是半夜，有人拍門。</p>
樂風(fēng)躡手躡腳下床去開門，進(jìn)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p>
“師父，有人打我�！�</p>
魏道士走出來。</p>
“師父，他打我�！睒凤L(fēng)咬著少年的手指，語音含糊。</p>
少年苦笑，“我就拍了你的頭。”</p>
“拍我頭的都不是好人�！�</p>
魏道士：“我也不是嗎？松開�！�</p>
樂風(fēng)躲到魏道士身后，“昨天那個就不是好人�！�</p>
魏道士：“夜半登門，有何事？”</p>
少年：“在下凌云，是青莽道人門下。特奉師命，前來討要青匕�！�</p>
“哦�！蔽旱朗恳荒槄拹�，“是青莽給你起的名字吧。你前幾天已到，怎么今日才露面？”</p>
少年：“師父說您生性狡詐，讓我等待時機。我看您受傷了，才敢來取�！�</p>
魏道士臉皮和胡子都抽搐起來，“呵呵，你還真老實。天晚了，明日再說。”</p>
凌云拔出劍，寒光映月，冷鋒凝霜。他說：“你不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p>
魏道士：“好劍，什么名字？”</p>
凌云：“凌云劍�！�</p>
凌云，凌云劍，都什么名字。</p>
魏道士整張臉都抽動了，“那個老娘們就不能讀點書，花點心思起名字嗎？”</p>
凌云：“交出來青匕，不然我的凌云劍就不客氣了�！�</p>
“師父，揍他！”樂風(fēng)在一旁叫囂。</p>
魏道士背對他，腳一踹，樂風(fēng)就像炮彈一樣飛過去，把凌云砸到在地上。</p>
“師父，他打我。”</p>
“那你咬他。”</p>
“啊……我的手指�！�</p>
“你們倆今晚一起睡�！�</p>
“不”，“不”。</p>
10</p>
早晨的桌案上，放著一把青碧短劍，剔透晶瑩，乃上等翡翠。</p>
凌云拿起短劍反復(fù)查看。</p>
魏道士：“拿走吧�！�</p>
凌云搖搖頭，“我不知道真假。您生性狡詐，怕會騙我。”</p>
魏道士怒道：“你師父沒有教過你怎么辨識青匕嗎？”</p>
凌云：“沒有。她只是提醒我小心您騙我！”</p>
魏道士瞪眼，“那你要怎樣？”</p>
凌云：“您用青匕施展一下，我看看就知道�！�</p>
魏道士火冒三丈！樂風(fēng)拉拉他，“算了師父，我們?nèi)ソ挚诔栽顼埌�。�?lt;/p>
“走�！蔽旱朗堪蚜柙屏涝谀睦�，剛要走出院子，晴天落了幾個霹靂，震得人耳朵發(fā)疼。</p>
一群金甲人持戟從天而降將院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p>
魏道士很無奈，“怎么這么冤魂不散？”</p>
金甲人高喝：“青妖放肆，一年前有蟠桃仙果掉落凡間。幾經(jīng)追查，就在這院子里，速速交回，免生兵戈�！�</p>
魏道士更無奈，“都來要東西，當(dāng)我這里是善堂��！”</p>
一個金甲人沖出來，“青妖怎敢無禮，快快束手就擒！”</p>
魏道士抬腿一蹬，當(dāng)胸把他踢出院子，“青妖是那條蟒蛇，我是柳仙�！�</p>
帶頭的金甲人義正言辭糾正他，“當(dāng)日你不受天宮所賜的地仙之籍，近日怎敢妄自稱仙！”</p>
還有一個金甲人兩眼射出金光，掃到樂風(fēng)身上，高喊：“在他肚子里，快將他拿下開膛破肚！”</p>
樂風(fēng)嚇得屁滾尿流要躲到魏道人腳下，魏道人一腳把他掃到凌云身邊，“呆小子，保護(hù)他�！�</p>
凌云拔出凌云劍，“劍在我在，我在他在�！�</p>
魏道人回頭看他，“記住你今天說的話。”</p>
回頭又沖金甲人喊道：“蟠桃當(dāng)真沒有。只有三個蟠桃核，都是天上大仙嚼爛的廢物，偶然拋落凡間，為我的小徒弟所獲。諸位能否賣個人情，就當(dāng)贈予小人了。來日必有所報�！�</p>
領(lǐng)頭的金甲人呸一聲道：“天上大仙之物，即便嚼爛廢棄，也不是爾等下界之人可以享受的�？鞂⒛切∽咏怀鰜�，饒你不死�！�</p>
魏道人陰陰一笑，“給臉不要臉。你們還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一只猴子都攪得你們天翻地覆。如今騰出手來，就敢到這里撒野！”</p>
金甲人惱羞成怒道：“布陣！”</p>
他們有備而來，從祝融處學(xué)習(xí)了七十二峰火神圖的奇妙，十三個金甲人踏步有聲，按部游走，化作復(fù)數(shù)再復(fù)數(shù)，七十二戟封住十方之位，憑空催生三味之火，綿綿不休，生生不絕。</p>
魏道士站在中央，不閃不避，腳下如有老樹生根一寸寸往地底而去，直至黃泉取水，以澆灌自持。天火遭遇黃泉水，實在棋逢敵手，僵持不下。</p>
但黃泉之水綿綿無盡，十三個金甲人的法力卻是有限。</p>
待到他們力竭，大火撲哧一聲就被魏道士身旁所漲的狂風(fēng)吹滅。</p>
可院子中央哪還有什么老道人。</p>
只見一個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長發(fā)飄揚的妙女子著一襲綠袍迎風(fēng)站立。</p>
她怒視金甲人，“你們就這么燒了我多年的皮相，實在可惱。再不滾，就別怪我不給情面了！”</p>
樂風(fēng)大驚，“我?guī)煾改�，這個女人是誰？”</p>
凌云拍拍他的腦袋，“這個女人就是你師父啊。你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說她生性狡詐了吧。只是沒想到你師父比我?guī)煾高�美�！�</p>
金甲人心有不甘，呈兩翼張開，持戟沖殺過來。</p>
魏道士如今是魏美人了。</p>
只見風(fēng)吹袍舞，柳枝輕搖，其動如云飄水逝，不著痕跡，無路可尋。</p>
我快則敵慢，金甲人相形見絀，如同靜止。</p>
一、二、三、四……十三。</p>
魏道士算著數(shù)，一個人兩個巴掌，再當(dāng)胸一腳，逐個踢翻在地上。</p>
魏道士站在領(lǐng)頭金甲人的胸口上，手指一勾，地上萌出兩株青草，倒鉤的草尖如金針一般點在金甲人的的瞳孔處，再入毫末，一雙眼睛就要廢了。</p>
魏道人笑道：“還敢來嗎？”</p>
“不敢，不敢。”</p>
“滾！”</p>
金甲人落荒逃回天上。</p>
樂風(fēng)怯怯生上前，“師父，你變成女人了。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師娘�。俊�</p>
魏道人劍眉倒豎，活脫脫一個美夜叉，“我怎么有你這么蠢的徒弟。滾！”</p>
11</p>
金甲人在南天門徘徊，守門將問他們，“諸兄何事如此煩愁？”</p>
金甲人：“白兄不知。那下界柳妖著實難以對付，祝融的神火都燒不死她。我等無法向玉帝復(fù)命啊。”</p>
守門將：“諸位兄長有所不知，柳妖乃千年修煉，喜靜不喜動。她所居之處乃多年經(jīng)營的風(fēng)水寶地，只要盤踞在此，上窮碧落下黃泉易如反掌，大羅金仙都奈何不了她。</p>
“唯有將她逼出居所方圓十里，消減她的法力，才能制服她�！�</p>
金甲人困惑，“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調(diào)虎離山呢？”</p>
守門將左右一掃，確定四下無人，便附到金甲人耳邊竊竊私語。</p>
金甲人聞言大喜，“白兄對此妖如此了解，不若與我們一同降她，到時在玉帝面前，我們報白兄首功。</p>
在下界。</p>
魏道士作了一幅原來的老人皮相，但是鼻子總是弄不好，一不小心就掉下來。</p>
她沒好氣地對凌云說道：“原來的皮相是你師父給我做的。該死的老娘們，手藝真是好�！�</p>
樂風(fēng)：“那我們再找凌云的師父做唄�！�</p>
魏道士：“沒戲。我們鬧掰很多年了，誰都不想見誰。”</p>
樂風(fēng)：“師父怎么和傻子師父鬧掰的？”</p>
魏道士不語，擺弄他的鼻子。</p>
凌云：“因為男人�！�</p>
樂風(fēng)：“��？快說快說�！�</p>
魏道士大喝一聲：“滾。”</p>
原來青莽和柳樹兩個妖精，一動一靜，千年來一起修行，事半功倍。</p>
二人情同姐妹，甚至交換了本命法器。</p>
誰知道后來因為一個白面書生鬧翻了。都是無聊的情種。</p>
樂風(fēng)在廂房的床上打滾，“沒想到師父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p>
凌云：“你別滾了，壓倒我頭了！”</p>
12</p>
雨歇微涼。春風(fēng)沉醉的晚上。</p>
鎮(zhèn)上眾人都有金甲神人入夢。</p>
神人說，鎮(zhèn)上西南道觀，有一妖人盤桓吸收靈氣，如不趕走，恐山川枯竭，人命可危。</p>
如此七夜。終于流言四起。</p>
“我看是真的，不然怎會全鎮(zhèn)人都夢見這事呢�？隙ㄊ巧裣删��！�</p>
“對對，上次我女人生不出孩子，他非要哄我吃藥，說包生男孩，結(jié)果生了一個女孩�！�</p>
“他還讓王二的媳婦吃他那胖弟子的屁股肉，吃人肉�。 �</p>
“他還故意用柳條打我，我明明清醒得很，還把我往死里打。”</p>
“聽說他把紅眉毛的士兵都嚇走了，壯丁都鎮(zhèn)不住他的邪氣�！�</p>
“可是怎么把他趕走。”</p>
“燒他，妖怪都怕火燒！”</p>
當(dāng)天夜里，道觀就起火了�？墒腔馃揭话耄缕鹆思t色的大雨。</p>
第二天夜里，火又起來。又是紅色的大雨。</p>
眾人更信道觀里的魏道士是妖孽。</p>
第三天的時候，火再燒起來。</p>
“師父，火又起來了�！�</p>
“今天，沒下雨嗎？”</p>
“沒有。師父，雨不是你下的嗎？”</p>
“唉……不是。我們出去看看吧�！�</p>
打開門，看到幾百號人舉著火把圍著他們。</p>
魏道士大聲問：“你們干什么，要鬧出人命嗎？”</p>
言畢，臉上的鼻子突然掉了下來。樂風(fēng)伸手接住，“師父，你鼻子又掉了�！�</p>
妖怪��！百姓驚散，火把丟了一地。</p>
魏道士掐指一算，“樂風(fēng)，我們收拾東西吧。這里待不了了�！�</p>
樂風(fēng)：“可是師父，我們?nèi)ツ睦锇�？�?lt;/p>
魏道士：“去凌云家�！�</p>
13</p>
一重山、兩重山，山高路遠(yuǎn)煙水寒。</p>
魏道士捏著他的鼻子，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和一個十四歲的大孩子，翻山越嶺。</p>
埋伏往往發(fā)生在深夜。但這次卻在拂曉之時。</p>
魏道人：“你們?yōu)槭裁床灰估飦�？�?lt;/p>
金甲人：“我們正大光明�！�</p>
天火像火龍一般當(dāng)空撲下來，似有千山萬海之重。</p>
魏道人臉色微白，張手上托，狂風(fēng)拔地而起。</p>
兩股力量激烈碰撞，風(fēng)卷火走，火壓風(fēng)鼓。吹蕩得樂風(fēng)連翻幾個跟頭，凌云一手持劍插入地下，一手拉住樂風(fēng)才不至于被吹到山下去。</p>
樂風(fēng)哭著大喊：“師父，風(fēng)好大。我們回道觀吧�！�</p>
風(fēng)歇火散，魏道人現(xiàn)出美人的本相，一襲綠袍斑斑點點沾染無數(shù)黑灰。</p>
她力有不及，回頭向凌云喊了一聲：“帶他去你那里�？熳摺！�</p>
金甲人持戟劈來，“誰都走不了�！�</p>
魏道人搖搖晃晃后退，一步、兩步、三步。一步動而草木動，二步動草木羅織成網(wǎng)，三步立定，一張又一張，層層疊疊的天羅地網(wǎng)向前撒開。</p>
金甲人齊頭并進(jìn)，一戟跟著一戟刺出，合成十戟、百戟，光芒聚集一處，再作化一金光閃閃的巨大戟尖，轉(zhuǎn)眼就要刺穿重重阻攔。</p>
凌云將青匕拋向魏道人，“師叔，我來時，師父說如果是真的青匕，在您手里必然所向披靡、利斷長空。青柳仙的名頭可不是虛的！”</p>
哈哈。這個老娘們。魏道人的笑聲那么清靈而爽朗。</p>
她的腳步因為乏力而飄忽似醉酒，但青匕落入手中，三寸化作三尺，青光大盛，直至遮蓋了黎明的微亮。</p>
青匕在她手里，避時輕飄如柳枝迎風(fēng)，攻時兇猛如蟒之獠牙，揮一劍而一戟斷，又揮一劍而金甲破，再揮一劍則取人性命。</p>
她在黎明的曙光和春天柔柔的風(fēng)里，舞動身姿和長劍，給泥土和萬物的種子留下了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鮮血。</p>
她要大開殺戒。這里無人可以阻攔。</p>
金甲人十面埋伏，卻一舉潰敗，天宮顏面一掃而盡。</p>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呢？</p>
“少青�！�</p>
她心中一震，手中劍一慢。金甲人的戟尖幾乎要到她的胸口了，青匕飛揚，戟尖被劈呈兩瓣。</p>
是誰，是你嗎？元問？</p>
“少青，住手吧，我替你求情，還有機會。莫再殺人了�！�</p>
她轉(zhuǎn)過身來，果然是白元問。</p>
但是白元問的劍，已經(jīng)輕輕溜進(jìn)了她的心尖。</p>
金甲人趁機再圍攻而上，但她反手一劍，斬斷白元問的劍。</p>
一截殘劍在故人之手，一截在她的心窩。</p>
再揮一劍，青芒激蕩，血光沖天，金甲人死傷枕藉。</p>
白元問輕輕一躍，站在了青匕之尖。</p>
劍一抖，他落在了她面前。</p>
她蒼白的臉笑了笑，“元問，你不是弼馬監(jiān)的副使嗎？怎么也急著來殺我�！�</p>
白元問坦然道：“猴子大鬧天宮，弼馬溫被廢，我這個副使也貶去守門�！�</p>
魏道人嘲笑：“那你這個守門將，這次要取我的首級去求當(dāng)弼馬溫嗎？”</p>
白元問：“少青，我知道你們不恥我。但我輪回三世，一世苦讀，沒有功名。一世求道，枯死山中。連作妖修煉不入地仙行列。</p>
“只有這一世，我離功名和天宮最近。你們修行容易，怎么懂我？！”</p>
魏道人大笑，聲音刺破了天空，“區(qū)區(qū)仙籍，我們姐妹都不曾稀罕，你空負(fù)男兒七尺之軀�？蓱z我們姐妹，瞎了眼睛。”</p>
她心窩的那一截殘劍，突然像長足的蜈蚣一樣前竄，劍尖從后背刺了出來，撕裂了她的心脈。</p>
她咬碎銀牙，“你居然連這種陰毒的招數(shù)也用。實在可笑�！�</p>
元問搖搖頭，“世人不知我。你也不知�！�</p>
她心頭一縮，發(fā)出凄厲的喊聲，殘劍竟然被她以心頭血肉擠成碎片，掉落在地上。所謂撕心裂肺，心如死灰，莫過如此。</p>
樂風(fēng)在遠(yuǎn)處已經(jīng)哭成淚人，“師父，不要打了，我們快走啊。”</p>
她眼神黯然，持劍刺空，“你別做天官的夢了！蠢貨！”</p>
白元問平靜地說：“你幫我殺了這些人最好，這樣你的頭才更金貴�！�</p>
風(fēng)吹柳葉，幽香浮動。一株巨樹破土而出，青色巨蟒盤樹而上。</p>
她柔弱無力地站在樹冠之上，熾烈的朝陽就掛在樹梢。</p>
她的面如死灰，胸口的血染紅了衣襟。</p>
柳葉如刀，漫天席地，刀刀割人血肉。蛇吐飛針，暴雨梨花，針針催人性命。</p>
金甲人慌亂欲逃，但巨樹之根化作蛇形，或盤纏絞殺，或吐霧毒死。</p>
哀號四起，血肉模糊。</p>
時機到了。白元問浮在半空。</p>
他帶來一個卷軸，真正的祝融七十二峰火神圖。</p>
雙手一攤，火神圖迎風(fēng)展開，如蜿蜒呼嘯的河流，首尾相接將巨樹和巨蟒圍住，天火在七十二峰中噴薄欲出。</p>
她倚在樹上，綠袍和樹葉一起輕輕在風(fēng)中招手。人生幾回傷心事啊。</p>
她撫著巨蟒，“帶他們回去姐姐那吧�！�</p>
“小雜毛，去別人家里，別給師父丟臉，多讀書�！彼幢M全力吶喊。</p>
樂風(fēng)聽到了，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師父，伸手想要把師父拉回來。</p>
但他的短手什么也握不住。只有一片空寂。</p>
翡翠巨蟒呼嘯而來，銜起他和凌云，矯如游龍直奔西南大山而去。</p>
巨樹在巨蟒離去之后，熊熊燒了起來。天人欲以火克木，伏殺柳樹妖，但他們忘記了木能生火。滔天之火。</p>
她本一心修行，善待世人，奈何天道不彰，如今焚身以火，與天地爭鳴。這股青碧的火焰，在熊熊天火的助威之中，越長越高，直直沖上了九重天。</p>
白元問法力不濟(jì)，神火圖在最后一搏中化作灰燼，又因放縱妖火驚擾天宮，被罰杖刑三百，官貶三級。祝融在南天門前親自執(zhí)杖刑，白元問嘔血三升。此乃后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