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周，天元十年。京城，大理寺詔獄。</p>
最深處的水牢，連耗子都嫌棄。</p>
齊膝深的污水冰冷刺骨，混雜著鐵銹、血腥與霉菌發(fā)酵后的惡臭，像是把人直接浸泡在腐爛的傷口里。</p>
徐恪被一道道沉重的鐵鏈鎖在十字木架上，頭無力地垂著。</p>
高燒讓他的視野忽明忽暗，現(xiàn)代社畜的記憶與國公府紈绔子弟的人生走馬燈一樣在腦子里亂撞，撞得他只想當(dāng)場去世。</p>
原身是安國公府的三公子，一個純粹的廢物點心�？上短ゼ夹g(shù)再好，也頂不住全家點了一份“謀逆”的超級外賣�，F(xiàn)在，這份外賣的賬單，算到了他這個唯一的幸存者頭上。</p>
“吱嘎——”</p>
沉重的鐵門被從外推開，一道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照亮了懸浮在空氣中的塵埃。</p>
光影中，一道身影緩步走入。</p>
來人身著玄色龍紋常服，身姿挺拔，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一張臉更是冠絕天下，美得不似凡人，只是那雙鳳眸里沒有半分溫度，像是淬了萬年寒冰，看過來時，如同在審視一塊待宰的死肉。</p>
大周女帝，李青鸞。</p>
她的身后，跟著提燈的宦官與披堅執(zhí)銳的金甲衛(wèi)士，冰冷的甲胄在幽暗中反射著森然的光。</p>
徐恪費力地抬起眼皮。他知道，這位女帝陛下不是來噓寒問暖的。她只是來確認，她最大的政敵——安國公滿門，最后一個男丁，在死前是何等絕望。</p>
這是一場長達三年“削外戚”斗爭的閉幕式，而他，就是那件用來剪彩的祭品。</p>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p>
一個尖細的嗓音在水牢中回蕩，是女帝身邊的老太監(jiān)。</p>
“罪臣徐恪，安國公府余孽，性頑劣，行不端，附逆作亂，罪不容誅！今朕體上天好生之德，特賜其......凌遲之刑，于明日午時三刻，與安國公府九百七十三口同赴西市，以儆效尤！欽此！”</p>
老太監(jiān)收起明黃的卷軸，陰惻惻地笑了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血腥的場面。</p>
水牢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水滴從石壁上滑落的“滴答”聲。</p>
李青鸞終于開了金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徐恪，你還有何話說？”</p>
這不是詢問，是貓捉到老鼠后，優(yōu)雅又殘忍的戲弄。</p>
金甲衛(wèi)士的手按在了刀柄上，似乎只要徐恪敢說一句咒罵之詞，就會立刻讓他血濺當(dāng)場。</p>
徐恪的喉嚨干得像要冒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句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話。</p>
“陛下，您殺我，如同親手折斷一把最鋒利的刀�！�</p>
他頓了頓，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p>
“可惜了。”</p>
一句話，讓整個水牢的空氣都凝固了。</p>
老太監(jiān)的笑容僵在臉上，衛(wèi)士們也愣住了。他們預(yù)想了求饒，預(yù)想了咒罵，唯獨沒預(yù)想過這個。</p>
李青鸞那雙古井無波的鳳眸里，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p>
是好奇。</p>
“哦？”她向前走了兩步，裙擺在污水上拖開細微的波紋，“一把刀？你這把刀，連握筆都嫌重，朕看是鈍刀一把，不堪一用�！�</p>
“鈍與不鈍，要看用在何處。”徐恪的聲音順暢了些，思路在死亡的刺激下變得無比清晰，“陛下，安國公府倒了，朝堂就干凈了嗎？”</p>
他不等女帝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p>
“不，恰恰相反。只是空出了一個更大的食槽，引來了一群更餓的狼。”</p>
李青鸞的瞳孔微微一縮。</p>
這話，正中靶心。</p>
徐恪繼續(xù)道：“您削平了外戚，可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文官集團，那些坐觀虎斗的世家勛貴，還有那些遠在封地、虎視眈眈的藩王......他們現(xiàn)在一定很高興。他們在等著分食安國公府留下的政治遺產(chǎn)，等著把手伸進兵部和戶部，等著看您這個女帝，如何面對一個更加混亂、更加難以掌控的朝局�！�</p>
“放肆！”老太監(jiān)厲聲呵斥，“竟敢揣度圣意！”</p>
李青鸞卻抬了抬手，制止了他。她饒有興致地看著木架上的囚犯，問道：“依你之見，朕該如何？”</p>
“陛下需要一把刀�！毙煦⊙壑虚W過一絲精光，“一把不屬于朝堂任何派系，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的刀。一把只聽從您命令，替您去咬人、去做臟活的‘惡犬’�！�</p>
“這把刀，滿朝文武，沒人能當(dāng)。丞相要顧及門生故舊，御史大夫要愛惜羽毛清名，那些國公侯爺，更是人人屁股底下都有一攤屎。”</p>
“只有我。”徐恪笑了，盡管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一個家族死絕、聲名狼藉、明日就要被千刀萬剮的廢人，最合適不過�！�</p>
他喘了口氣，將自己穿越前做咨詢時忽悠甲方的本事全使了出來，把自己的每一個污點，都包裝成了獨一無二的優(yōu)點。</p>
“我是個紈绔，所以我知道京城里哪個勛貴子弟斗雞走狗，哪個衙內(nèi)私開賭局，他們的臟事我門兒清。”</p>
“我出自國公府，所以我明白他們是如何結(jié)黨營私，如何將田產(chǎn)銀兩轉(zhuǎn)到親族門下，手法我一清二楚�！�</p>
“我......更是個將死之人�！毙煦≈币曋勰请p深不見底的眼睛，“所以我無所畏懼。爛命一條，陛下給我第二次，我就能用它去咬下任何人的喉嚨，包括我自己�！�</p>
水牢里，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p>
李青聊天生多疑，她不信忠誠，只信價值。</p>
眼前這個階下囚，一番話，精準地剖析了她的困境，并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p>
一個用后即焚的工具人。</p>
用一個必死之人，去整頓那些她早就想動卻找不到合適下手機會的貪官污吏。成功了，她收獲一把快刀，朝堂為之一清；失敗了，她不過損失一個囚犯，還能順藤摸瓜，把他失敗時牽扯出的勢力一并清洗。</p>
這筆買賣，一本萬利。</p>
許久，李青鸞的紅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p>
她緩緩抬手，從腰間解下一塊通體漆黑、雕刻著猙獰異獸的玄鐵令牌，隨手一扔。</p>
“噗通。”</p>
令牌落入徐恪腳下的污水中，濺起一圈漣漪。</p>
“這是懸鏡司的指揮使令牌�！�</p>
女帝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像是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朕給你三天時間�！�</p>
“三天后，朕要看到戶部侍郎周文淵貪墨軍餉的鐵證，以及......他的人頭�！�</p>
“辦得到，你活。辦不到，西市的剮刑臺上，朕會為你留個好位置�！�</p>
說完，她再也不看徐恪一眼，轉(zhuǎn)身拂袖而去。</p>
沉重的鐵門再次關(guān)閉，光線消失，水牢重歸黑暗與死寂。</p>
只剩下徐恪，和他腳下污水里那塊冰冷的玄鐵令牌。</p>
他活下來了。</p>
暫時。</p>
徐恪低頭看著那塊令牌，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p>
三天，查一個戶部侍郎？還是鐵證加人頭？</p>
這哪里是投名狀，這分明是催命符！</p>
這開局，真是刺激他媽給刺激開門，刺激到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