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條信息發(fā)出去后,江杳將手機(jī)調(diào)成了靜音,塞進(jìn)了書包最底層。</p>
她沒有等陸庭御的回復(fù),也不必等。無論他回復(fù)什么,是客套的“謝謝”,還是長輩式的叮囑,于她而言,都已不再重要。</p>
心湖像是被驟然冰封,所有翻涌的、滾燙的、不甘的浪潮,都在那一刻凝固、冷卻,最后沉入一片死寂的虛無。</p>
那些曾經(jīng)在她心底熠熠生輝、支撐著她所有勇敢的星光,也終于徹底湮滅,只剩下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黑暗。</p>
她收拾好新買的書和那本刺眼的雜志,對陳亦航禮貌地笑了笑:“我先回去了�!�</p>
“誒,江杳...”陳亦航似乎還想說什么,卻見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背影單薄卻挺直,帶著一種疏離的決絕,匯入了書店門口的人流中。</p>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不再顯得彷徨無助,反而有一種洗盡鉛華后的淡漠。</p>
回到家的江杳,將那本財經(jīng)雜志和其他廢報紙一起,整齊地捆好,放在了樓梯間等待回收處理。</p>
做完這一切,她回到房間,洗了把臉,看著鏡中眼睛還微微有些紅腫,眼神卻異常平靜的自己。</p>
她打開琴蓋,手指落在冰冷的琴鍵上。</p>
這一次,流瀉而出的不再是帶著愁緒的樂章,而是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沉重有力的和弦,激烈沖突的旋律,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痛苦、絕望和不甘,全都傾瀉而出,在暴風(fēng)驟雨般的音符中燃燒殆盡。</p>
溫婉端著水果站在琴房外,聽著里面?zhèn)鞒龅�、幾乎帶著自毀意味的琴聲,眼底滿是擔(dān)憂,最終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沒有進(jìn)去打擾。</p>
一曲終了,江杳的手指微微顫抖,胸口起伏,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p>
心里那片冰封的湖,似乎也隨之碎裂開一道道痕跡,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寒冷凍結(jié)。</p>
她合上琴蓋,拿出手機(jī)。</p>
屏幕上果然有幾個未接來電,都來自那個熟悉的號碼。還有一條簡短的信息。</p>
陸庭御:好。</p>
只有一個字。</p>
平靜,冷漠,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般的默認(rèn)。</p>
仿佛在說:你終于懂事了。</p>
江杳看著那個字,指尖冰涼,臉上卻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極淡、極疲憊的笑容。</p>
也好。</p>
她刪除了那條信息,然后將通訊錄里那個帶著愛心符號的備注,改成了冰冷規(guī)整的“陸庭御”。</p>
做完這一切,她拿出數(shù)學(xué)筆記和剛買的模擬卷,攤開在書桌上,臺燈溫暖的光暈籠罩下來,將她的側(cè)臉勾勒得沉靜而專注。</p>
從這一刻起,她的世界,只剩下前途和未來。</p>
再無陸庭御。</p>
另一邊,陸氏集團(tuán)頂樓總裁辦公室。</p>
陸庭御結(jié)束一場越洋視頻會議,捏了捏發(fā)脹的眉心,端起已經(jīng)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安靜躺在桌面上的手機(jī)上。</p>
屏幕上,還停留著那個簡單的對話界面。</p>
他發(fā)出的那個“好”字,下面再無回應(yīng)。</p>
他試圖回憶起她那天在車?yán)锟拗姘椎臉幼�,心臟某處卻傳來一絲極細(xì)微的、陌生的滯澀感。</p>
他蹙了蹙眉,將這種莫名的情緒歸結(jié)為連日工作的疲憊和對小輩不懂事行為的不滿。</p>
他放下咖啡杯,拿起內(nèi)線電話:“下午的行程�!�</p>
特助嚴(yán)謹(jǐn)?shù)穆曇魝鱽恚骸皟牲c(diǎn)半,與沈氏項目的第三輪談判,沈小姐那邊已經(jīng)確認(rèn)出席。四點(diǎn),新品發(fā)布會彩排。晚上七點(diǎn),和李董的飯局,地點(diǎn)定在...”</p>
陸庭御面無表情地聽著,目光卻再次不受控制地掃過手機(jī)屏幕。</p>
“...陸總?您還有什么指示?”</p>
陸庭御回神,聲音恢復(fù)一貫的冷厲:“沒事,按計劃進(jìn)行�!�</p>
掛斷電話,他沉默片刻,拿起手機(jī),撥通了溫婉的號碼。</p>
“溫姨,是我,庭御�!�</p>
“杳杳最近...怎么樣?”他語氣平淡,如同例行公事的問候。</p>
電話那頭的溫婉似乎嘆了口氣:“燒退了,人也精神了些,就是話少了,整天埋在書堆和琴房里...這孩子,像是突然長大了不少。”</p>
陸庭御捻著指尖的鋼筆,眸光微沉:“通過了復(fù)試是好事。文化課方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p>
“不用了庭御,”溫婉溫和地打斷他,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杳杳說她自己能行,就不麻煩你了。你公司事忙,沈家那邊也要多費(fèi)心...”</p>
陸庭御的話頭頓在了那里。</p>
電話兩端有片刻的沉默。</p>
“...也好�!彼罱K說道,聲音聽不出情緒,“那溫姨,我先忙了�!�</p>
“哎,好,你注意身體�!�</p>
通話結(jié)束。</p>
辦公室里恢復(fù)了寂靜。</p>
陸庭御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忽然覺得這間他慣常掌控一切的辦公室,有些過分的空曠和安靜。</p>
那個總是怯生生又帶著期盼地看著他、軟軟糯糯喊他“庭御哥哥”的小女孩,好像真的被他親手推開了。</p>
推到了一個徹底劃清界限的、安全的、也是陌生的距離。</p>
這本該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p>
可心底那點(diǎn)莫名的煩躁和空落,卻揮之不去。</p>
他煩躁地松開領(lǐng)帶,試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文件上。</p>
卻發(fā)現(xiàn),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shù)據(jù),第一次變得有些難以入眼。</p>
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的,是雨中她蒼白脆弱的臉,是車廂里她淚流滿面的控訴,是她最后那條信息里,故作平靜卻難掩絕望的“祝你和沈小姐幸�!�。</p>
還有溫婉那句:“...就不麻煩你了�!�</p>
他猛地合上文件,按下內(nèi)線:“下午和沈氏的談判,讓趙副總?cè)��!?lt;/p>
特助愣了一下:“可是陸總,沈小姐那邊...”</p>
“照做。”聲音冷硬,不容置疑。</p>
“是。”</p>
掛斷電話,陸庭御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車水馬龍的城市。</p>
他試圖理清自己此刻莫名紛亂的情緒,卻只覺得一片混沌。</p>
他習(xí)慣了一切盡在掌握,包括人際關(guān)系。江杳于他,一直是清晰明了的定位——鄰家妹妹,需要適當(dāng)照拂的小輩。他享受著那份純粹的依賴和崇拜,并游刃有余地控制著距離。</p>
可現(xiàn)在,那份他掌控之中的依賴和崇拜,突然消失了。</p>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冰冷的疏離。</p>
像是原本圍繞著他旋轉(zhuǎn)的一顆小行星,突然脫離了軌道,義無反顧地墜入了漆黑的深空。</p>
而他,竟然會感到一絲...不適。</p>
是因為不習(xí)慣嗎?</p>
還是因為...</p>
他眸色漸深,眼底掠過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鷙。</p>
他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那個已經(jīng)改回全名的對話框,指尖懸停片刻,最終卻只是鎖屏,將手機(jī)扔回了桌上。</p>
發(fā)出一點(diǎn)沉悶的聲響。</p>
江杳。</p>
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p>
第一次覺得,這個名字,連同那個總是怯生生看著他的小姑娘,似乎并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可以輕易掌控和忽略。</p>
心湖驟冷,星光湮滅。</p>
只是這一次,感到寒冷的,似乎不止一人。</p>
而那湮滅的星光,是否真的就此沉寂,永不復(fù)明?</p>
無人知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