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復試的過程，江杳有些心不在焉。</p>
指尖落在琴鍵上，奏響練習過無數(shù)次的曲目，腦海里卻反復閃現(xiàn)著雨中那輛黑色庫里南，和男人披著雨絲冷峻卻難掩關切的臉。</p>
他為什么來？</p>
只是因為鄰家妹妹的求助，不便推辭嗎？</p>
還是說...有那么一絲絲，不同于以往的可能？</p>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p>
江杳，別再自作多情了。他就要訂婚了，和沈家大小姐。那次生日宴上，他拒絕得還不夠清楚嗎？</p>
“同學？江杳同學？”考官的聲音將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p>
她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一曲終了，幾位考官正看著她。</p>
“抱歉�！彼B忙起身，臉頰發(fā)燙。</p>
為首的考官翻了翻她的資料，點點頭：“技巧和樂感都不錯，就是后半段有些走神�；厝サ韧ㄖ�。”</p>
“謝謝老師。”</p>
江杳鞠躬，抱著琴譜逃也似的離開了考場。</p>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天空洗過一般澄澈，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p>
她走出藝術樓，卻意外地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庫里南，竟然還停在原處。</p>
車窗降下，露出陸庭御冷硬的側(cè)臉。他似乎正在處理公務，膝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指尖飛快地敲擊著鍵盤，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專注而銳利。</p>
他竟然...沒走？</p>
江杳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p>
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擾，車里的男人卻已經(jīng)看到了她，合上電腦，推門下車。</p>
他換了一件深灰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少了幾分平日的嚴謹，多了幾分隨性的慵懶。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壓迫感，卻絲毫未減。</p>
“考完了？”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怎么樣？”</p>
“還...還好�！苯玫拖骂^，不敢與他對視，“謝謝庭御哥哥等我。”</p>
“順路回公司�！彼Z氣平淡，仿佛只是恰好辦完了事，“上車吧，送你回去�！�</p>
又是順路。</p>
他總是這樣，所有的關切和特殊，都用“順路”、“恰好”、“順便”這樣輕描淡寫的詞匯包裹起來，讓她看不真切，也不敢深想。</p>
回去的路上，車廂內(nèi)依舊沉默。</p>
江杳偏頭看著窗外，霓虹初上，街景流光溢彩。經(jīng)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yè)廣場時，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正輪番播放著當季最新珠寶的廣告。</p>
模特頸間那串璀璨的鉆石項鏈，晃得她有些眼暈。</p>
她忽然想起抽屜深處那條同樣冰冷昂貴的手鏈。</p>
想起他說的“只當妹妹”。</p>
想起母親那句“可能要訂婚了”。</p>
一股酸澀和不甘，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p>
也許是因為他今天意外的援手和等待，讓她死寂的心湖又泛起了波瀾。</p>
也許是因為這密閉的空間，這昏暗的光線，給了她一種虛假的安全感和勇氣。</p>
也許只是因為，她快要沒有時間了。</p>
在他徹底屬于別人之前...</p>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緩緩停下。</p>
江杳深吸一口氣，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側(cè)的男人。</p>
陸庭御似乎有些疲憊，正閉目養(yǎng)神，側(cè)臉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下顯得格外深刻冷硬。</p>
“庭御哥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卻異常清晰。</p>
陸庭御睜開眼，側(cè)眸看她�；璋档墓饩�下，少女的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他看不懂的、激烈的情感。</p>
“媽媽她說...”她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維持最后的鎮(zhèn)定，“她說你要訂婚了...是嗎？”</p>
問出這句話，幾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p>
陸庭御眸光微凝，看著她緊繃的小臉，沒有立刻回答。車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p>
沉默，像一把鈍刀，凌遲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p>
幾秒后，他才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大人們隨口一提的事，未必作數(shù)�！�</p>
沒有否認。</p>
也沒有承認。</p>
只是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p>
江杳的心沉了下去，又浮了起來，在一片冰冷的絕望里，竟然可悲地生出一絲渺茫的希望。</p>
綠燈亮了，車子重新啟動。</p>
光影再次流動起來。</p>
就在車子即將駛?cè)胪ㄍ覄e墅的那條林蔭道時，江杳忽然再次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p>
“庭御哥哥，停車�！�</p>
司機下意識地從后視鏡看向陸庭御。</p>
陸庭御蹙眉，看了她一眼，還是抬了抬手。</p>
車子緩緩靠在路邊。</p>
夜風透過半降的車窗吹進來，帶著月季花的馥郁香氣。</p>
江杳轉(zhuǎn)過身，正對著陸庭御，清澈的瞳孔里倒映著車內(nèi)昏暗的光，和他看不清神情的臉。</p>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p>
“庭御哥哥，我喜歡你�！�</p>
“不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p>
“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喜歡�！�</p>
車廂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p>
只有她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p>
陸庭御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深邃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像是終于撕開了平靜的表象，露出了內(nèi)里冰冷的審視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p>
他看著她，看著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孩，看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孤注一擲的愛戀和戰(zhàn)斗。</p>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p>
江杳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沖破胸腔。她等待著他的審判，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p>
終于，陸庭御開口了。</p>
他的聲音比剛才沉啞了幾分，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冷硬：</p>
“杳杳，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我知道！”江杳急切地打斷他，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卻依舊執(zhí)拗地看著他，“我很清楚！我知道我比你小七歲，我知道我不夠成熟，不夠優(yōu)秀，比不上沈小姐...我知道你只把我當妹妹...”</p>
她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滑落，砸在手背上，燙得嚇人。</p>
“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喜歡了好久好久...”她哽咽著，幾乎語無倫次，卻還是固執(zhí)地把心底最深的秘密掏出來，血淋淋地捧到他面前。</p>
“庭御哥哥，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p>
最后這句話，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來的，帶著少女全部的委屈、不甘和卑微的乞求。</p>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p>
陸庭御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滾著復雜難辨的情緒。</p>
有震驚，有慍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p>
他緩緩抬起手。</p>
江杳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以為他會推開她，或者擦掉她的眼淚。</p>
然而，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卻只是抽出了西裝胸袋里的方巾，遞到她面前。</p>
動作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疏離。</p>
“擦干凈。”他的聲音恢復了以往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了。”</p>
江杳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p>
她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孤注一擲，在他冰冷的反應面前，顯得如此可笑而不堪一擊。</p>
他沒有絲毫的動容。</p>
他甚至，懶得回應她的感情。</p>
只是讓她“擦干凈”。</p>
像是擦掉什么不該存在的污漬。</p>
心底最后一絲希望，徹底粉碎。巨大的羞恥和絕望瞬間將她吞沒。</p>
她沒有接那條手帕，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p>
她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兇，卻忽然笑了起來，笑容破碎而凄涼。</p>
“我知道了...”她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平靜，“對不起，庭御哥哥，給你造成困擾了。”</p>
“以后...”她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不會了。”</p>
再也不會了。</p>
說完，她猛地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沖下了車，踉蹌著跑向不遠處亮著溫暖燈光的家。</p>
夜風吹起她的裙擺和發(fā)絲，背影單薄得像隨時會折斷。</p>
陸庭御坐在車內(nèi)，看著她倉惶逃離的背影，目光沉沉。</p>
指尖的方巾被他不自覺地攥緊，皺成一團。</p>
少女那句帶著哭腔的“我喜歡你”，和最后那個破碎絕望的眼神，像是魔咒，反復在他耳邊、眼前回蕩。</p>
他煩躁地松了松領帶，眼底掠過一絲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紊亂。</p>
“開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