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說她前世還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只有這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孩子了。</p>
她擦擦眼淚，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面前的這個奶娃娃。</p>
胖的，全乎的。</p>
實在玉雪可愛，看不出半點早產(chǎn)不足。只是此刻站在她面前，滿臉淚漬。</p>
“孩兒乖，娘在�！鄙蛟抡焉焓謹堖^孩子進門，拍拍他的脊背，柔聲哄他。</p>
孩子濕漉漉的臉貼在她嫁衣前襟，可能是母子親近的本能，孩子很喜歡她，像只小貓似的在她身上拱了拱。</p>
“朗兒乖乖，娘親疼疼�！焙⒆踊乇�</p>
“哎�！鄙蛟抡褢艘宦�，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她摸摸孩子胖乎乎的小臉蛋兒，柔聲問，“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p>
“元朗�！焙⒆幽搪暷虤獾卣f。</p>
她是他的生身母親，卻隔了兩年多才知道他的名字。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jīng)天人永隔。</p>
這一刻她終于在心里謝了謝老天爺。無論如何，重生能讓她見到自己的親骨肉，那么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有勇氣趟過去了。</p>
見到元朗的那一刻，她不再是孤魂野鬼了。</p>
沈月昭不由地把孩子摟得更緊了些，邊不斷喚著：“朗兒…朗兒…�！彼剖且堰^去兩年沒叫的都補回來。</p>
“娘親…娘親…”元朗學她，小小的孩子話還說得不太清楚，舌頭在嘴巴里打結似的，聽在沈月昭耳朵里卻是越聽越可愛。</p>
“該叫姨娘�！比槟钙嵝蚜诉@么一句。</p>
沈月昭斜睨了乳母一眼，那婦人立刻顫聲道：“是妾身多嘴，只是想著先夫人是您的親姐姐，小少爺喚您姨娘更親呢。”</p>
沈月昭不搭理她，上輩子沒見過這個人，自然也沒什么仇怨。她不想再為無足輕重的人耗費情緒和心力。</p>
“是該叫娘親�！标懨髟释崎T而入，元朗立刻扭身撲去，“爹爹！”全然沒了剛才的淚水漣漣。陸明允解下沾了焦味的披風，抱起孩子，柔聲道，“朗兒，怎么來煩你母親。”</p>
這是沈月昭重生后第一次見到陸明允的正臉。他仍是端方持重的做派，面容如刀削般輪廓分明，那雙深潭似的眼睛愈發(fā)沉冷。</p>
“姐夫�！鄙蛟抡训兔�，斂去了所有情緒，她現(xiàn)在是沈月容，要扮演好乖妹妹的角色。</p>
“月容，”陸明允抱著元朗在喜床上坐下，“該改口了�！�</p>
沈月昭剛才是故意不叫郎君的，因為她實在叫不出口。</p>
上輩子所有的愛恨轟然而過，雖然去黃泉路上走過一遭，她已然看破許多。但是該恨的人還是恨的。</p>
紅燭爆了個燈花，元朗蜷在父親懷里打哈欠，陸明允拍撫孩子的力道很輕，拇指卻始終扣在孩童后頸穴位。那是風池穴，沈月昭聽母親說過，小兒若總夜啼，按著風池穴就能安眠。</p>
不一會兒，元朗就睡著了。</p>
沈月昭不由感嘆，這個渣男對自己這個結發(fā)妻子絕情絕義，對這個親生的兒子倒是真心疼愛。</p>
“歇下吧�！标懨髟拾言式唤o乳母，示意屋內(nèi)伺候的下人都退下。云織擔心地看了沈月昭一眼，最后一個出去合上了門。</p>
屋子里只剩他們兩個，沈月昭聽到自己心狂跳的聲音。</p>
陸明允撫上她的臉頰，她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p>
惡心的。</p>
“姐夫…郎君，”在他的唇落下來之前，她突然出聲，“合巹酒還未喝�！�</p>
青瓷酒壺在火盆上煨久了，壺嘴飄出的白霧纏著沈月昭的眉目。酒液入喉滾燙，沈月昭被嗆得眼尾泛紅。蒙眬水光里，她看見陸明允舉盞的左手滯在半空。</p>
“娘子...”他這聲喚得突兀，沈月昭抬眼時正撞見他神色恍惚，仿佛透過她看著什么。</p>
嗯…月容妹妹的長相極美，是把他迷住了？</p>
見色忘義的死渣男。</p>
沈月昭又在心里罵了一聲，面上卻不得不虛與委蛇：“郎君，合巹酒要飲盡才好。”</p>
陸明允如夢初醒，仰頭飲盡了杯中酒。</p>
很好，沈月昭露出個得意的笑容，不枉她讓云織重新調(diào)制的這壺交杯合巹酒。</p>
借著酒意，陸明允的掌心貼著她的腰側緩緩摩挲，指尖勾住喜服上的金絲盤扣，一挑便松了。</p>
沈月昭呼吸微滯，卻見他眸底醉意朦朧，動作愈發(fā)肆無忌憚。</p>
外袍、霞帔、繡滿纏枝牡丹的錦緞腰封……一件件委落在地上，堆疊如灼灼盛開的花。可層層剝開后，里頭竟是一身縞素。</p>
陸明允的手突然頓住。</p>
“穿成這樣……”他指節(jié)蹭過她鎖骨，激起一陣顫栗，“是等著給我戴孝？”</p>
沈月昭忍著惡心，退開半步，忽然跪在地上。</p>
“姐夫，姐姐去世還不到三年，月容想為姐姐守喪直至三年期滿�！�</p>
她說得懇切。陸明允皺起眉頭：“我朝可沒有為姊妹守喪三年的規(guī)矩�！�</p>
沈月昭哀哀地說：“禮法上是沒有，可我心系姐姐，姐姐待我如母，我怎可辜負姐姐�！�</p>
窗外突然一聲驚雷，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像是給沈月昭這段表演作背景音，說不出的纏綿哀婉。</p>
“聽嬤嬤說，姐姐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雨夜�！鄙蛟抡雅e起帕子拭淚，邊從縫隙里觀察陸明允的反應。</p>
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在這種時候提起他的亡妻，沈月昭覺得他應該當場就萎了。</p>
沉吟間，陸明允忽覺身上瘙癢難忍，特別是脖頸后側，他伸手去撓，卻越撓越癢。沈月昭探過頭去一看，驚呼：“郎君身上怎么起了這么多紅疹？”</p>
“可是今日的吃食有問題？”她“異�！标P切地問。沈月昭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演技了。</p>
陸明允聞到桃花粉就會起風疹，闔府上下只有一株桃花，就在陸瑤的院子里。今天喜宴，陸瑤不在，她才有機會讓云織去弄了點兒桃花粉過來，又因為量不夠，她只好下在合巹酒里。</p>
果然藥效加倍。</p>
沈月昭滿意地看著陸明允抓耳撓腮的樣子。又有點懊惱，今天要是有砒霜就好了。</p>
“郎君，可要去請大夫？”她“擔心”地問。</p>
“不必�！标懨髟世^續(xù)用力抓撓，聲音透著煩悶。洞房夜去請大夫，怕不是明天全越州的人都要以為他不舉。</p>
“罷了。”陸明允顯然已經(jīng)掃了興致，脖頸后側也已經(jīng)被他撓得通紅，“今日我還有公文要批閱�！�</p>
他轉(zhuǎn)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從喜床的枕下取出個素帕包裹的物件。</p>
“這個給你。”</p>
打開包裹，是個褪色的紅綾肚兜。并蒂蓮的紋樣在燭火下泛著奇異光澤。沈月昭摩挲花瓣處的針腳，是蘇繡的套針技法。</p>
“你姐姐從前縫的�！标懨髟仕剖菓浧鹆送�，雙眸一黯，"元朗如今離不得這個。"</p>
這是在暗示她這個續(xù)弦要好好待元朗這個嫡子。</p>
待得看清肚兜上的花紋和針腳，沈月昭摩挲肚兜的手忽然滯住了。</p>
她抬頭看著那道頎長背影轉(zhuǎn)身離去，心里驚疑不定。</p>
上輩子她沒有繡過這個。</p>
她們家三姐妹，她的女紅是最差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