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一個黃毛丫頭有可能胡說八道,那寫這本戰(zhàn)記的御史臺侍御蘇倫蘇大人呢?”白卿寧揚聲。</p>
黃將軍一驚,便見白卿寧的身后緩緩走出四個人。</p>
四人身著戰(zhàn)衣,戰(zhàn)衣上滿是血跡,他們之中有人傷了腿,有人斷了手,有人眼睛只剩一只,有人連鼻子都沒了。</p>
待四人走出,才發(fā)現(xiàn)后面還跟著一人。</p>
最后一人與其說他是在走,不如說他是在爬!</p>
因為他的下半邊身體已經(jīng)沒了!</p>
他一手抱著白家戰(zhàn)旗,一手撐地艱難往前爬。</p>
人群中立即有人叫:“他是我鄰居!御史臺的侍御大人蘇倫!”</p>
“是我的同窗蘇倫沒錯了!只不過他考上了進了朝廷做官,我落榜了只能在私塾做夫子!”</p>
“爹!爹你怎么了爹!”</p>
往喊“爹”的那個方向看去,那人正朝她擠眉弄眼。</p>
白卿寧嘴角微抽,飛身下馬。</p>
她從蘇倫手中接過戰(zhàn)旗,領(lǐng)著五人緩步往前走。</p>
明明只是六個人的小隊,人們仿佛看到了千軍萬馬,仿佛看到他們以及無數(shù)個守關(guān)將士在戰(zhàn)場上英勇殺敵的樣子!</p>
人們淚濕了,甚至有人嗚咽出了聲。</p>
連底下的兵都這么有風(fēng)骨,白家人又怎么會通敵叛國?</p>
大南關(guān)的每座山上,可都埋有白家子弟的忠骨��!</p>
終于,戰(zhàn)旗來到黃將軍跟前。</p>
蘇倫從懷里掏出一條白布,回身將白布條交給身后幾個士兵。</p>
布條展開,上頭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冤”字!</p>
每一筆每一劃都是用鮮血寫就,觸目驚心!</p>
白卿寧指著蘇倫道:“黃將軍,這位便是御史臺的侍御大人蘇倫,也是大南關(guān)戰(zhàn)場的六位記錄官之一。</p>
他的喉嚨已被割傷暫時還不能說話,是以我今日便替他問一問黃將軍:黃將軍,行軍戰(zhàn)記尚在下官身上,那呈交到三司及陛下手上的第六份戰(zhàn)記,是誰替下官寫的呀?”</p>
黃將軍在認出蘇倫時便驚得連退幾步。</p>
他下意識往右前方望去。</p>
法場邊的小酒館,二樓窗子口處站著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p>
白卿寧看過去,正好與對方來了個四目相對。</p>
正是大虞朝的現(xiàn)任君主,仁名在外的虞帝!</p>
虞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上位者的天威如山一般砸過來!</p>
然而白卿寧始終站得筆直,連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p>
她出生在自由強大的華國,拽和狂是華國人與生俱來的,駐守海外十幾年,某個大國的子彈與鋼炮她都不怕,區(qū)區(qū)所謂的“天威”又算了什么?</p>
對視十幾息后,虞帝的身影便從窗子口消失了。</p>
不一會,虞帝便在十幾個侍衛(wèi)的簇擁中來到蘇倫面前:“蘇倫,朕三十歲那年增開的恩科,你是那一屆的榜眼�!�</p>
蘇倫激動得渾身顫抖,但由于喉嚨受損不能說話,只能發(fā)出啊啊聲。</p>
虞帝拍拍他肩,臉色越發(fā)溫和,可以稱得上是悲憫了:“愛卿,朕信你�!�</p>
蘇倫更激動了。</p>
他大喘了一口氣,連忙從懷里掏出一本帶血的卷冊,扭頭朝白卿寧點了點頭。</p>
白卿寧代他發(fā)言:“陛下,這是蘇大人親筆所寫的戰(zhàn)記,即便在蘇大人被砍了雙腳、身受重傷幾乎死掉的時刻,戰(zhàn)記都始終在蘇大人的身上,不曾旁落于他人之手!”</p>
虞帝沒有接戰(zhàn)記,眼神鎖在蘇倫身上:“黃驍(冠軍大將軍)將證據(jù)呈上來時講,蘇卿家與其余五位記錄官都已經(jīng)陣亡,如今你卻是活著回來了,蘇卿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p>
蘇倫直接將戰(zhàn)記翻到最后一頁,示意白卿寧替他讀。</p>
這也是白卿寧第一次看到蘇倫的戰(zhàn)記,此前她喊的那些,都是她在戰(zhàn)場上了解到的,并與蘇倫及隨行的四位親兵核實后得來。</p>
蘇倫戰(zhàn)記的最后一頁只有幾行字,落筆匆忙又潦草,但是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p>
白卿寧只看了一眼,眼睛就騰地紅了。</p>
她朗聲誦讀:“二十七日,白克南少將率殘部迎戰(zhàn),下令讓蘇某與百姓們退往籠州!然蘇某雖為文人,亦有驅(qū)敵衛(wèi)國之心!今天蘇某愿追隨白少將,與南夷敵賊決一死戰(zhàn)!吾王!吾妻!吾兒!蘇某去也!”</p>
最后一句,高昂又悲壯,震得全場鴉雀無聲。</p>
白卿寧合上戰(zhàn)記,沉聲道:“南夷賊兵殘暴,他們不僅在正面戰(zhàn)場虐殺白克南少將及其殘部,同時也派兵圍殺退守籠州的傷兵與百姓。</p>
蘇大人恰好上了正面戰(zhàn)場,因此躲過了南夷賊兵的圍殺,但也被砍了雙腿,身受重傷。臣女到的時候,只看到滿地的將士尸體,而蘇大人摟著一具身上全是弓箭的尸體正準備舉劍自殺�!�</p>
被砍雙腿,身受重傷,身邊的同袍都變成了尸體……</p>
這是何等悲涼絕望的一幅光景��!</p>
“嗚嗚……”</p>
不知誰哭了一聲,這哭聲便迅速向周圍彌漫,短短幾息之間,四周都充滿了啜泣聲。</p>
蘇倫及四位傷兵同時閉上眼,都不敢回想那日的戰(zhàn)場。</p>
虞帝抬手拍了一下蘇倫的肩,這才正眼看白卿寧:“你是哪家的姑娘?”</p>
“回陛下,臣女是白家三房的姑娘白卿寧,在家中排第四,蘇大人打算自盡時抱著的那具尸體,正是家父白克南�!卑浊鋵幋稹�</p>
“四姑娘……可是十歲便出去游學(xué)的那位?”</p>
“正是臣女�!�</p>
“當年聽聞此事時,朕與皇后還曾笑言,白家只怕要出一位才女,沒想最后還是上了戰(zhàn)場�!庇莸垡荒樃锌盎⒏笩o犬女,你也是好樣的�!�</p>
在古代,天子是大虞朝所有人仰望與崇敬的對象,被天子當眾夸贊,不僅是個人無上的榮耀,背后的家族都會跟著沾光,所以白卿寧應(yīng)該受寵若驚并跪下來謝恩。</p>
但白卿寧既然懷疑白家一案虞帝是幕后策劃者,她便不想做戲。</p>
白卿寧不卑不亢道:“臣女不敢與家父相比,只是覺得國家興亡,人人有責。”</p>
“好一個國家興亡人人有責!”虞帝撫掌,“生女當生白卿寧!”</p>
這一句夸,可謂是一個女子最大的榮耀了。</p>
白卿寧寵辱不驚,她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往下走:</p>
“陛下,臣女今日闖法場,是為了替大南關(guān)的所有將士鳴冤。自南夷第一日犯邊,我祖父及將士們便一直在戰(zhàn)場上廝殺直至戰(zhàn)死!他們明明是為國犧牲,如今卻變成了通敵的叛徒!</p>
蘇大人的戰(zhàn)記明明一直在他身上,為何呈交上去的戰(zhàn)記卻是一份不少?是誰偽造了戰(zhàn)記?另外,從長安到大南關(guān)雖相隔千里,但若是急行軍最多十五日便能抵達,可直至我父親陣亡,大南關(guān)仍不見半個援軍,不見半顆糧!</p>
是誰阻擋了援軍行進,又是誰阻礙了糧草送達?若不搞清楚這些,我白家子弟及大南關(guān)戰(zhàn)死的將士與慘烈的無辜百姓將死不瞑目!”</p>
白卿寧的嗓音低沉,但又能讓所有人都聽見。</p>
她這話落下,原本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人群又隱隱起了騷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