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同蕭覺聲所言，第二日圣旨就由皇帝身邊的近侍帶來，威儀的宣旨儀仗進了裕王府的大門。內侍官高唱旨意，聲音尖銳且洪亮，傳出了裕王府之外，叫外頭路人都聽了清楚。</p>
今朕次子簫覺聲，賢明通達，至孝悌義，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有茍氏長女紜章，賢淑謹慎，勤勉柔順，雍容粹純，性情溫良，德才兼?zhèn)�。為其志趣相通也，即賜婚。</p>
茍紜章接了圣旨，垂眸含笑，眼睛里笑意淺淺。</p>
蕭覺聲賢明通達？她性情溫良？</p>
呵。</p>
不知道是哪個瞎了眼的禮官撰寫的旨意，這么多恭維稱贊的詞，沒有一句是茍紜章愛聽的。</p>
夸一句她的威武能打，軍功顯赫也好啊。</p>
待宣旨儀仗離開之后，茍紜章捏著那一封金色的圣旨，沒有再多看一眼，重新塞回盒子里讓下人收起來。</p>
京都各世家聽聞裕王府的喜事，心思又熱絡起來，一會兒要辦個府宴，一會要辦個花會，總之一家接著一家的朝裕王府遞請?zhí)?lt;/p>
茍紜章自是一個也不搭理，叫門房小廝收了請?zhí)隳萌稹?lt;/p>
沒過幾天，便有人明里暗里地傳她傲慢不遜、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誰都不放在眼里，茍紜章聽了下人的稟告，一笑了之。</p>
難道他們是都失憶了嗎？還是她離開太久，他們就都忘記了她茍紜章是什么人。</p>
她是回江東三年，可不是回爐重造了。</p>
婚禮一應事宜全權由禮部著手，茍紜章完全不必操心，皇上皇后的意思是，只要她安安分分待嫁即可。</p>
不過因為茍紜章在京都是孤家寡人，又打小是個不守禮法的混不吝，與一般人家的姑娘不同，沒有父母長輩教導婚后該如何掌管府邸、調教下人這種瑣事，皇后便派了女官去裕王府，去教一教茍紜章。</p>
而后茍紜章每天被迫早起，頂著兩個黑眼圈，麻木絕望的坐在桌案前，從早到晚聽從甫姑姑的訓誡教導。</p>
什么三從四德，三綱五常，茍紜章聽得咬牙切齒，非常不爽，幾乎要折斷手中的筆桿，可她卻又不能拿甫姑姑怎么樣，只能左耳進右耳出，獨自消化。</p>
經受了足足七天的折磨，甫姑姑終于滿意的回去給皇后娘娘報備，皇后怕把她悶壞了，給了茍紜章三天的假期放松。</p>
茍紜章背上了一把玉弓，腰上掛了匕首刀劍，便拉著沈嬈騎馬去重嵐山打獵。</p>
隨著馬蹄的起落，泥土和草屑四處飛濺，形成一道朦朧的塵霧，在空氣中彌漫開來。</p>
馬背的上的女子長發(fā)高束，深深的目色如同自由的曠野，長眉飛揚，英姿颯爽，風帶起了衣袂與長發(fā)共舞，仿佛與風融為一體。</p>
說是要打獵，可進了深山老林，茍紜章打發(fā)沈嬈去狩獵，自己提刀砰砰砰地奮力砍斷幾棵樹，等樹木轟然倒下，她又將樹干一節(jié)一節(jié)的砍斷。</p>
沒有目的，只是在一味地發(fā)泄心中的不痛快。</p>
因為甫姑姑看得嚴，所以她不能在王府里舞槍弄棒，不能一刀劈碎庭院的假山，所以只能跑出來泄憤。</p>
不遠處的山坳中，有三個人影藏匿在草叢里。</p>
“王爺，您說寧瑤郡主這是在做什么？這也不像是要跑的樣子啊�！笔虖拿缟綁褐媲暗臉渲Γ高^樹影看著那個不停揮刀亂砍的女子。</p>
另一個侍從苗石回道：“郡主這是在砍柴吧？”</p>
一個身穿暗銀色長袍的男子靠在樹上，摘下樹葉打了那他們一人一下，“閉嘴，都藏好，再露頭，仔細她把你們當刺猬射了。”</p>
二人諾諾，松開樹枝，聽話地半蹲在樹叢后邊。</p>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茍紜章砍累了，抬手擦去額上的汗水，反手將大刀收進刀鞘。</p>
“郡主！”</p>
就在這時，沈嬈從樹林深處鉆出來，有些興奮地喊著茍紜章，大步朝她跑去。</p>
“你瞧我抓著什么了�！�</p>
她手捧著的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獻寶似地往茍紜章面前舉。</p>
那是一只灰褐色的小家伙，小小的身軀覆蓋著一層褐色柔軟的絨毛，尾巴蓬松得就像一團云朵。</p>
一雙閃閃發(fā)光的小眼睛，靈動有神，被沈嬈禁錮在手中也不害怕，好奇地張望四周，眼睛時而眨動幾下，可愛極了。</p>
茍紜章看了看，心生喜歡，便伸手從沈嬈手中接過。</p>
小松鼠在她手中十分乖順，并不掙扎，她用手指輕撫一下它的后背，見它舔了舔爪子，慢慢張開了手掌。</p>
它就這么站在她的掌心，并沒有逃走。</p>
“郡主，它一點都不怕人呢，這小東西真討人喜歡�！鄙驄菩σ庥浦龤g喜的神情，便道，“要不然我們帶回去養(yǎng)吧？”</p>
松鼠呲溜一下從茍紜章的手臂躥過，爬上了她的肩膀上，茍紜章伸手勾了勾它的腦袋，笑問道：“跟我走嗎？我會好好地養(yǎng)你，但是把你關在籠子里，讓你再也無法自由。”</p>
它“吱吱”的叫了兩聲，從她的后背躍到另一邊肩膀。</p>
她的話讓沈嬈不禁心頭一顫，默默的看著她，而后垂下了眼眸。</p>
沈嬈心里都知道，茍紜章看著大大咧咧，桀驁不馴，其實想的比誰都多。她不能不想，因為她別無依靠，從她還很小的時候，江東就要靠她支撐下去。</p>
她魯莽而野蠻，如同一棵不受束縛的山松，長在嶙峋山石之間，經受風雨，從未折斷。</p>
拴在樹邊的馬低低嘶鳴，天邊日落漸下，婆娑樹影之間，紅彩燦爛。</p>
不知不覺，天就快要黑了。</p>
茍紜章拿著弓箭打下幾個松果，慢慢掰開層層堅硬的外殼，取了松子拿來喂小松鼠。</p>
她將它放在枯葉布滿的地上，憐惜道：“去吧，找你的自由�！�</p>
沈嬈轉頭看向一旁，心中不免惆悵，莫名有些想哭。</p>
小松鼠“吱吱”地叫了幾聲，抱了一個松果，竟又爬上她的手臂，眨眼看了看她，緊接著溜到了她的肩上。</p>
看來它想過的是榮華富貴的日子，而非追尋自由。茍紜章忍不住笑了，“真會選。”</p>
她站起身，帶著肩上的小松鼠一樣耀武揚威，眺望著遠處的落日。</p>
“回去吧，我餓了�！�</p>
沈嬈看了看滿地的木頭，心想這能不餓嗎，就算一身牛勁也該使完了。</p>
“今日甫姑姑不在，咱們去酒樓吃頓好的？”沈嬈挑眉提議道。</p>
甫姑姑在王府，什么都要管，連他們吃什么飯，吃多少肉都要限制，連茶水都不能大口喝，簡直沒生趣極了。</p>
“好�。 逼埣嬚萝S上馬背，握著韁繩，朝沈嬈大聲道 “去今生醉，誰去的晚誰請客！”</p>
她說完便揚鞭策馬而去。</p>
“不是，還沒開始呢，郡主你怎么能耍賴！”沈嬈快速踩馬鐙翻上馬，連忙揚鞭追上去。</p>
風吹起鬢邊的發(fā)，小松鼠被吹得哆哆嗦嗦，一溜煙鉆進她的衣袍袖口。</p>
茍紜章瞧著挺拔高大的樹，蜿蜒的山道，滿地的野草與綻放的各色小野花，草色與花香迎著呼嘯的刮來。</p>
或許是殘陽荒涼。</p>
這一刻，她的心是自由的，卻也是孤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