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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章

    天色未亮,最濃重的黑暗像一塊濕透的幕布,壓在霧港市上空。</p>

    路遲和林霜蜷縮在山坡背風處的一塊巖石后面。海風帶著咸腥的濕氣,吹得人骨頭發(fā)冷。剛才那股逃出生天的亢奮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疲憊和后怕。</p>

    路遲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一部分因為冷,更大部分是因為他腦海中殘留的瘋狂回響。那枚被他親手創(chuàng)造、又注入他全部理智作為賭注的“精神病毒”,像一根淬毒的釘子,依舊牢牢楔在他的意識深處。它不發(fā)作,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持續(xù)不斷的折磨。</p>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思維方式,已經(jīng)和過去不一樣了�?创澜绲姆绞�,也徹底變了。</p>

    比如,他現(xiàn)在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些東西。</p>

    不是用眼睛看。</p>

    而是一種更直接的感知。他能“感知”到,在他們身邊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團極度不穩(wěn)定、仿佛隨時會逸散成純粹信息流的人形輪廓。</p>

    那是陳默。</p>

    他沒有被丟下�;蛘哒f,他被一種路遲無法理解的方式,和自己“綁定”在了一起。</p>

    “他……還在嗎?”林霜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探的顫抖。她顯然也感覺到了什么,但她的感知模糊而朦朧,更像是一種生物本能的警示。</p>

    路遲沒有立刻回答。他嘗試著向那團輪廓伸出“意識”,一種全新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的能力。</p>

    ……冷……</p>

    ……撕裂……</p>

    ……救……</p>

    破碎的、不連貫的意念,像雪花屏一樣涌入路遲的大腦。這不是聲音,而是純粹的情感和概念,帶著來自另一個維度的、令人牙酸的靜電噪音。</p>

    “他在�!甭愤t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但狀態(tài)很糟。我們不能待在這里,學院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p>

    他口中的“學院的人”,已經(jīng)不是指那些普通的老師或保安了。而是像葛老師那樣的“牧人”,是維持著圣奧古斯丁這座“牧場”運轉(zhuǎn)的真正存在。</p>

    他們弄丟了一頭重要的“牲口”,還被這頭牲口掀翻了祭壇。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p>

    “我們?nèi)ツ�?”林霜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我們沒有錢,沒有身份證明……我們現(xiàn)在是逃犯�!�</p>

    路遲沉默。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還在微微顫抖。逃跑時,他只想著活下來,救出陳默�,F(xiàn)在,現(xiàn)實問題像一堵冰冷的墻,橫亙在面前。</p>

    就在這時,那團代表著陳默的輪廓,劇烈地閃爍了一下。</p>

    周圍的空氣溫度驟然下降,巖石上一層薄薄的露水,瞬間凝結(jié)成了白霜。一陣微弱卻尖銳的嗡鳴聲,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p>

    路遲和林霜同時看向?qū)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駭。</p>

    陳默的存在,正在無意識地扭曲現(xiàn)實。他像一個移動的、小范圍的空間異常點。如果他們在一個地方待久了,絕對會引來注意。</p>

    不是學院的注意,而是這個世界本身法則的注意。</p>

    “必須走。”路d遲站起身,劇烈的眩暈感讓他晃了一下,被林霜及時扶住。</p>

    “去哪?”林霜再次問道,語氣里多了幾分焦急。</p>

    路遲的目光投向山下那片逐漸亮起零星燈火的城區(qū)。他現(xiàn)在不能思考太復雜的問題,那枚“精神病毒”會趁虛而亂。他只能依靠本能,依靠最簡單的邏輯。</p>

    “找個地方,先躲起來。最不起眼,人流量最大,最混亂的地方。”</p>

    “城中村,或者……車站附近的廉價旅館�!绷炙⒖堂靼琢�。</p>

    她扶著路遲,辨認了一下方向,向著山下的陰影走去�!拔彝馓卓诖镞有幾百塊現(xiàn)金,應該夠我們住兩晚�!�</p>

    路遲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她攙扶著。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來壓制腦內(nèi)的混亂,以及安撫身邊那個不斷散發(fā)著冰冷和絕望情緒的“幽靈”。</p>

    他知道,林霜感受到的只是溫度下降和嗡鳴。</p>

    而他“看”到的,是在剛才那一瞬間,陳默的輪廓邊緣,長出了無數(shù)細小的、閃爍著電視雪花點的晶體觸須。</p>

    它們絕望地向四周揮舞,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錨定自己,卻只帶了更深的混亂。</p>

    那不是屬于人類應該有的形態(tài)。</p>

    霧港市,海豚巷。</p>

    這里是典型的老城區(qū),電線像雜亂的蛛網(wǎng)一樣垂在握手樓之間,切割著一小片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潮濕、銹鐵和廉價飯菜混合的復雜氣味。</p>

    “海豚旅館”,這個名字和它破敗的外觀形成了荒誕的對比。霓虹招牌壞了一半,“�!弊衷谇宄康谋§F中孤獨地閃爍著微弱的紅光。</p>

    前臺后面,一個睡眼惺忪的胖老板,打著哈欠,接過林霜遞來的三百塊錢,甚至沒怎么看他們倆,就把一把油膩的鑰匙和兩張皺巴巴的押金條拍在了柜臺上。</p>

    “302,上樓左轉(zhuǎn)。押金一百,退房還。丑話說在前頭,不準在房間里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警察查到,后果自負。”</p>

    他的目光在林霜有些蒼白的臉上掃過,又看了看被她扶著、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路遲,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我懂的”的油滑。</p>

    路遲沒有理會。他能感覺到,胖老板的目光像兩顆黏膩的眼球,粘在自己身上。但更讓他警惕的,是別的。</p>

    他腦中的“病毒”,對某些東西異常敏感。</p>

    就在剛才,他看到胖老板脖子后面,有一個褪色的紋身。那紋身圖案很模糊,像一個被拉長變形的八爪魚,又像一只睜開的眼睛。</p>

    當胖老板的視線掃過他們時,那個紋身……似乎輕微地蠕動了一下。</p>

    路遲的頭皮一陣發(fā)麻。</p>

    這不是巧合。圣奧古斯丁學院的影響力,或者說,“牧場”的觸角,遠比他想象的要深。它早已滲透進了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p>

    他們根本沒有逃出牢籠,只是從一個監(jiān)欄,跑進了另一個更大的圍場。</p>

    “走吧。”林霜低聲催促,她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p>

    兩人快步走上嘎吱作響的木質(zhì)樓梯,空氣里的霉味更重了。</p>

    陳默的“輪廓”緊緊跟在路遲身后,像一個無聲的影子。旅館里渾濁的磁場似乎讓他更加不穩(wěn)定,他的形態(tài)在人形和一團混亂的幾何圖形之間快速切換。</p>

    進了302房間,林霜立刻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p>

    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獨立的、散發(fā)著異味的衛(wèi)生間。窗戶正對著對面樓房的墻壁,墻上布滿了青苔和黑色的水漬。</p>

    安全,但壓抑。</p>

    路遲松開林霜的手,踉蹌著走到床邊坐下。他太累了,身體和精神都達到了極限。</p>

    林霜倒了一杯水遞給他,水杯是劣質(zhì)塑料的,有一股味道。</p>

    “我們暫時安全了�!彼诼愤t旁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現(xiàn)在,我們得想辦法。關于陳默�!�</p>

    路遲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稍微緩解了喉嚨的灼痛。</p>

    他閉上眼,再次將意識投向那團人形輪廓。</p>

    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p>

    陳默的“身體”像一個信號不良的電視投影。他的五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無數(shù)細小的、代表著“最終定理”的金色符號,像病毒一樣在他的輪廓上流動、閃爍,每一次閃爍,都會抹去他一部分的“現(xiàn)實感”。</p>

    而另一些更黑暗、更古老、帶著粘稠感的符號,則從他的“核心”深處不斷浮現(xiàn),試圖重塑他,將他拖回那個陰影巨人的形態(tài)。</p>

    兩種力量,正在以陳默的殘存意識為戰(zhàn)場,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拉鋸戰(zhàn)。</p>

    “他被污染了�!甭愤t睜開眼,聲音艱澀,“不,應該說,他就是‘污染’本身。他的一部分被‘鑰匙’同化了,另一部分還殘留著那個異世界生物的印記。他卡在中間,正在被兩邊同時撕碎�!�</p>

    林霜的臉色愈發(fā)蒼白。她雖然不懂那些名詞,但“撕碎”這個詞,她聽懂了。</p>

    “那……我們能做什么?”</p>

    “我不知道。”路遲說的是實話,“我毀掉了‘鑰匙’,才把他拽了出來�?晌矣脕泶輾ц匙的東西……那個‘精神病毒’,它本身就是一種認知層面的劇毒。現(xiàn)在,陳默身上,同時存在著三種毀滅性的力量�!�</p>

    他說著,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腦海里那個“病毒”似乎被“陳默”這個話題激活,開始變得活躍。</p>

    他眼前的景象出現(xiàn)了重影。廉價旅館的墻壁,在某一瞬間,變得像半透明的生物薄膜,上面布滿了血管一樣的紋路。</p>

    “路遲?你怎么了?”林霜扶住他的肩膀。</p>

    路遲猛地搖頭,甩開那些幻象。“我沒事。只是……后遺癥�!�</p>

    他看向房間的角落。陳默的輪廓,因為他剛才的精神波動,也變得更加不穩(wěn)定。房間里的燈泡開始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忽明忽暗。</p>

    桌上的塑料水杯,輕微地震動起來。</p>

    “這樣下去不行�!绷炙恼Z氣變得果斷,“他會把我們暴露的。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懂行’的人。圣奧古斯丁學院存在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所有人都對真相一無所知�?倳小烟诱�,或者被清除的異類�!�</p>

    路遲強忍著頭痛,開始在混亂的記憶中搜索。</p>

    學院里的傳聞,圖書館里的禁書,葛老師的只言片語……</p>

    那些被他當成垃圾信息過濾掉的東西,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p>

    叛逃者?被清除的異類?</p>

    一個名字,毫無征兆地從他記憶的深海里浮了上來。</p>

    “費先生。”路遲喃喃自語。</p>

    “誰?”</p>

    “費南德·周。他是學院的前任圖書館館長,一個……混血兒。據(jù)說他對各種古代神秘學和禁忌知識異常癡迷,研究方向嚴重偏離了學院的‘教學大綱’。十年前,他因為一次‘研究事故’被學院開除了�!�</p>

    這是路遲在一次整理舊檔案時,無意中看到的一份處理決定。當時他只當成學院的舊聞趣事,一掃而過。</p>

    但現(xiàn)在,他記起了一些細節(jié)。</p>

    處理決定上說,費南德·周的“研究事故”,導致了圖書館地下三層被永久封鎖。而事故的性質(zhì),被定義為“認知危害性模因污染”。</p>

    這個詞,和葛老師口中的“精神病毒”,何其相似!</p>

    “他現(xiàn)在在哪?”林霜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在黑暗中看到了火光。</p>

    “不知道。檔案上只說他被驅(qū)逐了,下落不明�!甭愤t的希望也燃起了一點,但隨即又被現(xiàn)實澆滅,“而且,就算我們找到了他,他憑什么幫我們?我們是學院的逃犯,對他來說可能就是個大麻煩�!�</p>

    房間里的燈光閃爍得更厲害了。</p>

    陳默的輪廓,突然凝固了。他的“臉”轉(zhuǎn)向了路遲,那雙由噪點和光斑構(gòu)成的“眼睛”,死死“盯”著他。</p>

    一個破碎的單詞,混合著強烈的電流音,直接在路遲和林霜的腦海里響起。</p>

    ……書……</p>

    不是意念,是聲音。雖然扭曲,但真切。</p>

    兩人渾身一僵。</p>

    ……�!!铩�</p>

    第二個詞,更加艱難。</p>

    陳默的輪廓在說完這個詞后,猛地收縮成一個光點,然后“啪”的一聲,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徹底消失不見。</p>

    房間里的燈光恢復了正常,水杯停止了震動。</p>

    一切都安靜下來。</p>

    仿佛他從未存在過。</p>

    但路遲知道,他沒有消失。他只是耗盡了所有力量,退回到了一個更深的、無法被感知的層面。他依然和自己綁定在一起。</p>

    剛才那兩個詞,是他拼盡全力送出的求救信號。</p>

    “書……海巷?”林霜重復了一遍,她的臉上滿是震驚和困惑,“那是什么地方?”</p>

    路遲的心臟,卻開始劇烈地跳動。</p>

    他想起來了。</p>

    霧港市有一個地方,叫“觀海巷”。那是一條非常古老的巷子,以賣各種舊書、古董和稀奇古怪的雜物而聞名。</p>

    而“觀海巷”里,最有名的一家店,就叫“費先生的舊書店”。</p>

    當年他看到那份檔案時,還曾和同學開玩笑,說這個被開除的館長,是不是跑到外面重操舊業(yè)去了。</p>

    現(xiàn)在看來,那根本不是玩笑。</p>

    “我知道那個地方�!甭愤t站起身,疲憊似乎被一股新的力量驅(qū)散了。</p>

    他看著林霜,目光前所未有的銳利。</p>

    “我們?nèi)フ宜,F(xiàn)在就去�!�</p>

    他們沒有時間了。陳默的狀態(tài),就是懸在他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而且,那個胖老板的紋身,像一根刺,扎在路遲心上。</p>

    這個廉價旅館,隨時可能變成一個陷阱。</p>

    半小時后,路遲和林霜出現(xiàn)在了觀海巷的入口。</p>

    和海豚巷的臟亂不同,觀海巷有一種時光沉淀下來的靜謐。青石板路面被歲月磨得光滑,兩旁的店鋪大多是古樸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諝庵酗h著舊紙張、墨水和淡淡的檀香味。</p>

    這里看起來,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p>

    但路遲的感知,卻在瘋狂地向他報警。</p>

    他腦中的“病毒”,對這里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他仿佛能“看”到,那些看似普通的店鋪招牌上,都烙印著某種肉眼不可見的、扭曲的符號。整條巷子,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場”籠罩著。</p>

    這里……是另一個“牧場”?還是某種“禁區(qū)”?</p>

    “就是那家�!绷炙钢镒由钐幰粋毫不起眼的店面。</p>

    那家店沒有招牌,只有一個小小的、掛在門上的木牌,上面用優(yōu)雅的花體字刻著:“Mr. Feis”。</p>

    店門是深紅色的,門上有一個黃銅的獅頭門環(huán)。</p>

    看起來普通,甚至有些雅致。</p>

    但在路遲的“視野”里,那扇門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和他摧毀的“最終定理”類似的金色符文。它們構(gòu)成了一個復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防御法陣。</p>

    任何不被允許的“東西”,都無法穿過這扇門。</p>

    這讓他稍微松了口氣。至少,這位費先生,似乎是站在學院的對立面的。</p>

    他走上前,沒有去碰那個獅頭門環(huán)。他有一種直覺,那個門環(huán)是某種“扳機”。</p>

    他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門板。</p>

    三下,不輕不重。</p>

    咚。咚。咚。</p>

    巷子里很安靜,敲門聲顯得格外清晰。</p>

    門內(nèi),沒有任何回應。</p>

    林霜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皼]人嗎?”</p>

    路遲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等待。</p>

    他知道,對方一定“聽”到了。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用另一種方式。</p>

    就在他敲門的同時,他調(diào)動了自己腦中那枚“精神病毒”的一絲力量,將其附著在敲門聲的震動上,傳遞了進去。</p>

    那是一段信息,一個宣告,也是一個試探。</p>

    內(nèi)容很簡單:我弄臟了你們的“鑰匙”。</p>

    這是一種極度危險的挑釁。但路遲別無選擇。他們沒有時間玩“請問你是不是費先生”的禮貌游戲。他必須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威脅”。</p>

    果然,在他發(fā)出那段信息后,門內(nèi)有了反應。</p>

    不是開門聲。</p>

    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壓力,從門后滲透出來。那是一種冰冷的、審視的、帶著強烈排斥感的精神力場。</p>

    它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路遲的喉嚨,擠壓他的大腦。</p>

    你是誰?</p>

    你從哪里來?</p>

    你身上的‘毒’……是誰給你的?</p>

    一連串的問題,像鋼針一樣扎進路遲的意識。</p>

    林霜感覺不到這種精神層面的交鋒,但她看到路遲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p>

    “路遲!”她驚呼一聲,想去扶他。</p>

    路遲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p>

    他強忍著意識被掃描、被剖析的劇痛,用盡全力,回饋了另一段信息。</p>

    我就是‘毒’。</p>

    現(xiàn)在,我朋友快死了。開門,或者,我讓整條街都嘗嘗這‘毒’的味道。</p>

    這是徹頭徹尾的訛詐和威脅。</p>

    他賭這位費先生,不敢讓自己的“精神病毒”在這里擴散。</p>

    那股審視的壓力,猛地一滯。</p>

    幾秒鐘后,壓力如潮水般退去。</p>

    門軸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像是嘆息的摩擦聲。</p>

    深紅色的木門,向內(nèi)打開了一條縫。</p>

    一個溫和的、帶著些許疲憊的男人聲音,從門縫里傳了出來。</p>

    “進來吧,兩個麻煩的小家伙�!�</p>

    “還有……你身后那個更麻煩的‘小可憐’�!甭愤t的心臟猛地一縮。</p>

    身后?</p>

    他身后除了緊張的林霜,空無一物。</p>

    那條陰冷潮濕的巷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p>

    但那個聲音……那個疲憊卻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聲音,絕不是在開玩笑。</p>

    他幾乎是本能地轉(zhuǎn)身,將林霜護在身后,雙眼死死盯住他們來時的路。</p>

    空空如也。</p>

    只有昏黃的路燈,將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地面上詭異地扭動。</p>

    “誰?”路遲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p>

    不是因為巷子里的黑暗,而是因為那個聲音所揭示的、他完全無法感知的“存在”。</p>

    林霜也嚇壞了,她緊緊抓住路遲的衣角,探出頭,驚恐地四下張望。她的視野里,同樣什么都沒有。</p>

    “別看了,小姑娘�!遍T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無奈,“你們看不見。它一直跟著你們,從你們離開學院那座該死的‘殼’開始。”</p>

    門被徹底推開了。</p>

    一個穿著灰色舊毛衣的男人站在門內(nèi)。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頭發(fā)有些亂,眼袋很深,像是連續(xù)熬了好幾個通宵。他手里還端著一個印著卡通貓咪的馬克杯,杯口冒著熱氣。</p>

    他身上沒有任何駭人的氣勢,普通得就像街角便利店里那個總在打瞌睡的店員。</p>

    可當他的目光掃過來,路遲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釘在案板上的肉,從里到外,被看得清清楚楚。</p>

    男人沒有理會路遲的戒備。他只是抬起空著的那只手,對著路遲身后的空氣,隨意地彈了一下手指。</p>

    啪。</p>

    一聲輕響,清脆得像捏碎了一粒干燥的種子。</p>

    路遲渾身一震。</p>

    他感覺到某種一直附著在背后的、冰冷的、粘稠的“重量”,瞬間消失了。</p>

    整個世界似乎都因此輕松了幾分。</p>

    “好了,追蹤器處理掉了。”男人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熱茶,側(cè)身讓開通道,“進來。把門帶上,我這里電費很貴,不想給外面的冷空氣付賬�!�</p>

    路遲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zhuǎn)。</p>

    追蹤器?學院的?他完全沒有察覺。如果不是這個男人,他們恐怕早就被學院的“清潔工”找上門了。</p>

    這個自稱“費先生”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似乎比學院里的那些怪物,還要深不可測。</p>

    “還愣著干什么?”費先生皺了皺眉,“你那個朋友,不是快死了嗎?我的時間也很寶貴,沒空陪你們在門口吹冷風。”</p>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路遲。</p>

    他拉著林霜,快步走進門內(nèi)。身后的紅木門自動合攏,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將巷子里的陰冷徹底隔絕。</p>

    店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p>

    沒有琳瑯滿目的古董,也沒有神秘的魔法道具。這里更像一個私人書房,或者說……一個堆滿雜物的倉庫。</p>

    空氣中彌漫著舊書頁、塵土和淡淡的艾草混合的味道。高到天花板的書架上塞滿了各種書籍,許多書的封皮都磨損得看不清字跡。地上、桌上、椅子上,到處都堆著零件、圖紙和一些路遲完全看不懂的、由黃銅和水晶構(gòu)成的奇怪裝置。</p>

    唯一整潔的地方,就是房間中央的一張巨大木桌。</p>

    費先生將馬克杯放在桌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兩張空位。</p>

    “坐�!�</p>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p>

    路遲和林霜依言坐下,身體都有些僵硬。</p>

    費先生沒有立刻開口,他只是用那雙疲憊的眼睛,安靜地打量著路遲。那目光不帶任何情緒,卻讓路遲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被一頁頁翻開。</p>

    “精神病毒……”費先生終于開口,聲音很輕,“不,這東西比病毒更精妙,也更惡毒。它像一種……活的‘概念’,一旦被污染,認知就會被從根源上改寫。學院那幫瘋子,居然真的造出了這種東西�!�</p>

    他看向路遲:“你,就是實驗體?”</p>

    路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我朋友被學院的‘最終定理’重傷,精神核心正在崩塌。我需要你救她�!�</p>

    他必須把主動權(quán)搶回來。</p>

    “最終定理?”費先生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聽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你是說,被他們命名為‘絕對邏輯閉環(huán)’的那個防御系統(tǒng)?我聽說那東西堅不可摧,任何外來精神力都會被它的邏輯循環(huán)吞噬、同化�!�</p>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你是怎么打破它的?不,不對。你沒打破它,你把它……弄臟了�!�</p>

    費先生的嘴角咧開一個極小的弧度,那不像微笑,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贊許。</p>

    “用你自己當做‘毒源’,污染了整個邏輯系統(tǒng)。就像在一杯純凈水里滴進一滴墨水。水還是水,但已經(jīng)不再純凈了。真是個……天才又瘋狂的想法�!�</p>

    他看著路遲,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絲真正的好奇。</p>

    “但代價呢?為了弄臟那杯水,你這滴‘墨水’,也快要被稀釋干凈了吧。你的精神,現(xiàn)在就像一張千瘡百孔的漁網(wǎng),隨時都可能徹底碎裂。”</p>

    路遲的心沉了下去。</p>

    這個男人,只憑幾眼,就看穿了他全部的底牌和虛弱。</p>

    他確實是在硬撐。在敲門前威脅對方時,他就已經(jīng)瀕臨極限。</p>

    “所以,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辟M先生靠回椅背,整個人陷進柔軟的靠墊里,語氣恢復了那種懶散和疲憊,“你那套‘不救人我就自爆’的把戲,對我沒用。在你把這條街弄臟之前,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瞬間變成一具真正意義上的‘腦死亡’標本。”</p>

    “你……”路遲握緊了拳頭。</p>

    “我什么?”費先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小家伙。敢直接沖撞學院,還成功弄臟了他們的寶貝。這很了不起。但這不代表,我就有義務為你的魯莽行為買單。”</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確實對你身上的‘毒’很感興趣。學院那幫老頑固,守著他們的知識,就像巨龍守著財寶,吝嗇又傲慢。他們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p>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桌面。</p>

    “我可以救你的朋友。我甚至可以幫你,暫時穩(wěn)住你那張快要破碎的‘網(wǎng)’�!�</p>

    路遲的眼睛亮了。</p>

    “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辟M先生的笑容消失了,疲憊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p>

    “我要你身上‘精神病毒’的一份‘樣本’。不是復制品,而是最原始的、從你精神核心里剝離出來的一部分。”</p>

    路遲的臉色瞬間變得和墻壁一樣白。</p>

    他能感覺到,自己腦中的“病毒”在聽到這句話時,產(chǎn)生了一股劇烈的、源于本能的抗拒和恐懼。</p>

    剝離核心樣本……那無異于從活人身上剜下一塊靈魂。后果是什么,他完全無法想象。</p>

    “這……這不可能�!彼D難地開口。</p>

    “沒什么不可能的�!辟M先生的語氣毫無波瀾,“選擇權(quán)在你。要么,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慢慢爛掉。要么,你付出代價,換取你們活下去的機會�!�</p>

    他站起身,走到一個書架前,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一個布滿灰塵的木盒子。</p>

    “我給你十分鐘考慮。”</p>

    他將木盒放在桌上,推到路遲面前。</p>

    “盒子里,是我的‘手術(shù)刀’。同意,就打開它。不同意,就帶著你的朋友,從我眼前消失�!�</p>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兩人,自顧自地走到房間角落一個巨大的、蓋著絨布的裝置旁,開始調(diào)試起來,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p>

    房間里只剩下時鐘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路遲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p>

    他看著眼前的木盒,那就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裝著救贖,也裝著毀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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