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第14章
14
天還沒亮透,沙地上泛著冷白的霧。
孟南梔穿著沖鋒衣站在山脊邊,風像刀子一樣刮著臉,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黃土與沙礫。山腳下,車燈還亮著,零星幾個人坐在地上休息,嘴里呵出的白氣在空中很快被風吞掉。
她獨自往前走了幾步,想找個更好的角度看日出,卻在一塊石頭后,意外看見一個蹲著的人。
那人背對著她,穿著駱色沖鋒衣,帽檐壓得很低,正穩(wěn)穩(wěn)舉著相機。
你走太遠了。
身后有人喊,是領隊。
孟南梔應了一聲,正要轉身,耳邊傳來快門咔噠一聲。
她回頭,那個男人還蹲在巖石邊,半邊臉藏在帽檐下,看不清神情。他沒有注意到她的回望,只是熟練地取景、調整。
他身邊的黑色登山包鼓鼓囊囊,側面貼著幾張褪色的貼紙,印著她認不出的地名。
沒擋到你吧她問。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她,抬頭。
你擋了點光。他說,不過還好。
他的聲音像在風里吹久了,有些沙啞。
孟南梔有點不好意思:我可以避開點。
他卻收起相機,站起來,將相機掛回胸前。
沒事,你站那挺好。
說完,他背起登山包,從巖石邊繞過去,似乎要往另一邊走。
你是專門來拍照的嗎孟南梔鬼使神差地開口問道。
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太陽升起了一些,金色光線掃過他側臉,勾出輪廓分明的眉眼。
孟南梔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膚色是西北常年風曬出的健康小麥色。
算是。
只這一句,他便繼續(xù)前行,鞋底在碎沙上踩出細微的響聲,很快就沒入另一道沙梁后。
孟南梔站在原地,風吹亂她的頭發(fā),她拉了拉帽子,轉身順著原路走回了隊伍。
那天的日出沒有預想中驚艷,云層太厚,光影透過縫隙時已經(jīng)接近清晨。等她回到山腳,車隊正準備出發(fā),領隊點了下人數(shù),沒多說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她們繼續(xù)在青甘環(huán)線穿行,走過了張掖七彩丹霞、嘉峪關、敦煌莫高窟,也穿過了無人區(qū)的荒灘與戈壁。風沙吹滿了鞋縫,陽光在皮膚上留下灼燒的印記。
孟南梔隨隊觀景、拍照、偶爾沉默發(fā)呆。她安靜得像個旁觀者,對身邊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注視,很少參與。
偶爾她會想起那個男人,在看到某個孤獨的山頭、或黃昏時分沉在地平線上的太陽的時候,腦海里便會浮現(xiàn)那張被帽檐遮住半邊的臉。
然后會想,他當時拍的那張照片,究竟是什么樣的。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海西,靠近柴達木盆地邊緣的一個小鎮(zhèn),氣溫驟降,空氣中帶著沉沉的水汽。
旅行團臨時決定夜宿一晚,原計劃的拍攝星空的行程也因云層過厚而取消。
傍晚,他們在鎮(zhèn)邊緣散步。天色漸暗,不知從哪里飄來一朵厚云,很快便下起了雨。
是驟雨,來的快,密密麻麻地砸在地上。
同行的幾人四散跑進了路邊的屋檐下,孟南梔則跑得遠了些,沒找到遮擋處,只能沖進一條破舊的巷子。
巷子盡頭有個廢棄的院子,木門半掩著,孟南梔推門進去,剛站定,便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
他也抬起頭,看到了她。
這一刻,空氣像是短暫凝滯了。
是你她訝異地開口。
男人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只略點了下頭。他的相機用防雨套罩著,背包靠在腳邊,外套濕了一點,卻依舊站得筆直。
好巧。她靠近一步。
他嗯了一聲:住附近。
附近
再往北一點。
雨點砸在屋檐上,發(fā)出沉悶的噼啪聲。
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雨,清晰地傳進孟南梔耳朵里。
孟南梔頓了頓,忽然問:你一直在這兒嗎
最近幾個月在。
拍照
拍風。
風
風有形狀,也有聲音。他說,得看你怎么聽,怎么記。
孟南梔沒太聽懂這話的意思,便也沒再追問,只看了看他腳邊的登山包,還有那些褪色的貼紙,輕聲道:你去過很多地方
算是。
一個人
一個人。
她輕輕哦了一聲。
男人沒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問:你是跟團走青甘線
她點頭。
這快走完了吧
最后一站了。
還想走下去嗎
她想了想:不知道。
他沒接話,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
過了會兒,他問:第一次來西北
嗯。
感覺怎么樣
孟南梔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想了一會兒,說:像被風掀開來,吹得什么都浮出來。
浮出來什么
她笑了下,沒有回答。
屋檐外雨勢忽然大了些,打在地上的水濺起來,落在她的鞋面上。
你呢她回問他,你是哪兒風大去哪兒嗎
差不多吧。
孟南梔安靜下來,片刻后,她開口道:我叫孟南梔。
寧風行。
雨勢稍歇,天色卻更灰了。
孟南梔忽然覺得心口有點堵,說不上來為什么。
那你想好下一站去哪了嗎她問。
寧風行答得很快:沒想好。也許…沒有下一站。
她愣了一下:是打算定居在這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說: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