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顆炸彈：一入黑途，終身不復(fù)

    【時(shí)間：18:38】

    澳門全城宵禁，江面起霧。

    西灣舊港如一張沉睡的獸皮，死氣沉沉，水面平靜無波。

    江榮七高大身型靠在防爆車邊，低頭點(diǎn)煙。

    火星映出他眼底一抹清亮淺綠，銳利如刀光。

    “大佬，確定炸彈位置了。”阿海神色凝重匯報(bào)，“b棟倉庫，舊鋼結(jié)構(gòu)區(qū)域，靠近南側(cè)油罐。爆炸一響，整片倉區(qū)得掀�！�

    江榮七點(diǎn)點(diǎn)頭，嘴里咬著煙，綠眸落在遠(yuǎn)方有燈的地方：“誰在里頭？”

    “阿飛�！�

    “嗯，他穩(wěn)�！�

    話音剛落，阿南頂著雞冠頭大步走來，捏著對(duì)講機(jī)，火氣沖天。

    “西灣都敢踩？這人真夠癲�！�

    阿海扶了一下無鏡片眼鏡框，就事論事：

    “你入幫晚，有所不知，這港口當(dāng)年歸他，他死后才輪到我們。這次踩點(diǎn)，是挑釁，也是想滅我們士氣�！�

    阿南冷笑，一臉輕蔑：“這撲街夠欠揍，不知我們大佬厲害，再死一次就老實(shí)�！�

    江榮七沒說話，只是捏著煙吸，眼神落在面前這片空地上。

    西灣，不止是地盤。

    當(dāng)年，老榮坐在那把藤椅上，一口一個(gè)“七仔”，讓他把“大佬”留下的兄弟名單統(tǒng)統(tǒng)交出去。

    “你殺不過人情�！�

    那時(shí)他才17，少年初長成，卻早有超出年齡的老練果決。

    站在老榮面前，腰挺得直，笑得痞：“可您教我，殺人不講情。”

    然后從腰間拔槍，頭也不回地打穿了三個(gè)人的膝蓋。

    他沒殺老榮。

    第二天，老榮搬去珠海養(yǎng)病。

    一個(gè)月后，有人從碼頭底下找到老榮的尸體，和一箱黃金一起。

    沒人知道是不是他做的。

    但從那天起，“江榮七”三個(gè)字在黑道立足。

    他永遠(yuǎn)忘不掉，那晚，一把火燒光倉庫的貨，也燒掉他最后一塊軟骨。

    老榮被人拖走前，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是恨，不是求，而是悲。

    “七仔啊，這條路你當(dāng)真要走？”

    后來每次點(diǎn)煙，他都覺得打火機(jī)的火石聲像那夜，老榮鞋底踩在血里的“啪嗒”。

    ……

    “搞定。”對(duì)講機(jī)里，阿飛的聲音冷靜如水，“引線四重，偽裝拆完。還有四十五秒�！�

    江榮七語氣未動(dòng)，“收尾�！�

    眾人站定，無聲等他歸來。

    【00:00:07】

    【00:00:02】

    滴——

    倉庫燈滅。

    死寂片刻，阿飛提著拆下的炸彈現(xiàn)身，臉色如常。

    阿南吹了聲哨：“行啊，面癱仔�！�

    阿飛瞥他一眼：“下次你上？”

    阿南啞口。

    江榮七瞄了眼那炸彈，指了指：“帶回去檢查。”

    阿海點(diǎn)頭，收起裝置。

    阿飛忽然一頓，眼神盯在某處，低聲：“倉庫外有東西。”

    眾人神色微變。

    江榮七眼神一冷：“去看。”

    倉庫南墻下，一具人形靠著油桶倒臥，喉嚨一道勒痕，掛著斷裂的麻繩。

    早已氣絕。

    “咦？”阿南湊近幾步，借著燈光一瞧，臉色變了。

    “老母——這是榮家老四？上月欠貸不還……我還打算明天上門找他！”

    阿飛始終冷靜，熟練搜身一番，最后從榮老四內(nèi)側(cè)口袋摸出一張紙，沒有看，雙手遞上。

    江榮七接過，映著車燈，見紙上一句話，字體娟秀，筆鋒如刀——

    “你從哪爬起，我就從哪踩下�！�

    凝視三秒，沒作聲，把紙疊起，親手點(diǎn)燃。

    火苗舔著他指尖，冷光一瞬。

    那一瞬間，他腦中浮現(xiàn)17歲那年。

    老榮蹣跚著被人架走。

    “一入黑途，終身不復(fù)，莫要耽誤自己一生�。　�

    老榮那句教誨，如今仿佛換了聲音，在耳邊回響。

    可他早已沒有退路。

    江榮七眼底火光驟閃，大手將那紙一攏，燒得更快了。

    “大佬，怎樣？可是臨終遺言？欠條轉(zhuǎn)讓？我們該找誰討帳？”阿南關(guān)心他的錢。

    江榮七淡淡瞧馬仔們一眼，撣撣袖口，神色不變。

    “榮老四信里說他很抱歉，壓力難承，先走一步�！�

    “哦，自殺啊�！卑⒛蠐项^似懂非懂。

    “那這是壞賬了�！卑⒑Ｔu(píng)價(jià)，拿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本劃掉兩筆。

    阿飛看著江榮七，沒有說話。

    滴滴滴，有聲響。

    阿海低頭檢查大哥大。

    “大佬，酒店來電，應(yīng)該是許小姐，接嗎？”

    江榮七沒答話，慢慢走到倉庫，點(diǎn)燃打火機(jī)，丟進(jìn)去。

    然后退到遠(yuǎn)處看，那火苗蹭蹭竄起來。

    不幾瞬，倉庫燃起熊火，將舊日連同榮老四的尸骨一并吞沒。

    江榮七從煙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煙，沒有點(diǎn)燃，插進(jìn)灰地里。

    低頭那一瞬，唇動(dòng)無聲：“四哥�！�

    夜風(fēng)吹亂衣襟，火光映得他的綠眸幽幽深邃。

    榮老四的眼神他見過，很久之前，老榮也是這么看他。

    那是一種，知道你要踩他上位，卻還要托舉你的眼神。

    “喂？”阿南接到一個(gè)電話，臉色大變，“大佬，線人來電，警署檢測到可疑物品，正在全員撤離。如果真是炸彈，我們只剩一小時(shí)�！�

    滴滴滴，另一只電話又響。

    阿海舉著電話，進(jìn)退兩難，“要接嗎，大佬？妹妹仔又打來，她很擔(dān)心你啊�！�

    電話在屏幕上一閃一閃，映著火光正烈。

    江榮七盯著那支插在地上的煙，半晌沒動(dòng)。

    電話響個(gè)不停。

    阿海就要忍不住安慰妹妹仔。

    江榮七才開口：“別接�！�

    火燒得更旺。

    江榮七甩門上車，阿南進(jìn)駕駛位開車。

    阿海沮喪地收回大哥大，看著燃燒的倉庫搖搖頭，跟著阿飛進(jìn)后面那輛車，跟上大佬。

    車廂一時(shí)寂靜。

    良久，阿飛低聲開口：“大佬不對(duì)勁�！�

    阿海沒說話，握著大哥大，眉頭緊鎖。

    有些擔(dān)憂，大佬一直不讓他聯(lián)系妹妹仔。

    之前那個(gè)電話還是他冒著頂撞大佬的風(fēng)險(xiǎn)打的。

    這個(gè)男人，總是把一切默默自己扛！

    阿海嘆息，“發(fā)生這種事，他不想讓許小姐擔(dān)心吧，畢竟——”

    “不。”阿飛望向前方，聲音冷淡，“是怕她知道�！�

    阿海低下頭。

    “榮老四是個(gè)酒鬼，手抖，根本打不了那么緊的結(jié)�！�

    語調(diào)平穩(wěn)，“繩子，不是他自己套的。”

    阿海沒有說話。

    阿飛打一把方向盤，目光掠過后視鏡。

    倉庫還在燒，火光舔天。

    信不是那樣寫的。

    但那句話，他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