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東叔的故事世界聚焦于你

    東叔的故事，世界聚焦于你！

    位于郊區(qū)的四層廢棄大劇院被征用為臨時學(xué)習(xí)會場地，原本居住在此的流民已全被驅(qū)趕到其他地方。

    當(dāng)報站器響起“大劇院站”時，東叔長舒一口氣，從公交車上走下，站在站臺旁一時有些失神。

    自從昨天接到學(xué)習(xí)會的講師邀請，他已經(jīng)連續(xù)18個小時沒有閉眼了。

    說不清到底是激動，還是恐慌。

    可真正到了這里，所有思緒卻突然被清空，只剩下一縷縷茫然在心頭翻涌。

    愣神片刻，東叔回過神來，順著雜草間踩出的小路走向劇院。

    大約向前兩三百步，路中央立著塊指示牌：

    聽課者往左走正門進舞臺，講師往右走后門去后場。

    他腳步一轉(zhuǎn)向后門走去，很快看見守在門前的四名警衛(wèi)，以及排隊入場的講師們。

    輪到東叔時，他從兜里掏出一枚鐵制徽章。

    警衛(wèi)接過在防務(wù)通上輕刷，電子音隨即響起：

    【驗證通過】

    【血龍軍團02級綠龍隊伍，寒冬小隊，隊長夏東�！�

    聽到播報，四名警衛(wèi)臉色微變，立刻換上恭敬神情。

    血龍軍團自創(chuàng)建至今，每年提升一級，如今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29級。

    眼前男人的02級，代表著軍團初創(chuàng)接過放進兜里，東叔略有些忐忑的邁開步伐，從后門進入。

    呼。

    明暗轉(zhuǎn)換，一抹微風(fēng)從頭頂吹下。

    盡管只是臨時作為會場，但劇院內(nèi)部仍在昨晚進行了大翻修。

    依照哈林的話就是，從年頭開始感染體活動的這么頻繁，這類學(xué)習(xí)會就得常辦，大辦，才能保住檢查官隊伍的戰(zhàn)斗力。

    因此，上百名工人連夜干活。

    到了今天，一層、二層地上的垃圾、臟污已經(jīng)被清理的干干凈凈，碎裂的燈管、老舊的設(shè)施也被換成了全新的，和外表的破舊形成了強烈反差。

    順著通道一步步往前，東叔沉寂了許久的心臟砰砰亂跳，連帶著胳膊上的疼痛也似乎消失了一般。

    直到轉(zhuǎn)過兩個拐角，他的腳步猛地頓住。

    一抹難言的表情從他的臉上閃過，最終定格在遠處角落的幾人身上。

    四男，兩女。

    人人帶傷，人人都有些殘疾。

    但東叔的眼神卻始終落在臉上帶疤的中年女人身上，難以移動。

    如果程野在這里，只用觀察東叔此時的眼神變化，就能猜到這中間一定有段能拍幾十集電視劇的狗血故事。

    而事實也是如此，東叔確實和女人有一段漫長的故事。

    不過，狗血故事不提也罷。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人不能總活在自己編造的美好回憶中。

    “這么多年，其實早就想通了，只是不愿意面對而已�！�

    “現(xiàn)在貨也被水泡完了，緩沖區(qū)又進來不知道多少感染體，還怕什么？”

    門外的忐忑，到了這里，反倒變成了一抹豁達。

    東叔的腦中紛亂記憶閃過，最終全被他清入腦海角落。

    他頓了頓，換上一副程野非常熟悉的和善笑容，順著墻壁根走了過去。

    “各位，精神頭不錯啊！”

    亂糟糟的后場內(nèi)，東叔的聲音不算洪亮，卻讓圍坐的六人猛地一怔。

    待轉(zhuǎn)過頭看清來人，每個人臉上都迸出驚喜。

    “老夏來了！”

    “哈哈，隊長可算來了！”

    “隊長還是這么顯年輕，一看就比咱們活得舒坦！”

    “老夏，我還以為這學(xué)習(xí)會請不動你這尊大佛呢！”

    六人瞬間圍攏上來，像眾星捧月般將東叔圈在中間。

    作為血龍軍團的初代戰(zhàn)士，幸存者不算少，但能在退役后仍保持滿員的小隊，整個幸福城也屈指可數(shù)。

    東叔逐一頷首回應(yīng)，目光落到帶疤女人臉上時，輕笑出聲：“云薇，好久不見�！�

    女人微微愣了下，搖頭失笑道：“好久不見。”

    短短四個字，卻像是道盡了所有故事，將過去都揉了進去。

    其余五人見狀，眼神里皆是“懂得都懂”的默契，不動聲色地給兩人讓開了空間。

    “最近過得怎么樣？”

    “就那樣唄，我閑不住，出去跟人跑大車，車隊隔壁這幾個省市送貨，賺得不多，好在不累�！�

    “今年感染體異動，外面現(xiàn)在很危險吧，你也不歇著？”

    “哪能那么容易歇著，都是簽了十年合同的，我這還有三年才到期呢。”她話音未落，忽然瞥向東叔的胳膊，“你不也沒閑著嗎？這老傷疼了多少年，怎么還不去治治？”

    “治不好了，動過好幾次手術(shù)，根子上的毛病，難啊。”

    東叔嘆了口氣，袖口滑落處，幾道猙獰的舊疤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話題似乎在這一刻終結(jié)，兩人一時都尋不到繼續(xù)交談的話頭。

    好在前場忽然傳來一陣掌聲，劃破了這陣沉悶。

    “稀奇了，那下面坐著的可都是檢查官，還會給我們鼓掌？”

    云薇踮著腳往舞臺張望了下，露出異樣神情。

    他們這群泥腿子說是來傳授經(jīng)驗，實際上哪敢給檢查官上課��？

    作為緩沖區(qū)地位最高的一撮人，能聽他們講完都已經(jīng)是奇跡。

    鼓掌，歡迎，奢求不得。

    “那可不是給你鼓掌，這會講課的之前是治安署的教官，他愛人也是檢查官，而且還是手握實權(quán)的四期檢查官�！�

    旁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兩人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是雷月小隊的人。

    也是當(dāng)年的同僚，只不過雷月小隊就只剩下一個人。

    “苗陽，聽你這話，你還真想讓檢查官給你鼓掌啊？”周圍人打趣道。

    “嘿，我就這么說說，咱來這里不都是為了那8個貢獻點嗎？”

    苗陽搓著手嘿嘿笑，“不過我倒是準(zhǔn)備了套硬活，這幾年血龍軍團請我去講課都沒往外說的玩意兒，保不齊臺下的爺聽得高興，愿意鼓掌捧場呢�！�

    “硬活，難道你要講講當(dāng)年雷月小隊差點被團滅的事啊？”

    “滾一邊去！”苗陽笑罵著推了對方一把，“你們赤血小隊不也只剩你一個了？”

    “那能一樣嗎？我們退役時可還有五個人呢”

    “”

    聽著苗陽跟旁人拌嘴，東叔與云薇無奈地相視一笑，默契的走到了一旁安靜處。

    “要不我借你點錢，你去把手術(shù)做了？”

    “哪用的上和你借，我要是真打算把這毛病治好，這些年東拼四湊攢下來的人情早就夠了，沒那個必要”

    東叔搖頭，“這么多年了，怎么沒想著找個伴？”

    “我一直在等你呢。”

    云薇抬眼時睫毛顫了顫，忽然噗嗤笑出聲，“是不是就想聽我說這句話��？聽說舊時代的言情劇都是這么演的！”

    “夏東，只能允許你怕死，不允許我怕死�。俊�

    “我那不是怕死”

    東叔喉頭滾動著想要反駁，最終卻只化作一聲嘆息。

    兩人當(dāng)年互相交往，已經(jīng)到了商定結(jié)婚日子的地步。

    可惜出任務(wù)偶然發(fā)生了意外，小隊被感染體圍困，雖九死一生撿回性命，沒有人犧牲，卻都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勢。

    作為隊長，東叔察覺感染體的異動，即便當(dāng)時小隊即將晉升至“翼龍”級、躋身血龍軍團中層，仍毅然選擇了退役，丟下了寒冬小隊的其他人。

    沒了他這個主心骨，小隊其他人也漸漸心灰意冷，相繼選擇退役。

    東叔的故事，世界聚焦于你！

    所有人都怨恨夏東，覺得是他膽怯怕死，斷送了大家的前程。

    自然而然地，兩人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

    但命運弄人，偏偏就在所有人退役的那個冬天，幸福城遭遇了恐怖的“瘟”級感染潮沖擊。

    與寒冬小隊同期的隊伍，幾乎全部團滅，僥幸存活者寥寥無幾。

    這般慘烈的變化，讓寒冬小隊猛然意識到夏東當(dāng)年的睿智，更意識到了那時即將晉升，忽視一切危險的瘋狂。

    只可惜，其他人后來能原諒他，理解他，夏東自己卻始終過不去那道坎。

    用大白話說，就是道心碎了。

    一個勇猛剛進的戰(zhàn)士，在勢頭最盛的時候，選擇了退役逃避。

    這個決定，折磨了他二十幾年。

    “你以前都會反駁我的，怎么，現(xiàn)在終于認命了？”

    “認了，不認能咋辦？我就是個沒用的怕死廢物，你不知道我昨晚聽到執(zhí)勤站長犧牲，感染體混進來害怕成什么樣子，還好最后沒有在小輩面前丟臉，甚至還裝了個大佬樣�！�

    東叔咧嘴一笑，拍拍胸膛掛著的徽章。

    “能有今天，活該！”

    “好罵！”云薇豎了個大拇指，“那我也跟著罵兩句？”

    “那不行，你們之前可都說了，已經(jīng)原諒我了�！�

    東叔這股小傲嬌的勁兒，逗得云薇笑了起來。

    旁邊豎著耳朵偷聽的寒冬小隊其他五人，頓時舒展了眉頭。

    這些年他們沒少撮合這兩人，無奈東叔總是躲躲閃閃。

    難不成這次，真有戲了？

    “媽的，老子在臺上講了半天，這些檢查官看不起人也就算了，后面那些觀察員，工作人員算什么東西，憑什么這副德行？”

    “老子講得很差嗎？老子干掉的感染體難道比他們少？”

    恰在此時，苗陽罵罵咧咧的走回后場。

    他準(zhǔn)備的真活，有多少人聽他沒注意，可多少人在走神他看得真切。

    不光是檢查官，連后排的普通人都懶得抬眼皮，這他媽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行了行了，你不說來混貢獻點的嗎？可別瞎嚷嚷，被聽到有你苦頭吃�！庇腥诉B忙勸道。

    負責(zé)報幕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的走過來，深深看了眼苗陽，對著東叔方向道：“寒冬小隊準(zhǔn)備，下一個該你們了，自己商量誰先上�！�

    誰先？

    “我來吧�！睎|叔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上次是第一個逃的，這次總不能最后一個上。”

    他倒不覺得自己會比苗陽強到哪去，但要說丟人，這些年他早丟夠了，也不差這一次。

    “隊長威武！”

    “隊長不減當(dāng)年風(fēng)彩啊，牛逼�！�

    “哈哈，隊長你盡管上，沒人鼓掌我們給你鼓！”

    起哄聲里，東叔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看了眼云薇。

    后者眨了眨眼，似是鼓勵，也似是在問他的真的恢復(fù)心氣了嗎？

    恢復(fù)了嗎？

    東叔自嘲搖頭，一個雜貨店的老廢物哪有什么心氣，茍活罷了。

    “下面有請血龍軍團02級綠龍隊長，夏東，為我們進行授課�！�

    報幕聲傳來，東叔深呼吸一口，走上舞臺。

    燈光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炫目，完全不像他從跳蚤市場淘來的舊時代雜志里寫的那樣，能讓人感受到萬眾矚目。

    往下看。

    前排的檢查官們都低著頭，毫不在意。

    中間的檢查站交頭接耳，似乎在討論什么重要的話題。

    至于后面東叔倒是挺想找找看程野在哪，可惜人頭太多，沒那么多時間給他細細打量。

    “大家好，我是夏東，一名戰(zhàn)場僥幸活下來的戰(zhàn)士�！�

    “今天我要帶給大家的講題是范圍攻擊類親水系感染體的應(yīng)對�！�

    “”

    五分鐘時間，講不了太深入的東西。

    東叔將寒冬小隊遇到的一次戰(zhàn)斗場景，拆解了出來，完整講述了應(yīng)對思路和實戰(zhàn)效果。

    條理清晰，引人入勝。

    后場站著的隊員們禁不住鼓掌，就連云薇眼神也有些灼熱，好似又看到了當(dāng)年的夏東回來。

    然而臺下反響平平，一旁看著的苗陽撇了撇嘴，無奈嘆氣。

    “好了，這就是完整的應(yīng)對方式，大家有什么問題想問嗎？”

    臺下無人提問。

    東叔也不意外，微微彎腰，“那就，感謝大家的傾聽�！�

    說完，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下臺。

    然而就在這時，寂靜的會場中，忽然響起令人意外的掌聲。

    這掌聲不大，卻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清晰！

    是

    程野輕輕鼓掌，對其他人而言，東叔只是可有可無的閑雜人等。

    但對他而言，卻是穿越來到廢土后，為數(shù)不多能夠說話解悶的人。

    “精彩！”

    他微微站起身，向著周邊人點頭致意，全然無視那些詫異的目光，毫不吝嗇的送上掌聲。

    啪啪啪。

    李馬太見狀，也跟著站起來鼓掌，絲毫不在意他人異樣眼神。

    對他來說，這種沒什么風(fēng)險、又能刷足存在感的時刻，最是合心意。

    然而。

    幾乎是在他站起來鼓掌的時候，身后傳來同步的掌聲響起！

    ��？

    程野面子這么大，怎么還有人跟著鼓掌？

    李馬太好奇轉(zhuǎn)頭，倒想看看還有哪個人敢不在乎東西之爭，跑出來刷存在感。

    難不成是某個不怕死的小角

    ？

    后排的視線和李馬太交匯，達里奧·哈文一邊鼓掌，一邊露出幾分疑惑。

    似乎再問，你特么搶我風(fēng)頭？

    “達里奧·哈文？”

    李馬太猛地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神里滿是愕然，像是見了鬼。

    怎么可能？

    西人的五期檢查官，哈林的頭號擁簇。

    很有可能繼承執(zhí)勤站長的達里奧·哈文。

    他，他竟然也在鼓掌？

    他想借此賣好拉攏程野去西人陣營？

    不，這家伙瘋了，他這種站隊到走火入魔的人，給一個東人戰(zhàn)士鼓掌？

    不明所以的西人檢查官們紛紛轉(zhuǎn)頭，滿臉驚愕。

    但不知道是哪個狗腿子帶了個頭，也跟著達里奧·哈文開始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聲瞬間變得響亮，西人陣營的觀察員和工作人員見狀，也連忙跟上。

    真當(dāng)是‘這個世界太瘋狂，耗子給貓當(dāng)伴娘’！

    西人陣營，竟然在給東人鼓掌？

    前排的東人檢查官猶豫了一下，暗道不能落了氣勢，西人都能跟著程野鼓掌，他們又怕什么，也紛紛跟著鼓起掌來。

    掌聲一波接一波，越來越響，越來越多人站了起來！

    整個會場的掌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程度。

    ？？？

    發(fā)生了什么？

    從第一道掌聲響起到全場雷動不過三四秒而已，東叔的腳步驟然僵在原地，臉上掠過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猛地轉(zhuǎn)頭，記憶仿佛在此刻發(fā)生錯亂。

    恍惚間，自己竟真的站在了那本舊雜志描繪的舞臺上。

    燈光璀璨，如碎鉆般晃眼。

    人聲鼎沸，如滾雷般翻涌。

    海浪似的掌聲從四面八方撲來，將他包裹，將他淹沒，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盡管所有眼神此刻并不聚焦在他身上，而是聚焦在后排中央的一名年輕檢查官臉上！

    但那名檢查官卻看著他，用溫和中帶著點錯愕的眼神告訴他。

    夏東，你，不是個無人在意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