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沅有芷兮澧有蘭
麋威趕到下游,江東水師正在搶灘。
一時嘆為觀止。
不得不說,江東確實擁有這個時代最頂級的內河艦隊。
單論戰(zhàn)船形制,肉眼可見就有四種。
走舸、露橈之類的小船自不必提。
沅澧二河上配有女墻的“斗艦”也是老熟人了。
難得在二河的入湖口附近,居然還有一種帶有雙層船廂的“艨艟”。
此船外覆牛皮,兩側開了棹口和弩窗。
士卒不論劃船還是射擊,都能得到全方位的保護。
雖然不比傳說中的五層樓船威武。
但在洞庭湖這片水域上,也堪稱水上堡壘。
再考慮到此時大漢帝國四周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說不定還能稱一聲東亞第一水師。
那照這么說,關平能堅守到現在,豈不是也能稱為東亞一流岸防專家?
當然了。
不管麋威在心里怎么展示新聞學魅力。
都無法改變戰(zhàn)爭有其客觀冰冷的一面。
人多就是能欺負人少。
有船就是比無船便利。
戰(zhàn)馬沖不起來,它就是沖不起來。
當敵我雙方統(tǒng)帥不約而同地拒絕分兵,繼而集中兵力于各自認定的戰(zhàn)場。
那眼前的一切便已注定。
關平的落敗只剩時間問題。
唯一能稍稍指望的,不過是怎么在亂軍之中接應對方上岸。
能撈幾個是幾個。
但說實話,這同樣很難。
因為麋威攏共就二三十騎。
還都是不善于戰(zhàn)陣突擊的蠻騎。
甚至也沒有船。
恍惚間,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在江邊欲渡無船的情景。
區(qū)別是,那時他只求自渡,而今日卻想渡人。
悠悠蒼天,曷其有常?(生活何時能正常?)
“主公你看,那里有船!”
詹思服突然指著澧水方向大喊。
麋威應聲望去。
還真有二三十艘小舟被野草纏在了岸邊!
看船型,似乎是那日冒雨渡河后丟棄在此岸的自家戰(zhàn)船?
可問題是。
時間已經過去了六七天。
那日澧水主干還因各處水口噴涌而水流急浚
這些船怎么還沒被沖進洞庭湖呢?
麋威連忙打馬上前觀望。
來到澧水岸邊,定睛了片刻。
他忽然悟了。
問題還是出在那日“各處水口噴涌”這件事上。
且說,澧水下游這一段,哪怕不計隔壁的沅水,也多達五個水口。
這些水口流量各異,角度不同。
一旦水流同時涌進或涌出澧水主干,必然要在河面上產生大量漩渦。
于是,一個意料之外,卻合乎“力學”的結果便呈現在眼前:
早前遺棄的戰(zhàn)船,先是順著激流下行了一段。
然后,估計有相當一部分被渦流帶回了岸邊。
這里面,又有一部分被冬日枯敗的,卻依然茂密的澧岸野草給纏住。
便是眼前的二三十小舟。
好一個“沅有芷兮澧有蘭”!
這算什么?
屈原除了是一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居然還兼具一點寫實主義?
《楚辭》原來是一部紀實文學巨著?
驚喜之下,麋威不禁一時胡思亂想。
但作為一個不再萌新的軍事指揮員。
他很快就開始尋思該怎么將這些船給利用起來。
直接跟敵軍的斗艦、艨艟等大船較勁是不可取的。
哪怕單論小型戰(zhàn)船,也是對方更多更強。
硬碰硬救不了關平。
他的目光不由轉回下游戰(zhàn)場。
此時隨著越來越多敵軍上洲立陣,關平部漸漸被壓縮到沙洲的一側。
卻恰好是距離麋威最近的西側。
這也不是偶然。
因為沙洲之西,正是沅澧枝瀆所在。
枝瀆枝瀆,看名字就知道是一條分枝小河。
流量、深淺、寬度均比不上河流主干。
更不必提東邊的洞庭湖。
這也就意味著。
在這個方向上,敵軍的大型戰(zhàn)船是不方便進來的。
只有小船的話,運載士兵的效率必然低下。
那么。
在一場人擠人,陣碰陣,且還是合圍形態(tài)的步戰(zhàn)較量當中。
隨著時間推移。
關平的人馬就半主動半被動地,擠壓到了“受力”最小的方向。
不過。
即便在這條小水瀆上。
麋威的人和船依然難有作為。
除非他能迅速造出一座浮橋,直通洲上。
那說不定還能跟關平的殘部夾水策應。
可敵軍又不瞎。
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搭橋?
思忖間,麋威目光再次轉回腳邊。
望著那些被干草糾纏的小船。
目光微微一凝。
然后又猛地轉回下游方向。
具體來說,還是那條沅澧枝瀆。
水瀆不算寬,最寬處目測也就二十丈。
此時已經被敵小船所占,密密麻麻。
乍一看,恍如一群在水瀆上鬧騰的魚兒。
正該一網打盡!
麋威一念既起,當即對左右下令:
“速速用繩索將這些船彼此串聯!”
“切記多綁幾圈,扎緊實些!”
“若繩索不夠,割干草充數!”
眾騎當即領命上前。
不多時,一條仿佛珍珠項鏈般的“船鏈”,在馬匹的合力拖拽下,人手的頻繁調整中,逶逶迤迤地飄向下游的澧口。
因為地形方位、時節(jié)水位等等綜合因素。
枝瀆水流是由澧水注入沅水,而非反過來。
所以“船鏈”游蕩至澧口后,無須人馬再費勁,便順著水勢自行滑進了枝瀆。
然后又在水勢的持續(xù)沖擊下,迅速在水面彌散開來。
卻又因繩索束縛,散而不斷。
恰如一張巨大的漁網,往下游包裹而去!
枝瀆敵軍很快就注意到這些陌生的船只,并且嘗試拖拽。
若這里船少一些。
說不定就能順勢收獲這批“饋贈”。
然而之前為了盡快投送兵力上洲,水瀆上已經密布小船。
此刻根本沒有足夠騰挪的空間。
于是越是拖拽,越是糾纏。
越纏就越擁擠。
不過一刻鐘后。
一坨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罵聲四起的,但絕對已經橫跨了枝瀆兩岸的“浮橋”。
完成了。
關平很難不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但此刻他激戰(zhàn)半天,早已經殺紅了眼,根本沒空去思考這坨東西是怎么來的。
他本能感覺從這個方向走,大概、應該能讓他的人馬逃離這片死地。
于是,正如他過去數百次帶頭沖鋒突陣那樣。
第一時間就往西突擊。
西側敵陣本就相對單薄。
在關平有的放矢之下,很快就被推搡到水邊。
而本該在水上策應的江東戰(zhàn)船。
此時都忙于彼此糾纏,一時接應不及。
在關平等人蠻沖硬鑿之下,很快就有陣尾士兵跌落水中。
慘叫聲此起彼伏。
敵陣很快不支,大量潰逃。
關平一馬當先沖到浮橋前,隨手砍翻了幾個妄圖上前攔截的敵兵,卻并未急著逃跑。
反而讓人把他的將旗插在岸邊,招呼自家人馬往這個方向撤離。
“賊子哪里跑!”
已經登岸的孫桓同樣殺紅了眼。
見到手的大功即將飛走,頓時不顧一切往關平方向追擊。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因為關平沖潰了那一側的江東軍陣。
原本緊密的軍陣之間,反而擠出了一條道路。
孫桓沖殺一路,居然真的讓他成功沖到關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