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冥界雖有日夜之分,界限卻不明顯,即便是晌午時分,天空也依然昏沉沉的,仿佛蒙上了一層紫色的薄霧。
靈曄又泡了一個時辰的藥浴,靠在亭子旁的山石上假寐,微風(fēng)打著卷撫過,輕輕撥弄他額前碎發(fā)。
片刻之后,他突然睜開眼眸,外頭也適時傳來青蛙精的聲音:“少主呱,尊上請您過去呱。”
靈曄打了個響指,結(jié)界化開,露出青蛙精碩大的腦袋。
“找我何事?”他聲音清冷地問。
青蛙精疑惑地歪了歪頭:“小的也不知道呱,應(yīng)該是跟婚事有關(guān)呱,那個凡人女子也在呱。”
這么快就把婚退了?看來那個凡人還算有點本事。靈曄心情雖然不算太好,但覺得也不糟。
一刻鐘后,昏暗的書房內(nèi),閻岳和南山正襟危坐。
靈曄一進(jìn)門,便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氛圍,于是慢條斯理地坐下。
“既然人已經(jīng)齊了,那就商議一下大婚的事吧�!遍愒谰従忛_口。
靈曄神色一冷,倏然抬眸看向某人,南山輕咳一聲,心虛地望向窗外。
某人就快將‘做賊心虛’四個字刻在臉上了,靈曄面無表情:“確定是商議婚事,而非退婚?”
閻岳故作不解:“好好的退婚做什么?”
靈曄一字一句:“我以為,有些人會寧死不嫁。”
被點到的某人假裝沒聽到,繼續(xù)裝死。
“誰?誰要寧死不嫁?”閻岳無辜地看向南山。
南山睜圓了眼睛,也裝無辜:“是啊,誰啊?”
靈曄突然起身,南山和閻岳同時后背一緊,下一瞬就看到他直接離去。
剛才
還有三個人的書房,轉(zhuǎn)眼間就只剩他們兩個了,南山和閻岳對視半天,突然憂慮:“他就這么走了?一點都不反抗?”
“大概是……認(rèn)命了?”閻岳猜測。
南山:“……他看起來不像是輕易認(rèn)命的人。”
閻岳也是這么覺得,但還是安慰道:“放心吧,我的兒子我最了解,看起來脾氣壞,卻最是心軟,做不出什么混賬事的�!�
……你了解什么?你連他抬抬手指就能殺掉一只怪物都不知道!南山心里咯噔咯噔的,最后問一句:“你確定他不會殺我?”
閻岳頓了頓,認(rèn)真道:“確定�!�
南山:“……”要不是看見他猶豫了一下,自己真就相信了。
不管怎么說,事已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南山步履沉重地回到先前待過的寢房,剛一進(jìn)門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她愣了一下,看到桌子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朗澈笱劬Χ剂亮恕?br />
“這些是冥主……”
“��!”
南山驚叫著跳開,剛抓住右手上的珠串,就對上一雙黑乎乎的眼睛,和兩只碩大的牛角。
來人渾然不覺自己這張臉有多嚇人,仍然幽幽說話:“這些是冥主特意叫人準(zhǔn)備的凡間吃食,孫姑娘請盡情享用�!�
說罷,就游魂一樣飄出去了。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確定那人走遠(yuǎn)了才低頭,小心把珠串藏到袖子里,確定看不出來了,才跑到擺滿美食的桌子前。
大肘子,大雞腿,紅燒肉,還有好幾樣從來沒見過的菜,南山過年都沒吃過這么多好東西,一時間沒了節(jié)制,直到吃撐也沒舍得放下筷子。
長著牛角的人再次飄進(jìn)來時,她正艱難地往嘴里送最后一口紅燒肉,一邊送一邊嘀咕:“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那人嘴角抽了抽:“姑娘吃飽了?”
南山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表示已經(jīng)吃飽了。
“那剩下這些我就扔了�!蹦侨吮硎尽�
南山一愣:“扔了?”
“扔了,”那人重復(fù)一遍,大概是南山的神情太不可置信,他又多解釋一句,“這是凡間的吃食,除了少主,就只有姑娘一人需要。”
言外之意,總不能讓他家少主吃剩飯吧。
“太浪費了……”南山倒沒有多想,只是很想要幾張油紙給阿爹阿娘打包回去,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現(xiàn)在連自己都回不了家,又怎么可能把這些吃的送回去。
她嘆了聲氣,繼續(xù)打商量,“要不這樣,你別扔了,我明天熱熱再吃怎么樣?”
那人一頓:“明天還有新的吃食……”
“不用不用,”南山擺手,“我吃這些就行,都是沒動過的。”
那人似乎不懂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歪了歪頭看向桌子,發(fā)現(xiàn)所有菜被動過的地方都吃完了,沒動過的地方依然齊齊整整地碼著。
“那就明日給姑娘熱了吃。”那人打個響指,桌上的菜就憑空消失了。
“我其實可以自己……”
沒等她把話說完,那人已經(jīng)飄出去了,南山摸了摸鼻子,開始打量眼前的寢房。
先前她一直惦記逃走的事,也沒仔細(xì)觀察過這里,此刻再看,才發(fā)現(xiàn)真是好大好漂亮的一間屋子,桌椅衣柜都是嶄新的,上面的漆是她從沒見過的華貴,還有地上鋪的磚、床上掛的紗帳,全都漂亮又精致。
“不愧是仙人的宅子,連客房都這么漂亮�!贝孱^二胖和縣里的師爺是親戚,之前跟著師爺去過一次縣太爺家里,回來就整天吹噓縣太爺家多好多好,南山摸著銅鑄的燭臺,心想等她回去之后,她一定要跟二胖炫耀。
跟仙人住的地方比,縣太爺家又算得了什么!想到二胖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南山突然有點興奮,結(jié)果下一瞬就撞上了一堵墻。
屋子中央哪來的墻?她疑惑回頭,三步之外,靈曄神色森冷地盯著她。
“……仙人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民女也好早點迎接�!蹦仙礁尚Γ乱庾R摸了一下袖子。
靈曄面無表情,銳利的視線仍然穩(wěn)穩(wěn)落在她身上,當(dāng)看到她衣領(lǐng)上的油星時,頓時眉頭輕蹙。
太臟了。
南山見他一直不說話,只好苦著臉往地上一跪:“仙人英明,我不是故意說話不算話的!”
靈曄回神,一開口聲音薄涼:“是嗎?”
“真的真的,我是有苦衷的�!蹦仙节s緊解釋,除了五根姻緣繩的事沒說,其他的全都說了。
說完,屋里便靜了下來。
……她都說這么多了,他不說點啥?南山抬頭偷瞄,恰好撞進(jìn)靈曄視線里。
她頓時繃緊了后背,干笑:“仙人伯伯說,只要我嫁給你,就是什么少主夫人,到時候誰都不敢再找我阿爹阿娘的麻煩�!�
閻岳的原話是,冥界主生死,三界之內(nèi),五行之中,但凡有魂靈者,終有過橋之日,天生靈骨固然難得,但若為此得罪冥界,就多少有些得不償失了。
南山?jīng)]聽太懂,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答應(yīng)這門婚事,我才能保護(hù)阿爹和阿娘�!蹦仙街厣�。
靈曄語氣淡淡:“你去退婚,我會護(hù)著他們。”
“不行�!�
仙人伯伯都告訴她了,眼前這人很多年前受過一次重傷,導(dǎo)致他現(xiàn)在雖然比凡人厲害很多,但在仙人里是非常弱的,更何況他又不能每天守在阿爹阿娘身邊,要想阿爹阿娘無恙,還是得靠冥界之主這塊招牌震懾。
靈曄聽到她的拒絕,似乎有些生氣,但神情仍然克制:“你不答應(yīng),我就殺了他們�!�
“……仙人伯伯說了,你要是敢這么做,他就生氣了�!蹦仙秸Z氣虛浮地搬出閻岳。
閻岳說了,他要是用父母威脅她,就讓她這么說……雖然聽起來很不靠譜,但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試一試了。
結(jié)果話音剛落,靈曄蹙了蹙眉,還真不提這事兒了。
“仙人……不對,是少主,”南山見狀,覺得他也挺好說話的,于是繼續(xù)好言相勸,“少主,我知道您不喜歡這門婚事,我保證就算成親了,我也絕不來煩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還跟沒成親的時候一樣,我呢就努力修煉,以后負(fù)責(zé)保護(hù)你。”
靈曄一頓:“你?保護(hù)我?”
“嗯,你還不知道吧,我是天生靈骨,是幾千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南山挺直身板,“只要我好好修煉,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比所有人都厲害,等你繼位冥王后,我來給你當(dāng)打手,誰不服氣我就打誰。”
靈曄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冥王之位七千年一易,下次繼任大典就在百年之后,即便你是天生靈骨,百年內(nèi)也不可能強過所有人�!�
南山一愣:“但仙人伯伯說我可以。”
靈曄面無表情地俯身:“知道他為什么說可以嗎?”
“為什么?”南山看著那張在眼前無限放大的俊臉,下意識問了一句。
靈曄神色冷淡地看著她的眼睛:“因為你只要再找一個天生靈骨雙修,修煉就會事半功倍�!�
南山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是雙修?”
靈曄眼神愈發(fā)冰涼。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故作老成地問:“所以我應(yīng)該去哪找另一個天生靈骨?找到之后應(yīng)該做什么,人家要是不愿意給我當(dāng)爐鼎怎么……”
話沒說完,她的手突然變成了硬邦邦的石頭,南山呼吸一慢,驚恐地看向男人。
“我沒耐心和你耗,”靈曄聲音森冷,“現(xiàn)在,滾去承天殿,告訴閻岳你要退婚�!�
“我不……”南山張口拒絕,轉(zhuǎn)眼整條胳膊都石化了,且身體其他部位也開始僵硬。
“退、婚。”靈曄語含威脅。
“我不……”脖頸開始石化,南山呼吸變得困難。
窒息感一陣一陣地涌來,南山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抓撓喉嚨。靈曄看著她寧死也不肯退婚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煩躁,正準(zhǔn)備再加諸別的手段,南山掙扎間露出瑩白的手腕,一串珊瑚珠子掛在上面,紅得像血一般。
靈曄倏然停手。
身體恢復(fù)正常,大量空氣涌入喉間,南山劇烈咳嗽幾聲,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耳邊隱約傳來閻岳怒氣沖沖的聲音,她艱難睜開眼睛,恰好看到靈曄面無表情地靠在桌前。
“都說她脖子上的傷是她自己抓的,你為什么不信?“他冷著臉辯解。
閻岳更生氣了:“不是你弄的,難道還是她自己抓的?對一個弱小的凡人動手,我平日就是這么教你的?!”
“都說不是我了,”靈曄說罷,突然對上她的眼睛,視線頓時變得有壓迫感起來,“不信你自己問她�!�"